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如辛听得背后微风竦然,不假思索,回手一招“长亭送别”格去。那彩衣老者咦的一声,不是惊她剑法了得,却是奇她手中的金泽剑,两剑相击,叮的一声,那老者的剑尖竟有四寸被斫断飞到一边。姜如辛剑法平平,自从入道,从未想过能在剑法上与高手对敌,这时一招便占了上风,当真大喜过望,心想这神兵利器在手,那还何惧之有?当下展开一十六路“离恨天”家传剑法,着着抢攻。
原来姜如辛之外祖母姜氏,当年曾钟情于一名读书男子,闺中便孕。哪知多情女偏遇负心郎,那男子进京赴考,金榜及第之后竟然另攀高枝,与京中小姐婚配。姜氏产下一女,取名姜辛桂,自此恨极天下男子。她本是聪明之人,略识武艺,粗知药理,积恨之下,苦研毒术剑法,以备将来向那负心男子寻仇。她所创的剑法便是十六路离恨天剑法,将自己少女怀春、钟情失身、见弃生怨、积怨成毒种种心意汇进剑法之中,剑招之名,均与男女之情有关。后来她将剑法、毒术写成传本,交给女儿,嘱咐三个月之后可启封观看,便只身前往京城复仇。那负心人已升迁得官职不小,家中豢养了多名武士,均被姜氏杀伤。她杀了那负心大官,毒死他家满门,而后也服毒自杀。姜辛桂三个月后启封见到母亲所遗之《离恨天剑法》与《五毒秘本》及一封遗书,伤心一场,乃研习剑术、毒术。三代迁传,至姜如辛、姜如桂姐妹时,毒术固然已经不比乃祖,剑术更是差得远了。盖两姐妹均得真情丈夫,离恨天剑法中的怨恨绝望之意无法体会,哪里还有当年姜氏剑术的狠绝伤痛之凌厉?两姐妹反而疑是这套剑法本来就不高明,因此均悉心钻研毒术。后来姜如桂得遇秦寄林,乃化毒为补,潜心医术。此是旁言。
且说姜如辛执剑进招,“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夜夜相思”、“青鸟折翅”、“怀嬖失所”,剑招倒也十分迅捷。那彩衣老者所持长剑虽然不是寻常铁器,然而如何当得住金泽剑的锋利,格挡一下,便断下一截,叮叮叮叮,手中长剑只剩下四寸多些。那彩衣老者两眼放光,冷声喝道:“金泽剑,名不虚传!”忽然急退三步,扔了断剑,从背上摘下一具狭长皮囊,左手执囊,右手一拉,忽然间红光湛然,手中已多了一柄半透明红荧荧的玉剑。那剑不过一尺三四寸长,当真是晶莹剔透,看来不像是一件兵器,倒似是什么名媛深闺、才子佳人的玩物。姜如辛笑道:“作耍子么?姐姐没空奉陪了。”便要转身。那彩衣老者喝道:“躺下!”玉剑旋转,似刺如削,剑身化成一团红影,发出悠悠鸣响,似笛如箫,甚是好听。姜如辛想要提剑,哪知听了剑鸣之声,身上竟然懒洋洋提不起力气,那彩衣老者玉剑已搭上她手中的金泽剑,一旋一牵,左手伸出拍中她手腕,已轻巧巧将金泽剑抢去。他右手玉剑疾点三下,竟封了姜如辛“俞府”、“天枢”“四满”三处穴道。这手剑尖点穴功夫高明之极,姜如辛大惊之下,心念转动,惊道:“阁下是岭南蝴蝶派的?”那彩衣老者傲然一笑道:“老夫‘火蝴蝶’翁子少便是。你是何人,为何金泽剑在你手中?”却不待姜如辛回答,已然左手剑交于右手,左手握住姜如辛肩膀,脚下一点,翩然掠回墙内,笑道:“金泽剑已经找到,众儿郎收阵罢!”那些彩衣人舞动长剑,似是众蝶逐蕊,纷纷掠回翁子少身边。
翁子少笑道:“范庄主,适才之事,多有得罪,原来金泽剑真不在你手中。你等这便去罢!”他虽然说“得罪”,但语气之中,并无半分歉意,竟好像是呼喝下人仆从一般。范越受了四五处轻伤,加上前两日的四脚钉创伤迸裂,浑身上下已经血迹斑斑。庄主如此,手下五名弟子更加壮观,有的竟然伤了上百处,只脸颊便让剑尖点开了八九个小口子,这一仗打得早已胆战心惊,听翁子少之言,均如获大赦,脚下转动,便要出门。但见范越呆呆站着,又均站下等候,人人神情十分焦急。翁子笑道:“范庄主莫非想留下来救火?”
范越面色惨然,他以剑法自负,却没想到蝴蝶派的剑法竟然一精如斯,他虽没与翁子少交过手,但想弟子已经这般厉害,师父如何,自是不问而知,望了望手中长剑,一声长叹,抛在地下,转身便要出门。翁子少脸色一变,冷笑道:“剑在人在,剑亡人亡。范庄主如何自取死路?”忽然大袖一卷,地上的长剑竟然被他卷起,他大袖一挥,那长剑出脱弩劲矢,射向范越后心。范越正心灰意冷之时,竟然不知防备,眼看那剑就要穿心而过,名剑山庄五名弟子不禁一齐惊呼。但那剑来势太快,众弟子是惊呼有分,救助无望,人人惊恐到极处。
忽听叮的一声,那剑突然向一旁折去,贴着范越右肋,夺的插进大门,兀自颤动不已。翁子少咦了一声,却见地上一物滴溜溜急转,停下来时,却是一个小小的药瓶。翁子少撒目一看,却哪里有人?正惊疑之处,却听一人叫道:“大姐,口灿莲花!”却是一个女子之声。
翁子少闻言心思不禁跟着一想:谁是她大姐?口灿莲花又是什么?却听耳边微风扑面,打眼望时,只见姜如辛口唇一张,吐出一篷亮晶晶的物事。这时候什么武功都全不顶用,他本能中猛然后撤,却哪里还来得及?脸上好几处微微一麻,暗叫一声不好,抬手摸去,脸上却什么也没有,只麻酥酥浑不对劲,瞬间眼皮困倦肿胀,惊道:“妖婆娘,你使得什么花招?”
姜如辛笑道:“翁先生,实在对不住,你已经中了小女子的毒了!若想活命,赶紧就地打坐,一动也不能动,更不可运用内功。”方才她这招“口灿莲花”乃姜门独有功夫,将麻毒之药封入一个小管之中,那管内装有机括,用时只要张开嘴来,牙齿一咬,小管中的麻毒药液便喷射而出。不过这药液只是极平常的“麻筋散”之类,原来那小管放在嘴中,毕竟不大可靠,里面如果盛以剧毒之物,万一有些渗漏,那岂不是反受其害?但饶是如此,这招也是厉害得紧,翁子少这时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当真就地便坐,同时伸手一挥。他手下十二名彩衣弟子跟随师父多年,师父眼皮一抬手指一动便知其意,只听刷的一声,十二柄长剑同时出鞘,指向姜如辛。却在此时,墙头人影闪动,跳进四个人来。
这四人正是姜如桂、秦寄林夫妇与秦思逸、秦思飞两名少年。范越师徒见了秦寄林,均神色尴尬。姜如桂冷冷道:“范庄主,想来名剑山庄也是江南叫得响的字号,怎么说出来的话,全然当作放屁?”
原来秦寄林去名剑山庄给一众人治伤,范越要秦寄林交出那两名关东客来,此事就算罢休。秦寄林道:“小号交友不察,自己吃了那两个关东朋友的大亏,夫人的贴身丫头便让麻四爷奸杀,更累得范庄主失了金泽剑。这事因小号而起,小号自然要对得起武林同道,将那二贼设法擒住。谅来那二贼人生地不熟,只要江南武林同道互相通气照应,捉住此二人当不在话下。范庄主是江南武林大名鼎鼎之人,正应发出武林帖子,知会各门派通力辑贼。”范越见他坦诚,当即答应。秦寄林又提起名剑山庄与百草堂的过节,范越道:“百草堂与贵庄裙带之亲,在下焉能不给秦先生面子?”当下一笑了之。这会儿姜如桂见到范越师徒,稍加推想,便知他说话不算话,姜桂之性,一样足矣,何况姜且如桂?是以开口便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