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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素文小心翼翼的神情让秦缨面色更晦暗,谢星阑几人也是一怔,方君然忍不住道:“这一点你放心,此番卢国公府不止犯了十年前的杀人罪,还有别的罪过,数罪并罚,整个卢国公府都不会好过,你们安心,他们没有机会报复任何人。”

  康素文听了这话本该放下心来,但不知为何,他并没有想象中那般轻松,反倒有些难以言喻的苦涩在胸腔漫开,这时方氏道:“不管是多少罪并罚,只要能让槿儿沉冤得雪便好,这么多年了,槿儿地下有知,总能安心去投胎了,那畜牲害了这样多人,总算能将其正法了……”

  谢星阑心口也有些窒闷,但他仍道:“具体的案情,我让人准备了卷宗,你们可以先看看,要过堂定罪还要等上数日。”

  谢星阑命人送上卷宗,因众人都识字,看卷宗最为便宜,而卷宗上记的细节十分详尽,此时看这些,无异于深受凌迟之苦,不多时,方氏压抑的悲哭声响了起来。

  秦缨眉眼间笼罩着一层阴云,李芳蕤也满脸悲悯,待三家将卷宗看完,堂内众人皆默然了片刻,这时谢星阑道:“除了查办卢国公府,当年办案之人都会被追责,包括当年的捕头郭仲耘,他虽然回了老家,但我们的人已经将此人找到,不日便会押解入京。”

  那卷宗上证词与案情经过繁杂,只看这些,也知道衙门费了不少功夫,方氏一听那郭仲耘也难逃制裁,立刻起身拉着罗永成跪了下来。

  “多谢县主,多谢几位大人,此番能为槿儿讨回公道,全靠县主和谢大人明断是非,民妇拜谢县主,拜谢谢大人,民妇一定让槿儿弟弟以后也做个为民请命的好官……”

  秦缨见状连忙去扶方氏,倒引得康修礼父子和袁守诚也跪了下来,众人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康修礼道:“小人本没多少年好活了,幸好在死之前,将素琴的冤屈了了,此番凶徒位高权重,小人明白,县主和谢大人一定费了不少功夫,小人位卑言轻难以答谢,但县主和谢大人公义严明,小人铭记于心……”

  康修礼年近半百,说完此言,颤颤巍巍地伏身叩首,谢星阑看着这一幕,心腔一热,连忙上前将他父子扶起,康修礼又作揖半晌,直令谢星阑有些无措。

  直等到两炷香的时辰之后,康修礼父子和罗永成夫妻方才告辞离去,袁守诚因还有罪在身,要再回到金吾卫牢房之中去,但临走之前,谢星阑将他叫到后堂偏厅,将那巴掌大的玉砚交给他看,“这是当年范玉蘋要买来送你的,底上刻着小字。”

  袁守诚适才在卷宗之中便已知晓了玉砚的存在,此刻看到实物,眼瞳一阵轻颤,待指尖抚上那“守诚”二字时,先前都未红眼的五尺大汉,竟捧着那玉砚无声悲泣起来,谢星阑走出偏厅留他独处,半炷香的时辰之后,袁守诚方才平复心绪走了出来。

  谢星阑站在廊下,袁守诚走到他身前撩袍便拜,“小人拜谢大人,此番小人夙愿已了,无论如何判处小人,小人都甘愿承受,若来日大人有用得着小人之地,小人愿听大人驱使,刀山火海小人都义不容辞——”

  前堂中,李芳蕤正同情几家人的惨处,秦缨目光一晃,见谢星阑神色肃然地从后堂走了出来,方君然和崔慕之几人已经告辞离去,秦缨便上前道:“袁守诚会如何判?”

  谢星阑道:“多半会判流放,但流放去何处,可得商榷。”

  李芳蕤回忆袁守诚的模样,感叹道:“就是他伪装了我的‘尸首’啊,看着沉默寡言的,却不想如此深情,实在是可惜了。”

  耽误了半日,时辰已经不早,李芳蕤是出宫后便跑来的,看了眼天色提出告辞,又对秦缨道:“明日中秋宴,我也早些入宫找你……”

  秦缨应好,先送了李芳蕤几步,待她走远,秦缨便问起了卢氏贪腐之事。

  既无外人,谢星阑便知无不言:“昨夜拢总之后发现数额不算太大,但陛下最厌贪腐,此事算是触了陛下逆鳞,还是同昨日与你说的那般,此番会令礼部众官员变动极大,便是礼部尚书韦崇也要受斥责,最终如何定罪,还要看三法司如何审断,今日的这位方少卿,力主重判,若如此,卢氏其他人少不得连坐之刑。”

  秦缨微微蹙眉,“这个方少卿是出自哪个方家?”

  谢星阑摇头,“他并非世族之后,本身为黔州人,是寒门出身,靠着科举入仕,他是贞元十七年的探花郎,做的一手好学问不说,对大周刑律亦倒背如流,因此很得陛下看重,前岁便入了大理寺任主事,去岁拔擢为少卿一职。”

  秦缨想着方君然的模样,点头道:“倒是仪表堂堂的才子模样,也不苟言笑,像个主刑名的,但连坐之刑也得看如何连坐,若是与案子无关却受重刑,实在不妥。”

  谢星阑不知怎么皱了皱眉头,语气亦硬了一分,“他是寒门出身,对世家自不会手软,但三法司多是世家之列,最终如何还要等定案。”

  秦缨不觉有他,目光一扫,看到了他褶皱的袖口,她抬了抬下颌示意,谢星阑低头一看,一边抚平褶皱一边道:“康修礼满心感激,抓着人便不愿放。”

  他这语气更显僵硬,秦缨不由露出丝笑意,“能查办卢国公府很是不易,他们是真的感激你,这感激虽然不能令谢大人加官进爵,但老天有眼,定会为谢大人带来福报——”

  秦缨一本正经,说得真真的,谢星阑瞟了她一眼,眉眼不为所动,唇角却弯出一丝弧度,而此时的谢星阑还未想到,秦缨口中的福报,真是说来便来。

第75章 福报

  巳时过半, 秦缨与秦璋乘马车从长乐坊出发,直奔宣武门而去。

  今日中秋佳节,御道上酒肆彩楼装扮一新, 凉风徐来,桂香满路。因要入宫赴宴, 秦缨穿了一袭繁复的月白绣西府海棠纹广袖宫裙,她发髻高挽,饰以青玉珠钗, 又因未施粉黛,格外有种出水芙蓉般的清灵明丽。

  马车至宣武门停驻, 秦缨放眼望去, 入目是数十辆华盖宝车, 今日贞元帝与太后大宴王侯公卿, 显然已有许多人比他们到的更早。

  “秦侯,多日不见了——”

  秦璋刚下马车,便迎来一道熟稔的问候, 他转身一看,只见是一位着雪色襕袍的中年男子,此人眉目俊逸, 笑眼温文, 通身儒雅矜贵之态,一看身份便不寻常。

  秦璋笑着拱手, “竟是郡王——”

  来者是广陵郡王李熙,他比秦璋年轻几岁, 却因保养得宜, 看着与秦璋差了辈分一般,他上前与秦璋寒暄两句, 目光一晃看向了秦缨,“多日不见,云阳也这般亭亭玉貌了。”

  同有宗室亲缘,秦缨福身行礼,李熙摆了摆手,一边与秦璋入宣武门,一边道:“云阳愈发有义川的模样了,她今岁已满十七了吧?”

  秦璋笑着应是,李熙便道:“等哪日该去秦侯府上喝喜酒了。”

  秦璋打哈哈,“不急不急,儿女自有儿女缘,倒是郡王,何时有你的好消息?”

  李熙掩唇轻咳一声,“我要先面见陛下,秦侯呢?”

  秦璋失笑,“我先去见太后,稍后再去面圣。”

  李熙面庞微松,待走到仪门岔道处,施施然与秦璋作别,秦缨在后听得狐疑,“父亲,这位郡王要续弦?”

  秦璋笑着摇头,“不,他不是要续弦,他是至今未娶。”

  秦缨惊了一跳,又去看李熙离去的方向,宗室男子大都以传承香火为重,这位郡王却性情恣意,秦璋见她好奇,便道:“他今岁三十五,按理早该成亲了,但因父母故去的早,除了陛下和太后,无人说得动他,早两年太后和陛下还提了几次,他一直不为所动,到了如今,陛下和太后已经对他放任自流了。”

  秦缨眉眼间还有疑惑,秦璋这时低声道:“坊间都传他有龙阳之好,他府上也的确养着几个男子乐伶,但到底如何外人也不得而知。”

  这位广陵郡王奇异的紧,秦缨不予置评,父女二人直朝着永寿宫去,路上只见宫人仆从来往忙碌,而越往永寿宫去,遇见的女眷越多。

  等到了永寿宫,便知前来给太后请安的宗室女眷以及诰命夫人们不少,小太监入殿内禀告,秦璋带着秦缨入内见礼。

  一入殿门,秦缨便见文川长公主李琼与朝华郡主萧湄早已到了,在二人下手位,还有平昌侯裴家的太夫人萧氏与侯夫人王氏,信国公夫人顾氏,郑明康的夫人李氏与女儿郑嫣亦陪在对面,除了这几位,还有七八位夫人小姐皆陪坐在侧,偌大的殿阁内衣香鬓影,华裳楚楚,秦缨刚入内,十多道目光都看了过来。

  太后多日不见秦璋,少不得问候几言,但满殿内皆是女眷,秦璋不好在此久留,请安之后便告退离去,只留下秦缨在此作陪。

  郑太后令秦缨坐在身边,又看向平昌侯府太夫人萧氏,“这卢氏在百年前乃是六姓七宗之首,哀家还记得宫里流传着一个小故事,说当年文宗陛下的明乐公主,看上了卢氏一位中了探花的小公子,有意嫁与其为妻,可没想到那小公子心高气傲,却婉拒了前来说合的宰相,转头娶了你们萧氏的一位姑娘,此事气的文宗陛下不轻,却硬拿卢氏没有办法。”

  萧老夫人是裴淑妃的生母,闻言惶恐失笑,“此事也只有太后娘娘敢拿来取笑了,当年萧氏几位曾祖,多半也是吓得不轻的,哪有不愿做驸马的道理?”

  太后唏嘘道:“这便是门阀世家啊,从前世家婚娶,不计官品,只尚阀阅,连公主都不放在眼底,这么些年下来,已大不如前了,莫说你们,哀家也生在世族长于世族,对着明康他们也是同样的教诲,怕的便是居功自傲。”

  平昌侯夫人王氏道:“卢氏若明白您说的道理,也不会有今日之祸端了。”

  秦缨听了半晌,此刻终于明白,原来还是在论卢氏之倾覆,大周立朝之初多依仗世族,这其中“六姓七宗”最为显赫,卢氏便是六姓之一,但此番卢炴两兄弟罪大恶极,卢炴又犯了贪腐之过,等着卢氏的,抄家或许都是轻的。

  正说着话,苏延庆捧着两尊玉雕走了进来,一尊是和田碧玉的龙凤呈祥,一尊是和田羊脂玉的鹤鹿回春,苏延庆道:“太后娘娘,世子南巡不得回京,这时刚刚托人送来的中秋礼,两尊玉雕,一尊奉予您,一尊奉予陛下——”

  苏延庆说的世子正是信国公世子郑钦,信国公郑明跃如今镇守西疆不得归朝,郑钦又被陛下派去南巡,因此今日只有顾氏一人前来赴宴,看到这礼物,顾氏便道:“这孩子走之前便说中秋没法子来给您请安了,这礼也备得急慌。”

  郑太后笑得很是满意,“他在外为皇帝办差,还能全了礼数,已很是不易了。”

  目光在两尊玉雕之上一扫而过,郑太后道:“将鹤鹿回春送给皇帝吧,这和田玉,他独独喜欢羊脂玉,碧玉送给他他也不会赏玩。”

  郑太后意态悠然,堂内众人却是一怔,这鹤鹿回春乃是富贵长寿之意,常送给年长长辈,而龙凤呈祥简单明了,乃是意祝帝后吉祥如意,但此刻郑太后将龙凤呈祥留下,将鹤鹿回春送给贞元帝,其意实在令人心惊。

  郑钦送礼自是有礼单的,苏延庆想到那礼单上分明写着龙凤呈祥送给贞元帝,当下便面露难色,但郑太后命令已下,他只好硬着头皮答应,赶忙告退去改礼单。

  堂中众人不敢置喙,这时李琼淡笑道:“皇兄素来不喜碧玉,卢氏前些年送给皇兄一尊独山玉玉佛,皇兄后来转手便赏了安远侯。”

  郑太后这时看向秦缨,“卢氏阖府上下都下狱了,大家都听说此番是你查案有功,你给大家说说,你如何查的案子,可有何诀窍?”

  众目睽睽之下,秦缨面露难色,“云阳倒说不上诀窍,无外乎是花上人力与时间去走访摸排,如同大海捞针一般,待找到蛛丝马迹,便顺藤摸瓜寻出内情,搜罗人证物证,卢氏虽仗着权势收买了许多人,但纸包不住火,总能探问出线索。”

  萧湄这时道:“云阳从前胡闹妄为,皆是无利之事,此番到底做了件好事,就是云阳身份贵胄却去做衙门差役的活计,传出去总不好听,不知道的还以为云阳想入朝为官。”

  萧湄口中向来没好话,秦缨也不意外,郑太后却和蔼道:“大周开国之初曾有公主入朝参政,但朝堂之上本就是男子天下,女子寸步难行,便是公主也难成气候,此番云阳之行虽容易招惹非议,但她本心为好,又真办成了事,不说皇帝如何,便是哀家都想赏她。”

  萧湄哪想到太后对秦缨如此宽宥,想到自己才是太后的亲外孙女,不由暗暗咬牙,郑太后笑盈盈看着秦缨,“云阳想要什么?”

  秦缨眨眨眼,“云阳暂无所求。”

  郑太后笑着摇头,“那改日有了再求。”

  太后话音刚落,殿外又有人求见,苏延庆道:“长清侯夫人、宣平郡王妃、淮阳郡王妃来给太后娘娘请安——”

  殿内本就人满为患,此刻又来几位夫人,萧老夫人便带着王氏起身告辞,而秦缨一听李芳蕤的母亲来了,眼瞳微微一亮,不多时,崔慕之的母亲——长清侯府人明氏当先入殿,她着一袭紫色华服,仪态端容,眉目慈柔,只看面庞,很难想象原文中她对陆柔嘉那般尖酸刻薄。

  郑氏虽与崔氏不睦,但太后身份尊贵,莫说明氏不敢失礼,便是崔德妃在太后跟前也十分乖顺,明氏恭敬入殿,行礼后目光往秦缨身上扫了一眼,紧接着,宣平郡王妃柳氏带着李芳蕤而入,淮阳郡王妃宋氏也走了进来。

  淮阳郡王府被忠远伯府连累,这位郡王妃没想到崔婉这未来儿媳能行那般丑事,当日便被气的大病一场,已多日不出门饮宴,今日中秋宫宴难以回避,这才入宫来,今日她衣衫华贵淡雅,通身不显山露水的沉静。

  秦缨与李芳蕤对视一眼,眼底皆有笑意,但当着诸位夫人的面,二人循规蹈矩,装出好一副大家闺秀做派,足足煎熬了小半个时辰,苏延庆才在门口道:“太后娘娘,含光殿那边宴席布好了,皇后娘娘和陛下都已经出发了——”

  含光殿便是今日设宴之地,待太后移驾,秦缨这才得了功夫与李芳蕤说话。

  未时过半,秋阳高悬,暖烘烘的金乌洒在连绵殿宇之上,越发彰显天家威严,含光殿在后宫以东,紧邻着上春池与沉香亭,众人跟着太后轿辇,一路行来只见丹桂鹅黄,秋菊盛放,还未近殿门,便听见一片丝竹舞乐之声。

  忽然,李芳蕤拉了一把秦缨,“快看,谢大人——”

  秦缨眉头微抬,随着李芳蕤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含光殿前,早就等候了一群文臣武将,在一群着紫、绯官袍配鱼袋的文臣之中,一袭玄色武袍的谢星阑显得格外夺目,他握剑而立,袍摆上的金色獬豸纹暗芒浮动,流光溢彩。

  李芳蕤轻啧道,“谢大人好英武的身量!”

  秦缨眯了迷眸子,李芳蕤又道:“他旁里那个,不是前日见过的那位大人吗?”

  秦缨颔首,“是大理寺少卿方君然。”

  李芳蕤撇撇嘴,“看他神色,不像来赴宴,倒像是来审案的,简直像个老夫子,我哥哥和赵世子也在,他们同在神策军,很有几分交情,不过那位赵世子眼高于顶,我不喜欢。”

  李芳蕤说的是李云旗和赵望舒,秦缨目光在他们身上一扫而过,又看向了谢星阑,这时群臣发现了太后仪驾,也纷纷看来,谢星阑一眼看到了一群夫人小姐之间的秦缨,李芳蕤今日一袭红裙明艳耀目,反倒衬的秦缨雨后白荷一般。

  二人四目相接一瞬,谢星阑随着重臣下跪行礼,他虽倾下身去,却知道秦缨目光仍在他身上,他心腔微荡,待起身之时,莫名觉出御花园中的丹桂甜香馥郁,沁人心脾。

  太后到了殿外,很快贞元帝与皇后郑姝的仪驾亦翩然而至,跟着同来的,还有崔德妃、裴淑妃等后宫妃嫔,几位皇子公主亦紧随其后。

  今日大宴,贞元帝戴通天冠,着十二章纹玄纁冕服,皇后郑姝一袭朱红凤纹钿钗礼衣,雍容华贵,颇有母仪天下之威仪,二人行在前,后面的德妃崔玉容与淑妃裴堇着吉服,亦是贵不可言,待太后与贞元帝在主位落座,皇后又领着宫妃们入座,群臣与女眷这才依次而入。

  含光殿内布置的金碧交辉,锦绣奢华,虽是白日,亦点宝烛华灯,殿中宴席百桌,两侧珠帘曼垂,后有乐伶拨弄丝竹,左右又各设圆台,身段曼妙的舞姬正翩翩起舞。

  中秋佳节,贞元帝先道了段祝祷之词,而后便吩咐开宴,只见青衣宫婢们鱼贯而入,醉蟹佳果与美味珍馐瞬时令殿中香飘四溢,不多时,又有宫侍将西凉蒲陶酒奉上,此等玉液琼浆非御赐难见,群臣皆高呼万岁。

  宴过三旬,贞元帝令黄万福捧上了一副画卷来,他笑道:“诸位爱卿皆知,朕素来细前朝画圣丹青,就在昨日,朕得了一副墨宝,正好与爱卿们同赏。”

  黄万福缓缓打开画卷,只见画上竟是百匹奔腾的骏马,礼部侍郎韦崇道:“这莫非是张万年的《百骏图》?传闻此画早已损毁,陛下这幅画工卓绝,百匹神骏各有姿态,栩栩如生,气势迫人,不像是仿画。”

  贞元帝笑容一盛,“韦卿好眼力,不错,此画乃是流失在睦州的张大家真品,乃是段柘在南下途中寻到,正好赶在了中秋之前送到朕手中。”

  郑太后本来意兴阑珊,一听此言眯了迷眸,前有郑钦送礼,后有段柘奉画,但贞元帝当着群臣如此,分明是要给段氏脸面,果然,贞元帝话音刚落,坐席中便响起了赞誉之声。

  郑太后眼瞳越来越暗,待众人夸赞完了,才淡声道:“说起来,段柘和郑钦都被陛下派去南巡,右金吾卫又多有繁杂差事,安远侯可还应付得来?”

  安远侯段宓忙道:“多谢太后娘娘关怀,尚且应付的来。”

  郑太后目光一扫,看向了坐在郑明康身后的郑氏二公子郑炜,便道:“如今才八月中旬,他二人少说要腊月才能归来,还有近三月,右金吾卫却少了两位将军,安远侯怎敢说应付得来?依哀家之意,陛下要令安远侯多提携后辈才好。”

  贞元帝握着酒盏的指节微微一收,他忽然道:“母后的意思朕明白——”

  郑太后看向贞元帝,不晓得贞元帝明白了什么,这时贞元帝笑道:“此番卢国公之事朝野内外都已传遍,此等罪恶行径,若非今日揭发,来日不知还要如何霍乱朝纲,朕相信他们府上祸端,也给众臣敲了一记警钟,眼下虽未到年关,但朕明白,太后也觉得查办此案的谢爱卿有功,该给他擢升了——”

  郑太后呼吸一窒,“哀家——”

  郑太后哪有此意,郑钦虽在右金吾卫站稳了脚跟,但郑氏还有个郑炜不上不下,她本是想为郑炜寻一良机,却没想到贞元帝一口将话堵死,还要给谢星阑升官。

  位次在中间的谢星阑听太后与皇帝斗法,却未想到话头忽然落在他身上,周围视线纷纷看过来,谢星阑眉头微蹙,这不能够吧?

  “陛下圣明,太后娘娘圣明,微臣也正有意给谢钦使请功。”些微静默之后,安远侯段宓再度开了口,“此番查案乃是陛下亲命,谢钦使主办,谢钦使不但查清了十年前的旧案,还查到了卢氏贪腐之行,实在是居功至伟。”

  郑太后噙着丝笑,落在膝头的手却微微攥紧,当着百多人的面,话已至此,她堂堂太后难道还能委屈功臣?但要如此轻巧地令皇帝和段宓顺意,却也不能够。

  郑太后微微一笑,“段卿所言甚是,不过据哀家所知,此番查办此案的,除了谢大人之外,哀家的云阳也立了不小的功劳,谢大人,你说是不是?”

  谢星阑沉声道:“正是如此。”

  郑太后笑意加深,“既然陛下要擢升谢大人,那也不能委屈了云阳,云阳虽是女子,却有探案之才,陛下可不能因为她是姑娘,便厚此薄彼。”

  秦缨安安稳稳坐在秦璋身边,正为谢星阑高兴,却没想到郑太后提了此言,殿内众人纷纷看来,贞元帝在主位上作难道:“朕也知道云阳立了功,朕正打算赏赐她珍奇宝玉——”

  郑太后道:“奇珍宝玉临川侯府多得是。”

  太后非要为难贞元帝,贞元帝当着重臣,果然面露难色,这时,一道着青袍的俊朗身影站了起来,却是方君然,他拱手道:“陛下,本朝虽无女子入朝为官之例,但云阳郡主极有才干,陛下何不给她一虚衔?既不违例,亦能令她有所施展,好解衙门难解之疑。”

  贞元帝微微蹙眉,“何虚衔?”

  方君然道:“微臣听闻宫中常设临时差遣,有专门去岭南采摘荔枝的荔枝使,有专门去江南采选美人的花鸟使,还有盐铁、丝绸、玉器等转运使,更微末些的,还有寻冰使、河鲜使,名目繁多,皆是以文牒做信物,并无实权,因此陛下不如给县主一个提刑使、或是司案使,能令她名正言顺与衙门办案又不逾越祖制,岂不齐美?”

  秦缨眉头微扬,实在没想到这方君然竟能如此大胆进言,他所言的诸使者,大都是宫内太监担任,因办的是皇差,虽只有当项差事之权,却同样受人忌惮,自然,若那项差事办完了,文牒失了效,便也没了那份别权。

  如今方君然将她与这些使者做比较,虽显得辱没了她,但唯有此法,才不会令朝官们有异议,秦缨一一扫视过去,果然一众文臣面色寻常,并不当回事。

  贞元帝沉吟片刻,也颔首道:“倒不失为一法,母后觉得如何?”

  太后并未打算给秦缨办案特权,但话已至此,总比赏赐珍玩玉石让皇帝难做,且命令是皇帝所下,朝臣便是有异议,也扯不到她身上,太后点头,“哀家亦觉甚好,于民于公皆有利处,也令云阳得了尊荣。”

  贞元帝不想在此事上耽误太久,又觉一小小特使又能如何,当下拍板道:“既是如此,那朕便赐云阳玉印腰牌,封她为御前司案使,至于谢卿,擢升一等,封右金吾卫将军并龙翊卫指挥使——”

  秦缨起身谢恩,谢星阑也跪地拜礼,周遭议论纷纷,谁也没想到今日中秋宫宴之上最惹人瞩目的不是那副《百骏图》,而是这云阳县主和谢钦察使。

  云阳县主秦缨本就身份尊贵,一探案虚衔也不算什么,但谢星阑高升右金吾卫将军并龙翊卫指挥使,便格外令人深思了。

  谢星阑出身江州谢氏,生父为曾经的翰林院编修谢正瑜,更有个曾任金吾卫上将军的养父,哪怕谢正则已死了十多年,但他的名头,还是令朝臣们心有忌惮,而这位谢星阑对贞元帝有救命之恩,今日又得龙翊卫指挥使之权,虽比不上崔氏、段氏,但可以想象,在不久的将来,谢氏就算难以重现谢正则当年独获圣宠的荣耀,也必将是崔氏、段氏之后的新一代权门。

  卢氏下狱,谢氏起复,王朝之上,日日都上演着权力更迭。

  贞元帝令二人起身,又命黄万福出去传话,立刻便有谕旨送往吏部,群臣们有举杯恭祝的,有面露忌畏的,亦有隔岸观火的,但放眼望去,再无人敢将对谢氏的不屑露在脸上,谢星阑与前来祝贺之人一番推杯换盏之后,宫宴又恢复了先前的其乐融融。

  秦缨身边的夫人小姐们也纷纷向她祝贺,谁都没想到秦缨一介女子,竟能得陛下御赐之衔,朝臣们虽不当回事,但在女眷们眼中,这仍是极难得的尊荣,秦缨面上不显,心底却也十分感叹,莫说旁人没想到,便是她自己也未想到还有这等好事啊。

  落座后的谢星阑一脸泰然,但唯有他自己知道他心底掀起了怎样的波澜。

  前世的他机关算尽,却是在一年之后才得了拔擢之机,他为此殚精竭虑,甚至付出了颇重代价,而此番在放弃争夺南巡之机的那一刻,他便已打消了加官进爵之念,但他没想到,越是不争,权名利禄越是唾手可得。

  丝竹管弦渐繁,在一片靡靡之音中,谢星阑不着痕迹地看向秦缨,昨日秦缨一本正经的福报之言犹在耳畔,谢星阑不禁感叹,她真是比道行高深的真人还言出必灵。

第76章 中秋

  宫宴行至酉时二刻, 此时金乌西沉,天边晚霞似火,映得明黄琉璃瓦灿若赤金, 群臣女眷们皆是薄醺,却不敢在贞元帝与太后跟前造次, 规规矩矩地行礼告退。

  秦缨正要随秦璋离宫,萧湄却上前拉住了她,“云阳, 皇后娘娘要留大家赏菊说话,好些人都在, 不能缺了你。”

  秦璋拍拍秦缨手背, “玩去吧, 晚些时候回府来祭奠你母亲。”

  郑皇后的命令, 秦缨也无法推拒,只好应下,一转眼, 只见李芳蕤、赵雨眠、简芳菲这些熟人皆在,几位后妃与永宁公主也跟着郑皇后一道离了含光殿。

  太后饮了佳酿,略有醉意, 已提前摆驾回永寿宫, 贞元帝亦带着安远侯段宓与几个朝臣去往宣政殿,偌大的含光殿稍显空落, 秦缨跟着萧湄,往不远处临着上春池的沉香亭而去。

  正是秋高气爽, 丹桂飘香, 沉香亭周围争奇斗艳的菊花盛放,上春池亦是碧波荡漾, 郑姝带着淑妃裴堇和德妃崔玉容坐在亭中,四周的美人靠上散着娉婷华裙的各家小姐。

  郑姝笑着道:“看着她们,便想到当年的咱们,当年本宫与陛下大婚之时,也不过才十八岁,这一晃,已经又过了十八年了,大半辈子便这样去了。”

  裴堇面带浅笑,温婉静美,崔玉容今日着淡绯色吉服,虽不比中宫雍容华贵的朱红之色,却更显明艳妩媚,她语声婉转道:“正是如此,当年皇后娘娘和淑妃姐姐比臣妾先入宫,臣妾出阁之前来拜见皇后娘娘和淑妃姐姐时,也似今日这般秋日。”

  郑姝目光一抬,落在了不远处跟着嬷嬷摘花的永宁公主身上,“一晃眼永宁都八岁了,这几日瞧着她精神好多了,妹妹不该整日拘着她,让她多出来走动走动才好。”

  崔玉容面上笑意微淡,“臣妾也如此想,不过陛下对永宁十分记挂,总怕她出来受了风寒,平日里只叫宫人们好生护着,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眼风一错,崔玉容看到了跟着萧湄同来的秦缨,她语声微凉,“咱们的御前司案使来了。”

  她如此一言,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秦缨身上,待入亭中,秦缨便上来见礼,郑姝上下打量她两瞬,笑着道:“云阳虽得了个虚衔,却也是咱们女子之中的头一份,听说此前忠远伯府的案子你也出了大力,二殿下回来,将你好一通夸赞。”

  忠远伯府正是崔婉的案子,一听这话,崔玉容面上笑意便淡了下来,忠远伯府与长清侯府同出清河崔氏,忠远伯府闹出丑事,长清侯府面上也不好看,崔玉容甚至因此得了贞元帝几句斥责,而这一切,秦缨功不可没。

  崔玉容便道:“臣妾听闻开国之初,长乐公主与宁阳公主曾入朝参政,但后来两位公主都卷入了谋逆之祸,从那以后,便是公主都不得入朝,此番陛下对县主开了特例,县主可不要辜负了陛下的看重。”

  郑姝笑道:“妹妹多虑了,长乐公主与宁阳公主当年还曾掌神策军,云阳怎能与她们相比?一个特使虚衔罢了,咱们身在后宫,不知民间疾苦,有云阳替咱们宗室贵女为平民百姓伸张正义,是百姓之福,也不叫人小看了咱们,想来陛下也是如此考量。”

  崔玉容不敢说贞元帝的不是,话头一堵,秦缨眼观鼻鼻观心地听着二人言辞机锋,只局外人一般不做声,这时,永宁公主捧着一把菊花走了过来。

  她手中各色各样的菊花都折了一两枝,此刻走入亭中,先拿出一支澄黄的西湖柳月送给郑姝,她不擅言辞,一双眸子却天真纯然,郑姝笑着接过,立刻让身边宫婢赐赏,崔玉容面生笑意,看着永宁公主走到了裴堇身边。

  郑姝笑道:“淑妃妹妹最喜墨荷。”

  永宁闻言稍有犹豫,目光在怀中逡巡,似不认识墨荷,崔玉容赶忙替她抽出紫红菊枝,又叹了一句“傻孩子”,郑姝笑道:“每年宫里花卉繁多,她不认识也是寻常。”

  裴堇接过墨荷,笑着将手腕上的翡翠镯子褪了下来,永宁这才出声谢礼,又要给崔玉容献花,崔玉容接过她手中“凤凰振羽”、“绿云”、“黄松石”、“玉壶春”等名贵花枝,将她拉到了怀中来,“今日玩的久了,可要回去歇着?”

  永宁公主眼底犹存几分贪恋,却还是乖觉点头,崔玉容便起身拉着永宁公主的手,“那臣妾便先行告退了,韵儿也该回去吃药了——”

  郑姝自然不多留她们,待二人离去,又招手将简芳菲和赵雨眠叫到身边说话。

  秦缨见状,忙与李芳蕤往一旁的花圃中走,她跟前正是一片“墨荷”花丛,因是前花期,花色紫红,尚未显墨色,花型与荷花十分相似,亦是名字由来,此刻秋风徐徐,吹得花枝簌簌摇曳,幽香袭人。

  李芳蕤往德妃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轻声道:“永宁公主自有有病,但也不知是何病……”

  秦缨正看着亭中的简芳菲和赵雨眠,若按原文,赵雨眠会与二皇子李琨成婚,但如今看着,郑皇后似乎对简芳菲也有意,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永宁公主不常出来走动,前次见她,还是在永寿宫中。”

  李芳蕤不置可否,又喜道:“今日谢大人升官便也罢了,没想到你也得了特许之权,往后看谁还敢说你不合规矩——”

  秦缨也想有个便利身份,她便道:“还要多谢那位方少卿。”

  李芳蕤也很是惊讶,“实在没想到他会进言,今日便是你父亲开口要特许之权都颇有风险,但他那般一言,便显得合情合理了。”

  秦缨想到谢星阑所言,方道:“他出身寒门,能高中两年后便身处大理寺少卿之位,本就打破了世家门第之见,许是因此,对女子当差并无异议。”

  李芳蕤轻啧,“此前还觉他一脸老成无趣,这般一想,倒觉他比那些世家子强得多,这世道女子势弱,与女子不得入朝入仕大有干系,但谁也不敢说让女子做官。”

  秦缨亦觉这位方少卿十分大胆,“他年少有为,朝中有他这样的直臣是极好之事,改日有机会我要与他道谢才好。”

  时辰不早,郑皇后虽留了不少人,可真想叫到跟前说话的,也就那么几人,连李芳蕤都看出来,轻声与秦缨道:“二皇子和三皇子都快十七了,本朝男子十八便可成婚,眼下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是否想为两位皇子定亲事?”

  秦缨颔首,想到前日在太医院的遭遇,她不由目光四扫,想去找那位三殿下的身影,片刻前的宫宴上,这位三殿下坐在二殿下李琨身后,并不惹人注意,而宫宴刚完他便没了踪影,秦缨到现在也没弄明白,堂堂三殿下,当日怎会躲在太医院外的树林里。

  说起亲事,这位三殿下李琰娶的妻子,似乎是大理寺卿贺致远家的二小姐,但因他只是个出场极少的小配角,这场婚事在原文中亦被一笔带过,秦缨看向沉香亭,也未发现贺家的小姐被留在宫中,难道这两位皇子的婚事都要生变?

  秦缨正想着,萧湄不知何时走到了跟前,她面色沉凝地道:“皇后娘娘要为二表兄定亲,第一条便是要挑选兰心蕙质、知书达理的姑娘,云阳不仅心有所属,还当了御前司案使,还是趁早绝了这门心思。”

  秦缨和李芳蕤为了避人,本就离沉香亭颇远,但没想到萧湄还是跟了过来,秦缨不由讥道:“做御前司案使可比做皇子妃有意思多了,倒是表姐,比我还略长一岁,不知长公主要为你定哪家亲事?若是亲上加亲,一定很合表姐之意。”

  这般世道,表亲之间联姻十分常见,秦缨虽颇有不适,但想到原文中萧湄挑了两年也未挑到合适夫君,忽然福至心灵地想,萧湄莫非是想嫁入皇室?

  萧湄自出生起便加封郡主,后来处处要做京中贵女之典范,且常用原身来做垫脚石,她既然什么都想争最好的,那婚嫁的对象,自然也要选天下间最尊贵之人才好,如此一论,二皇子李琨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萧湄顿时秀眉一竖,当着李芳蕤不好发作,面上却是一片恼羞成怒,显然被秦缨说中,她咬牙道:“你少在此胡言乱语——”

  秦缨牵唇,“二殿下贤德博学,又得陛下看重,表姐有此念也不算什么。”

  萧湄面上青红交加,看了李芳蕤一眼,恨不得去捂秦缨的嘴,“我根本没这念头,你以为我像你一样不知检点?婚嫁之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秦缨见她言辞不敬,干脆道:“长公主可知表姐此念?有太后娘娘在,自然能帮表姐,还是说,是皇后娘娘不喜……”

  萧湄眸子微瞪,忍不住道:“怎会是皇后娘娘不喜?分明是我并无此念,二殿下是天之骄子又如何?他的学问全靠几位太傅——”

  “皇后娘娘——”

  萧湄话未说完,秦缨忽然看着她身后唤了一声。

  萧湄一愣,面色顿时紧张起来,但很快,她意识到这不过是秦缨故技重施。

  她冷笑道:“又想用这样的把戏骗我?你以为我还会上你的当吗?二殿下的学问全靠太傅调教,近来被陛下考较之时露怯,还得了训斥,我的确喜欢博学多才之人,但他……”

  “朝华——”

  萧湄说得义正言辞,身后却忽然响起了一道雍容之声。

  萧湄一愕,眼瞳悚然瞪大,她转过身去,待看来站在几步之外的郑皇后时,面上血色瞬时褪得干干净净,她不敢相信,这一次秦缨并未戏弄她,而是在提醒她,但她自作聪明,适才所言皆被郑皇后听见。

  “皇后娘娘……”

  萧湄语声轻颤,再无平日里的静婉优雅,郑姝眼底沁着两分轻寒,淡淡地道:“难怪朝华有京城第一才女之名,你学问既如此好,想来字也写得不错,眼看着太后娘娘的寿诞快要到了,便替我抄上一本《金刚经》送给太后娘娘,可好?”

  萧湄低眉耷眼,“是,朝华遵命。”

  ……

  出宫门之时,李芳蕤眼底仍有笑意,“她刚才脸色都白透了,还有好些人跟着皇后娘娘,都瞧见她那模样,她怎如此不信你?你都提醒她了,她还要说,这回要抄经文了,不知要抄几遍才好。”

  秦缨也有些哭笑不得,“只算给她长个教训吧。”

  李芳蕤便道:“你此番得了陛下钦封,虽不是什么高位,但到底是女子之中独一份,我看她不甚高兴,你当心,说不定她下次就不止是言辞讥讽了。”

  秦缨想到一年多之后萧湄的命运,叹了口气,“我明白。”

  二人上了马车,因时辰不早,便分道归家,等秦缨回到临川侯府时,最后一抹晚霞正消失在层云之后,天光骤暗,暮色将至。

  秦缨念着祭奠义川长公主,便径直去寻秦璋,到了主院,果然听闻秦璋在经室之中。

  她快步行往经室,刚走到中庭,便在窗棂上看到秦璋的侧影,秦璋手中捧着一支玉簪,正是义川长公主的遗物,她放轻步伐,走到门口才轻轻敲了敲门扇。

  秦璋回神,“缨缨回来了。”

  他手中玉簪通透流光,因常被秦璋拿着摩挲,簪体更显润泽,见她回来,秦璋打起精神,“去祠堂——”

  祠堂设在侯府西侧,父女二人一路行来,金黄的梧桐叶铺了满路。

  秦璋一边走一边道:“你母亲幼时在宫中住的殿阁便有梧桐树,后来嫁入侯府,这后园中本来多是各样花木,我便叫人将花木掘走,改种了梧桐,已经二十年了,这些梧桐树已经参天,但你母亲却看不到了。”

  秦璋语气沉重,透着满满的哀思,秦缨不知如何安慰,便倾身捡了一片金黄的树叶拿在手中。

  秦璋又道:“你母亲病故之前,我们正好过了最后一个中秋,那时你还在襁褓之中,你母亲故去之时,你虽毫不知事,却一直在哭,几个嬷嬷如何都哄不好你,唯独爹爹将你抱着你才能安稳入睡,那时爹爹照顾你,但也是你撑着爹爹。”

  秦缨心头酸涩,“母亲在天之灵知晓爹爹情深,必定十分安慰。”

  秦璋似乎想到了义川长公主重病难治的情形,沉沉摇了摇头,“情深无用啊。”

  到了祠堂,祭文与祭品早已准备妥当,秦缨跪下,上香磕头,一丝不苟地将额头贴至蒲团上,上完了香便烧祭文,秦璋默默无声地将一张张写满笔墨的纸张放入火盆。

  他瞳底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沉,甚至连火舌燎到衣袖都未发觉,还是秦缨轻唤了一声“爹爹”才令他警醒,又是一个中秋团圆之夜,秦璋形单影只,放纵自己沉湎在前尘往事之中。

  烧完了祭文,秦璋轻声道:“缨缨自去吧,让爹爹和你母亲待一会儿。”

  秦缨心中动容,出了祠堂,又在门外陪站了片刻,等到夜幕四垂之时,才与白鸳打着灯笼回了清梧院。

  清梧院同样因梧桐得名,院子里虽布置的十分雅致,但西北角上同样种着两颗合抱高树,秦缨走到梧桐树下抬眸去看,忽然想起梧桐树上栖凤凰的传说来。

  百鸟不敢在梧桐之上栖息,唯独对彼此坚贞的凤凰敢在此避难,此树虽不比其他花树芬芳秀丽,却象征着忠贞不渝,很合秦璋对亡妻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