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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慕之想到卢月凝今日闹的这一出便气郁,也不答话,李芳蕤因对谢星阑颇有感念,便上前道:“已经小半个时辰了,虽说卢姑娘这病不是一日两日了,但她的侍婢说,发的这样凶还是头一次,我们也没想到会如此。”

  原来是卢月凝。

  谢星阑了然,“怎会忽然病发?”

  李芳蕤想到适才的情形,仍有些惊叹:“刚才公堂上有个男人动手打人,县主去制止,一招便将那男人制服了,本来没有任何意外,可卢姑娘在门口围看之时,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怎地,忽然就病发晕倒了,还有些窒息之状。”

  谢星阑拧眉,又去看崔慕之,“她此前可如此过?”

  崔慕之语气沉重地道:“此前我所见,大都是她养病的模样,这样凶险的病发,我也是头次见。”

  谢星阑又觉古怪,“好端端的,她怎会来衙门?”

  崔慕之唇角微动,却说不出口,一旁李芳蕤有些尴尬地道:“卢姑娘与崔世子闹出了什么误会,是来找崔慕之致歉的。”

  谢星阑此刻已神魂归位,李芳蕤一句话他便想通了全部关窍,昨日卢月凝去了陆氏医馆,好端端晕了一场,秦缨和陆柔嘉好心送人归府,却见到了本不该出现的崔慕之,崔氏本是想和陆氏修好重新许婚,但经过卢月凝昨日那番安排,多半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谢星阑心底冷嗤一声,前世崔慕之将卢月凝捧在心上许多年,如今他和陆氏的婚约不作数了,对卢月凝的心思也要变了。

  谢星阑喜欢这样的“变化”,思及此,他又去看合着的门扇,凝神静听时,能听到不远处传来的浅浅说话声,是秦缨的声音。

  谢星阑站着未动,直到说话声落定,几道脚步声往门口而来。

  不多时门扇“吱呀”一声打开,是秦缨走了出来,看到谢星阑站在堂中,秦缨眼瞳也微亮,“你回来了——”

  谢星阑唇角微弯,“嗯”了一声。

  秦缨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只觉谢星阑此刻看她的目光格外柔和,竟令她有些不惯,她念头一转问:“是不是查到了紧要之处?”

  谢星阑微怔,容色半敛道:“查到了许多庞杂,但不确定是否紧要。”

  秦缨不禁撇嘴,“看你心境不错,还以为有何收获。”

  她说完又看向崔慕之,“卢姑娘已经醒了,你进去看看她吧,大夫用了针灸之术,说卢姑娘此番的确是受惊过度,大抵是她自小被照顾的极好,没见过这般打人的暴力场面,一时受不住。”

  崔慕之僵站着未动,本来眼下只有他和卢月凝最为熟悉,但他若进去探望卢月凝,仿佛就真坐实了什么似的,他道:“我已经往国公府送信,让她哥哥来接她。”

  秦缨眼珠儿微转,似笑非笑道:“此处不是有个哥哥,为何还要费劲去另找一个来?”

  “你……”

  崔慕之气的脸都要青了,可卢月凝片刻前当着那般多人,一口一个“慕之哥哥”的叫,他根本无法反驳,而他从前照拂卢月凝惯了,也不明白他此刻为何如此瞻前顾后,常言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可经过昨日,他没有在秦缨面前说这话的底气。

  “我衙门里尚有公务在身,没法子在此多留,国公府来人之前,我留下崔阳在此照料,只要人平安无事便可。”

  崔慕之僵声说完,果真将崔阳叫来一番交代,崔阳跟了崔慕之多年,最知道他从前如何关怀卢月凝,眼下见他竟要提前回刑部,有些惊讶道:“世子要回刑部,不正好顺路将卢姑娘送回国公府去?”

  秦缨唇角噙笑,看戏一般望着他们,崔慕之也未想到崔阳如此没有眼色,面上一时间红白交加,缤纷多彩极了,“卢瓒会来接她,等卢瓒来了,你立刻滚回侯府。”

  崔慕之目光锐利,语气更阴恻恻的,直吓得崔阳缩了缩脖子,他连连应下,又将崔慕之送出厢房,崔慕之走到甬道处,才忽然想起今日来衙门本就是为了过问案子进展,如今谢星阑和秦缨都在,他却如此狼狈离去?

  几番犹豫,崔慕之终觉难堪,最终还是往衙门大门行去。

  崔慕之前脚刚走,李芳蕤便促狭道:“县主好厉害,差点将崔世子气个仰倒,我常听父亲说这位崔世子最是清傲才俊,如今别的不说,在私事上却是牵扯不清。”

  秦缨想到崔慕之的脸色,只替陆柔嘉觉得解气,待崔阳归来,秦缨便令崔阳进去面见卢月凝。

  卢月凝刚刚醒来,心境正是糟糕,等了半晌没等来崔慕之,却等来了崔阳,一听说崔慕之让卢瓒来接她,自己回了刑部衙门,顿时红了眼眶,“慕之哥哥这是怎么了?这是要与我结仇了吗?回刑部本是与国公府顺路,他却不愿送我一程。”

  崔阳局促地给崔慕之找借口,但卢月凝哪能听得进去,她掩面落泪,不知想到什么,又惊惶地拉着云竹的手,仿佛如此才能令她心安。

  秦缨进门看她时,卢月凝见来人是她,也没了以礼相待的心思,只抽噎着不语,秦缨打量了她片刻,交代两句便告了辞。

  出来对谢星阑和李芳蕤说,“她没什么事了,我们出去说话。”

  几人相携而出,李芳蕤边走边道:“卢姑娘是久病之身,但胆子也太小了,当时我们赶到堂门口也就比县主慢了三五步,县主已经将那男人制住了,就这样她还是被吓晕了。”

  秦缨也觉如此,便道:“刚才我离开之时,她还是心有余悸的模样,她说她不常出来走动,或许真是没见过这些觉得害怕吧,虽未看到打人,但当时那位夫人面上有伤,唇角还见了血,看着便令人骇然。”

  李芳蕤点头,“是啊,看着那夫人悲哭控诉的模样,便觉得被打的仿佛是自己,他应该庆幸刚才去拿住他的是县主,若是我,我手比县主重上百倍!”

  等走出甬道,正碰上周显辰带着衙差们从牢房的方向出来,见到谢星阑和秦缨,周显辰忙上来问道:“谢大人回来了,今次可查到什么了?”

  谢星阑正欲答话,秦缨打断道:“适才那人如何交代的?”

  周显辰道:“自然是不住地喊冤,说只是吓吓人罢了,先关个几日,让他知道知道厉害,竟然在衙门公堂之上动手,实在是令人愤然。”

  秦缨肃容,“关个几日只怕不行。”

  周显辰微讶,又去看谢星阑,迟疑道:“县主这是何意?”

  秦缨道:“此人多有前科,但因此前被算作家内争执,衙门并未立案,可他们如今已经和离,此人不管是当街打人还是在公堂上打人,都是蓄意伤人之罪,周大人以为关上他几日,他便能知道厉害了?”

  周显辰犹豫道:“但……”

  “若只是关上几日,便会叫他以为就算在公堂上打了人,也只是在牢里随便待几天便罢,对于他这样的人,这几日的禁足并不算什么,下一次,他知道打人的后果如此轻描淡写,那他还会毫无顾忌地动手。”

  秦缨语声严正,“周大人说得对,得让他知道厉害,但关几日不算‘厉害’,得让他知道律法不是儿戏,让他知道打人要付出惨痛的代价,让他以后再也不敢如此暴戾伤人,这才是厉害。”

  周显辰叹了口气,“县主的意思我明白,但是这样的事太多了,若都立案判刑,那衙门的牢房是不够住的,狱卒也要增加不少,衙门难以负担。”

  秦缨也是一叹,“周大人也说这样的事很多,那是因为衙门并未明正典刑,律法写在公文上,大半百姓们大字不识,根本不知哪般有罪哪般无罪,久而久之,刑文律法变成了一张废纸,民间作恶之人无所顾忌,逞凶者才会越来越多。”

  周显辰去看谢星阑,却见谢星阑若有所思地看着秦缨,开口道:“云阳县主说的极有道理。”

  见谢星阑如此,周显辰略一思索道:“我明白县主的意思了,那此案便按蓄意伤人之罪算,再加上他藐视公堂,也的确该重责,判案之后,衙门张榜在外,令百姓知道如此便要坐牢。”

  秦缨微微颔首,“下次若有家内动手伤人之事,周大人还可用此法,久而久之,百姓们对律法有了敬畏之心,作恶之人多了忌惮,周大人的政绩好看,老百姓更会觉得周大人是为民请命的好官。”

  周显辰被秦缨这话说的有些惭愧,连忙应下。

  李芳蕤在旁看得满眸敬服,谢星阑眼底也映着一片清辉,但秦缨自己明白,这一切都多亏她有个县主身份,等到了偏堂,秦缨才将此事按下。

  几人都是为了案子而来,谢星阑命人拿出几份名目来,“这是今日所查,和此前的猜测差不多,安民坊以南多为杂院民居,其中虽是鱼龙混杂,但里面的人多为平头百姓,无法干涉衙门办差,只有北面的几处闹市才有出凶手的可能。”

  “北面有两处最繁华之地,一是临着御街的两条长街,二是罗槿儿家旧书铺子所在的巷子以及外头的横街,按照卷宗上所记,今日走访了三十来处铺子,我又寻了窦家的一个管事帮忙,如今已经探明,临着御街那一侧的大部分商铺之后都有达官贵胄作保。”

  “这其中有各处府邸私产,也有通过亲族打理自己不出面的,还有些则是与人合伙,这是名目,上面有些人家,你或许瞧着眼熟。”

  秦缨拿过名目来看,很快道:“永川伯府?”

  李芳蕤一听这话,连忙上前来探看,“这茶肆好像是外祖母当年的嫁妆,已经开了许多年了……”

  秦缨接着往下看,“昌平伯府的绸缎铺子,宋侍郎府上的米粮行,定北侯府的……酒肆?又是他们府上的酒肆?”

  谢星阑颔首,“不错,在御街上的这家,名叫乐宴楼。”

  秦缨便道,“在长兴街上有处百宴楼。”

  谢星阑也觉得巧合,但道:“长兴街上是五六年前开的,是在案发多年之后,虽然有些巧,但扯不到案子上去。”

  秦缨颔首,又往下看,“段家的玉器行,卢国公家的是瓷器行,几年前已经关了,还有郑氏的金铺,这都是进项极大的买卖。”

  谢星阑应是,秦缨这时又将去永川伯府之事道来,待拿出那份名单后道:“虽说当日有人提过范玉蘋的长相,但凶手也不一定就是从寿宴上得到的消息,毕竟也有其他人见过范玉蘋,因此这名目只做参考。”

  谢星阑心中有数,没多时,早间派出去的所有衙差都回了衙门,衙差们摸排走访的功夫不及谢星阑,得来的名目更为庞杂,谢星阑和秦缨都十分习惯,李芳蕤看着那厚厚一摞纸沓,只觉头都要大了。

  众人正在屋内议论,衙门口来了几匹快马,正是来接卢月凝的卢瓒,他一路行至偏堂,开口问道:“今日是怎么回事,怎么不见慕之,他可陪着凝儿?”

  李芳蕤轻咳一声,“崔世子有公务在身,回了刑部衙门,他的小厮崔阳在照顾卢姑娘。”

  见谢星阑和秦缨忙着,李芳蕤道:“我带你去。”

  卢瓒应好,去后院途中,又听李芳蕤讲了来龙去脉,他面色微沉道:“凝儿胆子是小的,不过今日应该不止是因为打人之事,还可能因为慕之。”

  见李芳蕤好奇地望着自己,卢瓒也不愿多说妹妹的闲话,直往厢房而去,等见到卢月凝,便见卢月凝红着眼眶,刚哭完没多久。

  卢瓒专程接她,卢月凝也只能先回国公府去,云竹扶着卢月凝起身,眼看她颤颤巍巍的,李芳蕤也上前帮忙,适才李芳蕤并未在跟前,此刻见她这般善举,卢月凝不由去打量李芳蕤,只是她那眼神中除了谢意之外,还有几分莫名幽微之感,直看得李芳蕤心里发毛。

  出了后院,李芳蕤一路将卢月凝送上了马车,卢月凝开口道谢,待入马车落座后,她又掀起帘络目光深长地望了她片刻,李芳蕤一脸莫名,身边的侍婢沁霜都上前道:“卢姑娘怎么奇奇怪怪的。”

  李芳蕤抿唇返回,等入了偏堂,坐在了秦缨身边,秦缨头也不抬地道:“将人送走了?”

  李芳蕤“嗯”了一声,听起来兴致不高,秦缨不由抬眸看她,“怎么了?”

  李芳蕤疑惑道:“卢姑娘怪怪的,刚才我扶她出去,她时不时看我一眼,令我想到了当年刚回京城,我第一次与她见面的场景。”

  秦缨一边在纸张上写字一边问:“第一次见面怎么了?”

  李芳蕤道:“当时我刚回京城,认识的人不多,与她第一次相见是在外祖母的寿宴之上,那时她是跟着卢国公一起来的,我外祖母知道她没有女眷相陪,便令我在后堂招待她,我记得她刚看到我便像受了惊吓似的,而后一直盯着我看,好像我哪里很奇怪。”

  秦缨笔尖微顿,“她盯着你看?看你的穿着?还是长相?”

  李芳蕤摇头,“我也说不好,像是看穿着,又像是看长相,当时我以为我穿的衣裳有她不喜欢的纹样,还问她怎么了,但她很快恢复如常,只说我衣裙好看。”

  “当时我觉得她那话不够诚心,她的衣裙都十分素雅,我却喜欢明艳的裙裳,我想她是不喜我那般装扮?再加上她总是病弱娇气,与我脾性不合,那日之后我便不曾主动与她交际,她倒也是真的不怎么出来走动,后来几次见面,倒没什么奇怪之处了。”

  说着李芳蕤看了眼自己的红裙,“我母亲也说我应该素雅沉静些,我真是不懂,难道我如此便不似大家闺秀了?”

  秦缨听着她的怀疑,也觉有些道理,毕竟卢月凝素来以佛门俗家弟子示人,连闺房内都是明净清雅的布置,待听完最后一句,她笑看过去,“谁说的,你着红裙明艳照人,没有人比你着红更好……”

  “看”字未出口,秦缨笑意忽而一滞,她目光在李芳蕤眼下的泪痣上停留一瞬,连忙问道:“你与卢月凝第一次见时,也是着红裙?”

  李芳蕤想了想道:“若未记错,应该是一件银红宫裙。”

  秦缨握笔的手微紧,她将目光从李芳蕤身上收回,寒意像阴冷的蛇一般从她背脊爬了上来。

第60章 推测

  谢星阑一抬眸便见秦缨面如寒霜, 他放下卷宗上前,“可是有何发现?”

  外头天光渐昏,最后一抹夕阳正沉下地平线, 秦缨抬眸时,眼瞳里亦是晦暗难明, 她欲言又止一瞬,终是摇头道:“线索太过杂乱,还未发现什么。”

  秦缨语声艰涩, 正如同他们陷入千头万绪的迷局,尚未寻到破解之法, 谢星阑便道:“这案子积年已久, 也不急在这片刻, 我令冯萧追查赵镰身死的线索, 稍后回金吾卫或许能得新线索,即便旧案难查,赵镰之死却必不可能毫无破绽。”

  秦缨点头, 一旁李芳蕤见状,自觉不该拉着秦缨说闲话,便对二人道:“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若你们人手不足, 我可让郡王府派些武卫来。”

  “暂时不必。”秦缨一顿, 又道:“郡主已经帮上忙了。”

  李芳蕤苦笑,“你说拜访外祖母吗?那怎能算, 何况在永川伯府问到的还不一定能派上用场。”

  秦缨没有多说,待要离开衙门之时, 秦缨一边朝外走一边对谢星阑道:“凶手专门挑选特征一模一样的女子下手, 势必是对此般形貌的女子怀有仇恨报复之心,尤其毁容一道, 更显出其施虐心理,既如此,凶手多是被这样的女子伤害过。”

  谢星阑颔首,“此前我们便如此说过。”

  秦缨又道:“那他身边必定出现过这样一个人,要么那人身份特殊,他无法报复,转而将仇恨发泄在其他人身上,要么,便是不止我们知道的三人被他谋害。”

  谢星阑道:“你的意思是,我们需得找同样形貌的其他女子?”

  此言落定,他下意识看了李芳蕤一眼,又道:“案发在十年之前,假如我们要找的人还活着,那年纪至少也在三十上下,但凶手当年连着残害三人,后来却一直不曾作案,会否是心中仇怨已报?”

  秦缨蹙眉摇头,“我也说不好,只是忽然肯定了这一点,如今手头线索太过庞杂,大海捞针的找人也十分不易,等我再想想。”

  谢星阑应好,等几人出了衙门,他先策马赶回金吾卫去。

  秦缨和李芳蕤可同路半程,便乘着马车,不紧不慢地往府中去,秦缨坐在马车里,拧着眉头,入定了一般,白鸳轻声问道:“县主在想什么?”

  秦缨也不隐瞒,“在想卢姑娘。”

  白鸳歪着头道:“卢姑娘?县主可是在想她为何今日来找崔世子致歉?”

  秦缨摇头,“我是在想她今日为何病发的那般突然,她好像很容易受到惊吓。”

  白鸳迟疑道:“卢姑娘深居简出,奴婢对她也了解不多,只知道她早早入了佛门,算是京城世家贵女之中独一份的存在。”

  秦缨语声轻幽,“我知道她幼时被送入庵堂养过两年,却不知到底是何时开始礼佛的,按理说贵族小姐年幼之时,最是该被好好照料之时。”

  白鸳有些作难,“这个奴婢也不知,小姐实在好奇的话,去国公府走一趟?”

  秦缨摇头,“太唐突,我再想想。”

  白鸳掀帘朝外一看,“天都黑了,实在不成,您回去问问侯爷好了,侯爷不是说卢姑娘与您同岁,当年还一起随着陛下逃难去丰州吗?”

  秦缨心中微定,“对,问问父亲。”

  白鸳便笑道,“侯爷虽然未入朝堂,却对朝野内外了解颇多,想来还有些可惜,若侯爷入朝掌权,一定比什么郑氏、崔氏来的厉害。”

  秦缨失笑,“郑氏有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还有二皇子,崔氏有德妃和五皇子,咱们府上终究难及,我倒觉得父亲这般极好,远离争斗做个看客,还能修身养性,延年益寿,最好能活到一百岁。”

  白鸳忙道:“侯爷与您都长命百岁!”

  秦缨心绪松活了几分,待行到半途,马车被李芳蕤的声音叫停,秦缨掀帘去看,便见到了与李芳蕤分道而行之地,李芳蕤也掀着帘络对她说话,“县主明日还去衙门吗?”

  秦缨点头,“多半要去。”

  李芳蕤便道:“那我能去找县主吗?”

  秦缨牵唇,“只要周大人不拦你。”

  如此便是答允了,李芳蕤笑意一盛,“那明日午时之后,我去衙门找你!”

  秦缨颔首,两人在御道告别,分东西而行,马车很快入了长乐坊,待回到侯府之时,秦璋正在等她用晚膳。

  父女二人落座,待膳食过半,秦缨才问起卢国公府之事,秦璋迟疑道:“我虽知道卢家姑娘与你同岁,但当年在丰州之时,她跟你一样还是个奶娃娃,她长大之后的事,我便不知了,当初从丰州回来的时候,她才刚刚能咿呀说话。”

  丰州之乱持续了一年半,那时她和卢月凝才刚刚两岁,秦缨点头,“无碍,爹爹不知便罢了。”

  秦璋见她眉眼间多有愁云,便试探道:“怎么,卢家姑娘和案子有关?”

  秦缨对秦璋素无隐瞒,但尚未确定之事,她并不好回答,只道:“今日在衙门见着她了,还遇见了一点事端,她当时被吓得病发晕倒,我好奇她这性子是如何养成的。”

  秦璋想到卢月凝的出身,语带怜悯道:“自小体弱多病,才几岁就没了母亲,她父亲又是个不管事的,只怕她的处境也十分艰难。”

  卢家的事,秦缨此前并未细问,此刻忙道:“她母亲是何时过世的?”

  “似乎是……贞元九年?”秦璋不确信,又去问守在门口的秦广,“秦广,是不是贞元九年冬天?”

  秦广想了想,“应该是贞元十年正月。”

  秦缨微怔,“贞元十年初……”

  秦璋颔首,“那便是我记差了些许,那时候她才七岁不到,他父亲虽然未曾再娶,但那之后整日听说他父亲如何如何,自然也能猜到不如何管她。”

  “爹爹可还记得,与她父亲有关的流言是何时起的?”

  “应该是在她母亲病逝之后吧,说他害怕睹物思人,便在城外买下了一个庄子养兰花,一养便是七八个月,连家都不回,他不回来,卢家姑娘自然是府里嬷嬷照看。”

  秦缨这时心弦一动问道:“爹爹可知,卢家可有哪位女眷,是面上生有泪痣,又喜着明艳衣裙的吗?”

  “泪痣?明艳衣裙?”

  秦璋本有些错愕,但他仔细一想,肃容道:“还真有一人,就是卢姑娘的母亲,她面上似乎便有一颗泪痣,不过她不喜着明艳衣裙,我记得她也是喜欢吃斋礼佛之人,当年去丰州之时,丰州城中人心惶惶,你母亲初初染瘟疫之时,旁人不敢来探望,但她曾亲自登门送过一本手抄的经文,说是为你母亲祈福。”

  “她出自密州于氏,礼教极好,如今我已记不清她模样,却记得她十分喜欢立领广袖长衫,整个人不施脂粉,也极少戴钗环,通身素净端严,一丝不苟,看着便是一副慈悲清修的模样,虽未真入佛门,却很有禅性。”

  秦璋虽未描绘于氏生的哪般眉眼,秦缨却能想象出其人气态,而她不喜明艳装扮,那便与旧案遇害之人并不相符,但偏偏泪痣又这样巧合。

  见秦缨若有所思,秦璋道:“你怎问起这个?”

  秦缨眉眼微晴,“芳蕤面上便有颗泪痣,她说卢姑娘头次见她之时,有些惊讶地看了她片刻。”

  秦璋了然,本要唏嘘于氏芳年早逝,但想到自己死在丰州的妻子,凄怆浮上心头,也无暇感怀旁人。

  用完晚膳,秦璋要去经室修道,秦缨将秦广留了下来,秦广一脸疑惑,“县主要让老奴做什么?”

  秦缨从袖中掏出几页纸张,“我要请您帮个忙,这些是有可能与案子有关的铺子,但这些铺子之后各有东家,且多为非富即贵之家,一处处去查问颇费功夫,我想让您看看,知不知道这背后都是哪家的产业。”

  秦广听明白了,拿过名目去看,只见其上有铺子地址、铺子名字,主营生意,还有能查到的掌柜名姓,秦广刚一看便认出了两家,“若是没记错,这两家绸缎铺子都是平昌侯裴家的,这酒楼是定北侯家的,这同福钱庄背后当是淮阳郡王……”

  秦缨闻言立刻命人取来笔墨,秦广一边说她一边写,不多时,秦广道:“这家漱玉斋是卢国公府的,这——”

  秦缨打断他,“卢国公府?我看到卢国公府早前有一家瓷器行,但是后来关了。”

  秦广笑道:“那应该是副业,卢国公府的主业便是玉石翡翠,他们族地在范阳,范阳青雀山正是盛产翡翠之地,京城之中,还有段氏也做玉器,但段氏的玉器大都是从青州来,出产之地便比不上卢国公府。”

  秦缨记得,段氏的确也有一家玉器行,她心道找秦广是找对了,便令他继续说下去,秦广看着名目,陆陆续续为秦缨说了十来家铺子的背景,但有些铺子早年关闭,又或是更名后换了店址,他便说不上有何来头。

  饶是如此,秦缨看着名单上多出来的许多注解,也觉心头敞亮了不少,与秦广道谢之后,秦缨带着白鸳回院中沐浴更衣。

  从浴房出来,秦缨又拿起那几页纸张细看,白鸳帮秦缨整理衣物,眼风一扫,瞧见小丫头白梨要拿着秦缨的小衣出去浆洗,她色变道:“你站住,我怕了你了,你别管这些了,回去歇着吧,万一又毁了衣裳,县主如今脾气好,还不会责骂你。”

  白梨有些委屈,“姐姐怎么这样,上次之后,我已经省得了。”

  白鸳在她额头点了下,“我后来想起来两个月前你也出过差错,还与我保证以后不会再犯,那时我信了你,结果没多久你就又犯了,往后你在清梧院伺候笔墨好了,衣裳首饰的事我来管便是。”

  白梨轻声恳求:“这一回我真知道了,县主用笔墨之时并不多,姐姐让我伺候笔墨,那我岂非并无大用?姐姐便忘了那事吧。”

  白鸳轻哼一声,“我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可忘不了,如今县主用笔墨的时候越来越多了,你也认得几个字,正好派上用场。”

  白梨见并无转圜余地,只好应声退下。

  白鸳叹了口气,一转身,却见秦缨目光微深的看着她,白鸳面上恼色一消,解释道:“县主别怪奴婢,是那孩子少了个心眼似的,总记不住事,奴婢从前也由着她了。”

  秦缨摇头,“不,我只是在想你刚才说的话。”

  白鸳上前来,“奴婢说了什么?衣裳首饰归奴婢管?”

  秦缨道:“不,你刚才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若适才白梨是帮我整理文册,你必然不会有这般大反应,但你见她收拾衣裳,还是贴身小衣,自然想到了前次她洗坏了小衣之事……”

  白鸳也瘪嘴,“可不是,奴婢现在都还可惜呢。”

  秦缨眼底微光明灭,很快她轻喃道:“正该如此,寻常人绝不可能那般大反应,除非被蛇咬过……”

  白鸳听得云里雾里,“您在说什么?谁被蛇咬过?”

  秦缨摇头,又沉着面容,起身在屋子里踱步,白鸳知道她在苦思,也不敢出声打扰,某一刻,秦缨顿足道:“明日一早,我们往刑部走一趟。”

  白鸳眨了眨眼,机灵道:“您不会是要去找崔世子吧?”

  秦缨点头,“不错,我有事相询。”

  白鸳表情有些古怪,却也只是一瞬,这些日子过来,她最是明白秦缨也不再将崔世子放在心上,她应好,“那您快早些歇下。”

  ……

  翌日一早,天光刚刚大亮,秦缨便乘着马车往千步廊而去。

  千步廊在皇城墙根下,六部衙门和各处卫司都在此处,沈珞驾车马车从御道而过,快到宣武门之时右转,又走了两炷香的功夫,便到了刑部之前。

  大清早的,刑部正门大开,小吏和差役们正面色焦急地应卯,秦缨下马车表明身份,值守的衙差一听要见崔慕之,立刻进去通禀,不过片刻,秦缨便看到崔慕之从门内大步而来,见真是秦缨,崔慕之显然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秦缨正色道:“有一事相询,崔大人眼下可有空闲?”

  “有。”崔慕之不假思索地答话,话音落地,才觉出不对劲,他虽被秦缨冷待了多日,但从前秦缨追逐他的模样尚且根深蒂固,他一时忍不住想,难道秦缨伪装了多日,终于要忍不住了?她真是在欲擒故纵?

  若是从前他该厌恶排斥,可此时,他心跳却忽然有些快,奋力克制,才未将心底情绪流露分毫,他语气如常道:“衙内有厢房,你随我来吧。”

  秦缨点头,跟着崔慕之入了衙门。

  崔慕之在前带路,听着秦缨跟在他身后的脚步声,莫名有种恍惚之感,毕竟秦缨对他的态度转变之大,他适应了这近一月都仍然觉得别扭,所幸,今日秦缨又来找他了,虽不知道她到底要说什么,可时光好像又回到了一月之前。

  到了厢房,崔慕之板正着脸请她落座,略一犹豫,又屏退左右,好令秦缨无所顾忌,而秦缨见他如此,也露出满意之色。

  崔慕之注意着她的神色,愈发觉得自己猜测的无错,他坐在一旁,淡声问:“有何事?”

  秦缨肃容道:“我接下来问的可能有些唐突,崔大人若实在不愿回答,也无碍,但思来想去,没有比崔大人更好的人选了。”

  听着“唐突”二字,崔慕之心跳的更快,按照秦缨从前的脾性,无论喜欢还是厌恶,都直白的骇人,岂不是容易唐突他人?

  崔慕之背脊微挺,“你说。”

  秦缨点点头,“我想问崔大人关于卢月凝之事,她没有别的闺中密友,而你与她自小青梅竹马长大,是除了卢国公府众人之外,对她对国公府了解最多的,我想问问她是哪年开始礼佛的,她母亲当年又是因何病而亡的。”

  秦缨说完,却见崔慕之面色陡然一僵,人也好似离魂了一般,定定望着她不语,秦缨心底叹了口气,“这是卢氏的私事,崔大人若是不愿说也没什么。”

  崔慕之紧绷的心弦猝然断了,喉头亦发紧,隐秘的期待落空,而秦缨此问,更显得他的心思十分可笑,他落在膝上的拳头微微收紧,艰难地出声,“为何问她的事?”

  秦缨也不隐瞒,“我对案子有了些推测,但无证据,不好贸然去国公府探问。”

  一听此话,崔慕之心底的杂念散去三分,他皱眉道:“难道旧案和卢国公府有关?还是与凝儿有关?”

  秦缨摇头,“我不确定,但有些蛛丝马迹十分古怪,令我不得不做联想,我适才问的你可能帮忙?若有不便,我再另想办法。”

  秦缨俨然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崔慕之略一犹豫,沉声道:“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凝儿四岁之时便被送入庵堂,是她母亲陪她去的,一住便是四个月,起初她父亲觉得这法子无用,但当时卢家老太爷还在,老太爷也信佛,便令凝儿和她母亲去了。”

  “自那年之后,她都是二月入庵堂,六月归来,七月再去,如此去了两年,一直到贞元九年初,当时卢家老太爷病危,她们母亲要留在府中侍疾,结果没多久老太爷病故,她们又要守孝,便搁置了,到了贞元九年下半年,她母亲也病了,便再未成行。”

  微微一顿,崔慕之道:“当时我也尚且年少,只记得跟着母亲过府探望,却都未见到她母亲的面,似乎是会染人的痨病,她母亲一直捱到过年,年后尚未出正月人便没了。”

  秦缨又道:“之后呢?”

  “之后便是国公府办丧事。”说起这些,崔慕之语气深重,“当时凝儿才六岁,我已年过十一,她没了母亲,只有个大伯母照拂她,看着十分可怜,她因常在庵堂待着,除了卢瓒,也不与其他小辈相熟,只有我与她熟稔些,由此我便对她照拂颇多。”

  秦缨听得点头,“然后呢?”

  崔慕之语气越来越沉,“然后她要为母亲守孝,一年都未离开京城,我和母亲偶尔过府探望她,她便也将我当做了半个哥哥,她父亲当时悲痛过度,意志消沉不说,整个人变得喜怒无常,时常出门买醉,对她不管不顾,甚至还丢了差事。”

  “卢瓒的父亲身为长兄,又劝又骂,几月之后终于令他清醒了几分,他不愿睹物思人,便开始寻别的喜好来转移精神,先是去走亲访友,又去卢家的各处产业上转,最后发觉养花可怡情,便去城外庄子上养花,一去便是半年。”

  “去卢家各处产业上转?”秦缨心弦微动,又问道:“他去城外养花是何时,你可记得?”

  秦缨问得仔细,崔慕之谨慎道:“他当时无心朝堂,便问起了府上庶务,出城养花的时月我已记不清了,只记得是丧礼完了几个月之后,应是秋天,我记得秋天去国公府看望之时,他们二房的院子里便只剩凝儿一人,当时秋景萧瑟,她小小年纪住那般大的院阁,每晚都怕的直哭。”

  卢月凝幼时遭遇的确凄惨,秦缨不禁叹了口气,崔慕之又道:“第二年开春之后,因凝儿身体还是不好,又一直思念母亲,她便自己和卢国公说要去礼佛,那时我正要入军中,还去送过她一回,从前去礼佛,好歹还有她母亲作陪,但那之后却都是她自己一人,还只是个半大孩童。”

  崔慕之回忆起往事,语气中多了怜悯,想到此前对卢月凝的态度,不免生了两分愧责之心,他忍不住问道:“所以你怀疑卢国公府的谁?难道怀疑凝儿?当年她才六岁,刚没了母亲,旧案如何都扯不到她身上。”

  秦缨颔首,“我自然不会怀疑她是凶手。”

  微微一顿,秦缨又道:“她母亲和卢氏其他人关系好吗?”

  崔慕之愈发不解了,正色道:“自然,她母亲是他父亲求娶来的,虽然并非京城世家,可她母亲出自密州于氏,也是百年书香门第,她母亲当年还有密州第一美人之称,再加上她母亲性子柔善,与她父亲琴瑟和鸣,并且卢国公府人口简单,她父亲和卢国公又是亲兄弟,不必勾心斗角,自然都十分和睦。”

  秦缨蹙眉,显然崔慕之的回答并未解决她的疑问,她不由问:“这些是你看到的,还是卢姑娘告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