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贺天雄笑道:“南山有一座金光寺,五十年前赶出来一名叫愚证的小和尚,不知法师可认得?”
杜不休喝道:“大胆!”这一喝带着一股说不出骇人气势,茹临微不禁心慌神乱,两耳嗡嗡作响。好容易定下心神,却听那长庚和尚叹道:“阿弥陀佛,施主说的那个愚果,便是昨日的长庚。”贺天雄转向杜不休:“大哥,连小小的金光寺都不要的一个小和尚,你何苦信他?”
杜不休摇头道:“你懂得什么?高人难容浊世。你道寺院之中,便没有污浊庸俗之人吗?大师智慧通天,若是寻常之辈懂得他,反不是大师了!”长庚和尚把头点了两点,又摇了两摇,道:“入去,入去。”慢慢迈步便向洞中行。贺天雄心想只消打死这个老和尚,大哥便不会再受他愚昧,恶向胆边生,使出十成鹰翼神力,猛然双掌一挥,只听呼呼声响,便要将老和尚葬于双掌之下。却听一声大喝,杜不休右掌穿过长庚腋下,蓬的一声,贺天雄反被震得倒在洞边。呜啊一声怪叫,那只白毛怪兽扬起爪来,张开血盆大口,向贺天雄扑去。
这一幕惊心动魄,茹临微不由低低倒吸一口冷气。却在同时,只听杜不休喝道:“小白退下!”那异兽硬生生顿住扑势,呲了呲牙,绕步一边。杜不休眼睛向茹临微藏身之处一转,两道精光蓦然射出:“是谁?出来!”
茹临微暗道:“糟糕糟糕!”正要爬起身来,却听一人道:“大哥息怒,是兄弟来看望大哥了!”右首一块大石后奔出一人,正是那个猴王楚一鸣。贺天雄此时也已站起,闪开两步,与楚一鸣站在一起。
楚一鸣上前拜道:“大哥龙马精神,狮虎威风,不减当年。兄弟一见之下,心里欢喜之极。”通通通磕了三个响头,貌颇唏嘘。茹临微松了一口气,暗道侥幸,便要悄悄爬下。胳膊方一动弹,猛听得头顶微风蔌蔌,她一抬头,只见一道大影从天而降,兜头罩住自己,接着后衣一紧,身子一轻,忽忽飞起,落下地来时,已经站在那洞口。一俟站定,那影子从头脸上脱去,却是那杜不休的一件破破烂烂的牛皮坎肩。杜不休见到茹临微面貌,似是极为诧异,低呼道:“怎么是你?”接着便摇了摇头,道:“不对不对,你没有这么年轻,你,你不是你。”茹临微听他说话无头无绪,又见此人的竟能以一件衣服将自己擒来,心下骇极,脱口道:“这是什么妖术?”
楚一鸣呵呵笑道:“小女娃娃没有见识,这是我大哥的武林绝技‘神麾功’,什么妖术!”
杜不休沉声道:“你到底是何人?为何在这里偷听我们说话?”
茹临微心思机敏,知道倘要惹怒这位金睛兽王,后果不堪设想,又见他对那长庚和尚十分尊重,忙向长庚施礼道:“晚辈茹临微,受无花姥姥之命,前来拜访前辈!”
长庚咦了一声,面色大变,急道:“怎么,她出了什么事?”声音竟大是惊恐。
茹临微心下惊诧,摇头道:“姥姥很好啊,她……她只是让我来看看您老人家。”
长庚急道:“你莫要骗我,她到底出了什么事?”茹临微心里寻思:“怎么我一说受姥姥之命来看他,他便以为姥姥出了什么事?莫非此前两人曾经有过什么约定?”生怕露馅,嘴上不敢答话。长庚愈发惊慌,神色怔怔,眼神中放出悲伤的意味来,忽然摇头笑道:“唉,到底是在我前头去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转身举步,道:“小施主,你随我来。”茹临微此际保命要紧,当下想也不想,跟着他进了洞中。经过那小白身边时,不免心惊肉跳,幸好小白不仅没有恶意,反而知趣似地走开几步。
进洞别有天地,十数步之后豁然开朗,显出一个圆顶套洞来,两床木榻,一座灶眼,另有锅碗瓢盆等物,简陋而又陈旧,看来便是长庚老人与杜不休修行之所。一侧有几处孔隙通向外面,透进光线,洞内一片清凉。长庚慢吞吞搬过一张木墩,道:“娃娃,你坐下。”语声中的慈祥之意不容人丝毫抵逆,茹临微坐下来,见长庚在她面前一个蒲包上也坐下来。
长庚神色中的悲苦意味似乎更浓,皱巴巴的眼皮底下莹散着柔和的光华,定定地望着茹临微。茹临微不由得局促不安,只听洞壁不知哪一处滴下水来,叮冬叮冬,让人觉得时光在宁静中如水一般地流淌着。
长庚叹息了一声,哑着嗓子道:“无花走的时候,你是在她身边的?”
一时的不适让茹临微没听清长庚的话,她应付似地哦了一声,忽然惊醒过来,摇头道:“大师定是误会了,姥姥她好好地活着啊,什么走了?”
长庚的胡子连接跳了好几下,声音也变了:“活着?她还活着?”茹临微点了点头:“是啊。”长庚长身而起,急匆匆踱了好几圈,一时间兴奋得好似要手舞足蹈。茹临微暗暗好笑:“枉那杜不休将他当作大师,却哪里有半点得道高僧的模样?”长庚突然在她面前站定,一定一顿地道:“你是说,她活着,却让你来看望我?她对你说了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目光中尽是乞求之意。
茹临微这才觉得事情并非简单。心念转动,却想跟他说什么假话也不合适,干脆道:“大师,晚辈这回到这里来,不是姥姥吩咐的。”当下将怎样在龙腾庄伸援手,怎样差点死在楚一鸣掌下,贺天雄如何救了自己让自己在那峡谷中等待,又如何到了这弹指峰来一一说了。长庚吁了口气,点头道:“哦,那就好,那就好,善哉善哉!”脸上的喜色却褪失一空,仍然那般愁眉苦脸,殊无“善哉”之感。
他坐回蒲包之上,嘴里念念有辞,过了一会儿道:“唉,不死不休,便是如此。她活着,我是再也见不到了。”
茹临微心中好奇,刚要说话,忽听脚步咕咚咕咚,那杜不休大步走进,往地下一坐,气哼哼道:“他们竟这样逼我!”他声音很大,震得洞壁一片回声。
长庚和尚不答话。唯听杜不休粗声喘气,好象十分恼怒。茹临微哪敢大气,只想自己真是多事,偏要上这弹指峰来。过了一会,杜不休喘息渐平,移到长庚面前坐下,道:“大师,他们逼迫于我!”
长庚淡淡道:“如空如虚,不受施力。何逼之有?”杜不休道:“请大师明示。”长庚的脸上竟有了一点笑意:“石头撞到石头上,会如何呢?”杜不休道:“那得看力气大小。力气大了,两块石头都会粉碎,力气小气,那便啪的一响,掉下些石末来。”长庚道:“那么,石头撞在棉花上呢?”杜不休怔了一怔,道:“那便没什么声息。”长庚笑道:“声息还是有的,只不过太过微弱,不易听闻。假若,石头撞在虚空之中呢?”杜不休眼睛一亮,脱口道:“那便是真的无声无息了!”长庚叹道:“善哉!”合上双目,不再说话。
茹临微曾跟无花姥姥学佛,听了长庚这番话,不由得暗暗点头,心道:“原来这老和尚倒也有些学问。”却见杜不休嘴唇龛动,眼睛一张一张,象是仍有疑问。茹临微知道有这位长庚老人在侧,杜不休不会动粗,忍不住问道:“杜前辈,他们怎样逼你了?逼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