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星阑指着东北方向的那处一进小院,“就是那里,昨天晚上我们已经派人进去搜查过,但屋内并无人,马车和马儿也不见了,但所有金银细软都还在,因此不像是逃走了,应该是去做什么了一晚上都没回来,不得已,只好在此蹲守。”
秦缨道:“是如何确定的?”
谢星阑道:“去衙门看了此人生平履历,他第一次留的住址早就换了,按你说的乐安坊,我们重新搜查,最终在这附近问到了青布马车,待问起家主身形,也与你怀疑的那人十分相似,不仅如此,邻居还说这院子里住着一位老夫人,应该是家主的母亲,但最近两日,他那老母亲不见了,不知被送去了何处。”
秦缨听得眯眸,“那我所料的确无错。”
天光渐渐变明,一缕明灿的金芒照亮了天边郁蓝,附近的长街窄巷之中,住在此地的贩夫走卒们都开始开门做活儿,见有许多人聚在此处,他们一边看一边加快了离去的脚步,不多时,晨起洒扫声、叫卖声、跑马吆喝声都响了起来。
眼看着时辰越来越晚,谢坚忍不住道:“难道人跑了?”
谢星阑相信自己的判断,“他的俸禄本就不多,还养着母亲,若是要逃,必定会带走全部的钱财,何况他费心筹谋,绝不是为了逃——”
仿佛是为了印证谢星阑所言,他话音刚落,不远处的巷子里便走来一道身影,来人身形瘦高,面上肌肤色深,再加上胡子拉碴,似有三四十岁,他穿着一身粗布衣裳,额前墨发长长地盖着眼睫,看起来不仅不起眼,甚至有些颓败阴郁之感。
谢坚眼瞳大亮,“来了!”
他看向谢星阑,谢星阑却注视着他的侧影,直等到他走到了院门口,掏出钥匙准备开院门之时,谢星阑方才点头,谢坚一握刀柄,带着身后翊卫一拥而上。
男人刚打开院门,跨过门槛的脚还未落第,便被带刀的龙翊卫围了住,男人面色微僵,一转眼便看到了一张面熟的脸,谢坚对着男人咧嘴一笑,“袁守诚,你该认得我吧?”
袁守诚僵愣两瞬,又看向了谢坚身后,他眼瞳几变,终是不做顽抗,将钥匙好好装进袖中,又将院门推开,对着走上前来的谢星阑和秦缨道:“没想到谢大人和云阳县主会光临寒舍,既然来了,便请二位入内说话。”
谢坚看向谢星阑,见他并无异色便摆了摆手,翊卫们退开两步,谢星阑和秦缨跟着袁守诚进了院子,袁守诚背对着他们站在中庭,像在沉思什么,秦缨忍不住道:“你是不是早就想到我们会找来此处?”
袁守诚转过身来,“县主何出此言?”
秦缨上下打量他片刻,又凉声道:“其实你设的局很好勘破,李芳蕤并不是想永远逃离京城,她一旦听说了郡王府大小姐身死之事,便一定会立刻现身,到时候,你设下的局也就不攻自破了,你想到了这一点,因此你做好了准备。”
袁守诚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二人,“谢钦使和县主身份高贵,今日来此,便只是想说这些?”
秦缨看向谢星阑,谢星阑道:“十年前范玉蘋被谋害之时,你正在羌州驻军之中从军,你与范玉蘋少时便有情谊,她也一直在等你回家,但你没想到,你回来了,范玉蘋却被人奸杀害死,还被划花了面颊……”
袁守诚面皮微紧,谢星阑继续道:“你回来之后发现了案子的破绽,曾去过康家找康老爷,但他并不相信你一个陌生人的说辞,而两年之后你靠着军中的举荐信,当上了京畿衙门的衙差,那时你以为你有了报仇的机会,可你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衙差根本什么都做不了,你因为私下查当年的旧案被贬到了义庄,从此彻底失去了机会,知道你发现了县主的验尸探案之能,而她公义无私,又身份贵胄,她或许是你的机会。”
袁守诚面上波澜不惊,谢星阑也不疾不徐,“但你知道,十年了,十年前的旧案不是那么容易被重查,于是你设下了一个局,你先是发现郡王府从七月十九开始便在找一个人,凭他们的动静,这个人多半是郡王府的大小姐,她喜着红裙,眼下还有一颗泪痣。”
“而后七月二十二衙门送来了一具女尸,巧的是,那具女尸眼下也有一颗泪痣,于是你正好利用了这一点,二十三那日的老夫妻是你找来的,而你利用了泪痣、红裙,以及郡王府小姐喜欢的棠棣纹,再划花了女尸的面颊,以此来设下了模仿作案之局,后来‘郡王府小姐之死’,果然令你达成所愿。”
袁守诚微微抿唇,“大人说了这么多,又如何证明是我做的?”
谢星阑道:“七月二十三当天,你去过锦绣坊,当时以为娘子挑选裙裳为由,看过锦绣坊内的各式纹样,你虽未说棠棣纹,但因为你磋磨了许久,店内的伙计对你还留有几分印象,而你是义庄看守,你能第一时间想到用女尸做局,但你不知道,那死者腿上曾被义庄板床上的铁钉刮出了一道伤痕,而红衣死者,并未躺过那张棺床。”
袁守诚眉头微蹙,他正要开口,秦缨先一步道:“你一定要说,你只是去随便看看,并不是冲着棠棣纹而去的,你一个大男人,也不会绣花,短时间内做不出模仿李芳蕤的红裙,那我便要问了,你母亲呢?”
秦缨扫视了一眼院子,“我们已经查到,范玉蘋的母亲被休之后,被一个表亲接走了,而范玉蘋的母亲年轻时绣技高超,虽然她得了疯病,但只要她好转,绣技是不会忘记的。”
秦缨叹了口气,“这些年,你一定将她照顾的很好。”
袁守诚冰封般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这时秦缨道:“我们费力找到你,除了拆破你的局之外,还想问你,你当年到底发现了什么,才会认为那案子是错判?”
第51章 溺亡
袁守诚看看秦缨, 再看看谢星阑,仿佛在衡量她二人之用心,片刻之后, 他紧抿的唇角微动,“当年官府衙门查这案子之时, 曾说被抓住的凶手金文延,是以拉玉蘋去接私活儿为由将她骗走——”
又一次回忆旧事,袁守诚语声有些艰涩, “但据我所知,玉蘋所在的长福绸缎庄, 是不许自家绣娘去接私活儿的, 长福绸缎庄是玉蘋母亲早年待过的地方, 玉蘋能进去当差, 全是她母亲一个旧友帮忙,玉蘋十分珍视这差事,绝不敢违背绸缎庄的规矩。”
“当日案发时已经很晚了, 玉蘋胆子也小,怎会跟着一个陌生的成年男人走?我回来时已经定案,但当年案子闹得极大, 便是寻常百姓也知道几分案情, 我打探之后便觉得不对,总觉得是衙门被金文延骗了, 后来,我专门去调查了凶手金文延。”
袁守诚深吸口气, “当年遇害的三位死者个个都死的十分惨烈, 因此坊间将金文延传的凶神恶煞,毫无人性, 但当我去金家查探之时,却发觉官府流传出来的全都是错的。”
秦缨和谢星阑面色严肃,亦听得十分专注,袁守诚愈发放松了心神,接着道:“金文延的确父母早亡,与亲朋故旧也断了来往,他也常去赌坊赌钱,为此欠了不少赌债,他的妻儿也的确离开了京城,但这一切,不是因金文延好赌而起,而是因他女儿生了重病。”
“他女儿自出生起便患有心疾,自小便要拿贵重药材养着,为此,他常向周围的亲戚朋友借钱,因女儿久病不愈,借的钱难以还上,亲戚们也不是富贵人家,自然渐渐便与他们疏远了,金文延没读过书,整日做杂工维持生计,那年正月里,他女儿的病忽然加重,没办法,他忽然生了去赌坊以小博大的心思——”
袁守诚唏嘘道:“大抵他开头赢了点小钱,便以为能凭此道给女儿治病,可没想到不过两月,他不仅没赚回来钱,还倒欠了赌坊,他为了躲债丢了差事,见赌坊的人找上门去,便让妻儿出城躲避,他自己留在京中另想法子。”
袁守诚看着谢星阑和秦缨道:“金文延是蠢笨了些,但他本性并非罪大恶极之人,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忽然狂性大发去奸杀良家女子呢?”
谢星阑狭眸问道:“这些你是从何处查到的?”
袁守诚道:“我找到了他一个表婶,是他表婶说的,他前几年借钱借得狠,这些亲戚知道他为何借钱,也十分同情,可因他没办法还钱,心底多少也有些怨气,因此她不可能帮着金文延说话,而官府调查时,查问的都是那些赌坊之人。”
“赌坊的人只看到金文延日日赌钱,还为了赢钱向赌坊借了不少赌资,自然以为他是嗜赌成性才酿成这般局面,而那典卖女儿的话,也是赌坊之口,他们追债之时,说若他不还钱,便要用他的妻女抵债,这话传到了外面,便成了金文延人面兽心,为了赌钱要卖女儿。”
袁守诚苦叹一声,“我本来只是了解玉蘋为人,觉得金文延证词有假,想弄清楚真相,可后来查到了这些,便越发觉得一切都是假的,金文延疼爱妻儿女儿,有她们等着他,他怎敢去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他被抓住现形,之后认罪利落,就算再没念过书,却也知道杀了三人,怎样都是死罪难逃的,他的妻子女儿无依无靠,他怎敢死?”
袁守诚语声森然,“唯一的解释,便是他不得不如此,那谁能逼迫他认罪呢?那便只有两种可能,凶手要么是位高权重之人,要么是真正穷凶恶极之人。”
“案发之后,真凶急于找人替罪,于是选到了金文延这个赌鬼身上,一般的赌鬼或许真是亡命之徒,无法威胁,但金文延虽误入赌途,却颇有情义,要么是为了他女儿的病,要么是有人拿他妻儿女儿的性命要挟,他这才做了替罪羔羊。”
说至此,袁守诚忽然一声冷笑,“而我后来所见,似乎证明了我的猜测,我当年去找康大人,想着他是为官之人,必定明辨是非,在衙门里也多有人脉,可没想到他不相信我,康家也没有我想的那般势大,我没别的门路,亦不敢打草惊蛇,只好先将玉蘋的母亲接走安置好,又回军中服役,一年之后我找到机会,求上司给了我一份举荐信。”
“我带着举荐信回了京城,进了京畿衙门当差,和查案子的几个衙差混熟之后,发现他们当初查案也发现了不少疑点,但这疑点被金文延轻而易举搪塞过去,而做为主官的郭捕头也不曾深究,我心底疑窦更甚。”
“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我拿到了当年旧案的卷宗,本想细细查看一番,却不想被郭捕头发现,当时他并未说什么,只说旧案的卷宗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得,令我以后小心些,当时我还松了口气,心道郭捕头并非心中有鬼,可我万万没想到,仅仅一月之后,我便被他设计,发配去义庄做看守——”
袁守诚看着谢星阑,“他当着许多人令我去送卷宗,可等到了第二日,却说我送去的卷宗少了一份,又发动所有人去搜寻,结果那卷宗不翼而飞了一般,我无法辩解,便被他定了失职之罪,除了我自己,其他人只怕都以为是我当差不力。”
“我思前想后,并无别处得罪他,唯一的可能,便是那看旧案卷宗之事令他心生警惕,这个郭仲耘并非京城人士,也不是什么勋贵世家,他没有能力威胁金文延,那便只能是有比他厉害很多的人,既能令金文延顶罪,又能有郭仲耘在衙门里遮掩破绽。”
秦缨听到此处,忍不住道:“之后你再也未找到机会?”
袁守诚沉声道:“郭仲耘后来受伤请辞,离开了京城,他走后,赵镰接替了捕头之位,这赵镰心术不正,在郭仲耘当捕头之时,便是郭仲耘跟前最忠心的狗,不知道郭仲耘走之前对他交代了什么,他对我也十分提防,我只能在义庄做个守尸人,我也曾想离开,可我已是熟脸,再混进其他衙门已不可能,便只能在义庄苟且偷安。”
说至此,他看向秦缨,“在衙门待了两年,又在义庄待了六年之久,不管是京畿衙门还是刑部,我也见过不少大官,他们查达官贵人的案子还可算上心,可对平民百姓的冤屈,却是走马观花敷衍了事,直到我那日看到县主到了义庄,虽然看不见后堂,但我知道是县主教的岳仵作,而窦少卿家虽是巨富,门第却并不高,我当时心底便生了一丝希望。”
谢星阑道:“你在衙门当过差事,那你应该知道大周律法之中有毁尸罪一条,人不是你杀的,但尸体却是你毁坏的,你就不怕坐牢?”
袁守诚道:“我自然知道,有私自毁坏尸体者,要以斗杀罪减二等处罚,至少判徒刑两年,我已经等了十年,若真能查清玉蘋身死的真相,只是坐两年牢算什么?”
秦缨便道:“那范玉蘋的母亲呢?”
提起苗慧兰,袁守诚眉眼间染上两分愁色,他看向秦缨,“我已料到很快要被你们发现,因此我已将她送走,县主推测的不错,当年是我接走了她照料,但也没有县主想的那样好,她如今是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如正常人一样,不好的时候,还是口口声声念着玉蘋,哭闹打人都是常有的,不过我已做好了安排,两三年的时间,她应等得住。”
微微一顿,他目光微凝道:“我的初衷,并不想害任何人,也无意损毁那位姑娘的遗体,但我怕再等下去,我这一辈子都没机会了,我坐牢没什么,但我想问问,谢大人和县主可能查清当年旧案?如今已知道郡王府小姐并未被谋害,官府可还会一样查下去吗?”
谢星阑并未立刻出声,秦缨道:“会,会一样查下去。”
谢星阑这时道:“我们本也要去调查金文延的生平,只是过了十年,与他有关的亲属已难已找寻,你如今道出内情,也算帮了忙,若你还想到别的,可随时禀告,待案子查明,我亦会向大理寺与刑部道明原由,好令他们轻判你毁尸之罪。”
袁守诚点头应下,想到旧案终于得见天日,眼底亦生出几分波澜,谢星阑又看了一眼他的正屋,“当日你从何处找的老夫妻去领尸体?”
袁守诚道:“是在城南找的,他们是给人做粗活的,每日等着派短工,我给了他们银钱,领了尸体之后先出城,在城外交给我,我再带回城内来,他们得的银钱不少,如今已经回村,我也不知他们住在何处。”
袁守诚显然怕谢星阑追究那老夫妻的罪过,谢星阑却只是问:“你在你这院中重新装扮了尸体?”
袁守诚点头,“就在这西厢之中,西厢是杂物房,婶婶也不知我做什么,后来我买了一件绵绸红裙,又让她帮忙绣了棠棣纹,我知道如此对那姑娘不公,但这也是没法子的法子,我还在屋内点了香,想让尸体腐烂的快些,王赟虽没有仔细查看尸体,但我还是怕他认出来,所幸他忌讳这些,等尸体再送入义庄时已烂得面目全非,他也不敢上前细看。”
如此,便串联了所有线索,秦缨当初验看尸体之时在尸体足后发现的香灰,的确是在藏尸之地蹭上,而尸体被小马车运到城南百草街,因马车太小,便令尸体弯折成了诡异的弧度,他当夜从乐安坊出发,绕了一圈至百草街,也的确扰乱了衙门的视线。
谢星阑略作思忖,“为了保险起见,要拿你去金吾卫大牢看押,在案子查清楚之前,先不定你的罪过。”
袁守诚毫无辩驳抵抗之意,“一切听谢大人吩咐。”
谢星阑看向谢坚,谢坚立刻带着翊卫将袁守诚带出了院阁,谢星阑又带着人在他院子里查看一番,便见他所说的厢房早已打扫干净,只柜阁之中尚有未用完的香烛。
找到了李芳蕤,又捉住了袁守诚,那此番便彻底的成了重查旧案。
谢星阑与秦缨离开袁守诚的家,先朝着京畿衙门而来,此番京畿衙门与金吾卫同审,这样大的变化,不可能不知会周显辰。
走在路上,秦缨便掀帘道:“适才袁守诚说,赵镰当初是郭仲耘身边最为亲信之人,既是如此,赵镰就算不知内情,也应该看得出郭仲耘当年有心替金文延善后,再加上郭仲耘临走之前令他打压袁守诚,他不可能毫无所觉。”
谢星阑颔首,“郭仲耘的老家在沧州,我已往沧州送信,但若得回音,至少要在一月之后,等那边的消息是来不及的,只能尽早在京中详查。”
到京畿衙门时,已是日上中天,谢星阑和秦缨二人刚入衙门,便看到周显辰在堂内对几个衙差发脾气,远远瞧见谢星阑二人来了,他这才将面上怒色一收。
见他朝外迎出几步,谢星阑便问道:“周大人因何事生气?”
周显辰叹了口气,先道:“还不是为了郡王府大小姐的案子,他们在城南搜查了两日,却没有分毫线索,不仅如此,今日一早王赟还跑来衙门禀告,说郡王府将死者送回了义庄,他昨夜接收尸体之时,郡王府的小厮说死的人不是他们大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谢星阑肃容道:“我们来便是想告诉周大人,郡王府大小姐昨夜被我们寻回,人已经回郡王府,而那位死者,其实是早前送去义庄的无名女尸。”
周显辰惊得一愣,身后几个衙差也都倒吸一口凉气,待周显辰回神,他赶忙侧身一请,“请大人和县主入堂中细说——”
众人入偏堂落座,谢星阑才将袁守诚设局的始末道来,周显辰听得叹为观止,“所以袁守诚已经招认了?”
谢星阑应是,“都认了,我已令人将他送去金吾卫大牢看押,旧案未查清之前,先不给他定罪。”
周显辰惊震未定地道:“原来是他将我们所有人摆了一道,就为了引我们去查十年前的案子,好一个袁守诚,他竟然在义庄之中等了六年之久!”
袁守诚设下的局虽然早晚会被拆穿,但也的确成效显著,毕竟连贞元帝都注意到了此案,而他为了查心悦之人被害的真相,放弃军中差役,孤身入衙门,又在义庄忍辱负重多年,还替范玉蘋孝顺母亲,这种种行径,便是周显辰都有些感佩。
他叹道:“按照年岁推断,他如今已经三十二了吧?这么多年不娶妻生子,只为了这一件事苦苦支撑,若换了是我,当真做不到这一步,从这一点来说,我也赞成替他说情。”
谢星阑接着道:“这是后话了,为今之计,还是要重查旧案,以及找到那具无名女尸的亲属,只是如今尸体难辨,要找到她的家人也不容易。”
周显辰应是,“大人放心,我会留意今日来报走失案之人,再令人去张榜,至于旧案,已经过了十年之久,还是颇为不易,大人和县主可有章程了?”
他这般一问,秦缨又看向堂外,“赵捕头又去城南搜查了?如今不必再查这条线索,可让他回来了,有些事我们也要问他一问。”
周显辰面露不快道:“他今日沐休,并未来衙门,若是往日也就算了,如今衙门有案子,其他人都在辛勤走访,他却贪这点假,实在是说不过去。”
周显辰气恼,谢星阑和秦缨却不意外,赵镰本就是好逸恶劳之人,再紧急的案子,只要不会令他吃罪,他只怕都不会放在心上。
谢星阑干脆道:“三位受害者家里我们已经走访过,但所获不多,为今之计,还是要找到更多人证,除了赵镰之外,还有三人也参与了当年案子调查,我想问周大人借调他们三人,今日先去当年的案发现场看看。”
谢星阑说的正是赵庆几人,周显辰立刻应下,“那自然没问题,谢大人破案神速,只要能早日查清此案,我们这边自然全力配合。”
周显辰说完,立刻命人叫来朱强三人,而眼看着天色不早,谢星阑决定立刻先往当年凶案发生之地走一趟,秦缨极看重案发现场,自是正合她意,无需谢星阑问询,便随着一道出门上了马车。
谢星阑催马往西,“此处距离兴安桥不远,我们先去兴安桥。”
兴安桥正是范玉蘋遇害之地,就在京城东南,三炷香的时辰不到,众人便到了兴安桥所在的玉关河畔。
玉关河是京城内河之一,源头在京城西北方向的未央池,又自西向东,斜着穿过大半个京城,从护城河流出京城,整个玉关河上架有石桥七座,兴安桥算是僻静的一处,时节已入八月,玉关河两侧的榆柳枝叶微黄,但河堤上的灌木丛尚且葱翠,一行人刚走到河堤跟前,跟着同来的赵庆便开了口。
“兴安桥这一段的河堤种植了颇多杨柳,到了夏天,是极好的赏景之处,两侧多是文玩陶瓷之类的店铺,白天就不怎么热闹,到了晚上,就更是人迹罕至,过了十年,这周围也没有大变,就是杨柳树长的粗壮了些,当年案发之后的早上,是一个陶瓷铺子的伙计走到河边去洗砚台,结果发现那桥洞之下有人,他过去一看,便发现了死者。”
在马车上多有不便,秦缨便下马车沿着河堤往不远处的兴安桥走,只见玉关河这一段有四五丈宽,河中水流平缓,深不见底,两岸有青石小道,道旁绿意葱茏,每隔十来丈,便有一处石阶延伸至河边,因多日未下雨,河边淤泥干裂的厉害。
赵庆接着道:“当年我们来的时候,首先看到通往桥洞的路上有杂乱脚印,是两个人的脚印,应该是范玉蘋被挟持到了桥洞之下,然后便看到范玉蘋的尸体,她身上红裙脏污不堪,面上伤口极深,血流了满脸满颈,双手也满是伤痕,是被桥洞底下的石子划伤。”
赵庆说的一部分卷宗上有,但些许琐碎细节却未记,谢星阑和秦缨都凝神细听,等走到兴安桥边时,便见石桥左右两侧都有下行的石阶,而桥洞之下铸有石台,涨水时石台被没过,枯水时石台又高高露在外,眼下便能瞧见石台露出,铺着层淤泥砂石。
赵庆又道:“当年这桥洞之下还有孩童去玩,自从出了那件事之后,周围的百姓都吓唬孩子说那底下有女鬼,连去避雨的乞丐都没了。”
赵庆说着,面上也露出几分忌讳之色,秦缨平静道:“下去看看——”
她抬步往石阶处去,谢星阑见状抢先了一步,他大步流星,迫得秦缨脚下一顿,不由挑了挑眉,可就在此时,玉关河上游传来了几声嘈杂惊呼。
谢星阑已下了一阶,此刻也往上游看去,“出了何事?”
谢坚道:“莫非有人落水了?”
话音落下,他已带着人往上游跑去,谢星阑和秦缨站在原处,都去看平缓的水流,此处河道虽深,却并不湍急,而河边尚浅,淤泥又干裂成块,很难失足落水。
但不过片刻,谢坚面色严峻地跑了回来,“公子,县主,有人落水溺亡了!”
秦缨和谢星阑面色一沉,都没想到此刻竟能遇见有人溺亡,连忙跟着谢坚往上游行去,过了兴安桥,又走了不到数十步,二人便看到玉关河边聚集了十多个百姓,一人着黑袍面朝下趴在河边,是个男子。
“衙门的人来了!”
有百姓呼喊了一声,围看之人连忙让开了路,谢坚快步走到水边,又费力地将人一把翻了过来。
人翻过来,那张被水泡的发白的脸便露了出来,谢星阑和秦缨站在最前,几乎同时变了脸色,而站在后的赵庆亦是一声惊呼!
他不可置信道:“赵捕头?!”
第52章 悲哭
死者面皮苍白, 略有泡肿,但认识他的人,仍能一眼辨出其人身份, 谢星阑和秦缨怎么也没想到,消失了三日不见人影的赵镰, 竟然死在了玉关河中。
谢星阑一边令人将赵镰搬上岸,一边问发现尸体的中年男子,“是如何发现他的?”
最先发现尸体的是个提着鸟笼的中年男子, 他道:“我就住在西面那条街上,本来是来河边遛鸟的, 结果走着走着看到水边有道影子, 因河边有蒿草, 我便沿着石阶往下走, 刚走了没几步,便看到是个人,人虽然面朝下的, 但露出来的手腕泡的发白发胀,一看便不是个活人,我吓了一跳, 这才赶忙叫人……”
围看的百姓里, 有周围的住户,有街上的店主活计, 皆是闻声而来,谢星阑应下, 又令百姓们离远些, 等将赵镰的尸体平放在岸上,便见秦缨率先去查看尸体, 谢星阑也走去她身边,一边观察尸体一边问赵庆几人,“你们最后一次见赵镰是在何时?”
赵庆忙道:“小人是在两日前,也就是初一那日,前一天晚上,我们在城南找到了那青布马车的线索,后来便说我们衙门的差役负责在城南走访,看能否找到驾车那人,当日我们在城南搜查了大半天,到了酉时左右,赵捕头见毫无进展,便说大家先行归家,第二日再继续搜,我们其他人便遵令而行。”
谢星阑道:“第二日你们也没见到他?”
赵庆点头,又去看朱强,朱强便道:“第二日我们一早到了衙门,但没等来赵捕头,便怀疑他自己去走访了,从前也有这样的事,赵捕头家在城东,距离衙门有些远,若已经定好了差事,那他不一定会来衙门应卯,所以我们又三三两两去了城南。”
说至此,朱强忽然往东北方向看去,“如果小人没记错的话,赵捕头的家就在前面的安化坊中,但具体是哪一户,小人没去过。”
谢星阑又去看另一个叫孟怀礼的,他也跟着道:“初一和初二,小人都是跟着朱强一路的,小人也没见过赵捕头。”
谢星阑便道:“孟怀礼回衙门一趟,将此事告知周大人,再问清楚赵捕头的住址,稍后上门查问。”
秦缨头也不抬地道:“再让岳仵作来一趟。”
孟怀礼应是,转身上堤岸御马而去。
谢星阑这时看向秦缨,“如何?”
赵镰的尸体略有浮肿,面部与脖颈成浸泡过久的灰白之色,他双眸紧闭,衣衫齐整,身上银簪玉环等饰物皆在,也看不出任何外伤,但秦缨掰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又按了按他发胀的胸腹之地,轻声道:“应该是溺死,死亡时间在一天到两天之间。”
谢星阑道:“那也就是说,他很有可能是在初一晚上到初二早晨之间死的?”
秦缨点头,“因是溺死,河水冰凉,他身上尸斑比较浅,但从眼瞳混浊和肌肤皱缩的变化来看,已经死了一段时间,但尸僵尚未缓解,所以推测死亡时间也不会太长。”
说完这话,她转身看了一眼河道:“这河道宽阔,河边堤岸上常有人来往,但今天早上尸体才被发现,要么是昨夜被抛尸入水,要么便是今日尸体才浮上来。”
谢星阑蹙眉,“他是被人谋害?”
秦缨又转身看尸体,“你看他的双手。”
谢星阑凝神去看,只见赵镰双手被泡的发白,手心手背的肌肤发皱起皮,还有些许斑脱之状,谢星阑很快道:“他手上虽沾了污泥,却没有任何划伤,指甲也干净,若他是失足落水,势必会挣扎,而这河道里多有污泥水草,他的指甲里绝不可能如此干净。”
赵庆这时道:“若小人记得没错,赵捕头好像是会水的。”
朱强也道:“小人也记得赵捕头会水。”
他二人所言,更验证了谢星阑和秦缨的推断,想到赵镰极有可能是被人谋害而死,赵庆和朱强不由对视了一眼,都觉背脊一寒。
谢星阑和秦缨也拧了眉头,赵镰好端端的,为何在这个节骨眼上被谋害?
此处距离兴安桥的桥洞不到百步,而旧案尚无眉目,唯一可能知情之人也死了,这很难不引人联想,谢星阑去翻看赵镰衣袍,又看了一眼他的右脚,“他右脚的鞋子不见了,玉关河水深,这尸体极有可能是从别处漂来的,你们带几个人去上下游看看。”
谢坚和谢咏领命,各自带了三五人兵分两路去找,谢星阑粗粗查看完赵镰衣袍,又忽然看到了赵镰腰间的玉佩,他腰间玉佩乃是一块种水极好的翡翠,在暖阳映照下,玉内荧光流转,这块玉佩乃是完好,但谢星阑注意到玉佩上的平安结丝绦处,由几颗南红穿成的珠串络子微散。
见他若有所思,秦缨也蹲下身来,“怎么了?”
谢星阑道:“这络子上的珠串应该是穿满后打结收紧,眼下珠串散着,应该是缺了一颗。”
秦缨微微眯眸,“要么是早就掉了,要么便是与他的死有关,尸体还要褪去衣衫细验,若是能说通家属,最好能剖验。”
看了一眼远处还围着不少百姓,秦缨便道:“等岳灵修来吧,我不好抢了他的差事。”
孟怀礼回衙门还要片刻功夫,秦缨起身看向兴安桥,“去桥洞看看。”
谢星阑拍了拍手,自然也随她同去,等二人走到兴安桥之下是,便见因桥面宽阔,桥洞之下的位置并没有想象之中逼仄,且整个桥洞被阴影笼罩,人站在底下,光线昏暗,一片幽凉,秦缨前后看了看,“凶手定是提前踩好点的,此处白日里能都躲藏一二,更别说大晚上了,只要无人上桥,底下的动静并不容易发现。”
石台上的淤泥干涸,人走上去发出“咔嚓”细响,秦缨来回走动,像在分析范玉蘋当夜遇害的情形,谢星阑却站着未动,“按照袁守诚的说辞,范玉蘋不会轻易跟着陌生人走,也不会去接私活儿,但若说是强掳,似乎也不可能。”
秦缨脚下一顿,“不错,这周围虽然人不多,但也有民居在此,大晚上一个姑娘家当街被劫走,稍微喊叫一番,便会被人听见动静。”
虽过了十年,但石桥历经风霜并未大变,秦缨看完走出桥洞,喊了赵庆道:“你说当年的绸缎庄和范玉蘋租住的院子都在不远处?带路去看看。”
赵庆应是,又作难道:“不过那绸缎庄三四年前倒闭了,大概三年前,小人经过此处之时发现店面变了,问了才知绸缎庄倒闭多日了,范玉蘋住的杂院就不知道有没有变化了。”
秦缨道:“无碍,主要看看地址方位。”
秦缨上马车,谢星阑也御马相随,一行人往兴安桥以南行,走过两条街,便看到了一处两层楼的酒肆,酒肆门头酒旗招展,一楼厅堂内稀稀疏疏坐着几个客人。
赵庆指着酒肆道:“就是这里,原来的长福绸缎庄,金文延去过的万宝赌坊,与绸缎庄只有一条街之隔,范玉蘋住的小院在这条街的最南面——”
他们沿着长街再往南行,到了尽头,便是一片低矮的民居,赵庆仔细看了看近前的几个杂院,并不十分确定地道:“范玉蘋当初应该就住在此地,这杂院之中住了四五家人,范玉蘋租了一个单独的厢房,那天晚上,她因要赶制一幅绣品,直到天黑都没回来,邻里后来都睡下了,到了第二天早上,还有些意外范玉蘋怎么起早贪黑的,可没多久,就听说兴安桥下死了人,赶去一看,一下认出范玉蘋来。”
谢星阑问道:“当天晚上他们没听见任何声响?”
赵庆应是,“没有,范玉蘋没进院子,后来金文延也说,他是专门在绣房不远处蹲守范玉蘋的,他当时骗家住在玉关河对岸,这才将范玉蘋骗到了兴安桥。”
秦缨掀帘看着眼前的杂院,过了十年,这几处杂院仍然有人杂居在此,他们说话的功夫,能听见院墙后孩童与妇人的吵闹声。
秦缨道:“的确离的很近,我倾向于金文延描绘的情形是真的,但并非是他在蹲守范玉蘋,而是真凶在蹲守,加上范玉蘋不会跟着陌生人走,我怀疑凶手或许是与绸缎庄有来往之人,要么是客人,要么便是绸缎庄老板在生意上的合作者,当时夜色已深,范玉蘋多半对来人有几分信任,等发现不对之时,已经来不及了。”
若没到事发地,秦缨还无法描绘的这般真切,如今将各处走了一遭,秦缨几乎能想象出案发经过,秦缨吩咐朱强,“进去问问,看看住在这里的人,有没有超过十年的。”
朱强应声而去,秦缨又问赵庆,“那长福绸缎庄关门了,那你可知掌柜或者绣娘们都去了何处?”
赵庆道:“这便不知了,掌柜的做了亏本的买卖,说不定离京了都有可能,但里头的绣娘伙计,多半还是在京城其他绣楼、衣庄另求差事。”
谢星阑知道秦缨的打算,便道:“我派人去查。”
秦缨心中微安,这时朱强从院内快步而出,“大人,县主,查到了,这杂院内,竟然真有人在此住了十年,是一家姓万的人家,不过今日他们出城了,说是他们如今做小本买卖,今日出城进货去了,要明日一早才能回来。”
秦缨眼瞳微亮,“那便明日来访。”
几人走开了小半个时辰,料想着孟怀礼一个来回也差不多了,便又往发现赵镰尸体之地去,等到了跟前,果然看到孟怀礼和岳灵修已至,岳灵修已经在赵镰的尸体旁检验,而一旁站着的,还有面色凝重的周显辰。
周显辰盯着赵镰惨白的脸,面色多有惶恐,一见秦缨和谢星阑便上前来道:“这是怎么弄得,赵镰怎么死在了此地?我还以为他贪沐休之日,没想到是出了事,大人和县主都看过了?是意外还是被谋害?”
谢星阑道:“是被谋害。”
说完他去看岳灵修,“岳仵作看出什么了?”
岳灵修面色严肃道:“小人觉得赵捕头的确是溺水而死,只是死的有些古怪,身上擦伤太少,手脚也十分干净,并且肚腹虽有鼓胀,但口喉之中却未发现泥沙水草等物,小人看了这玉关河,里头浮萍淤泥还有苔藓水草都不少,至于身上的伤痕,小人只怕得去了义庄才能细验,此地人多眼杂,小人也未带齐酒醋等物。”
谢星阑看向秦缨,秦缨点了点头,他便道:“你与朱强将遗体带回义庄,我和县主要往赵镰家里去一趟,等晚些时候再往义庄汇合。”
岳灵修连忙应是,朱强便招呼人来抬尸体,恰在此时,谢坚和谢咏从上下游回来,谢咏毫无所获,谢坚手中拿着一只玄色云头履,“公子,找到了,在上游的魏安桥下找到的,距离此处要走两炷香的功夫——”
谢星阑眯了迷眸子,“那他的尸体必定是从上游漂下,你带几个人沿途打探,看看有无发现任何异常,尤其是昨夜与前夜。”
谢坚领命,谢星阑便看向周显辰,“周大人应该知道赵镰住在何处吧?”
周显辰点头,“知道,我还去过一次,是刚上任的时候,赵镰非要为我设宴接风,请我去过府上一回,我此番来也是想去他府上看看,他膝下还有个半大孩子,如今忽然身亡,家里上下都不好过,我去瞧瞧,以示安慰吧。”
有周显辰带路,自然再好不过,众人从此处出发,又过了兴安桥,果真是往东北方向的安化坊行去,秦缨沿路掀帘去看,便见安化坊中民宅大多高阔,又井然有序,街旁又有榆柳葱茏,一看便是富贵人家才能置宅之地。
走过两条长街,越是往北,两侧宅邸越是门庭气派,谢星阑一路看来,也是心底有数,便问周显辰,“赵镰虽做京畿衙门的捕头,却也只是吏一列,俸禄应该不多,他家里是何等出身,怎能住在此处?”
周显辰叹道:“这也是我纳闷之处,据我所知,赵镰家里并非官身,不仅如此,他和袁守诚差不多,都曾在军中当差,后来得了上司举荐,才能入京做衙役,他还不是京城人士,只是有个开铺子的叔叔在京城,这宅子,说不定是他那叔叔帮他置办的。”
说话间入了一条两侧种满了杨树的长巷,周显辰指着其中一处“赵府”,“这里便是赵镰家里了,他的夫人是巡防营一个老都尉的女儿,如今有个儿子,应该已经四五岁了。”
谢咏上前叫门,很快府门便从内打了开,门房狐疑地看着外面众人,只觉周显辰面熟,周显辰开口表明身份,又道:“赵夫人可在家中,我们有事相告。”
门房一听是京兆尹大人,立刻点头哈腰,“在的在的,不过我们老爷不在,大人今日来,莫非是因为我们老爷有何差事?我们老爷两日未归了,夫人正着急。”
这是一处三进的宅邸,绕过影壁,入目便是一处花团锦簇的中庭,光看这些奇花异草,便很有大户人家的气派,得了通禀的赵夫人胡氏从内院快步而来,身后一个嬷嬷抱了个五岁左右的男童也跟了出来。
胡氏见是周显辰,又看到了谢星阑的官袍,立刻摆上一副笑脸,“不知两位大人前来,有失远迎了,我们老爷有差事在身,两日未归,大人们若要找他,此番只能扑空了,快请堂内饮茶,这会子天色不早,他怎样也该回来了,最近衙门可真是忙啊……”
胡氏自说自话,一看便是个泼辣的性子,但周显辰跟着她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沉声道:“弟妹,我们今日来是有一事相告,近来衙门的确有些忙碌,但赵镰已经两天没有在衙门露面,我们谁也不知道他去了何处,就……”
周显辰话未说完,胡氏立刻瞪眸,“他没在衙门露面?那他能去何处?”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生出几分恼怒,忍不住道:“那他一定是去……”
话说一半,胡氏这才想到不能当着赵镰上司的面将他说得不堪,便扯出一丝干笑,“我记得今日是他沐休,然后前天晚上,一个远房亲戚家里忽然遭了贼,非要求他去帮忙,那亲戚住在城外,他跟着去了便没来得及回来……”
周显辰叹了口气,“弟妹不必为他找补了,就在刚才,我们已经知道他为何没来衙门应卯。”微微一顿,周显辰沉声道:“他被人害死了,一个时辰之前,尸体在玉关河中被发现,看样子已经死了一天以上了。”
胡氏呆住,眼底还生出了几分茫然,“大人说……说我家老爷死了?赵镰死了?”
周显辰点头,“还请弟妹节哀。”
胡氏眉头越皱越紧,又去看周显辰身后众人,见大家面上都一片严肃,便知周显辰不是在玩笑,她气息一乱,双腿都有些发软,“死、死了?”
她身形摇摇晃晃,身后侍婢赶忙将她扶住,胡氏眼底慢慢聚起水汽,又失了魂儿一般道:“真的是赵镰吗?不会认错?他怎么可能死在玉关河呢?他是会水的,又会些拳脚功夫,他能被谁害死?”
周显辰也面生悲戚,“我们衙门许多人都去看了,不会出错,至于他是如何死的,的确疑点极多,因此衙门要将其定为命案来查证,这次来,除了告知你此事外,金吾卫的大人还要问你赵镰之事,你若想早日找到谋害赵镰的凶手,便要多帮他们。”
胡氏泪珠儿如雨而下,她呜咽两声,又回头去看嬷嬷怀中的男童,这孩子虽然已经五岁,却还不能明白死亡意味着什么,见母亲悲哭,他也跟着哭起来,见此状,周显辰和谢星阑也不好在此刻问询,只得先等胡氏接受这般现实。
秦缨心尖发沉,又去打量这赵家院落,除了中庭花圃内多有名花,这府内馆阁也建造的十分精巧,尤其门廊上的朱漆彩画,画的栩栩如生,一看便出自能工巧匠之手,而胡氏和小公子身上皆是绫罗锦缎,胡氏发髻上,还插着两支通体碧绿的翡翠簪子,只这两支簪子,便价值不菲,但赵镰一个捕头,怎能支撑这样大的花销?
胡氏哭的嗓子都要哑了,才勉强顾及周显辰,她一边擦眼睛一边道:“周大人,我要见赵镰,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要亲眼看到他的尸首……”
周显辰去看谢星阑,谢星阑自然无异议,离开赵府之时,谢星阑亦在打量这院阁,而胡氏派人套了马车,带着孩子和七八个小厮侍婢一道出了门。
众人并未再走兴安桥,只沿最近的长街一路往南,待到了义庄之时,正值夕阳西下,大片的余晖洒在义庄之内,为荒凉的院子镀上了一层明灿的暖光。
入院门的胡氏,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要进前堂之时,她又吩咐嬷嬷带着孩子去马车上候着,嬷嬷应是,胡氏只带了个侍婢进了后堂。
岳灵修他们刚到义庄不久,此刻正将赵镰上衣除去,一听胡氏来了,连忙退去一旁,胡氏虽然知道有周显辰亲自告知,必不会有假,但看到赵镰尸体的那一刻,仍是眼前一黑,她哭着扑向赵镰,泪如泉涌,“老爷,老爷你怎么忍心抛下我们孤儿寡母……”
后堂中的悲哭震耳,众人在旁瞧着,也都露出丝不忍,王赟站在门口,也没想到袁守诚先被捉拿,赵镰又死了,只觉京畿衙门到了多事之秋,心底隐隐发慌。
胡氏哭了两盏茶的功夫,侍婢在旁劝,周显辰也去劝,又劝了半晌,才令她止了哭,但她突闻噩耗,三魂去了七魄,被扶出前堂时,问什么都怔然答不上来。
直等到最后一丝夕阳没入天际时,胡氏才彻底接受了现实,她哭着道:“我家老爷初一下午回来的,在家里用了晚膳之后,便又出了趟门,说近来差事极多,他有事要办,她公差上的事我从来不过问的,自然不管他去何处。”
“当天晚上他没回来,我也没当回事,直等到昨天一天不见人影,我才有些恼了,怕……怕他去那些风月之地,今日这大半天不见人,我便想着,若晚上再不见人,便要来衙门找他,闹他个没脸,却没想到……”
胡氏哭得惨淡,在这昏暗的义庄之中显得有些阴森骇人,她又往后堂的方向看了一眼,刚压下去的泪意又涌了上来,“他还说要给我添新的头面首饰,还说要给我买更大的宅子,还说要给峘儿请最好的夫子,可如今他却躺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