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下心来,又采了几枚野果权充早餐。此时已出太阳,阳光照在瀑布上,但见玉柱倾泻,一道彩虹亘贯水潭南北,当真是赏心悦目。她凝神辨别方位,却浑然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想了一想,眼望着西面山峰,寻思:“那叫弹指峰么?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听那鹰王所说,他便是去了那里。我既要给姥姥禀报端详,自然应该是上那里去看一看才好。”
她自己也颇觉得这样的想法有些牵强,因此便没有深想。她只觉得一股好奇之心引得她非去瞧瞧不可,“这么多年了,你居然这样不关心我?”贺天雄的声音仿佛还有耳边。他显然认错了人。他本来认作是谁呢?既然是“这么多年”,那个人显然比自己大了许多年岁。难道世上有一个人相貌与自己如此相象?
一路上风景极好。茹临微虽然武功全复,但到达那弹指峰下时还是已经累得脚筋发软。看山跑死马,何况是人呢。她歇了一气,看定山峰,一路向上爬去。
这座山峰十分陡峭,根本没见人迹。爬到半腰,树木老藤纠缠,地下怪草盘结,已经没了路。茹临微好不容易爬到树木较少的一处,往上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却见尚有不知几百丈高,竟然呈倒倾之形,山峰便如一个手指,作势欲弹下来。茹临微自语道:“弹指峰,弹指峰。”忽然间心里一个机伶:“这不就是姥姥说起过的轮回峰么?姥姥说这是长庚老人住的地方,那个鹰王怎么会到这里?”
她虽是武功不弱,爬上这样的险峰却也极为艰难。有一段无有树木藤蕨,全是峭壁,幸亏她的如意绦带颇有妙用,每临无着手附力之处,便挥出绦带,或卡或箝,借以攀援,渐渐到达峰顶。她翻身越过一块大石,入目群山伏首,天高云淡,不由吁了口气,转眼看时,峰顶方圆三四里许,山石间姹紫嫣红,正是百花盛放,却未见什么人影。
她正觉得奇怪,忽听西首传来呜的一声怪响,似牛吼鬼哭,一听之下,让人毛骨悚然。茹临微打了个寒颤,侧耳倾听,过了一会,又是呜的一声,接着便有苍鹰鸣唳,似是极为惊恐。茹临微见识过这些凶鹰的厉害,不禁暗暗惊奇。她大着胆子又上前了一程,却见前面一块大石之后,现出一个山洞,那贺天雄正在洞外十几步立着,双手合什,貌甚恭谨。数十只苍鹰或停在山石上或隐在树木间。
茹临微伏在一片山花之后,屏住呼吸,好在贺天雄正全神贯注看着洞内,那数十只苍鹰却看着洞口一物,目不转瞬。
忽然之间,又是呜的一声鸣叫,茹临微定睛看时,却是洞口立着一只浑身白毛的大兽,形如狮子猛虎,沿脊生着一道尺余长的银鬃,双目呈金黄之色,威风凛凛,隐然便似神兽下凡。
却听贺天雄恭声道:“大哥,小弟盼见大哥一面,已经有十数年了,大哥就算还生小弟的气,难道连当面责骂的机会都不给小弟么?”说到后来,声音已经转为凄苦。茹临微心里暗暗摇头:“这个鹰王,可一点不象他养的那些恶禽一样凶狠。倒是动不动就拿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来。”嘴角不禁浮起一抹笑意。
贺天雄说完了话,便又凝神等待着。但过了半晌,洞内并无半点回音。贺天雄又道:“大哥既然不出来,小弟斗胆进去拜见便是。”还未举步,那如狮似虎的异兽又是呜的一声威吓,更将右前爪提起放下,轻轻在地上按了按,喉间低吼,看样子是上前一步便要不妙。
贺天雄退后一步,忽然拜倒在地,哭声道:“大哥,大哥,我们兄弟二十余年的情分,你便再不见我了吗?小白,你也不认得我了吗?”
那异兽听他叫“小白”,一双金目闪了一闪,竟似是忆起一些陈年往事,鼻间咻咻,慢慢卧了下来。群鹰见状,也自放松,有的还扇扇翅膀。茹临微也不由自主跟着松了口气,心想:“那鹰王叫洞里的人是大哥,莫非指的便是长庚老人?”
只听洞内一个声音传了出来:“哼,你还有脸见我吗?楚一鸣那个臭东西呢,来了没有?”
贺天雄听大哥终于肯开口,喜出望外,说道:“楚二哥这两日也会来罢。我们得知大哥在弹指峰修炼的消息,真是喜不自胜。小弟自知得罪了大哥,这些年越想越是后悔,今日来见大哥,原是请罪来着。大哥请让小弟见上一面,便是死在大哥掌下,也心甘情愿!”
洞内人冷哼了几声,后来又是一声长叹,仿佛正在决断。贺天雄目中尽是焦急之色。过了半晌,只听洞中人慢慢道:“你们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办不了,才想起我这个当年的大哥来?”
贺天雄低下头来,叹道:“大哥还是那样料事如神。不过,小弟想念大哥之情,原也可表天日。”话虽如此,究竟不如前头理直气壮、慷慨感人。洞内人哦了一声,微有怒意:“是谁吃了熊心豹胆,敢招惹我金睛兽王杜不休的兄弟?”这一声威风凛凛,当真便似晴空霹雳,接着洞口闪出一个人来,却是一个高大头陀,比寻常人高出足有两头,两缕头发遮住双颊,已略见花白,两只眼睛射出的光芒竟似是有形的,象是能穿透一切阻挡。这头陀年纪虽已不小,两臂胸膛露出的肌肉却似野马劲牛般筋健,往洞口一站,便如天神也似,连四周的山石都好象顿时小了下去。
茹临微不禁骇得心头乱跳,心道:“千万莫让他们发现我在这里!”伏得更低,连呼吸都几乎停下了。
贺天雄热泪盈眶,哑声道:“大哥,你还认我们是兄弟吗?”扑上前去便拜。杜不休哼了一声,冷冷道:“你只说,是谁欺负你们了?”
茹临微暗道:“你的这两个好兄弟哪一个不是人见人怕的角色,他们不欺负别人便算积德行善了,如何会有人欺负他们?”
贺天雄刚要说话,却听又一人叹道:“善哉善哉,杜居士既已跳出三界外,何必理会五行之事?”洞内出来一个老和尚,戴一顶破破烂烂的随缘帽,着一套十分污浊的沙弥袍,生得精皮寡瘦,愁眉苦脸,向杜不休把头摇了两摇,又点了两点。杜不休执礼方寸,躬身道:“大师!”向贺天雄道:“贺施主这便去罢!”便要跟那老和尚回洞。
贺天雄身形一晃,反抢到洞口,连那老和尚一同堵住,却向杜不休道:“大哥,想当年我们四兄弟威震武林,金晴兽王又是何等英雄,如今听这个老和尚说些没用的因果,便把兄弟之情全然不顾了吗?”
杜不休眉头一扬,似乎又有一点踌躇。那老和尚道:“杜居士,有我是天下,无我也是天下。可有我便是佛法,无我便是魔荒。居士更有何疑,入去,入去,我佛慈悲!”杜不休低顺下眉目,道:“大师说的是!”
贺天雄哈哈大笑,笑声中却尽是悲愤之意,如鹰唳枭鸣,极是乱人心神,向那老和尚道:“不敢请教法师,此寺为何寺,法师法何号?”
那老和尚执礼道:“阿弥陀佛,老衲自号长庚,以峰为寺,以天地为寺。杜居士当年尘缘,已经慧断,施主若存善念,不可扰他清修,还请去罢。”
茹临微心中一惊:“原来这老和尚便是姥姥常常提起的长庚老人!”却也微有失望,心想姥姥说长庚老人如何法力高深武艺非凡,没想到却是这般形相。他身上穿的沙弥袍,甚至比不上任何一家寺院的杂役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