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满月湖多生荷花、菱角,更有几处深深浅浅的沙渚土岛,上面葭荻茂密,芦苇恣长,小船一入其中,当真是再难找到。姜如辛欣喜之下,更增力气,进了两里许,回首惟见草茎摇晃荷花竞芳,落花庄的追兵却是被抛开了。
姜如辛松了口气,喜孜孜道:“木木,咱们这一回可真是大有收获。武林六剑,我们一下子就拿到了三剑!嘿,这三把剑当真是罕见的宝物,咱们拿回去,慢慢参详其中的奥秘。”何木木道:“是啊,是啊。”船底板上沈可器听到她的声音,当真是如饮甘露,心道:嗯,她就在我的胸膛之上。不知是坐着呢,还是站着?无论是坐着还是站着,都足以让他神驰魂飞,他甚至不自觉得努起双唇,轻轻吻了一下面前的垫板,只觉那再平常不过的木板,此时柔若轻丝,香胜浓芳。
又听姜如辛道:“木木,你的眼睛怎么样?好些了么?”何木木道:“妈,我怎么什么也看不见?我的眼睛会不会瞎?”
这一来沈可器一颗心顿时又提了起来。只听姜如辛道:“咱们快快回百草堂,想来定会治好你的眼睛。”何木木又道:“妈,我的脸没给毁了吧?”姜如辛道:“没事儿,我女儿还是那样俏生生水灵灵的模样。对了,那‘小鬼醋’药性虽然霸道,却是不能久存,时候越长,药劲越差。想来那箱子中的小鬼醋时候不短了。不然……不然我宝贝女儿的俏脸蛋早被烧得烂了。嗯,如此一来,治好你的眼睛,便又多了三成把握。用人乳洗净,再涂上碧花露,你的眼睛就没事的。”何木木道:“若是眼睛永远看不见了,当真是可怕得很。”姜如辛道:“那可不?可我女儿眼睛很快就会看见的。咱们一回到百草堂,便让你立刻复明。”何木木道:“但愿吧。妈,我累了,先睡一会儿。”姜如辛嗯了一声。沈可器听垫板轻轻响了几下,再无人说话,只有船桨一下下入水,发出“夸依夸依”的微声。
沈可器一想到何木木就躺在自己身上,不自禁心旌荡漾,难以自已。他贪婪地呼吸着垫板缝隙中透进的空气,仔细分辨并且品味着来自幸运之神的赏赐。忽然间他觉得灵魂飘荡荡要飞上天去,却是上面有几茎发丝垂进来,正轻轻撩拂着他的脸颊。这底舱之中狭小潮湿,他却直觉胜似天堂。他紧闭双眼,在黑暗中看到旖旎无限,似乎进入一个美丽的梦境。他真想永远沉睡在这个梦中,整个世界就此变成永恒。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姜如辛惊呼一声道:“木木,你瞧,你瞧!”想来话一出口,她便知道女儿看不见,接着道:“木木,百草堂起火啦!”何木木啊哟一声,急道:“爹爹呢,紫玉、绿珠呢,她们怎么样了?”姜如辛道:“还看不见。咱们赶紧过去!”船桨入水之声增大,沈可器脸上拂动着的那数丛秀发抽了回去。沈可器知道姜如辛必是正在奋力划船,心想:当真惭愧,我跟师父十分沉重,累得何家婶母吃力了。他想出声揭开,但又想万一难以解释,自己还好说,师父此时一动不能动,说不定便要死在姜如辛剑下,当下强忍着不动不语,心里迭声道:何家婶母,对不住;何姑娘,对不住了。
此时已经天色微明,姜如辛见自家火头大起,心中十分焦急,她外表生得娇怯,武功却非同泛泛,当下凝运内功,大力扳桨。船越近越看得分明,那火正是从正堂燃起,已经蔓延到周边厅屋。姜如辛心急火燎,片刻间划船靠岸,说道:“木木,你在船上等着,妈去看一看。”何木木道:“妈,我也去吧?”姜如辛道:“我看火头不对,八成家里来了敌人。你此刻眼睛不好,哪能过去?”从腰间解下“月华”、“铁影”二剑,塞到女儿手里,自己持了金泽剑,说道:“你放心,妈有这把削铁如泥的宝剑,真来了敌人,也不怕他,妈很快就回来!”
跃上岸去,将船绳胡乱一拴,飞步往家中急掠。何木木道:“妈!妈!”姜如辛却早奔得远了。
姜如辛手持金泽剑,只恨不能脚下生出风火轮,往家中急奔。越近见火头越大,听得比比剥剥的着火之声中夹着丁丁当当的刀剑相击之声,心知自己所料不错,急奔到门前,着力一推,大门纹丝不动,却是从里面反顶住了。姜如辛退后两步,飞身折向北边,脚下一用力,爬上侧墙,打眼一看,不禁大是纳罕。
却见院中十余名彩衣人成圆圈而立,围着中间六人正剧斗。那十余彩衣人皆是宽袍大袖,款式相同,只不过衣饰颜色有的是绿紫红黄,有的是蓝白黑灰,行动之间,令人眼花缭乱,使得都是剑;中间那六人均穿黑衣,却是名剑山庄范越与五名弟子。
姜如辛再撒目四周,只见一名五十多岁的彩衣人负手而立,冷冷看着场中,神情很是倨傲,他的彩衣颜色更杂,全是宽不逾寸的小彩条连掇而成,额头束了一条五彩丝带,在眉心处坠着一块色彩斑驳的四方玉石,看来是彩衣人的掌门人物。除了这些人之外,院中更无旁人。姜如辛暗中松了一口气,心想:平哥跟紫玉、绿珠或许早躲起来了。当真奇怪,这些彩衣人是什么来头、何门何派?江南武林之中却没这等人物。又怎跟名剑山庄的人打了起来?她摸不清底细,怕被人发现,退下墙来,绕到最北角重新攀伏上去,那里种着一株“鸡血樘”树,叶子赤红,长着许多小指肚大小的黄色果子,虽是漂亮,却极具毒性。姜如辛从那树后往院中看,自然不容易被发现。
只见范越与五名门人展开剑法,奋力冲突,将古风十五剑使得霍霍生风,气象万千。名剑山庄的剑法在江南武林被誉为第一,否则姜如辛也不必惧怕他们了,可不知怎么,这等凌厉的剑法于那些彩衣人而言,竟然十分无用。十余人或进或退,或左或右,间或插花穿柳,彩衣飘飘,令人眼花缭乱。名剑山庄弟子不时有人中剑,但不知那些彩衣人是什么用意,出剑都极轻,因此山庄弟子虽然好几人已经鲜血淋漓,却均是皮肉之伤。范越知道敌人有意戏弄,气恼之极,却偏偏无计可施,古风十五剑使将出来,大开大阖,无复平常之厚重气象。姜如辛认得他出剑的路数,“狂风怒吼”、“大风起兮”、“秋风扫地”,心想这些剑招自己万万接不下来,看来那些彩衣人阵法颇有奥妙,好似专为克制他这古风十五剑而创。她于剑法并非大行家,再加上自己家起了大火,哪有心思观看,心里盼望那些彩衣人赶紧杀了名剑山庄师徒,然后走得干干净净,自己好进去查找何湖平、紫玉绿珠。此念正转,忽然轰的一声,屋梁坍塌下来,腾起更大的一片火势。姜如辛又是心疼又是吃惊:“我夫妇这些年辛辛苦苦积攒下的这点产业,这一把火烧得干净了!”眼看旁边厢房、耳房、客堂一一冒起火来,心想:“院子中既见不到我当家的跟两个丫头,他们定是躲进了那个地方。嗯,谅来这些彩衣人也找不到那里,倒是我在这里不大安全,还是走为上策吧。”正要离去,忽然间眼前一花,那彩衣老者翩然而至,向她扑来。姜如辛大惊之下,摘下一把鸡血樘果,向他掷去,转身下墙便奔。那彩衣老者一声冷笑,手中长剑一抖,激起一阵劲风,鸡血樘果纷纷飞散,他长剑在墙头上一点,借势纵高,便如五彩蝴蝶一般,姿式曼妙之极,手中长剑攸忽一点,刺向姜如辛背心灵台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