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彩衣人挟着中间一人跃落下来。只见中间那人身子一动不动,整个人象是一根木桩,头上带着一个大斗笠,笠沿罩着黑纱,说不出的诡异。
申付公颤声道:“此人是谁?”神情好象极为恐惧。细心之人便心生疑窦:申付公虽败在楚一鸣贺天雄手中,也全然不惧,何以见此人便变得胆小起来?
只听那人的斗笠慢慢转动,突然惊叫起来:“楚大侠,贺大侠,小的只想让你们出口气,怎么却杀了这么多人?”
楚一鸣呵呵笑道:“不杀人怎么替你出气?不杀人怎么显出咱们天山四王的手段来?”右手一伸,摘下那人斗笠,露出一张年轻的脸来,那张脸因为惊骇变得十分苍白,只贯穿双颊的两道刀疤愈发显得狰狞可怖。
那年轻人只一瞬间,便低下头去,似是极为亏心,不敢面对申付公。申付公却已经认出他来,惊得低呼一声:“果然是你!”
楚一鸣笑道:“着啊,果然是他!这里川鄂黔三省武林的朋友都在,想来应当听清楚了,姓申的认识这位许秀才,这可没法子抵赖了,呵呵,呵呵。”他后来这两声笑十分奇怪,听着别有暧昧之意。众贺客不禁心生疑窦:莫非申家与这位秀才有什么深仇大恨,以至这位秀才请来天山四王来挑衅?可许多人都知道龙腾庄虽在武林,却一向尊敬有学问之人,便是龙腾庄的龙腾二字,也是慕王勃的龙腾阁序文采斐然而定,又怎么会与一位秀才结下冤仇,以至酿成今日大祸?
只见楚一鸣向那秀才一笑,说道:“秀才公子,可喜可贺,令郎今日百岁之喜,生得白白胖胖,这里便有现成的喜酒,金丝猴在这里先贺一杯。”伸手从近前一桌上提起一坛酒,拍开泥封,仰脖喝了一气,手一伸,酒坛递给一只猴子。群猴吱吱鸣叫,乐不可支,竟然爪掬而饮,喝起酒来。
群豪虽惊讶于猴子喝酒,却更惊讶于楚一鸣刚才那番话。只听一人道:“怎么,申庄主,大伙儿赶着来给你儿子过百岁吉日,敢情这儿子是人家这位秀才的?”说话的正是那位土地公端有庆。众贺客虽恼他说话难听,但想他说的也是众人所疑,因此一齐望着申付公,要听听他如何作答。
申勤公怒道:“你这猴孙子要杀便杀,却莫在这里放屁!”楚一鸣呵呵笑道:“嘿嘿,只要把申大庄主的四奶奶请出来,那么是谁在放屁,自然便一清二楚。”申勤公脸上筋肌暴起,大声道:“天山四兽,你们欺人太甚,我做鬼也不会饶过你们!”他已知道今日必死,声音嘶哑,令人心恻。可惜楚一鸣偏偏丝毫不加怜悯,怪声道:“请申家四奶奶包氏过来!”
他此话一讲,申付公、申扶公、申掖公均互相望了一眼,神色极是诧异,象听到了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接着他们的脸色更加惊异,只见四只大青猴全力负着一个软布兜从篷顶下来。兜中蜷卧着一个女子,瘦弱不堪,满面伤痕。申付公却认得清清楚楚,正是他的四房夫人包氏!四只青猴放下软兜,包氏勉强支起上半身,看定申付公,目光中全是仇恨之火,厉声道:“伪君子,你还认得我么?”
只听一人惊声道:“你……你是人是……是鬼?”正是申付公大夫人鞠氏。
众贺客见情势一变再变,均惊骇惕悚,静默不语。
包氏凄然而笑,笑声悲苦之极,令人不忍听闻:“大奶奶,你瞧呢,我是人是鬼?你还我儿子来!”鞠氏嘴唇哆嗦着,好象听到招魂咒一般,身不由己迈步走向包氏,突然间身子一软,昏倒在地,怀中的小富康被摔了一下,哇哇大哭起来。包氏厉声道:“小月,你把康康给我送过来!”小月是鞠氏的随身丫环,哪里还敢犹豫,抱起小富康,送到包氏怀里。包氏满脸柔情,低声道:“孩子,我的孩子!”下巴偎着小富康,看着孩子两粒黑豆似的眼睛,微笑从她刀痕纵横的脸上绽出。可惜小富康突然间哭起来,声音之大,震人心膜。包氏柔声道:“妈妈变成丑八怪了,宝宝不认得妈妈了!”泪水顺着双颊流下,小富康的哭声更大。
申付公脸色越发难看,不住摇头叹息,忽然间一掌向自己天灵拍去。申勤公满腹心事,竟没觉察到大哥会自尽。甫待他手掌将及脑门,忽然间一条绦带飞到,缠住他手腕,一拉之下,申付公飞出包围,站在一人身边。众人看时,那人正是那位救刘万当的少女茹姑娘。申付公叫道:“申某今日颜面扫尽,眼见家遭血洗却无计可施,姑娘为什么救我?”
茹姑娘道:“人活着总是比死了好。姥姥对我说过,倘若一个人自杀,那么他的鬼魂无法投胎,永受飘零之苦。你若是被别人杀死,那又自当别论。”
申付公怒道:“你救我,便是为了消遣于我?”
那茹姑娘诧道:“姥姥便是这样告诉我的,我说的不对么?”
申付公见她眼神天真诚实,不禁长叹一声,懊声道:“姑娘,你说的没错。可在下实在是卑鄙无耻之人,不值姑娘一救。一死百了,姑娘不必再管在下的事啦。”
茹姑娘摇头道:“不是我要多管闲事,天下众生,莫不求生畏死。除非上天不让你活,自己万不可轻生。就连这两位先生,也不必赶尽杀绝。试想人之生死,本应属天。你要杀别人,便是擅使天权,老天爷是要怪罪的。”这番话已是对着楚一鸣、贺天雄二人所说。
适才这茹姑娘两番救人,众豪杰无人不对她心生赞赏。见她此时说起天山四王的不是,均为她担心。哈哈先生安着锦有意岔开话头,笑道:“姑娘原来对佛家很有心得。在下不才,也曾仰慕释家,寻访过三山五寺,会见过六僧八处。这里有一题不解,尚请姑娘指点。”
茹姑娘笑道:“不敢。小女子只是听姥姥说过一些佛家,哪里谈得上有什么心得?”
楚一鸣心里早已有气,暗道:“这小黄毛丫头身手倒也不坏,她口口声声什么姥姥,不知她姥姥又是什么人?”呵呵一声怪笑,问道:“请问姑娘叫什么名儿?你姥姥又是哪位武林高人?”
茹姑娘施了一礼:“小女子茹,小号临微。我所说的姥姥,是我的师父,人称无花居士。”她自称小号,便是说明她在佛家。
楚一鸣脸色一变:“是神女峰的无花姥姥?”
茹临微点头道:“正是她老人家。”楚一鸣双目中精光闪动,尖声道:“无花姥姥呢,晚辈楚一鸣请见一面!”
自他出现至今,一直狂妄自傲,此时众人听他自称晚辈,均觉纳罕。又有人想这神女峰便在川蜀之地,无花姥姥的名声也不过尔尔,何以楚一鸣如此敬畏?只听茹临微道:“楚先生,姥姥在峰上闭关,已经许多年不问世俗了,你想见她老人家,那可不容易了。”
楚一鸣眼珠转了两转,忽然间脸色转和,笑容可掬,问道:“茹姑娘原来是无花姥姥高足,真是失敬了!只是姑娘这脾气可不大象无花姥姥的传人,你想管这里的闲事,在下便分说给你听听,看你可管得么?”

 

二、大师

彼时已过正午,楚一鸣招招手,几名黄衣人搬过椅子,扶那秀才、包氏坐下。秀才身子僵硬,包氏好象断了骨头,因此两人坐在椅上,一个挺着脖子,一个歪着身子。楚一鸣道:“莫说这位茹姑娘,便是今日在场的各位,也都以为我天山四王行事狠辣,表面上虽然不敢,但肚子里面,只怕要骂尽了我们祖宗八代。呵呵,今日在下便请这位许秀才与包氏娘子把来龙去脉分说分说,倒要请大伙儿知道这龙腾庄上下是不是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