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天雄奇道:“我如何羞辱于你?哦,是了,原来你竟误会我心存龌龊。哈哈,你当真是小看于我!”这一声哈哈,冰冷之极,让人听了不寒而栗。茹临微见自己的白章如意索还在腰间,心中一动,心想自己所料或许错了,但又想:“自己亲眼见到天山四王行事狠辣,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做不出来?”却不敢再多言,生怕惹恼这位形相怪异的武林异人。
贺天雄也不理会她,自道:“瀑水疗法只能暂保你的性命,要想彻底无事,你最好服了这粒五苦丹,再好好运功催化。”啪的一声,一粒蜡丸落在茹临微面前。茹临微心道:“他若要害我,此刻一掌便打死了,又何必多此一举?”捏开药丸,启唇吞下。入口苦不堪言,却一声不吭,默默咽下。贺天雄知道这药之苦,嘴里冷冷一笑,目光中却是赞赏之色。
茹临微闭目运功,先前心不能静,只听耳畔那瀑布的声音轰隆隆、轰隆隆响个不停,但过不多时,师门绝学“神女天元功”内力运行开来,百念归一,杂绪不起,渐渐进入两忘之境。不知过了多久,她运功完毕,只觉神清气爽,睁开眼来,意念在四肢百骸走了一圈,再觉不出有什么不妥之处,转头看时,却不见了贺天雄。
此时天色已晚,四面山峰只有东峰顶尖尚有一片阳光,四野显得有些模糊。只眼前这道瀑水依然白亮,注入幽暗的潭水之中。茹临微对那贺天雄依然心存警惕,故意咳嗽几声,依依呀呀唱了几句连自己也听不懂的调子,却不见他出现。她不自禁哑然失笑,站起身来,却不由得傻了眼:那贺天雄就站在自己身后,似是站了很久。
贺天雄嗡声嗡气道:“好了么?”茹临微点点头道:“好了。”贺天雄道:“那就吃些东西吧。”转身走向一个暗火堆。茹临微心道:“他救了我,又准备东西给我吃,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想自己内伤已无碍,如意索又在腰间,当真要动起手来,没有群鹰助恶,也不见得就怕了这位贺天雄。
贺天雄挥袖将一块石头拂拭干净,道:“请!”自己移开两步,席地而坐,从火堆上的木架上取下一物来,却是只烤兔子。茹临微笑道:“我神女门在佛家,不吃荤。贺大侠自己请用好啦。”贺天雄道:“那……”脸色微有失望,却旋即便道,“那好吧。”撕开烤兔便食。
茹临微转身走开,见四野里草木繁茂,忽然眼前一亮,却是一株野酸梅俏立于一块石头后面,果实已经熟透,红艳艳分外诱人。她上前采了几枚,走到潭边洗了,吃了三枚,又喝了几口潭水,入口清冽,心想贺天雄从天山赶来,怎么会知道这样一个好地方?心里究竟忐忑,回头见他仍在一板一眼的吃兔肉,犹豫片刻,开口说道:“喂,我要走啦!”
贺天雄脸色一变,摇头道:“你不能走!”口气极是强硬,一反先前之状。茹临微暗道:“这人果然心怀不轨。”嘴上道:“你救命之恩,容以后补报。现在我要走要留,倒要你同意么?不过是跟你打声招呼而已。”抬腿便行。
突然之间,只听贺天雄一声唿哨,十数只苍鹰唿喇喇飞起,尖声鸣叫,在茹临微头上盘旋,看情形只要贺天雄再一声命令,便会扑将下来。茹临微见过这苍鹰的厉害,不禁骇然,口中怒道:“你凭什么要限制于我?”
贺天雄嗡声嗡气道:“我救你,便是因有一事相求。你要谢我救命之恩,那也不必等以后,眼下就是时候。”茹临微吃了一惊:“你要干什么?”娇容颜色大变。
贺天雄一怔,哑然失笑,摇头道:“姑娘花容月貌,在下虽然不是好人,却也不致唐突。在下只是想请姑娘帮忙借一样东西。”又一声唿哨,那些苍鹰掠了出去,纷纷收翅,不知栖于何处。
茹临微的声音不觉发颤了:“借什么?”
贺天雄抬头仰望天空。这时天色还没黑透,有几颗星星却早已眨起了眼睛。茹临微也抬头看了看,却了无所得。过了不少时候,贺天雄道:“我借你十天的工夫。明天一早,我就要到那座弹指峰去。”他向西面那座山峰指了一指,“不知道能不能回来。请姑娘在这里等我十天。倘若十天之后我不能回来,那么,那么……那么也便不用等了。”
茹临微看他神态不是有伪,心里暗暗好奇,问道:“为什么是十天?你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吗?”贺天雄点了点头,突然间烦躁起来:“你若不答应,我现在就杀了你!”
茹临微吃了一惊,寻思除非出奇不意杀了他,否则单打独斗决不是他的对手,何况他还有一群恶禽相助?微微一笑道:“贺大侠救我一命,只不过让小女子等十天,那有什么?可十天之后,不管你是否回来,我都要走了。”
贺天雄目光突然间变得哀怨,颤声道:“这么多年了,我才找到你,你居然这样不关心我?”两手提起,弯成鹰爪之形,似乎随时都会扑上来。茹临微奇道:“什么这么多年,你见过我么?”
贺天雄身子一震,好象一块风干的土疙瘩泡了水似的一下软散,忽然间羞惭了,摇了摇头,说了句含糊不清的话,转头走开,坐在那堆火边上,再不说话。
茹临微松了口气,却也暗暗告诫自己:“这人武功虽然厉害,但似乎神智不清,千万莫要招惹他。”过了一会见他仍无动静,便到潭边洗了洗手脸,看准一块倒凹的大石头,颇可避风,便走去坐下,依旧盘膝练功。好在夜色虽是溶溶似水,却也不很凉。不一刻,她的“神女天元功”运走开来,唯觉熙熙暖意,浑忘了身置何地。
第二日一早,茹临微迷迷糊糊醒来,一个机伶,睁眼看时,却见四野正是朦朦天光,那贺天雄已经不见了踪影。她一眼看见脚下的地面上足迹密密麻麻,想来那贺天雄昨夜便在自己面前徘徊,不由得又羞又恼:“这人睡不着跑到我跟前晃悠什么?”觉得贺天雄行事处处怪异,又想:“天山四王的名声我虽然很少听到,但看他们在龙腾庄的行径,便知道不是什么善与之辈。他们不远万里来到川境,所图难道仅仅是替那个秀才与包氏娘子打抱不平?可惜龙腾庄如此威势,却被楚一鸣、贺天雄搅成这等惨局。”她忽然心中一动:“姥姥从不下山,怎么会知道龙腾庄的小公子要过百日之喜?又为何要吩咐我下山祝贺?”
无花姥姥一向淡泊,不怎么过问江湖中事。这回突然热心起一个孩子的喜庆来,真是罕见得很。只是茹临微尊师命行事,从来没想这其中不对的地方,这会儿想起来,不觉疑窦大起。她想起无花姥姥在她下山前专门叮嘱道:“倘若你遇到什么事情,不要自作主张,赶紧回山跟姥姥禀报便是。”如此看来,姥姥好象已经预料到要发生什么。那么,自己救了刘万当,后来虽然不确知申付公是否得活,但当时总也是伸过援手。这还不算自作主张么?她心里一惊,不禁一个机伶。心道:“我哪里会在这里等那个鹰王十天?嗯,眼下之计,赶紧回神女峰向姥姥禀报天山四王入川的消息才对。”主意打定,小声叫道:“贺大侠!贺大侠!”后来呼唤声大起来,却也没有任何回音。不独如此,连她担心的鹰唳也并未听闻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