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沿着雕梁画栋地民坊街巷而行,到威远伯府,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之后,这一次没有管家阻拦,门房通禀之后,一路将他们引入了府内。
虽是请入府中,却并非往待客之所而去,他们沿着一条小径,越走越是偏僻,没多时,竟看到了一片葱郁的翠竹,翠竹林后传来马蹄“嘚嘚”之声,依稀有人在跑马。
透过林间树影间隙,秦缨看到了几个模糊的身影,见谢星阑面色有些难看,秦缨站在他左后方道:“这时何——”
“地”字还未落定,她忽地瞟见谢星阑面色陡变,下一刻,谢星阑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在一道破风之声中,谢星阑迅速地将剑鞘一抬,“叮”的一声脆响后,一支锋锐的长剑落在了谢星阑身前小径之上。
这支箭簇穿过竹林凌空而来,秦缨看都不曾看清,而如果谢星阑未出手,这箭便会擦过他的肩头,朝她急射而来——
她后知后觉地出了一掌心冷汗。
而这时,一人一马从竹林小径出来,竟是一身武袍的赵望舒,他手上拿着一支长弓,马头旁的箭袋中插满了同样的长箭,很显然,刚才那支箭就是出自他之手!
“赵望舒——”
谢星阑语气阴沉,透着一股子咬牙切齿的狠劲儿,马背上的赵望舒轻哼道:“你且放心,我看着准头儿,不会让你死在我府里。”
谢星阑面色没有半分好转,“你伤我无碍,可你差点伤了她!”
他侧让半步,赵望舒这时才看到秀眉紧皱的秦缨,她今日这袭碧青裙裳与翠竹交映,适才他竟未看清楚她。
赵望舒背脊一凉,连忙跳下马,“云阳县主?我当真不曾看见你。”
差点闹出人命,赵望舒气焰顿消,他只是想给谢星阑长个教训,别说伤秦缨了,便是真伤了谢星阑也是个麻烦。
秦缨心有余悸,忍不住嘲道:“没想到赵世子在神策军里练了一身弓马之术,却喜欢将箭锋对准周人。”
赵望舒面上青白交加,伤谁都好,但这位云阳县主是太后心尖上的人,她本就是不分青红皂白便能闹得,如今受了惊吓,哪能善罢甘休?
他忙道:“的确是我之过,我给你赔罪。”
秦缨呼出口气,没好颜色道:“罢了,今日我们是来找雨眠的,婉儿的案子有些事要问她。”
赵望舒没想到她如此简单便放过了自己,愣了愣才道:“她在,简家小姐来探望她,她们正在北面的花厅里说话,我带路——”
一听简芳菲也在,秦缨正觉极巧,但赵望舒已经走了,谢星阑却还沉色未消地看着她,秦缨疑问地挑眉,谢星阑缓缓将身侧长剑放了下去。
秦缨这才发现,从他替她挡箭开始,他手中未出鞘的长剑,便始终被他高抬握紧,仿佛要随时与赵望舒动手一般。
见她有些意外,谢星阑也将面上情绪压了下去,他转身而走,没走两步又语气不善地交代,“你最好跟紧我!”
第13章 替罪
威远伯府的花厅临着一片荷花池,如今夏末初秋,残荷凋败,再加上崔婉的尸体是在荷花汀被发现,赵雨眠命人将那侧窗扇关得严丝合缝。
听闻谢星阑带人来了,她们在门口相迎,但远远地,二人眉头同时皱了起来。
简芳菲问:“那是云阳县主?”
赵雨眠点头,“是她,她怎么和谢星阑碰上了?”
待一行人走到近前,赵雨眠发现兄长面色不甚好看,她不好细问,直将人迎进了厅内。
刚落座,谢星阑开门见山道:“薛铭死了,你们可知道?”
“知道了。”赵雨眠叹道:“昨日下午知晓的,他是因何而死?”
谢星阑仔细看着他们几人神色,坦然道:“表面看着是自杀,还留了遗书,但实际上,遗书是凶手模仿他的字迹所留,他是被人谋害。”
赵家兄妹和简芳菲早有所料,但得了肯定,神色还是严峻起来,赵望舒道:“婉儿先被害,薛铭又被杀,你今日是要问什么?”
“前夜归府后,你们都可曾出门?”
赵雨眠摇头,“我前夜回府便觉不适,还请了大夫来探病,到现在也没踏出府门一步。”
赵雨眠今年十六岁,生得清妍秀美,此刻三分病态,娇弱惹怜,看着也不似能逞凶作恶的模样,简芳菲接着道:“我那夜回家也并未出门,直到午间宫中来人便入了宫。”
谢星阑早知如此,又见她二人神色如常,并无遮掩之意,便开口问道:“你们可知崔婉和薛铭之间有何古怪?”
赵望舒扬眉,赵雨眠迟疑道:“你是说,婉儿和薛铭是否生过私情?”
谢星阑颔首,又敏锐地看着她和简芳菲,“你们二人与崔婉走的极近,她若有何闺中之事,必定也会与你们二人说,且你们常在一处小聚,总不至于毫不知情。”
赵雨眠去看简芳菲,简芳菲兀自沉思着,她比赵雨眠年长两岁,今年已经十八,行事自然也要成熟稳重许多,不多时,她看着谢星阑道:“此事与案子关系重大?”
谢星阑应是,简芳菲便道:“其实此事不好多说,毕竟死者为大,只是刚好是他们二人出事,我想来也觉古怪,他们有几分私情我不确定,但婉儿待他与待旁人是不同的,三年前,同样是秋夕节,婉儿曾赠给薛铭一只香袋,此事只有我和雨眠知道。”
“虽说逢年过节大家互赠礼物也算寻常,可香袋这等贴身之物,还是颇为忌讳的,毕竟京城世家之中,也出过类似坏女子名节的事,并且,我知道婉儿不想嫁去淮南郡王府,当时我和雨眠曾私下说起过此事,但最终,我们决定闭口不提。”
赵雨眠和简芳菲发现了蛛丝马迹,但她二人并无曝光的打算,且她们没有理由去谋害薛铭,谢星阑只觉这案子疑窦难解,这时,一旁的秦缨问道:“那你们可知道,薛铭可曾与旁人结仇?尤其是当夜赴宴之人。”
赵雨眠拧眉,“薛铭性子温文,并未见过他与谁不快。”
赵望舒在旁道:“不错,我也不曾见过,薛氏家风清正,薛铭也是一脉相承,他平时极有礼数,便是与人不快,也颇为宽宏大量。”
秦缨拧眉,崔婉与薛铭有私情,该紧张的应是他们,薛铭谋害崔婉尚有动机,那凶手为何要杀薛铭?而凶手留下那样一份遗书,明显不仅想要薛铭的性命,更要让他们的私情公之于众……
电光火石间,秦缨脑海中冒出一念,然而她还未抓住,那念头便一闪而逝,她心底空落落的,再仔细回想,却又进了迷雾林一般找不到方向。
“薛氏家风清正,不过按我们目前查到的来看,薛铭可算不上清正。”
谢星阑语带轻嘲,他看不惯这些公侯世家总将家风挂在嘴上,日日宣扬自己诗书礼仪传家,仿佛忠孝仁义刻入骨髓,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外表越是簪缨锦绣,内里越是见不得人的烂事一堆。
赵望舒三人皆无言以对,毕竟崔婉早有婚约,却还与薛铭牵扯不清,别的不说,单论薛铭收下她香袋,这二人也皆算不顾礼义廉耻之辈,眼下面对谢星阑的嘲弄,他们不仅没办法反驳,还得尽早割席为妙。
谢星阑见问不出更有用的线索,便不打算久留,他告辞,秦缨也一并离开。
见此景赵雨眠一脸不解,去问赵望舒,赵望舒古怪地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刚才我差点失手伤了秦缨,谢星阑气的不轻,几乎要与我拔刀动手,他好似颇为在意秦缨。”
简芳菲匪夷所思:“可秦缨喜欢的不是慕之吗?此前谢星阑参了长清侯府一本,秦缨还跑去太后面前告谢星阑的状,怎么一转眼两人这般和契了?”
赵家兄妹面面相觑,没人知道答案。
离开威远伯府,谢星阑还对片刻前的意外心有余悸,从正月到现在,就算他提前洞悉,却也无法改变任何事的进程,他似一头困兽,不惜一切地蛮横冲撞,可结果除了让自己头破血流之外,仍只能按照天意,傀儡般走向既定的结局。
前世的他醉心权力之争,为了请功,早早领了文州贪墨的案子督办,等他回到京城,只知陆氏被抄家,陆家长女已下狱,彼时他对御医之家并未放在心上,却记得数日后,云阳县主之死令临川侯和太后悲痛欲绝。
此番只是他不想再走老路,才带人去忠远伯府作壁上观,可没想到,陆家长女竟在案发当夜便撇清了关系,而案发第二日,本该活到七年之后的薛铭,竟惨死在了青羊观中,在涉案的这么多人里,这位云阳县主起了关键作用。
他本想着陆柔嘉和薛铭的命运变了,秦缨多半也能逃过死局,可刚才的意外,却让他的心高高的提了起来。
他翻身上马,下意识催马行在秦缨马车一侧,车内秦缨听见动静,掀帘问:“谢钦使有何交代?”
谢星阑没有交代,但见秦缨误会,他不动声色道:“崔婉和薛铭有私情当是真的,他们自以为掩饰的极好,可这些往来多的人,仍然发现了蛛丝马迹,吴舒月、简芳菲、赵雨眠三人知道,那必定还有其他人知晓,只是找不到动机,这案子便难破。”
秦缨颔首,又凝眸道:“凶手并非冲动作案,必定是有何隐秘我们还未查到,眼下并无指向,依我看,不如还是从案子最根本之地入手。”
谢星阑望着她,“何为根本?”
秦缨道:“死者尸体,案发现场,以及凶器。”
绕来绕去,又回到了案发之初要查问的,谢星阑道:“青羊观荒僻杂乱,难以确定现场哪些痕迹是凶手留下,那迷香虽然上等,但并不难采买,那把割断薛铭手腕的匕首,也颇为常见,至于尸体,死因和死亡时辰已经确定,也并无确定凶手身份的线索。”
秦缨这时忽然道:“青羊观线索不多,但忠远伯府呢?并且,薛铭杀了崔婉,那杀薛铭的凶手当时在做什么?且凶手在看到崔婉身死之后,选择第一时间杀了薛铭,倘若她知道二人私情,且还想将其公之于众坏二人名声,那为何不让薛铭活着?”
见谢星阑听得还算专注,秦缨福至心灵地道:“薛铭活着,眼看着自己名声尽毁,受各方鄙夷唾弃,岂非更为痛苦?但凶手非要当夜便杀了他,凶手根本是为了——”
“为了找替罪之人!”
谢星阑反应极快,“凶手用写遗书的手法,让薛铭承认杀了崔婉,再加上凶手布置了自杀的案发现场,便是打算让薛铭承担一切,让此案就此了结。”
他看着秦缨,瞳底微光明灭,如今案情错综,薛铭与崔婉的私情一叶障目,叫人下意识以为是薛铭杀了崔婉灭口,可若将一切联系起来,自然叫人怀疑凶手目的。
谢星阑再度惊讶秦缨如此敏锐,又道:“我本还想过薛铭杀了崔婉,凶手又杀了薛铭,是否存在为崔婉报仇的可能,但若是如此,凶手不该将二人私情爆出连崔婉的身后名也毁了。因此,很可能是同一凶手连杀了崔婉与薛铭两人,又将私情写在遗书之中,凶手对这两人皆怀憎恨。”
秦缨难得露出好颜色,谢星阑脾性变得再多,心智却仍是极佳,她颔首道:“因此,崔婉遇害之地,包括整个忠远伯府,还要再查为上,并且此案的关窍,当与他二人私情难分干系,会否有人暗自喜欢她们其中一个,却不想发现她二人早生私情,于是因爱生恨一同报复?”
谢星阑略作沉吟,招手叫来了谢坚一番吩咐,秦缨见状放下帘络,可等谢坚走了,谢星阑仍然行在马车之外,好似个护卫一般。
秦缨一时想到了早前谢星阑替她挡箭的情形,感激之余,又觉得谢星阑也并非那般不择手段,若今日眼睁睁地看着赵望舒射杀了她,那整个威远伯府必定大难临头,但他还是出手救了她。
想到此处,秦缨忍不住掀帘看了一眼,马背上的谢星阑身披金乌,英武俊逸,仪姿斐绝,她根本想不出他满身血污惨死在凛冬雪地的模样。
……
待回到忠远伯府,秦缨与谢星阑一起到了映月湖。
谢星阑叫来翊卫搜查整个映月湖畔,又令其他人将全府上下所有人都排查问讯一遍,秦缨见这是个浩繁活计,便自顾自进了假山东侧的洞口。
沈珞在前打着灯笼,忍不住问道:“县主进来是要找什么?”
秦缨道:“也不找什么,就看看这洞内到底多难走。”
白鸳轻声道:“您可真是不怕,这后面出口可是死过人的,并且,您觉不觉得,这山洞内阴风阵阵的?”
灯笼在行止间微晃,三人落在石壁上的影子也跟着摇来晃去,伴着呼呼风声,莫名有几分悚然之感。
秦缨失笑,“不是阴风,是底下有一条排水的暗渠,因此吹来的风比外头更冷,也不知是哪位能工巧匠造出这样的洞府,各处也没个标识,头次进来的多半要小半个时辰才能寻到出路。”
假山小道好似迷宫,再加上起伏不平,秦缨走的颇为艰难,她边走边回忆当夜众人的证词,不知不觉在洞内走了两炷香。
正当她怀疑自己迷路了之时,一道遥远的呼声从入洞方向传了过来。
沈珞侧耳片刻:“县主,好似是谢钦使在叫您。”又听片刻,他微瞪了眸子,“他直呼您的名讳。”
秦缨耳力不比他,只听见模糊的声响,她干笑了一下,“叫就叫吧,他本来也没多敬着我。”
不仅不敬着,他恼恨的就是她们这些皇亲国戚,说话间,又几道声音从远处而来,秦缨这下听清了,忙道:“在东边,咱们过去——”
她循着声音来处而去,但绕了两条岔道后,反而有些迷失方向,正当她唏嘘这迷宫难出之时,身后却传来冷冷一声。
“秦缨!”
秦缨诧然转身,竟意外对上谢星阑怒意氤氲的眸子,她话还未出口,便见他沉着脸大步上前,“你自己乱跑什么?”
秦缨“啊”了一声,“这怎算乱跑?”
谢星阑还未说话,那小道内又闪出一道身影,谢坚气喘吁吁地追着谢星阑而来,却被远远甩在后面,见他们大眼瞪小眼的,他道:“公子总算找到县主了!奇怪了,刚才明明听见县主她们离得很近,谁知绕了这半天。”
秦缨只去看谢星阑,“是不是从府内仆从那里问出什么了?”
“没问出什么,是你不该……”
谢星阑本想说“你不该离开我的视线”,可望着她黑白分明的清幽眼瞳,他话锋一转道:“你不该私自进来。”
秦缨愕然,此处是案发现场,他应该知道她进来是为了搜寻线索,她哭笑不得,“合着你怕我单独行动误了你的事?”
秦缨无奈极了,如今案子绕回了原处,但谢星阑不去盯着府内众人的证供,竟还疑上了她,见他不语,秦缨似笑非笑道:“你若真觉得不放心,不如派个人跟着监视我好了。”
这是气话,但她万万没想到,谢星阑想都不想便指向身边之人,“行,那我派他。”
谢坚和秦缨同时瞪大了眸子。
秦缨咬牙:“你还真派!”
谢坚苦涩:“公子,小人做错什么了……”
谢星阑面无表情地看着秦缨,一看便没有商量的余地,秦缨深吸几口气,又将白日谢星阑为她挡箭的情形回忆了数遍,这才将恼意强按下去。
她笑着道:“谢钦使不怕麻烦,我也无谓。”
谢星阑点了点头,似乎有些满意,而后撂下一句“走这边”便转身而去,秦缨愤愤不平地跟在他身后,不出半炷香的功夫便出了假山。
此刻已是日暮西山,伯府上下包括崔涵在内,都被翊卫仔仔细细地查问着,从午间饮宴开始,到晚上案发之后,所见所闻,一事不落地细说,期间翊卫但凡觉得何处古怪,还要问清楚前后因果。
这问供十分繁琐,光是笔墨都要费上不少,待夜幕初临时,从朝暮阁到前院的花厅皆是问供之所,一份份证供送到谢星阑跟前,浩如烟海的证词中,有用的线索却寥寥无几。
眼看着时辰渐晚,秦缨心知秦璋挂念她归家,也不打算在此久耗,戌时过半便提出告辞,谢星阑没说什么,却指使谢坚连她归家也要跟着。
秦缨坐上马车,掀帘朝外看了片刻,喃喃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派人护送咱们回家,一个人的性情怎能变化如此之大?”
白鸳也替自家小姐打抱不平,“龙翊卫中的几位钦察使名声都不太好,从前也就罢了,这半年来他行事无忌,外面都说他把他父亲那奸恶之性学了个十成十,奴婢不明您为何要查案,您若不蹚这浑水,咱们便无需与他打照面了。”
秦缨哪能解释,一时懒得去想谢星阑这古怪行径,路上闭目养神作罢。
待行至临川侯府外,秦缨还未下马车,沈珞先开了口,“县主,有人——”
秦缨狐疑地掀帘,目之所及是一道窈窕身影。
竟是陆柔嘉来了。
第14章 守着
秦璋在府中等秦缨,眼看时辰已晚,管家秦广从外快步而来,“侯爷,县主回来了——”
秦璋面色微松,但秦广接着道:“不过县主眼下和一位姓陆的姑娘在外说话,白鸳说,那陆姑娘就是陆御医之女。”
秦璋疑问,“那个即将和长清侯府定亲的陆御医?”
秦广点了点头,秦璋眉目一惊,立刻抬步朝外走,“坏了坏了,缨缨怎么把人家陆姑娘叫过来了,她莫不是想在家门口为难别人?”
秦璋对秦缨的性子再清楚不过,如今把陆柔嘉叫到家里欺负,实在太过作践人,他无论如何也要拦阻,可等他火急火燎地跑出前院,人却猛地呆住。
夜色已深,侯府内灯火明灿,通往前院的长廊上,秦缨与陆柔嘉并肩而行,不知说到什么,秦缨温和笑开,陆柔嘉则娇柔且带着几分感激地看着她。
秦璋轻嘶一声,这怎么和他想的不一样?
秦缨也看到了他,“爹爹——”
她上前来,又给秦璋介绍,“爹爹,这是柔嘉,她今日来找我说话,我带她回清梧院小坐片刻。”
陆柔嘉福身行礼,秦璋和蔼地笑道:“极好极好,让厨房送些茶点给你们。”
秦缨应好,带着陆柔嘉往自己的院子去,秦璋站在原地看着,一脸的匪夷所思,不多时叫来沈珞,沈珞也神色奇怪地道:“侯爷,陆姑娘是来道谢的,说崔婉身亡那夜,京畿衙门的人想冤枉她是杀人凶手,结果多亏了县主为她说话,否则她如今已经在衙门大牢了。”
秦璋眉头高高扬起,沈珞这时又道:“不仅如此,侯爷,依小人看,县主对崔婉的案子,没有半点打退堂鼓的意思……”
秦璋看向秦缨离去的方向,从未如此茫然过。
清梧院内,白鸳上完了茶点,站在一旁看自家县主和陆柔嘉说话,不知怎地,她看着这幅场景,莫名觉出几分荒诞之感。
陆柔嘉捧着茶盏道:“今日官差上门问了,却也只问了前夜我是否出府过,我想来想去,还是得走一趟致谢,若非县主,我如今多半已深陷囹圄。”
秦缨唏嘘地看着她,有些话堵在胸口,可如今还不到说的时候,“这片刻你已经谢了数回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必太放在心上,衙差去找你,也只是看看薛铭遇害之时你在何处,你不必害怕,这案子与你关系不大了。”
话虽如此,但秦缨还是忍不住问:“你从前与崔婉来往不多,有些私事你想必不知,不过案发那日,你可曾看到过什么古怪?”
陆柔嘉略作回忆后道:“古怪倒是不曾发现,我往日与大家交集甚少,那日赴宴多是为了礼数,后来夜游乞巧,也一切如常,非说古怪,便是我的丝帕。”
“我始终想不起来丝帕是如何丢得,我只记得放河灯时袖口沾了水,我还用丝帕擦过,按理有河灯映照着,便是落入湖中我也看的见,若是落在岸上,倒有可能错过,但若是在岸上,丝帕又如何飘去水里?”
这话让秦缨心底微动,“你放河灯之时,身边都有哪些人?”
陆柔嘉想了想,“除了您之外,其他几位姑娘都在附近。”
秦缨若有所思,陆柔嘉迟疑道:“怎么,有何不妥吗?”
看着眼前这张鲜妍清秀的面孔,秦缨忽而想到了一个可能,她问:“你知道雪上一支蒿这种药吗?你陆氏可有此药?”
陆柔嘉点头,“此药稀贵,用法也十分讲究,用得不对便是剧毒,在我们府上,我父亲将这类药锁在柜阁中,不许我们随意取用。”
秦缨眼瞳微寒,她本以为陆柔嘉的丝帕只是个巧合,但如果凶手一开始就存了找替罪羊的心思,那他起初的目标,会不会是陆柔嘉呢?丝帕做为证据之一,而如果雪上一支蒿被查出,又能令陆柔嘉多一层嫌疑。
秦缨心念百转,却并未直言,又与陆柔嘉说了些案子相关,到底忍不住问道:“陆氏与长清侯府的亲事如今走到哪一步了?”
陆柔嘉表情微凝,“县主……”
秦缨扯了扯唇,“我既救你,便不会再介怀此事,何况我也想清楚了,不会再执着于崔慕之一人,天下间男子千万,他可不是最好的。”
秦缨一本正经说完,陆柔嘉虽半信半疑,但秦缨救了她是真,她便坦然道:“父亲说,最晚中秋之后便要纳彩了。”
秦缨秀眉半拧,“他那日不信你不说,还眼睁睁看着你在众人面前冤屈受辱,莫说你们即将议亲,便是念着世交之谊也当出手相救,这样的男子,可作良配?”
陆柔嘉眼瞳微暗,显然也颇为受伤,“长清侯府昨日派人过府探望,说世子那日未曾出手相救,是他秉性太过刚正,让我受委屈了。”
好一个刚正不阿,秦缨气极反笑,但看着陆柔嘉紧蹙的眉尖,也知晓此事不是她三言两语便可转圜的,她转而道:“等崔婉的案子了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陆柔嘉疑惑地看她,秦缨却将话头转去了别处,二人又说了些私话,待陆柔嘉提出告辞,秦缨亲自将她送上了马车。
翌日一早,秦缨陪秦璋用早膳时,想到了伯府的假山,听她说那假山迷宫一般,秦璋失笑道:“那毕竟是黄庭的手笔,宫中的千瑞楼,城东的凤凰台,还有如今迎接使臣的四方馆,都是三五十年前他一手设计督造的,如今皇城以西在建的未央池园景,所用也是他的遗稿,待岁末完工,你就知道那才当真是鬼斧神工。”
秦缨只听崔晋说设计假山之人乃是名匠,却未想到这么多名胜馆阁皆出自他之手,秦璋继续道:“从前很多人求他帮忙设园造景,但他不慕权贵,很少答应,他年纪轻轻便在工部挂名,只奉公差,其他衙门但凡要承建楼台馆舍,也都得求到他跟前,可惜他后来厌倦了官场,早早归隐了。”
果真是个传奇人物……
秦缨感叹一句,见天光已经大亮,立刻带着白鸳和沈珞出了门,秦璋见她兴头如此高涨,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愁。
上了马车,沈珞问秦缨,“县主可是要去忠远伯府?”
秦缨却摇头,“不,我们去城中各大药铺看看,你驾车带路吧。”
秦缨并不打算这么早去伯府,如今各个涉案证人都已走访过,两名死者的遗体也都验看过,崔婉的遗体虽只是粗粗查验了一番,但林氏在,必定不会令她细验,而如今的线索之中,雪上一枝蒿尚无半点头绪,与其事事等谢星阑相告,不如她自己走访。
马车驶出长乐坊,先朝西市去。
刚转过两处巷口,秦缨便被京城繁华迷了眼,只见道旁画阁雕梁,广厦林立,鳞次栉比的茶酒楼肆绣户珠帘,彩旗招展,间或有廊桥凌空横贯,宛若飞虹,身侧贩夫走卒熙攘,宝马香车争驰,人潮声嘈杂如沸,令秦缨忍不住赞一声帝都昌盛气象。
待到了西市,柳陌花衢,罗绮飘香,四海奇珍皆归于此,热闹更甚,沈珞驾车速度放慢,行了两炷香的功夫,才到了西市最负盛名的仁心堂外。
秦缨带着白鸳进去查问,一问得知,此处的确有雪上一枝蒿,可不仅价格高昂,单买店家还不卖,再要问哪些人买过配了雪上一枝蒿的药副,药铺却拒不作答。
她非官差,药铺也不可随意暴露病人私隐,秦缨便不做纠缠往下一处去,如此西市跑了跑东市,走访十来家药铺医馆,其中七家有雪上一枝蒿,但只两家单独卖的,秦缨不得不搬出县主身份,但问了药铺掌柜,涉案众人,无一家来采买过。
待日落西山时,秦缨才令沈珞驾车去伯府,虽然已经料想到这等局面,但如此更证明凶手是有预谋的□□杀人,那凶手的毒药是从何而来?而当夜所有人的证词,面上看不出半点错漏,如果不是薛铭杀了崔婉,那真凶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作案?
“公子!县主来了!”
秦缨的马车还未停稳,便听谢坚大喊了一声,秦缨掀帘下马车,抬眼便见谢星阑沉着脸出来,秦缨唏嘘,她就从未见过此人好颜色。
谢星阑问她:“你今日去了何处?”
秦缨扬眉,“去了东西市。”
谢星阑眯眸,从前的秦缨喜好玩乐,而她今日一早便去了东西市,看来她对案子的兴致果然淡了……
“我跑了十多家医馆和药铺,这雪上一枝蒿的确不好采买。”
谢星阑念头还未落,秦缨紧接着的话令他眼瞳一缩,她又继续道:“且我问了涉案的这些人,明面上他们都没专门去买过此药,因此,凶手要么找了脸生的仆从去买,要么便是用了别的途径,你这里可有线索?”
谢星阑心境变幻,面上却一片风平浪静,“问了当日侍宴的仆从,他们的证词表明,当日午宴结束后,留下的所有人都曾单独离开过,因此所有人都有下毒的可能,晚上夜游,仆从们都在外面候着,也问不出什么。不过,我已吩咐翊卫去调查四年前林氏和崔婉去三清山之事,他们倒是带回了一道消息。”
秦缨眼底一亮,“什么?”
谢星阑左右看看,上前半步低声道:“她们很可能未去三清山。”
夜幕四垂,伯府檐下的白灯笼投下一片惨淡的光晕,因离得近了,秦缨在夜风中闻到了一股子淡淡的沉檀香味,她蓦地蹙眉,“没去三清山?”
谢星阑颔首,“我正要为此事出城一趟,你即刻归家,在我回城之前,莫要独自探查这案子,倘若出了差池,可是连累了我们所有人。”
秦缨暗暗咬牙,也懒得与他计较,这时谢星阑命人牵马,又问谢坚,“路线图可准备好了?”
谢坚点头,“已经备好。”
谢星阑翻身上马,挥鞭之前又居高临下看着她,“记得我的话。”
秦缨没应话,谢星阑也不打算多言,马鞭一扬便带着人离开,秦缨看着他的背影没入夜色之中,心境颇为复杂,而她一转头,发现谢坚杵在原地。
对上她目光,谢坚僵硬地咧了咧嘴,“公子留下小人守着县主,从今天晚上开始,县主去哪儿,小人就去哪儿。”
秦缨大为恼火,“防我作甚?”
谢坚干笑道:“小人也不懂,不过公子吩咐了,小人可不敢大意。”
秦缨又问:“他要去何处?路线图是做什么的?”
“小人不知,等公子回来,您问他便是了。”
谢坚油盐不进,秦缨颇有种有理说不清之感,但忽然,她面色一正似是想到了什么,谢坚尚未反应过来,便见秦缨利落地重新上了马车。
她急急道:“快!回府找父亲!”
第15章 无耻
夜幕初临,秦璋正在屋内把玩新得的玉器,一转头,秦缨风风火火地回来了。
“爹爹,女儿有一事相问。”
秦缨开口便是此言,令秦璋微惊,“发生了何事?”
秦缨肃然道:“爹爹可知,当年黄庭在忠远伯府建造假山是因何缘故?”
秦璋放下玉器,“怎想起问这个?若我不曾记错的话,当年前任忠远伯颇得圣眷,与黄庭也有几分私交,那假山本是打算建在宫中某处的,可宫内地方狭小不够他施展,图稿本已废弃,却遇到伯府在开凿映月湖,黄庭便干脆将假山送给伯府做贺礼。”
秦缨沉声道:“早间爹爹说,如今未央池的园景乃是用他遗稿所建,这意味着他虽辞官离京,但还留下了许多手稿,那爹爹可知黄庭造假山的手稿在何处?”
秦璋迟疑着,“此事只怕要问忠远伯。”
秦缨摇头,“女儿不打算问忠远伯,一来女儿怀疑手稿并不在忠远伯府,二来,贸然去问,或许会打草惊蛇。”
秦璋不解,“为何觉得手稿不在伯府?”
秦缨肃容道:“崔婉是在假山之后被害死,而当天晚上,除了女儿和陆姑娘,其他人都进过假山,女儿认为,凶手是利用假山做障眼法杀人。”
“女儿没进假山之前,还不知山洞内那般崎岖错踪,而当夜十二人,只有崔慕之和林潜因常去伯府走动,对假山还算熟悉,但女儿觉得,就算是他二人,或许也只是将假山当做探幽寻趣之地,可如果有人看过假山建造的图纸便大不一样了。”
秦璋一愕,一同跟来站在厅外的谢坚也面露讶然,怪道秦缨听见“路线图”三字便变了脸色,原来是联想到了假山图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