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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缨皱眉,“那凶手如何知道你们小姐要喝茶呢?”

  这般一问,紫娟上前道:“我们小姐很喜欢喝花茶,因她有喘病,几乎每日都要喝上七八盏,如此养着,这些年来小姐几乎没犯过病——”

  秦缨皱眉沉思,这时谢星阑回到前廊,“凶手对你们小姐的生活习性十分了解,白日下毒不成,晚间又在映月湖畔将你家小姐害死了,昨日来的宾客之中,有谁知道你家小姐这些习惯,又有谁知道猫喜欢跑出院子?”

  紫娟和碧云面面相觑,碧云犹豫一瞬道:“其他人奴婢不知,不过常来我们府上的,也只有崔世子和林公子,有一次元宝跑到了伯爷的书房里,还是崔世子将它捉住的。”

  谢星阑眼瞳一暗,“崔慕之——”

  “不会是他。”秦缨忍不住开了口,“凶手身量不算高,且昨日他是最后一拨去假山的,那时暗渠放水结束,由此便可排除他的嫌疑。”

  谢星阑略带嘲色道:“你如此着紧此案,便是不愿崔慕之染上嫌疑?”

  秦缨亦没好气,“我知道谢钦使的意思,你是说我查这个案子是为了崔慕之,可若是如此,昨夜陆柔嘉被冤枉,我何必为她洗清嫌疑?她若真被冤枉成杀人凶手,长清侯府难道会娶一个死囚为世子夫人?”

  这正是谢星阑想不通之地,但他也不会相信秦缨查案与崔慕之毫无干系,这时,谢坚带着个中年男子走了过来,“公子,大夫看过了,已经辨出了所用之毒——”

  大夫上前行礼,而后道:“启禀大人,经小人查看,花圃里的毒药乃是剧毒雪上一枝蒿,此物用药可治跌扑肿痛、风湿红肿,但毒性极大,用之得当治病,用之失当致命,内服必经炮制,且要严控用量,普通人误服黄豆大小的药丸,便会中毒身亡。并且,此药颇为珍贵,寻常药铺极难采买。”

  大夫说完,谢星阑心底似乎有了计量,他摆手令大夫退下,转身对秦缨道:“看来,陆柔嘉的嫌疑还不到彻底洗清的地步。”

  秦缨皱眉,“你是说此药难得,御医世家的陆氏必定有?”

  谢星阑默认,秦缨却摇了摇头,“这一点的确有可能,但谢钦使莫要忘了,凶手熟知崔婉的生活习惯,还对那假山石洞十分熟悉,而昨夜,陆柔嘉根本没去过假山。”

  她又道:“破案讲求证据,我相信谢钦使不是赵镰那样的渎职枉法之人。”

  这话分明是褒义,谢星阑却听不出一丝赞扬,但他也不恼,他那般说,无非是给她递个话头,看她是否接下,如今看来,她对陆柔嘉并无他传言中那般敌视。

  这便更令人费解了,见她又前前后后地查看花墙和护栏,谢星阑又问道:“你如何知道凶手身量不高?可是与昨夜用玉钗丈量有关?”

  秦缨身形微僵,回头时,她目泽微深地打量他,而后做了重大决定一般地道:“我可以告诉谢钦使秘诀,但谢钦使需得让我与龙翊卫一起查崔婉的案子,可否?”

  谢星阑盯她半晌,点头,“成交。”

第8章 二死

  “坊间一直有‘立七坐五盘三’的说法,便是说所有人的身量与头长,都存在某种比例,而人之赤足长短,甚至是手印长短,与身量比较也存在规律,若知晓一个人赤足尺寸,便可靠着一个推演算法,大概测算出一个人身量几何,当然,前提此人是寻常人。”

  秦缨说完这话,提笔写下了一长段文字,她将公式演化成古代计量之法,很费了些周折,但这让谢星阑一看,便明白是如何算得。

  谢星阑扫秦缨一眼,“这是你在国子监学的?是哪位夫子教授?”

  谢星阑也入过国子监,国子监有大周最好的明算先生,但在他的记忆之中,似乎从来没人去算什么身足长短。

  秦缨知道他会质疑,“这些奇门之技,自然不是国子监教的,我从何处学来谢钦使就不必管了,只需知道,这法子对破案很有用处。”

  谢星阑又想起了谢坚说的,她为了崔慕之什么都做过,那知道这些三教九流之术似乎也不足为奇,谢星阑将这张纸收了起来。

  “假山山洞可搜了?”秦缨最关心的还是案发现场。

  谢星阑道:“搜了,除了找到了一些灯油之外,并无其他发现,疑似凶器也找到了,是湖边随处可见的鹅卵石,现如今知道凶手这般多特征,依我看,还是要从与崔家来往最多的几人入手。”

  “灯油——”

  秦缨抓住了重点,“可是新鲜的灯油?”

  谢星阑颔首,“是,应该是昨夜他们入内游玩之时,谁的灯油洒了。”

  秦缨道:“但昨夜证词之中,无人提起过。”

  “山洞内崎岖不平,洒了灯油乃是寻常,许是谁惊慌害怕,忘记说了。”

  谢星阑觉得这不算什么,秦缨却莫名觉得古怪,她立刻道:“我去看看。”

  二人出了临时寻的偏堂,直往后园去,但刚走到垂花门外,竟碰上崔慕之和林潜出来,双方打了照面,秦缨却并未与二人招呼,她径直与他们擦身而过,走得急,走的心无旁骛,谢星阑在后面诧异地扬了扬眉。

  谢星阑也未多言,待他二人入了后院,崔慕之和林潜也有些意外的愣了愣。

  假山周围守着不少龙翊卫,见谢星阑跟在秦缨身后回来,皆不明其意,等谢星阑命人带路,才有人领着秦缨走了进去。

  假山内小道蜿蜒曲折,几缕微光从头顶缝隙投下,还需打着火把才能看清,秦缨一路走到发现灯油之地,只见小片棕色油渍洒在一旁石壁上。

  那油渍处齐膝高,真像是不小心倾倒,秦缨仔细看了看油渍溅落的方位,又抬眸看向出口的方向,“此处距离出口还有多远?”

  谢星阑在她身后道:“还有小一半路程。”

  秦缨往前走,刚拐了个弯,便见着一处岔口,竟然是另一条路也通到了此处,她看着这岔口,脑海中忽然灵光一现,“如果是有人故意将灯油洒了呢?”

  “故意将灯油洒了?”谢星阑不解,“这山洞黢黑,全靠灯笼照亮,洒了灯油岂非寸步难行?”

  秦缨目光灼灼,“但如果有人不想往前走了,却又找不到好借口,那灯油不够了,便是最无懈可击的理由——”

  她说到这里,谢星阑眉尖一簇,“你是说薛铭?”

  昨夜的证供之中,只有薛铭说过他本想将路走通,却因灯油不够而折返。

  秦缨看向入洞的方向,“来的时候我观察了,这条路比起其他路而言,没有那般曲折迂回,虽然岔道多了些,但若是识路之人,从这条路走去出口,应当是最快的。”

  “可以假设一下,崔婉昨日与人有约,就约在假山之后,她支开侍婢独自前来等待,却没想到相约之人被其他同伴绊住了脚,那人没办法独自前来,于是,他与一个并不熟悉洞内小道的人一同进来,他本想凭着自己认路,先一步去见崔婉,可没想到那另外一人兴致极高,比他走的还快,绕来绕去,与他撞倒了一起。”

  谢星阑凝眸,“裴朔——”

  秦缨道:“不错,裴朔和薛铭起初是分开走的,但后来绕在了一起,按理到此处已经走了大半,再往前片刻,就能出山洞了,但这时,薛铭却以灯油不够为由不打算往前了,裴朔没走过,自然跟他一起打起了退堂鼓。”

  秦缨指着脚下之路,“这小路虽不算平,但也没有那般险要,比这险要之地都没见谁洒了灯油,却偏在此处洒了?洒灯油之地距离此处十来步,如果昨夜裴朔从另一侧过来,还未见人,便可闻其声,这时,薛铭速做决断将灯油倒去大半,时间也十分充裕。”

  秦缨说了这样多,竟还让她自圆其说了,谢星阑却道:“只凭灯油和随处可见的地形,便要将疑点落在薛铭身上,只怕证据不够,你说破案最讲证据,但我觉得,你编故事的水平才是极好,你是不是要说,第一次薛铭被裴朔打乱计划,第二次,薛铭是在帮赵雨眠找玉佩之时,前去杀了崔婉?”

  谢星阑显然觉得她是在自说自话,但秦缨严肃道:“我的确用了许多想象,但这一切,都建立在仔细观察案发现场,和分析众人证词之上,这并非编故事,而是对大家辛勤搜证问供的回报,有时候查案之人一念之间的指向,能决定整个案子的侦破速度。”

  “倘若薛铭是不小心洒了灯油,那他在述说证供之时,是会含糊不清的说灯油不够,还是会说自己出了小意外?失足跌滑,是最令人胆战心惊的,我不信薛铭会记错,最可能的解释,是他根本不敢提起灯油倾洒这一动作,心虚,所以回避。”

  秦缨一口气说完,见谢星阑兀自沉思,便继续道:“薛铭第二次回来作案,也极有可能,他身形不高,且薛家和崔家来往也不少,你若不信,可问问紫娟和碧云,看薛铭来过府中几次,再去将裴朔和薛铭叫来,让他们两个人重新走一遍路,他二人对峙,谁也不敢说谎。”

  谢星阑极少专注地听别人长篇大论,跟着他的谢坚最清楚,他从正月开始,耐性一日比一日更差,可秦缨说了这么多,谢星阑并未出声打断。

  秦缨又道:“若我说的全都错了,那无非是浪费些时辰,今日是十日中的第一日,谢钦使当不至于如此保守。”

  谢星阑不得不承认,就算是编故事,秦缨这个故事也合情合理,栩栩如生,他点头道:“那便派人去平昌侯府和薛府走一趟。”

  翊卫派出去,秦缨又开始了思索:“不管凶手是谁,他与崔婉单独相约在此,必定是有何缘故,且谁约得谁还不一定,昨日午宴之上,所有人杂乱地聚在一处,再加上是崔婉生辰,谁与崔婉多说两句话也无人在意,并且,凶手白日下毒不成,晚间再下杀手,这是何等的深仇大恨?”

  秦缨看向谢星阑,“崔婉婚事将近,会否和她的婚事有关?”

  谢星阑这时道:“忠远伯府五年前与郡王府定亲是真,只是后来崔婉生病拖延日久,已经惹得郡王府不快,今日崔家出事的消息传遍了京城,但郡王府早间只派了个管家过府问候,并且,崔婉这两年对郡王府也并不热络,郡王府的人说,这几年逢年过节,崔婉只跟着伯夫人去过郡王府两次,其他时候,皆是以病做托词。”

  秦缨诧异道:“已经去找郡王府的人查问了?”

  谢星阑这时转身朝外走,“伯府之人言辞多有隐瞒,问他们反倒浪费功夫。”

  秦缨跟上来,“你是说崔婉的病?”

  谢星阑没忍住回头看她一眼,又百思难解地想,如此聪慧之人,竟会对那崔慕之情根深种,还为此弄得声名狼藉,难道崔慕之真是天命之人?

  秦缨又自顾自道:“我也怀疑,紫娟适才说,崔婉平日里喜好花茶,如此调养着,已少犯喘疾,但若病状已如此轻微,为何迟迟不成婚?更何况,这病根本十分难治。”

  假山山道狭窄,秦缨与谢星阑离的颇近,她清幽的语声在曲折山洞内回响,好似水波一般在谢星阑耳畔来了又去,他不曾搭话,快步走了出去。

  待出假山,外面天光明亮,日头已至中天,顿时令人心境也豁达许多,谢星阑吩咐人将紫娟和碧云叫来,问她们:“你们小姐,与薛祭酒家的薛铭走得可近?”

  这么一问,碧云和紫娟有些莫名,碧云犹豫着道:“薛祭酒从前是我们家小姐的书法先生,教了小姐两年,当时小姐经常去薛府,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时奴婢们还未来伯府伺候。”

  “那薛铭呢?他到你们府上次数多吗?”

  碧云颔首,“两家从前走动多,逢年过节都要来的,薛公子与崔世子也算交好,平日里偶尔也会过来——”

  谢星阑又问:“那他必定见过元宝?也来过这假山?”

  碧云应是,“自是见过的,假山也来过数次了。”

  秦缨听得眼瞳微亮,谢星阑却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不知怎地,他竟然不想让秦缨这么快就猜中一切。

  薛府和裴府距离忠远伯府并不远,又等了两炷香的功夫,裴朔先到了,他一到府中,崔慕之和林潜先得了消息,一听是龙翊卫相请,便陪着他往假山处来。

  走在路上,裴朔问崔慕之,“我都听说了,陛下只给了谢星阑十日,倘若十日未破案,当真夺了他钦察使之职?”

  崔慕之道:“谕旨已下,不可能作假。”

  裴朔摇了摇头,似乎不看好谢星阑,又道:“下旨也是极有必要的,否则他面上接管了这案子,暗地里不知要如何折腾。”

  林潜在旁道:“就是担心这个。”

  三人边说边到了假山之外,抬眸便见谢星阑和秦缨站在一处,见到他们,这二人竟然都没什么好颜色,俨然已经是同一阵营。

  谢星阑先问裴朔:“你昨夜说,你和薛铭进山洞之后是分开走的,之后又绕到了一起,你仔细说说,你们遇见时是什么情形。”

  裴朔有些莫名,却还是道:“遇见之时,他正从另外一条路过来,就撞见了呗,我本来还想走通,结果他灯油不够了,我们便原路返回了。”

  “从哪条路返回?”

  “我走的那条。”

  谢星阑面色微沉,“你带路,重新走一遍。”

  裴朔不明所以,“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怀疑凶手是我?”

  谢星阑冷着脸道:“你若心虚,大可不配合。”

  裴朔一听,迈步便进了山洞,“鬼才心虚!别说你们,连我都想知道谁谋害了崔婉,且看龙翊卫几日查出真凶。”

  裴朔按照记忆带路,谢星阑和秦缨皆跟在他身后,弯弯绕绕了半盏茶的功夫,裴朔带着他们回到了片刻前才离开的地方,“这里,就是在这里遇见的,打了照面,他不想走了,便拉着我从这路返回了,一来一回,我记得很清楚。”

  秦缨去看谢星阑,谢星阑便是不想认同,此刻也不由有些叹服,他沉声道:“等薛铭来。”

  三人原路出来时,崔慕之和林潜还守在外头,裴朔往园门方向看了一眼,喃喃道:“薛家比我们府上离得更近,怎么这么久还没来?”

  薛铭不来,他便不知谢星阑和秦缨在耍什么花样,因此他伸长了脖子,比谢星阑和秦缨还要着急。

  某一刻,裴朔忽然道:“来了!”

  众人随他目光看去,果然看到两个龙翊卫快步进了园门,然而他们进来,身后却空无一人,哪有薛铭的身影?

  裴朔道:“还是薛铭这厮胆大,竟连龙翊卫都不应?”

  他话音刚落,还未至跟前的龙翊卫已急声道:“大人,薛铭出事了!他死在了城西的青羊观里!”

第9章 遗书

  薛铭死了。

  本该活到结局的薛铭死了。

  秦缨脑中一阵嗡鸣,谢星阑也眼瞳微震,“怎么回事?”

  翊卫语速疾快地说:“昨夜回去没多久,薛公子又出了府门,谁也不知他去做什么,他一夜未归,家里十分担忧,半夜便派人去找,他喜欢去的那些地方都找遍了,谁也没见过他,直到属下们去之前小半个时辰,青羊观一个小道士找到了薛府。”

  “青羊观在城西,一年前,因观主与人通奸被告到了官府,后来观主被下狱,整个青羊观也散了,唯留下一个小道士勉强支撑。”

  “但出了这样的污遭事,再无人去青羊观上香,那小道士难以维持生计,便也还了俗。他另布宅院,三五日才往观中去一次,没想到今晨去时发现了薛铭的尸首,青羊观没败落之前,薛府在观中供奉了香火,因此那小道士认得薛铭。”

  裴朔吓出了一身冷汗,“薛铭怎会死……他、他也是被人谋害的?”

  “不是。”翊卫摇头道:“薛铭是自杀,他死在青羊观元始天尊的神像之前,身边还留下了一封遗书——”

  谢星阑拧眉,“遗书里说什么了?”

  “这个不知,那小道士报了信,薛家立刻派人去青羊观,属下们先去薛府,知晓此事也跟了过去,便见薛府下人早就将青羊观围了起来,知道龙翊卫来,他们也只是让属下们进去看了一眼,别得什么也不说。”

  刚怀疑到薛铭身上,他却自杀而死,这如何能令人相信?

  谢星阑立刻道:“留下十人守在伯府,其他人随我去青羊观。”

  谢星阑抬步便走,秦缨也连忙跟上,这次谢星阑头也未回,显然没有阻止的意思,裴朔在旁瞧着这一幕,忍不住出声道:“连云阳县主也去,咱们是不是也跟去看看?”

  崔慕之和林潜神色严峻,略一迟疑,皆点了点头。

  出伯府,谢星阑利落地翻身上马,秦缨则上了自己马车,长乐坊本就在御街以西,去青羊观也不算太远,已近申时,夏末初秋的日头毒辣地挂在碧空之上,沈珞马鞭重重一落,马车跟着龙翊卫的队伍驶入了楼台林立的阡陌街巷。

  马车里,秦缨面沉如水,她记得很清楚,薛铭后来与崔慕之分道扬镳,待立储之时,他也支持郑皇后一脉,但贞元帝最终选择了崔德妃所出的五皇子,等五皇子登基之后,薛氏一族的下场颇为凄惨。

  秦缨心跳的飞快,薛铭绝不该这样早死,定是因为她昨夜救了陆柔嘉,因此剧情发生了变化。

  “县主,您的手怎么这样凉?”

  白鸳握着秦缨放在膝头的手,满目担忧,秦缨却有苦难言,剧情是可以改变的,但也会因此改变其他人的命运,若薛铭本是无辜,那岂非是她害死了薛铭?

  秦缨摇了摇头,“没事。”

  白鸳无奈道:“您定是被吓着了,您从前胆子就小,如今崔姑娘死了,薛公子也死了,这叫什么事呀,您当真还查吗?”

  秦缨语声艰涩,“还是要查的,翊卫说薛铭是自杀,无论如何,要先看看薛铭是否真的是自杀。”

  白鸳轻声道:“若是自杀,那是为何呢?难道崔姑娘是他害得?”

  秦缨无法回答,昨夜众多人证之中,薛铭说谎的嫌疑最大,他极有可能是与崔婉相约之人,可就算崔婉真是他所害,他会因恐惧内疚而自杀谢罪吗?

  秦缨掀开车帘,马车穿街过巷,景致已渐渐荒凉,民居也低矮起来,京城中信道之人不少,道观也极多,青羊观位置偏僻,从前也只受城西的百姓供奉,后来出了亵渎仙神之事,百姓们自然转去别处供奉。

  再转过一道巷口,萧瑟荒芜的青羊观映入了眼帘,此时观门紧闭,外头站着十多个灰衣家仆,周围的百姓探头探脑议论,显然已知道里头死了人。

  谢星阑在观门外下马,薛府的家仆见他官服便知是龙翊卫头领,忙去内通禀,没多时,里头出来一个华服加身的中年男子。

  “在下薛肃清,见过谢钦使。”

  薛铭父亲早逝,如今家中做主的是国子监祭酒薛献知,这位薛肃清,乃是薛铭的二叔,谢星阑知道他,“薛铭出事了,我们特来查看,尸体可在内?”

  薛肃清应在,却又道:“龙翊卫只查命案,家侄的意外,便不劳烦谢钦使操心了。”

  谢星阑眉头微皱,“意外?”

  薛肃清颔首,“不错,昨天崔家姑娘出事之后,铭儿回府,有些心神不宁,于是想来道观祭拜祭拜,可没想到这青羊观如今无人维护,房梁都已腐朽,铭儿被垮塌的房梁砸死在地,今天早上才被发现,虽是惨剧,但薛府不想伸张,谢钦使请回吧。”

  谢星阑当即冷冷一笑,“薛二爷此言,便是将人当傻子了,青羊观距离薛府不算近,且你们从前就在此地供奉,不会不知道此处出过烂事,薛铭是脑子不好,才会深夜来此祭拜?”

  薛家刚死了人,薛肃清正悲痛,谢星阑说话却颇不留情面,他也脸色一黑,“死的是我薛家之人,我们要不要官府管是我们自己的事,龙翊卫难道还能逼着我们报官不成?”

  谢星阑轻嗤一声,“你不报官,那便将给你们报信的道士叫出来,有什么话,我问他便是。”

  薛肃清咬牙道:“那道士归家去了。”

  谢星阑耐性尽失,目光刀锋一般看向门内,“龙翊卫奉旨查案,薛二爷若非要如此,那我也只能不留余地了,来人——”

  谢坚领人上前,轻而易举将文质彬彬的薛肃清架了住,薛家家仆见状要动手,龙翊卫却拔刀相向,家仆手无寸铁,再不敢轻举妄动。

  “谢星阑,你欺人太甚——”

  薛肃清涨红了脸,他论年纪是谢星阑的长辈,可谢星阑却全不把他放在眼底,他喝道:“薛氏一门清正文臣,岂容你折辱?你如此横行霸道,我父亲必定告到陛下跟前!”

  谢星阑桀然道:“那你们记得说清楚薛铭是如何死得,免得龙翊卫多费口舌。”

  他抬步上前,薛肃清眼睁睁地看着他推门而入。

  秦缨在后面看得有些唏嘘,薛家世家贵胄,摆明了想让事情私了,也只有谢星阑这般以暴压权才能见到薛铭的尸首。

  她快步跟进去,刚一进门,薛肃清的谎言不攻自破。

  青羊观院内杂草丛生,主殿门窗也破损朽坏,可正殿房梁远远不到坍塌的地步,而薛铭的尸体躺在前殿正中,已被盖上了白布,那个报信的小道士,惊惶未定地缩在门口。

  谢星阑快步入殿,掀开白布一看,死者果然是薛铭。

  薛铭双眸紧闭,容色灰白,一动不动地躺在跪拜天王像的蒲团边上,他双手微蜷着放在身侧,一把沾着血渍的匕首摆在他右手边,而他左手手腕上,则有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色伤口,那伤口上结满了血痂,且不止一道伤痕,几乎每一道都深可见骨,赤红的血色从他手腕之下氤氲成一汪血湖,他左侧衣摆和腰腹之上,皆被血色侵染。

  任是谁看了这场景,都觉得他是割腕自杀。

  但秦缨蹲下仔细地看了看,断然道:“这绝不是自杀。”

  谢星阑也道:“他对自己下不了这样的手。”

  秦缨应是,“割腕自杀十分痛苦,一般人一刀割下去,甚至连血管都割不断,能再割第二刀的,那是有必死之心的人。并且,他手腕的割痕,靠着大拇指方向浅,小拇指方向深,这更不可能,人自戕时,因难以忍受剧痛,先下刀的地方往往伤口最深,之后会越来越浅才对。”

  谢星阑目光微深地看她,“除非这伤口是别人划的。”

  薛肃清已被拖进了院内,眼看着谎言被识破,他绝望之际也不再泼闹,听着秦缨和谢星阑所言,他又想深问,又有某种忌惮,跟着来的裴朔三人,则惊骇不明地看着这一幕。

  秦缨拉了拉薛铭的领口,又拉起袖口看他手臂,还在他手臂瘢痕之上按了一下,很快她蹙眉道:“尸僵明显,尸斑指压褪色,眼膜也开始混浊,他遇害的时间,应该是在三到四个时辰之前,也就是在卯时前后。”

  根本无需仵作,秦缨便完成了初步验尸,谢星阑不住地看她,接着道:“卯时天都快亮了,他被凶手划伤手腕,必定在此之前,而这样的流血法子,少说得一个时辰才会丧命,也就是说,凶手行凶之时,是在昨夜寅时前后。”

  谢星阑脑子清楚,已无需秦缨推算,这时,秦缨又去查看薛铭衣袍上的痕迹,他昨日赴宴着一袭天青锦袍,归家后未曾更衣便出门,此刻身上仍是同一件衣裳。

  谢星阑目光落去院中,“是你发现薛铭尸体的?”

  庭院内,只有一人着粗布衣裳,神色也格外惊慌失措,正是给薛家报信的小道士,见谢星阑看他,他连忙上前一步跪了下来,“是小人发现薛公子的,这道观卖不出去,小人这一年也未曾打理,好几日才过来一趟,实在未想到今晨一来便发现死了人。”

  院门上的铜锁锈迹斑斑,正殿门锁亦不翼而飞,此处谁都能进,谢星阑又问道,“你来时,此处是哪般景象?他留下的遗书在何处?”

  “小人来时,薛公子就倒在蒲团边上,身边一大滩血迹,小人吓死了,去摸脉搏时,便发现人早就死了,至于遗书,是……是在薛公子胸口发现的,小人心知不好,便去薛府报信,后来二老爷来了拿走了遗书,似乎命人送回薛府了。”

  谢星阑去看薛肃清,“遗书上写了什么?”

  薛肃清梗着脖颈,“遗书上,是写他因今岁科考落第,早已郁闷多时,又因崔家姑娘之事受了些感染,便下定决心来此求死,让家里人莫要因此悲痛。”

  谢星阑眯眸,“他是来此殉情?”

  薛肃清顿时怒道:“什么殉情?你休要胡言!崔家姑娘和铭儿皆是清白之人,且死者为大,你还想败坏他们身后之名吗?!”

  谢星阑见他义正言辞的,目光一转看向那小道士,“那你来说说,遗书上都写了什么?”

  小道士一听吓得发抖,“小人不知,小人不知遗书写了什么……”

  谢星阑似笑非笑的,“你既然看到了遗书,周围又无人,难道你半分不好奇薛铭为何而死吗?我若是你,必定先将那遗书拿出来瞧瞧。”

  小道士趴去地上,“小人认得薛公子,怎敢冒犯薛公子?”

  谢星阑了然状点头,可下一刻,他话锋一转,“你认得薛铭,又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我看薛铭身上身无长物,极有可能是你贪财害命,来人,将这个谋害薛公子的凶手捉回牢里严加审问!”

  秦缨惊了一跳,谢星阑这栽赃枉法之行,简直比赵镰还要嚣张霸道,她正要出声,却见小道士吓得直哭出来,眼看着龙翊卫步步逼近,他连忙大声喊道:“不是小人,不是小人,小人看过薛公子的遗书,他上面写着,他……他是畏罪求死……”

  谢星阑毫不意外他改口,秦缨却听得一挑眉,不说别的,对付以势压人的薛肃清,和这耍滑头的小道士,的确是谢星阑这一套管用。

  眼看着小道士要道出遗书真相,薛肃清立刻吼道:“你放肆!”

  谢星阑冷冷看他一眼,片刻后道:“你进来禀告。”

  小道士哆哆嗦嗦爬起来,薛肃清想上前拦他,谢坚却带刀先将他阻住,薛肃清牙关咬得咯咯作响,眼看着小道士进了正殿,终是绝望地闭了闭眸。

  进了殿门,小道士再不敢隐瞒,竹筒倒豆子一般地道:“薛公子说是他为情所困害了威远伯家的小姐,又说他们二人早有情谊,他见不得崔姑娘嫁给旁人,杀了崔姑娘之后,也无颜苟活于世,所以来此自戕,希望天尊能宽恕他的罪过,否则,他就算活着,也如身在地狱一般。”

  秦缨和谢星阑对视一眼,谢星阑道:“这遗书绝非薛铭所写——”

  秦缨道:“不错,薛铭也绝不可能乖乖地被割了手腕,我查看下来,怀疑凶手先在此布下迷阵,要么是毒药,要么是毒烟,先将他迷倒之后才下杀手。”

  谢星阑接着道:“但他能深夜来此,凶手一定是抓住了他的把柄,或许,他和崔婉有私情是真的,崔婉也是被他所害,凶手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秦缨眼瞳微寒,“那谋害薛铭之人,必定也是在昨日夜游乞巧的十人之中!”

第10章 装病

  “公子,后殿有发现。”

  谢坚喊了一声,谢星阑和秦缨忙从一侧的小门绕进了后堂,便见谢坚指着元始天尊神像之后,“这里,这里有一处被烟熏火燎过的痕迹,且此处有个洞可通往前殿,若有人在此燃烧迷香,迷烟正好能飘去前面。”

  秦缨对此物只闻其名,便迟疑道:“迷香真的能迷倒人吗?”

  谢星阑侧眸瞟了她一眼,“你既知晓颇多奇门之术,却不晓得此物?”他收回目光,抬手在那烟熏处拈了拈,“迷香多用曼陀罗和闹羊花,普通人闻此物,不到半刻钟便会不省人事,而此处阴湿腌臜,能将迷香的味道掩下去。”

  秦缨咋舌,沉吟一瞬道:“昨夜薛铭回府没多久便离开了,但凶手却先一步来此地,那说明凶手离开忠远伯府,也是刚回府便离去。”

  谢星阑转身朝外走,出了门后,目光落在了裴朔三人身上,“你们三个昨夜各自回府后,可曾再出府门?”

  裴朔无奈摇头,“我没出去过。”

  崔慕之也道:“昨夜我在伯府多留了两刻钟,待商量好如何给婉儿治丧才自行离去,回府之后,我便再未出府。”

  林潜狐疑道:“我也径直归府不曾离开。”

  薛肃清面上青白交加地僵站着,谢星阑看着他道:“凶手是有预谋的谋害薛铭,你们为了隐瞒遗书内容,竟连是谁害了薛铭也不查,当真打算以意外论处?”

  “当然要查——”

  谢星阑话音刚落,另一道沙哑却掷地有声的声音在观门之外响了起来,薛肃清面色微变,连忙转身迎出去,“父亲,您怎么来了?”

  来的人正是国子监祭酒薛献知,他年过半百,发须皆白,此刻被管家扶着,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他目光矍铄地盯着谢星阑,又从袖中掏出一方信笺,“不仅要查,还要和崔家姑娘被谋害一起查!”

  薛肃清忍不住道:“父亲三思……”

  薛献知横了他一眼,“三思什么?这封遗书,根本不是铭儿所写!是有人害了他,还要将谋害崔家姑娘的事栽赃到他身上,铭儿行的端做得正,有什么不能查?”

  薛献知将那份遗书递给管家,管家捧着遗书交给谢星阑,薛肃清这边却道:“可是众口铄金,消息一旦走漏,外间不知要传成什么样,到时候铭儿便是清白之身,又如何说得清楚?京城世家之中,这样的事还少见吗?”

  薛献知背脊笔挺,仍然执拗地道:“那也不能白白背了这罪过,岂非更说不清楚?”

  薛肃清一时哑口,谢星阑已看完了手中遗书,又问薛献知,“薛祭酒为何说这遗书并非薛铭所写?”

  薛献知轻哼一声,“字迹的确很像铭儿,可铭儿的字是我教的,他的习惯我最清楚不过,这封遗书,分明是仿写,且还写得颇为潦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