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二人所中之毒虽然已解,但触了这等霉头,心里好不是滋味。二人身子软绵绵的,好不容易撑着行了七八里,按前头打听的道路,想来落花庄就在前面不远了。沈可器道:“师父,你看这两个小丫头是什么来头?”麻四爷嘿了一声,摇头道:“我也不知。哼哼,江南武林中人,与咱关东老家不同。咱们行事,讲究一个真枪实刀。江南人物,却惯会使狡计!”沈可器道:“师父,我看你说的那位秦寄林秦爷在这里颇有名声。那个紫玉、绿珠不是冲他的面子,还真不一定给咱们解药。”麻四爷想了一想,点头道:“嗯,你说的有理。咱们见了我那寄林兄,一问自知这两个小妞儿的来历。等着瞧吧,为师定要她们好看。”想起她俩语笑晏晏之态,恨意化作邪思,呵呵笑道:“姥姥的,不把这两妞儿整得死去活来,我麻四爷也不用混了!”两人说了一会,觉得稍稍解气了一些。沈可器眼前那个绿珠的影子挥之不去,听师父说今后要找她们算账,倒也很赞同。两人解毒未久,力气不济,麻四爷骂起人来,嗓门与平时相比大为逊色。
两人正说日后算账之事,忽听得前头马蹄声疾至,却是三骑人马迎面而来。麻四爷一见乘者身形骑术,便知来者是练家子,低声道:“姥姥的脚,此一时彼一时,让一让吧。”二人勒马让到路旁。
只见三名来者之中,当先一名是个中年人,穿着一件灰色袍子,头戴一顶小檐博士帽,颌下三缕细须飘飘,很有几分仙风道骨。后面跟的是两名少年,均是一身劲衣,相貌十分英俊。那中年人看见二人,吁的一声,勒慢坐骑,凝神向二人看了一看,忽然叫道:“可是我麻大哥么?”
麻四爷微微一怔,哈哈大笑道:“寄林兄,却是你来啦!”来者正是秦寄林,他见到故人,十分欢喜,翻鞍下马,张臂迎上前来,笑道:“麻兄,教小弟想煞了!”麻四爷下了马来,脚下踉跄,险些扑倒,赶紧撑住了迎上去,二人四手相执,互相打量,哈哈大笑,均道“阔别、思念”,携手转过身来。这时沈可器与那两名少年也均下了马,走上前去。
秦寄林道:“逸儿,飞儿,这位就是我常给你们说起的麻利刀麻四爷。当年若非麻四爷仗义相助,假以援手,你们的爹早就葬身长白山深山老林之中了。快来见过麻四爷!”那两名少年一名秦思逸,一名秦思飞,口称伯父,上前拜见。麻四爷哈哈大笑,上前扶起,说道:“一晃十几年,秦兄的后人都这样大了,好一双贤侄!我麻老四却还是一条光棍,不过收了这个徒弟,倒也不能说是无牵无挂。来,可器,快给秦大爷磕头。”沈可器忙上前拜见。秦寄林扶他起来,笑道:“嗯,麻大哥好眼光,贤徒好人物!”众人寒暄几句,麻四爷笑道:“秦兄怎么断定兄弟今天会到?”
秦寄林脸色微微一变,不答他这话,说道:“麻大哥,小弟给你诊诊脉。”原来这秦寄林祖传技艺,习武从医,医术江南闻名。麻四爷伸出手来让他搭脉,秦寄林凝神半晌,脸色慎重,说道:“逸儿,快拿龙涎凤心丹来!”
看来他们来时便有准备,秦思逸拿出丹药,秦思飞取出一个水囊。期间秦寄林又给沈可器诊过脉,举一下手。秦可逸给二人各送一粒丹药。麻四爷问道:“怎么?”秦寄林道:“麻大哥与沈贤侄都中了毒,先别问许多,赶紧服了药。”麻四爷笑道:“我们都服过解药了。”秦寄林道:“这是小弟独门灵药龙涎凤心丹,疗毒护心很具灵效,麻大哥,你们快服了!”麻四爷见他神情急切,心知以他的本事决不会弄错,当下与沈可器将药服了。
秦寄林吁了一口气,说道:“好啦。两位所中之毒名叫五更催魂散,十分霸道。这两粒龙涎凤心丹虽然不能全解所中之毒,但咱们回到庄上,小弟慢慢给二位调理,想来不会有事。”
麻四爷笑道:“秦兄不用过虑。”当下将怎样中了毒,怎样吃了解药,一一说了。他性情粗豪,以揭丑为豪迈,连那阿财怎样吐唾沫擤鼻涕也丝毫不加隐瞒,沈可器听得甚感汗颜,看秦氏父子,却是没有丝毫取笑之态。
秦寄林摇头叹道:“两位还是上了那两个小丫头一个恶当!”麻四爷与沈可器对望一眼,一齐道:“怎的?”秦寄林道:“咱们上马回庄,兄弟一边走跟麻大哥分说。”
五人重新上马,向落花庄偕行。秦可寄道:“那两个小丫头当真狡猾。方才我给二位诊脉时,知道二位所中之毒共是两样。一样叫做‘假跳神’,一样就是这‘五更催魂散’了。”麻四爷奇道:“什么?那两个小蹄子给咱们吃的不是解药?”
秦寄林笑叹道:“哪里有什么解药?那‘假跳神’药性来得快,服后一盏茶工夫就发作,腹痛如绞,浑身失力,练武之人,连内息也逆乱了。这药貌似吓人,实则根本无事,三天之后,不医自好。因此称作‘假跳神’。”他还要往下说,麻四爷已狠狠骂道:“姥姥个脚,这俩臭小娘!后来那壶里的才是真正的毒药,叫做五更什么来着?”
秦思飞插言道:“五更催魂散。这毒药一旦入体,初时有镇痛祛风之效,反让人疑是灵丹妙药。五个时辰之后,便要发作。那时如同万箭攒心,生不如死,发足一个对时,七孔流血而死。麻四爷,沈兄弟,多亏咱们落花庄得信早,及时带了龙涎凤心丹前来救治,否则稍晚一些,毒气就攻入心脉,便再有什么起死回生之术,也已不及了!”秦寄林喝道:“飞儿,不许多嘴!”神色间却是承认其实。麻四爷与沈可器均吃了一惊,越想越怕,两人头上都冒出冷汗来。麻四爷咬牙道:“姥姥个脚,这两个小妖女,竟然如此狠毒!”想到自己师徒二人被她们骗得心甘情愿拿一千两银子买了壶混着鼻涕唾沫污血的毒酒喝下去,这个跟头算是栽到了家,暗道:“说不得,等我师徒大好了,一定要将这两个小妖女碎尸万段,方雪这等奇耻大辱!”眼中凶光闪动。秦寄林瞧见他神色,知他心中所想,不禁暗暗担忧。
沈可器道:“秦大爷,我与师父当真是命大福大,得秦大爷及时救治。不知秦大爷是如何得了信的?”
秦寄林神情颇不自然,干笑道:“小号在这一带悬壶行医,算是认得一些人。沈世侄与麻大哥在山上吃酒时报了小号的贱名,自有热心的朋友来报讯。”沈可器见他一派谦谦君子之风,心下感激,说道:“若非秦大爷及时相救,我们师徒到死时还是丈二和尚呢。”麻四爷笑道:“咱们死在朋友家门口,秦大爷只好给咱俩收尸,这个人可就丢得大了。小华佗的名声,却也不能有损。秦大爷是卖药的,可不是卖棺材的。”五人一齐笑。笑间只见前方道路一折,显出一派依山傍水的山庄,盛夏时节,鲜花正艳,柳翠桥湿,鸟踪鱼痕,苍柏朱榭,草木景物,倒影轻摇,极尽江南园林精巧秀丽之态。秦寄林马鞭一指,笑道:“那便是敝庄了。”沈可器赞道:“花开红树乱莺啼,草长平湖白鹭飞。好一处水上人家!”他所吟的诗句是徐元杰所做的《湖上》,乃咏西湖之作。秦氏父子颇有文采,听他将自家比作西湖,均感高兴,秦思逸笑道:“沈世兄风雅!不过敝庄景物,如何能与西湖相比?过两日贵客身体恢复了,在下服侍两位去西湖赏玩一番。”跳下马来,喊了一声,早有几名童仆迎上。秦思逸将马缰交给童仆,当先上桥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