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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断帮着探茹娘呼吸和脉搏的陆柔嘉也道:“县主,无救了。”

  秦缨唇角紧抿,眼眶赤红,不知是累的,还是因有人死在她跟前而难过,见她执拗地不为所动,谢星阑上前抓住了她左手手腕,“秦缨,你尽力了。”

  秦缨动作一滞,她本就靠着一股意气强撑,此刻意气一散,通身再无半分力气,人亦瘫软在地,谢星阑就在她近前,忙将她肩头一扶,这时白鸳上前来,一把将秦缨抱了住,哭腔道:“县主,您尽力了……”

  秦缨靠在白鸳怀中,看着茹娘再无生气的冰冷面庞,意识都有些恍惚,好端端的戏法,好端端的夜宴,茹娘怎会死在水箱之中?这铁箱厚重,而适才乐曲极其欢闹震耳,她不敢想象,其他人在台下看得津津有味之时,水箱之中的茹娘在绝望挣扎中毙命。

  隔着一道铁壁,茹娘几乎算死在他们的注视之下。

  一股子冷意蛇一般爬上秦缨背脊,她见过的死者不少,但如此眼睁睁死在她近前,仍叫她难以接受,她一转眸,便见谢星阑正在查看铁箱。

  万铭在地上悲哭,四个一同上台表演的大汉也又悲又怕,水箱旁的玲珑哽咽道:“这箱子里靠上的部分,有一道机关案板,就是此处,打开之后,箱内水会溢到后面中空的隔间内,茹娘身材瘦小,能十分轻易地藏入中空隔断之间,再将案板扣上,到时候当着你们倾倒箱内之水,你们也瞧不出箱子里的水其实变少了许多……”

  玲珑忽然蹙眉,“这案板机关怎打不开?”

  她在机关处摸了半晌,此刻面色微沉,又命人拿来火把,仔细往箱子里照,玲珑皱眉更深道:“这机关锁条被卡住了——”

  玲珑说至此,抬手往案板上拍,“砰砰”重响声中,玲珑拍了七八下才将案板打开,她蹙眉道:“因一开始便要隔水,因此这案板做的的确紧了些,但从前次次都没有这样打不开的时候——”

  她转身看向万铭,“万铭,你们登台之前,可曾检查过?”

  万铭哭道:“怎会未检查呢?下午王叔也在,是他检查过才倒水的,第一次倒水的时候并未加满,到了台上又加了水,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玲珑回身看向人群之中,这时一个年过不惑的男子走上前来道:“班主,是真的,小人好好检查过的,能开,也能隔水,没有异常,谁知怎么推上来之后就不好打开了。”

  原来铁箱之中真有机关,众人虽弄清了谜底,但这谜底却笼罩着死亡的阴影,这时,那个被绑着双手,湿淋淋地出现在校场以东的“茹娘”也走了上来,她眼眶微红,站在一旁与身边几个练杆伎的姑娘私语着,而那个在绳上舞蹈的仙娥流月也站在人群中。

  秦缨靠着白鸳,目光沉沉地从众人脸上扫过,这时玲珑向李芳蕤和李云旗请罪,“对不住世子和小姐,二位对我们寄予厚望,可没想到戏班里出了这样的意外,实在是对不住——”

  李云旗沉声道:“眼下死了人,得请官府来做个见证。”

  李芳蕤道:“你们也不想如此,剩下的银钱我们照给,只求给这个姑娘好好准备身后事,她可还有家里人吗?”

  玲珑摇头,又回身看了一眼茹娘的尸首,适才秦缨将茹娘的衣襟松了开,此刻正有两个姑娘在为茹娘整理仪容,玲珑哑声道:“这孩子命苦,她没有家里人了,她其实是我在人牙子手上买来的,当时去牙行挑选苗子,一眼看中了她,当年她才十二岁便跟我了,已经六年了,我拿她当做半个女儿,实在没想到会这样。”

  玲珑话未说完,众人都将目光落在了另一个“茹娘”身上,李芳蕤狐疑道:“这位姑娘和茹娘长的一模一样,她们竟然不是亲孪生姊妹?”

  玲珑看向那湿淋淋的“茹娘”,摇头道:“这是丽娘,小姐看着像,但若是淡了妆容,便能看出些微差别,她是我一位故旧朋友的女儿,很早就跟了我,当年去牙行之所以一眼看中茹娘,除了她身材颀长适合练杂技以外,还因为她当年就和丽娘长的很像,她们相差一岁,样貌相似,就如同孪生姐妹一般,正好能练你们看到的这些戏法。”

  李芳蕤恍然,“原来是丽娘。”

  萧湄看她两眼,“那天下午撞到我的便是你?”

  丽娘一边抹眼泪一边点头,眼神怯怯,与明媚外放的茹娘气韵差别极大,众人不时去看死去的茹娘和面容鲜活的丽娘,都觉奇怪,天下间竟然有非亲非故的两人如此相像。

  秦缨缓好了气力,这时也走到了那水箱之处,谢星阑一直站在箱子边未动,此刻看过来道:“锁条有些许生锈,应该是这些锈迹令机关卡顿,但适才开了一次后,眼下便好开多了,应当是在台后时还算好开,但跟着轮车到了台前,抖动使得锁条移位,再加上锈迹的缘故,便变得难开了。”

  秦缨看着案板机关,又去问玲珑,“你们从前未遇见过危险?”

  玲珑去看万铭,万铭道:“也不是完全没有,有两次吧,茹娘在表演完了之后,说案板有些紧,她在箱子里吓了一跳,但最终都有惊无险。”

  秦缨又扫了一眼不远处的丽娘,“每次都是茹娘入水箱?”

  玲珑闻言叹了口气,“茹娘和丽娘都会这些的,但丽娘身体不好,性子也有些胆小,私下练练也就罢了,到了台上却不稳当,此前出过几次戏法演砸了的意外,我怕她耽误事,便令茹娘挑大梁,自然,茹娘辛苦些,分给她的银钱也要多些,如此已经几年了。”

  秦缨又去看万铭和几个大汉,“今日他们围着铁箱跳舞,跳了半炷香的功夫,这可是一直以来的惯例?”

  万铭几个人装神弄鬼的舞蹈,很耽误了些时辰,倘若这戏法再快一点,早些打开铁箱,茹娘获救的机会便更大,因此秦缨生了怀疑。

  但玲珑道:“不错,这是惯例,他们起舞是跟着乐曲来的,我们的曲子一直没变过,因此并非他们临时做主更改的,您也看到了,这案板开了之后,只有两个巴掌宽的空余,要钻进去便得花费不少功夫,我们是为了给茹娘多些时间。”

  秦缨去看那铁箱,“案板合着,水箱是满的,案板取下,水箱里的水漏入隔断,她也有了呼吸的空间——”

  玲珑应是,“不错,虽然里头还是有些逼仄,但撑过一场表演没有问题,并且箱子后背处有一空洞,是不会令人窒息的。”

  秦缨又去看那孔洞,到了铁箱之后,才发现这箱子打造的颇为精妙,箱盖看着是在边缘开口,但箱盖连接之处,却掩盖了箱中隔断,令人从外表也瞧不出古怪。

  秦缨查看万全,又道:“下午看时,未发现锈迹吗?”

  那检查铁箱的男子白着脸道:“没有仔细看,上次演是七日之前了,这几日箱子一直没用,小人也未想到锁条会生锈。”

  秦缨微微倾身,只见那锈迹零星,除非用灯烛放在跟前照映,否则极难发现。

  谢星阑在旁问道:“茹娘除了演戏法之外,可还有别的表演?”

  玲珑颔首,“有的,还有乐舞和杆伎,都是要练的,至于上什么,只看这场表演缺什么,或者看贵人们有何要求。”

  谢星阑又问,“可有人与她争抢什么?”

  玲珑摇头,“这倒没有,她也算班子里的老人了,大家论资排辈,对她都十分敬重。”

  谢星阑不再问,玲珑便对李云旗道:“世子,不知请何处官府来作见证?”

  李云旗眸光一抬看向谢星阑,“有右金吾卫将军在此,自然无需去找别人,谢大人,你叫人来给个定论吧,免得来日闹起来,郡王府说不清。”

  谢星阑招手叫来谢坚和几个翊卫,因是当着众人之面发生的意外,也无需多少搜查,只令在场的仆从和双喜班众伎人做个证供画押便可。

  谢坚问证的功夫,玲珑亲自上前整理茹娘的遗容,她低低抽泣了片刻,而后才吩咐道:“先将茹娘抬下去,今夜回京之后,便给茹娘置办身后事。”

  两个粗使婆子上前将茹娘抱下了高台,玲珑起身擦了擦眼泪,只等谢坚问完了证供,便吩咐其他人先规整台后杂物,那几个推着轮车的大汉亦上来将箱子推走。

  李芳蕤上来揽住秦缨,“没想到出了这样的意外,我知道你想救人,但她被关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

  秦缨呼出口气,“我明白。”

  李芳蕤又道:“我会多付银钱,让双喜班好好给她办丧事。”

  秦缨点头,李芳蕤便又去侧台找玲珑善后,萧湄等人多少觉得有些晦气,也纷纷从满是水渍的高台上走了下来,他们一走,台上便空落起来。

  秦缨又站了片刻才缓步往台下去,可刚走过那倾倒在高台上的水滩,秦缨眉头微微一皱,这高台是临时用极宽的木板搭起来的,适才众多人围看,都避着那水滩,可此时,那水滩之中不知沉了什么,不像泥渍杂物,反而闪着微光,好似某种矿石。

  秦缨眉头微皱上得前来,待指尖在水滩之中拈了拈,她疑惑重重的表情顿时严峻下来,眼看着玲珑和万铭也要离开,秦缨豁然起身,“慢着——”

  玲珑转身看来,“县主有何吩咐?”看了一眼秦缨湿漉漉的指尖,她又道:“县主是对这意外还有何疑窦吗?”

  谢星阑和谢坚正在侧台边问供,闻言皆朝秦缨看来,台下客人们本都打算离开此处了,一听此言,皆纷纷驻足,只见秦缨面色严正道:“这很可能不是意外——”

  她语声凌冽,“而是一场众目睽睽之下的谋杀。”

第84章 疑凶

  玲珑赫然色变, “谋杀?”

  茹娘之死已被定为意外,秦缨一言,不仅令双喜班的众人大为惊骇, 便是在高台下的客人们听来,也宛如晴天霹雳, 在场之人半数经历过忠远伯府的案子,一听又出谋杀,自知事情不妙。

  谢星阑快步走向秦缨, “怎是谋杀?”

  秦缨将手伸到谢星阑面前,“因为我在铁箱倒出的水中, 发现了盐粒。”

  秦缨指尖有两星晶莹, 正是在水滩之中拈起的, 起初她只以为是什么矿石, 可待仔细一瞧,却见只是粗盐巴而已,谢星阑剑眉微蹙, “盐粒?”

  秦缨颔首,又往玲珑和万铭身上看,“大家应该知道, 不管是运送盐巴, 还是厨房中储盐,都不会用铁器来装, 因盐与铁相遇,稍有潮湿便会令铁生锈, 最明显的便是厨房中的铁锅, 若存留水渍会生锈迹,而若存含盐之水, 则会锈得更快。”

  玲珑一听此言,面上惊疑不定,“县主是怀疑有人故意让锁扣生锈?”

  秦缨眉目冷冽道:“适才的师傅检查箱子之时并未细看,而粗盐晶莹无色,不细看根本看不出古怪,敢问师傅检查箱子是在何时?”

  玲珑神色亦严峻起来,忙转身将检查铁箱的师父再度叫上来,此人姓王,名叫王升阳,他在台后听见了秦缨所言,一脸忐忑地走到了台前。

  他紧张道:“因今日要做这戏法,箱子一大早便抬出来摆在后面了,检查是在傍晚时分,大抵两个时辰之前吧,我们常年跑江湖,也担心出岔子,毕竟这铁水箱不比白日的木箱,但这戏法演过几十次了,小人只试了试机关,也未仔细去瞧。”

  王升阳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当时箱子摆在角落,小人掀开箱盖,将那案板开合了四五下,见并无卡顿便放了心,之后要准备晚上的戏法,拆柱子的拆柱子,挂绳子的挂绳子,大家都忙碌起来,也无人管了,到了上台前半个时辰,便往铁箱之中倒了几桶水。”

  秦缨狭眸,“也就是说你检查完了之后的两个时辰,所有人都有可能接触到箱子?”

  王升阳不住点头,生怕疑他害人,秦缨又问:“你们平日如何养护这箱子?今日用膳在何处,表演戏法和杂技之时,可会用到盐巴?”

  王升阳先道:“我们这箱子不怎么精细养护,演完戏法之后将水倒干净便可。”

  玲珑接着道:“用膳时庄子上专门劈了一处小院,我们戏班此番伎人加杂工拢共三十来人,膳食都在那里用,戏法和杂耍都用不着盐巴。”

  秦缨眉目微凝,“那便无错了,铁箱内不该出现盐粒,而那锁扣上的铁锈乃是有人故意为之,只需将濡湿的盐粒抹在锁扣处,按照如今的天气,两个时辰足够生出铁锈,再加上中途倒水,铁箱内水汽更重,便更易生锈,而茹娘进入水箱,人在水中憋着本就不易使力,只需那案板稍被锈迹卡主,她便难以打开,如此才会窒息溺亡。”

  秦缨看了一眼还未来得及推走的铁箱,走上前道:“你们上场之前水未倒满,我猜倒水的量一定没有没过锁扣,可对?”

  王升阳眼底闪过愕然,点头道:“正是,这铁箱装满水后不好推动,并且表演戏法,得在台上倒水,才能令看客们身临其境。”

  秦缨深吸口气,“那便更对了,凶手知道戏法流程,因此也不怕你们提前加水将盐粒冲净,反倒是箱子上了台,装满水的铁箱会将存留在上面的盐粒冲下,继而和其他杂质沉在箱底,盐粒本就会融化,再加上你们表演戏法最后一环本要倒水,水倒在地上脏污,无人去细看,盐粒便会彻底融化消失,便不会有人发现机关被动过这样的手脚。”

  此铁箱不小,若无火把,拉开箱盖里头黑嗡嗡的,一搓盐巴抹上去根本难以察觉,而盐粒最终会融化,凶手是想神不知鬼不觉的伪造意外。

  台上台下几十人都惊愣了住,谢星阑此时开口,“今日的戏法,你们是何时定下的?”

  玲珑沉声道:“是来之前便定好的,白日场和夜间场都提前定好的,晚间本还有个抖空竹和顶杆,但李姑娘说贵人们等不了那般久,便将那两个去了,只留下最叫好叫座的两个,这水箱戏法我们年初在京中演过几次,后来南下演了几十次,很得彩声,再加上白日里贵人们很喜欢大变活人,自然要再演一次。”

  谢星阑目光沉沉扫过玲珑和万铭,又转身看李云旗,“她们住在何处?”

  李云旗道:“住在西边一处客院中,那客院有七间厢房,此番又添足了床榻,足够他们所有人住着。”

  谢星阑吩咐谢坚,“去他们住处搜查,看看可有谁私藏了盐的,再去厨房查问厨娘,看看有没有人跑去拿过盐。”

  既然用的是抹盐生锈之法,凶手总要找到盐才行,而这世道盐为精贵之物,便是李家的厨房,盐也不得随意取用。

  玲珑似乎不敢相信是有人故意谋害茹娘,忍不住道:“可是只有两个时辰,真能让铁箱锁扣生锈吗?箱子里的确不该出现盐粒,但万一有别的巧合呢?”

  秦缨道:“寻常人家,只是在铁锅内残留些许淡盐水水渍,只消半日,便会令铁锅生锈,而此番凶手用打湿的盐粒抹在锁扣上,便等同为锁扣覆了浓盐水,盐水越浓,越是湿热,铁器生锈越快,且正是因为锈迹不多,更证明凶手抹上盐粒的时间不长,若锈迹太多,被检查之人提前发现,那这‘意外’便难成事了,你若不信可尝试一番。”

  李云旗这时道:“秦缨说的无错,军中养护兵器,最忌潮湿与水渍,便是人汗都容易令兵器生锈,想来也是一样的道理。”

  谢星阑看了李云旗一眼,接着道:“带路,去台后指指箱子本放在何处的。”

  玲珑不敢再辩解,连忙带着谢星阑往后去,秦缨见状一同跟上,李云旗和李芳蕤也面色严峻地跟了上来,事发在他们的庄子上,做为主家他们不得不严肃以待。

  到了台后,便见一片杂乱景象,有梳妆的妆台,更换彩衣的隔间,还杂七杂八堆着空竹、铁锤、长剑等杂耍器物之物,王升阳走到堆放铁锤之地,指着那空处的一块到:“箱子本来放在此处的,与那轮车放在一起。”

  铁箱占地不小,所放之处也是杂物堆旁,而表演戏法之时,台后人来人往,谁也不会注意一个跟了他们多年的死物。

  谢星阑扫了一圈台后的双喜班众人,“这台后除了你们,还有庄子上的其他人来过吗?”

  玲珑和万铭对视一眼,玲珑道:“应该没有,此处杂乱,我们自己人在此尚且站不开脚,庄子上有何吩咐也是唤我出去应答。”

  谢星阑点点头,“那如今嫌疑便在你们之间。”

  众人皆是色变,谢星阑又问他二人道:“双喜班内,谁与茹娘关系最为亲近?又有谁与茹娘有过仇怨?”

  玲珑道:“和她最亲近的,应该是丽娘和绮娘,至于仇怨,偶尔拌嘴倒是有,但严重到仇怨,还真是没听谁提过。”

  玲珑去看万铭,万铭苦着脸道:“是啊,茹娘性子活泛,又会逗乐说笑,对前辈敬重,对后辈也多有提携,大家喜欢她还来不及,没人与她有仇。”

  谢星阑去看其他人,只见众人悲戚地看着他,无人有不赞同之色,他又看了一眼红着眼的丽娘,转而问道:“绮娘是谁?”

  人群中,一个着紫色袍衫的清秀小姑娘走了出来,正是白日里演杆上剑舞的其中一人,她刚刚哭完,此刻福了福身行礼,“大人,是民女。”

  玲珑在旁道:“我们班子里也兴师父带徒弟,绮娘算是茹娘的半个徒弟,今年十二岁,她白日演的便是茹娘手把手教出来的。”

  谢星阑微微点头,又去看秦缨,秦缨便道:“你查问吧,我再去看看茹娘的遗体。”

  茹娘的遗体被搬至后台,就摆在一张堆放彩衣的木板桌案之上,此刻被一张靛蓝帷幔盖着,身上的水渍滴滴答答地落在木板地上。

  谢星阑应好,又看李云旗,“既然后台没进过其他人,那庄子上的仆从和其他客人都无嫌疑,你出去交代一声,若有想离开的,可先行离开。”

  李云旗应是,待走出帷幕告知眼下情状,众人都面露惊震,裴朔道:“我这几月怎么回事,怎么走哪哪生命案,当真不必查问我们了?”

  李云旗点头,“暂时是不必,看谢大人如何查吧。”

  萧湄有些忌惮,看着郑嫣道:“既是如此,那咱们还是早些走吧,碰到这等事,既是不吉利,也怪吓人的。”

  杜子勤拧眉道:“所以这是他们双喜班内部之事?”

  李云旗叹了口气,“应该是。”

  杜子勤轻啧一声,“真是骇人,竟然想到了这样的法子。”说至此他又蹙眉道:“这两月听了不少传言,都说云阳县主如何如何会探案,没想到她还真的十分敏锐,还有刚才那吹气按胸口的,我怎从未见过这等救人之法?”

  话音未落,杜子勤看向陆柔嘉,“陆大夫你见过吗?”

  陆柔嘉摇头,“我未见过,不过县主聪颖,又常涉猎奇门之术,许是从某处学来的。”

  杜子勤半信半疑,一旁赵雨眠和简芳菲也有意离去,她们要走,各自兄长自然也要同归,纷纷向李云旗告辞,这时李芳蕤也从台后出来,致歉道:“真是不好意思,让你们受了惊吓,杜公子还受了伤。”

  无论如何都怪不到李家兄妹身上,心知多留众人也无益,李云旗和李芳蕤便一起送客,这时,只见双喜班众人也陆陆续续从侧台走了出来,在金吾卫翊卫的看守下,三十来人在校场空地之上站好,既不能离去,亦不能私语。

  双喜班人多,但大家不免看向和茹娘长得十分相似的丽娘,只见她眼眶红红,还在忍不住抽泣,一旁演绳上舞的流月正红着眼安抚,见贵人们要离去,她们也都抬眸看了过来,萧湄和郑嫣走在最前,被丽娘那目光一扫,心底莫名一凉,竟有种被死去的茹娘盯视之感,二人心底突地一跳,连忙快步出了校场大门。

  客人走了大半,只剩下陆柔嘉和杜子勤兄弟还留下,杜子勤是因这幅尊容不好归府,陆柔嘉则是担心秦缨救的那个孩子,见她未立刻离去,杜子勤便问:“陆大夫,我这面上何时能消肿?”

  陆柔嘉道:“至少要三五个时辰。”

  杜子勤一听气个仰倒,便与杜子勉商议,“大哥,不如今夜不走了吧,就住在庄子上好了,否则这模样回府,母亲多半要恼怒。”

  杜子勉不置可否,待李芳蕤和李云旗归来,听他有此意,立刻为他准备客房,李云旗看了一眼台后的方向,“今夜我们只怕也走不了了。”

  台后帷帐里,秦缨听见外头动静,正与谢星阑商议那孩子之事,“既有命案,少不得要查问个清楚明白,但那孩子还受着伤,是等不了太久的。”

  谢星阑道:“不若你先一步回京?”

  秦缨眉眼间正有踌躇之色,白鸳在门口探看一番归来,“县主,陆姑娘还未走。”

  秦缨眼底闪过一丝明彩,很快决断道:“我让沈珞送柔嘉回京,到时让他们先把孩子送到于宅去,正好柔嘉在马车上给那孩子治伤。”

  谢星阑与陆柔嘉并不相熟,自然也未十分信任,但见秦缨如此笃定,他便也道:“有沈珞随行,还算稳妥。”

  秦缨先叫来沈珞一通吩咐,沈珞听完道:“送完孩子再送陆姑娘回府,那时候属下出城接县主已经来不及了,那县主如何归京?”

  谢星阑就在旁,此刻道:“届时我送她归京,你自放心。”

  沈珞看了谢星阑一眼,犹豫片刻才点了点头,秦缨见状立刻转身而出,待走到陆柔嘉近前道:“夜色已深,你只带着如意回京,我很不放心,我让沈珞送你回去,晚些时候我与谢大人同归,你不必担忧我安危。”

  陆柔嘉本想婉拒,但见秦缨眸色深长,话头一转应了下来,李芳蕤便上前道:“那我送送柔嘉——”

  秦缨应好,只交代道:“路上注意,若有何异样,听沈珞的便是。”

  陆柔嘉品出话意不对,面色也严正起来,“好,你放心。”

  秦缨也跟着送了几步,待出了校场,便看着李芳蕤带着陆柔嘉朝车马房的方向走去,想到金吾卫在庄子外守着,她到底放心不下,便交代白鸳跟着去看看,自己则先回了帷帐之中,一进帷帐,便见玲珑正在谢星阑跟前答话。

  茹娘的尸首就在不远处,玲珑红着眼道:“我真想不出谁会害她,她性子好,人也聪明,在班子里人缘极好,她虽与丽娘年纪相仿,但我并未让丽娘带徒弟,只因丽娘性子软,还不够历练,但对茹娘我却十分放心。”

  谢星阑蹙眉道:“你对茹娘和丽娘十分不同,丽娘会否因此嫉恨?”

  玲珑苦笑,“但这一切都是看功夫如何的,大家都是一日一日的苦练,练出来的自然应该得到看重,否则谁还愿意下苦功?茹娘真是极有天赋,她跟了我六年,从起初一窍不通,到如今几样伎艺皆属上乘,这光靠刻苦是不够的。”

  玲珑说至此,遗憾地看了一眼茹娘,“我本来想着,这几个弟子之中,只有茹娘和流月上限极高,将来我或许要将衣钵传给她,却没想到……”

  微微一顿,玲珑回到正题,“并且我并非不看重丽娘,只是我为班主,总要做到公正严明,私下里,我待丽娘比待茹娘好得多,她是我昔年故友之女,我待丽娘真如亲女儿一般,但她技法功夫不如茹娘,我也不能硬让她挑大梁。”

  谢星阑又道:“此害人之法,需要熟悉水箱机关,且此法无需气力,男女老少皆可动手,听你说这样多,我只觉同在一个戏法之中,茹娘为主角,丽娘总是作配,分得银钱也少,或许会生怨怼之心。”

  玲珑再度摇头,“这不可能,我给丽娘的公银虽不多,但前两年她母亲病重,我几乎用了大半的积蓄为她母亲看病,丽娘虽然功夫不佳,品行却是极好的,对我也十分感激孝顺,她不会因此而嫉恨茹娘。”

  秦缨一边听着玲珑所言,一边打量茹娘的尸首,她身亡不过小半个时辰,此刻容貌还十分鲜活,想到她是在众人注视之下溺死,秦缨只觉心腔窒闷的厉害,此刻她安静无声地躺着,面上斑驳的胭脂更令她遗容颓唐,秦缨索性掏出帕子,将她面上脂粉一点点地擦了个干净,很快,一张骨相清隽,眉眼如画的面孔露了出来。

  谢星阑这时道:“说说丽娘的出身。”

  这一问,玲珑沉沉叹了口气,“丽娘的母亲其实算我半个徒弟,她是贞元二年出的宫,那时丰州之乱还未至,但陛下初初登基便倡导节俭之风,要削减宫内开支,梨园和云韶府便首当其冲被裁减名额,她母亲那时十九,因在云韶府颇为庸碌,便被列入了放归名册中,她出宫之后先回了棠州老家,期间与我一直有书信往来。”

  “她当时已十九,是云韶府的出身,又等于是被赶出宫的,回了老家也难嫁好人家,兜兜转转找了个屠户嫁了,后来那屠户病故,她独自带着女儿生活,待我八年前出宫,当时她已经病重,而丽娘那时已九岁,她便带着丽娘入京来投奔我。”

  “我为她寻了宅子养病,丽娘则跟了我做学徒,她和她母亲一样身体多病,如此也令她少了几分禀赋,后面练不出来,我也是早有所料。”

  秦缨只听李芳蕤提过玲珑师父如何仗义,此刻听见她对丽娘母子的照顾,越发有些感佩,谢星阑也颔首道:“既是如此,班主去叫丽娘进来吧。”

  玲珑应是,离开之前,又看了一眼茹娘的遗体,不多时,丽娘红着眼眶走了进来,谢星阑上下打量她片刻,因她面上还未除脂粉,看着的确与台上的茹娘几乎一模一样,“茹娘如今被害死,双喜班中你最怀疑谁?”

  丽娘眼瞳微颤,“民女不知。”

  她眉眼间有几分惊恐之色,谢星阑蹙眉道:“你与茹娘做搭伴许久,但每次挑大梁、得最多银钱的都是她,你会否嫉妒她?”

  丽娘闻言面露苦涩,“我为何要嫉妒她?她练得好我是心服口服的,有她上场的戏法与杂技,从未出过差错,我却比不上她,并且,大人又怎知不是她嫉妒我呢?”

  谢星阑有些不解,丽娘凉声道:“她虽是上场的那个,但戏法演到最后,她却永远没有机会看到客人们的喝彩,我虽只负责最后的亮相,但客人们的掌声叫好声都是冲着我来的,茹娘只能躲在各处机关之中听着,她对此也十分心酸。”

  谢星阑不明伎人心思,但丽娘如此一说,他也觉有理,“这是她对你说的?”

  丽娘摇头,“她未明说过,但我懂,但凡伎艺人,除了银钱之外,最想要的便是客人的喝彩了,伎人身份卑微,可只有那个时候,再皇权贵胄之人也要拜在我们的技艺之下,谁会不想被众星捧月呢?我禀赋比不上茹娘,这些年也全靠师父照应,银钱少些不算什么,反正我母亲病逝之后,我也无处花那些银钱,但我自觉我吃苦没有茹娘多,得到的欢呼喝彩却比她多,只凭着一点,我就应该知足了。”

  谢星阑本来对丽娘多有怀疑,但未想到她看着羸弱,心思却这样通透,便又问道:“那茹娘往日里,可还与谁有过龃龉?”

  丽娘闻言眉尖微蹙,欲言又止道:“茹娘禀赋极佳,很得师父看重,但我们戏班中还有一位师姐,是跟了师父更久的,尤其她学了师父最拿手的的绳伎——”

  谢星阑顿时道:“你说流月?”

  丽娘颔首,“不错,正是她,她们二人乃是我们班子里挑大梁的女伎,若说有互相比较之心,那是她二人比较才对,我根本未被茹娘看在眼中。”

  丽娘言辞甚有自知之明,谢星阑盯了她片刻,“茹娘和流月近来可有口角?”

  丽娘沉吟片刻,摇头,“口角没有,茹娘性子好,流月也是个温文静雅的,她们吵架是吵不起来的,但私底下都铆足了劲练苦功,毕竟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我们的功夫虽不是拳脚武艺,却也是同理。”

  谢星阑明了,微微一顿道:“去叫绮娘进来——”

  丽娘应是,又抹了抹眼角朝外走,她脚步飞快,并未看茹娘一眼,不多时,绮娘掀帘而入,她年纪尚小,眉眼间存着几分稚气,面对谢星阑,紧张地攥着袖口。

  谢星阑打量她两眼,问道:“若定要怀疑一人谋害你师父,你会怀疑何人?”

  绮娘眼瞳颤了颤,显然是谢星阑此问极是尖锐,令她不敢作答,她肩膀瑟缩,低眉耷眼,但当她看了一眼不远处茹娘的尸首时,她骤然鼓足勇气道:“若真让民女怀疑艺人,那民女怀疑是……是孙波。”

  谢星阑和秦缨神色一沉,都未想到这个小姑娘竟真道出一人来,谢星阑忙问,“孙波是何人?”

  既已开口,绮娘便再没了顾忌,她哽咽道:“就是今日耍锤最右侧那人,他恋慕我师父,我师父不中意他,他还常躲在暗处窥私我师父,光是我便发现了多回。”

第85章 温善

  秦缨和谢星阑略作回忆, 白日耍锤的三人皆身形高壮,一看便给人孔武有力之感,而最右侧那人生着一张细长脸, 是三人中看着最年轻的,谢星阑便问:“此人哪般出身?”

  绮娘道:“他是个孤儿, 是班主买来的,有专门收养孤儿练童子功的杂班,名声不大, 平日里开些小场子,又等着各处戏班杂耍班去买有禀赋的苗子, 他是班主三年前买来, 调教了三年之后锤戏耍的最好, 便常常登台。”

  谢星阑又问:“他今年多大?已对你师父表过心意?”

  绮娘撇撇嘴, “他今年十八,比我师父小半岁,他没正式提过, 但那份殷勤,明眼人都看在眼底,但他怎能高攀我师父?我师父是班主的徒弟, 又是我们班子的顶梁柱, 根本看他不上,他便喜欢在别处偷看我师父, 有次还差点偷看我师父洗澡,简直与登徒子无异。”

  绮娘越说越气, 想到师父已殒命, 又悲从中来,“所以若说谁想害我师父, 那我只能想到他了,他爱而不得,又觉得我师父在班子里地位比他高许多,因此生了害人之心。”

  谢星阑又问道:“听说你师父和你们戏班中的流月暗中较劲?”

  “流月师叔?”绮娘秀眉微蹙,“若说较劲,是有的,我师父对流月师叔的确也存了一丝芥蒂,不过我觉得流月师叔不像会害人之人。”

  谢星阑看了一眼旁里茹娘的尸首,“你师父为何心存芥蒂?”

  绮娘道:“因流月师叔跟班主的时间最长,班主刚出宫,流月师叔便在班主身边了,听说也是班主一位故人的孩子,流月师叔天分好,又和班主亲近,班主的绳伎只传给了流月师叔,师父说她本也想学的,可班主只教给她杆伎。”

  “又为何说流月不会害人?”

  绮娘略一犹豫道:“别人我不知道,但流月师叔脾性好,对我们这些小辈也十分宽和,还私底下教过我好些技法,并且她已经是班里最有名声的了,我师父还未盖过她去,她有何道理害人呢?”

  谢星阑又问:“那丽娘呢?”

  绮娘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道:“丽娘就更不会了,丽娘和我师父做搭伴,很听我师父的话,她功夫比不上我师父,性子和软,身体也不好,平日里很谦逊,且她和我师父生的十分相像,别人都说他们是异父异母的亲姐妹——”

  绮娘话音落下,秦缨在旁忍不住问道:“我看她们几乎生得一模一样,你们平日里如何分辨她们?”

  绮娘道:“她和我师父装扮上之后,便是我都难看出差别,但一开口,二人气韵大不相同,我师父的声音亦要清丽几分,待去了妆后,便能看出我师父脸颊略丰,眉骨亦显高扬,而丽娘脸型更显清瘦,并且她常年看病喝药,嗓子都喝哑了。”

  绮娘边说,秦缨边去看茹娘的面庞,只见她眉眼长开,眉骨的确不低,而她看着细痩,可面腮微鼓,与丽娘的确略显不同。

  秦缨未再多问,谢星阑便道:“去将流月叫来。”

  绮娘起身而出,目光扫过茹娘时,眼底悲戚更重,她掀帘离开,不多时,身着霓裳的流月缓步走了进来,她福身行礼,谢星阑便问道:“你和茹娘都得班主看重,那你可知班主将来要将衣钵传给谁?”

  流月眉眼间也浮着几分哀色,“若是茹娘未出事,应该会给茹娘的。”

  她轻叹了一声,“我性子文静,不比茹娘聪明有魄力,让我演绳伎可以,但若让我带整个杂耍班子,那我做不来,并且……我也不一定会一直留在班子里。”

  谢星阑和秦缨对视一眼,又问:“此话怎讲?”

  流月道:“我不打算一直演杂技,姑娘家总要嫁人的,若嫁了人,便不可能再抛头露面了,此事我与师父提起过,师父也说尊重我的意愿,相比之下,茹娘就坚定多了,师父提起嫁人之言时,她从未表露离开班子的意愿。”

  谢星阑目光如剑,流月始终微垂眉眼,他便继续问道:“你可知班内有何人对茹娘心存爱慕?”

  流月略一迟疑,“万铭?”

  谢星阑问的本是孙波,可流月却道出万铭,这令秦缨也有些意外,谢星阑便吩咐,“仔细说来——”

  流月摇头,“我也说不好,是他二人总在一处搭伴,平日里相处最多,我曾在万铭身上看到过女子之物,便猜可能是茹娘相送,许是我想多了吧,我也没有证据。”

  “是何女子之物?”

  流月回忆道:“是一只香囊,绣纹颇为精致,不像在外面随便买来的,万铭今年二十二岁,老家并未定亲,若他二人有情,也十分正常,毕竟他们搭伴演戏法三四年了,但我并未问过,且师父也不喜欢班子里的人生情。”

  日久生情再正常不过,而片刻前的万铭的确比其他男子更为悲痛,谢星阑颔首,“去把万铭叫进来。”

  流月行礼退出,不多时,万铭红着眼眶而入,待看到茹娘的尸首时,面上神色更显悲痛,待谢星阑开口问起他为何在双喜班,万铭便道:“小人是被班主从此前的长庆班挖过来的,小人表演戏法是其次,重要的是会设计戏法,双喜班从前没有戏法伎人,小人来了之后才开始演戏法,小人前后想过十多个戏法,好些人慕名而来。”

  谢星阑道:“听闻你与茹娘搭伴多年了,你与她之间可有情愫?”

  万铭一听惊道:“大人此话怎讲?班主不喜班内人生情,何况班主看重茹娘,小人更不敢胡为了,小人与茹娘有同门之谊,绝无男女私情。”

  “那如今茹娘死了,你可有怀疑之人?”

  万铭茫然摇头,悲道:“这我可真猜不出来,我们班主脾性良善,班子里大家也素来是和睦共处,别说结仇了,便是小吵小闹都极少,我真想不出是谁害了茹娘。”

  他又疑惑道:“那锁扣上的锈迹真是抹盐而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