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秀才叹道:“够了,够了,楚大侠,跟我有仇的,只是这位申付公,与他人有什么相干?你杀了这么多人,却不是小生的本意。”他身子不动,说每一句都好象要竭尽全力。但声音柔和,几乎人人猜到他从前必是位温文尔雅的美秀才。
楚一鸣厉声道:“酸包秀才,本大王替你出头,便为了落你的不是么?你说说今日之事是怎么个前因后果!”
那秀才又叹了一声,眼眶中已经尽是眼泪。他脸上的刀疤十分深长,延及眼睑,一流泪水,显得又是可笑,又是可怜。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难以启齿。如此嘴巴张了几回,长叹道:“斯文扫地,颜面无存,夫复何言!”
他越是不说,越勾起了众人的好奇之心。茹临微道:“这位秀才兄,假若今日之事真的是因你而起,你若不说,那岂不是不义?你若不说,那申家还要糟糕,那你岂不是不仁?不仁不义,岂不是枉学了孔孟,白念了四书五经?”
那秀才似是一震,双目猛然一亮,沉声道:“姑娘教训得是!”略一犹豫,说道,“这件事,得从去年春天说起。”
他顿了一顿,闭上了双眼,似乎不愿看到别人,也不愿意让别人看到他似的自欺。
“去年春上,我省试有名,拟进京赶考。我家中清贫,带的盘缠很快用尽,只好一路卖字画慢慢进京。好在离秋试还有不少时候,这样慢慢走,算来在秋试前也尽可赶到京城。如此走到清凉镇,却酿下了祸端。”
众人都知道清凉镇,便在龙腾庄之西,去此不过十余里。只听那秀才说道:“那天我在街上摆了一天的字画,可惜只卖出一幅寿星图,卖主是个老者,身上只有几文钱。我正为饭钱没有着落发愁,有一个人上前与我攀谈。唉,这个人,就是龙腾庄的大奶奶鞠夫人。”
那鞠氏刚刚醒来,听秀才说到自己,睁开眼睛听了一两句,又赶紧闭上。
“鞠夫人言语之间流露出龙腾庄乐善好施,更是乐于接济像我一般的穷书生,邀我到龙腾庄见申大庄主。其时我举目无亲,当真是十分欣喜,跟着来到了龙腾庄。鞠夫人吩咐管家安顿我住了,每日有酒有肉,可一连三天,没有见到申大庄主。第四天,我担心主人为难,向管家提出辞意,管家去回禀了鞠夫人。哪知申大庄主和鞠夫人不久就来看望我,申大庄主说这些日子庄内有事,难以分身,请我再留两日,好好设个东道,并附送盘缠云云。”
那许秀才身子僵直,说这番话没有一点表情,只有声音从两片变形的嘴唇之间散出。
“当天晚上,来了一个女子给我送饭,有酒有肉,那女子便站在一旁,说等我吃完了好收拾回去。我吃饭之间,那女子与我搭话,自称是龙腾庄的丫环,问了我一些论语诗词。我听她谈吐文雅,很是高兴,心想自己真是遇到了贵人家,就连一名丫环,也如此不俗。”
只听一个人抽哧抽哧哭了起来,正是那位四奶奶包氏。众人好似明白了些什么,均不作声。唯有那秀才的一声声长叹与包氏的啜泣混在一起。
“唉,当天夜里,那丫环便留在房中。想想我真是该死,身为读书人,却难以把持,做下了非份之事。嘿嘿,想起来真是可笑得很,我当真还以为这便是才子佳人的故事,还说要与她私订终身,待我皇榜高中,衣锦还乡,便娶她为妻。如此我竟舍不得离去,她呢,也夜夜来陪我。一晃便近两个月,申庄主既不来问我,我也就糊里糊涂地住下来。这一天,她告诉我她有了身孕。我又惊又喜,对她讲我明日便要启程,秋试之后,便回来求申大庄主许婚。她却对我说……她说……她是申大庄主的四夫人……”
此言一出,人群中顿时发出一阵嗡嗡之声。脑筋慢些的仍在想:“申付公好不大方,收留了一个穷秀才,还让自己的四夫人陪房,这等仗义之事,武林之中绝无仅有,不,简直是闻所未闻!”脑筋快的已经猜到了来龙去脉,不禁暗暗摇头:“申付公名扬三省,却是个没种的货,家中好几房夫人都无身孕,竟然想出这个借种的主意来!”又有人想:“瞧这秀才与包氏都是经历一场生死之人,那么便可断定申付公后来对二人下了手。至于为什么没要了二人的命,那便是天山四王救了他们。”
申付公双目紧闭,摇头哑笑,忽然插言道:“秀才兄弟,我对不住你。今日合该我一死,请你莫要再讲了。楚一鸣,贺天雄,今日之局,确实是申某咎由自取,可当真便该遭灭门之祸么?我自求一死以谢秀才与包氏,两位觉得可行么?”最后一句,问的是秀才与包氏。
楚一鸣断然喝道:“不成!”许秀才吃了一惊,说道:“楚大侠,错全在小生。你们已经杀了这么多人,小生当真惶恐之极。唉,申庄主,小生有一事相求,还望应允。”
申付公惭愧之下,流出泪来,快步抢到许秀才身边,着地跪倒,大声道:“秀才兄弟,我不是人,对你下了那么狠的手,你大难不死,足见天佑。今日申某自求一死,与你无干了。倘若你有何吩咐,我若死了,申家还有人给你办到。就算申家全都死光,申家毕竟还交往了朋友,说不定也能给你办到。”这番话说得情真意挚,许秀才不禁鼻酸,挣扎着要去扶申付公,连道:“唉,这事儿可也怪我。我给你们龙腾庄带来这样大的祸患,真是百死莫赎。”两人正在这里争相自责,却听有一片人声忽然大了起来。那先前被苍鹰抓伤的贺客此时毒伤发作,他们的亲友同门纷纷叫嚷着让楚一鸣、贺天雄拿出解药来救人。
贺天雄只是冷冷不语。楚一鸣笑道:“解药自然会给。不过,谁若是不识相,在这里大呼小叫,便休想拿到解药!”此言一出,众豪当真是愤怒之极,但想到天山四王的手段,却无人敢抻头讨理。那鹰爪之毒十分厉害,被抓伤之人此刻有的头肿得老大,有的手臂一片青紫肿胀。
忽然一人越众而出,戟指指着楚一鸣、贺天雄道:“天山四王名头不小,依区区看,却不过尔尔。你们赶紧给这些受伤的兄弟送上解药来!”
楚一鸣笑道:“这位兄台怎么称呼?”那人道:“在下端有庆,朋友们送号土地公。”楚一鸣点了点头,笑道:“端兄的大名,倒是听说过。端兄既有意出这个头,那么再好不过。”端有庆疑他说的是反话,心一横哈哈笑道:“说实话,我这人没几个朋友,今天赶上了这倒霉的光景,那便说明我跟龙腾庄还有点交情。”申付公见此际仍有人敢站出来替自家说话,当真后悔当初不好好敬奉一下这位挺惹人厌的滚刀肉,不自禁一揖到地。端有庆摇头笑道:“申兄也不必客气。我并非想跟你龙腾庄套什么交情,只是觉得三省的武林朋友今日太冤,大伙儿来吃杯喜酒,便要送命吗?天山四王,你们赶紧把解药拿出来!”
众贺客虽觉得他说的痛快,却暗暗担忧,仿佛已经看到楚一鸣、贺天雄突然暴怒,端有庆会尸横就地。哪知楚一鸣两只怪眼望了端有庆一会,忽然哈哈大笑,点头道:“不错不错,三弟,把解药给这位端兄,就让他做个人情。”贺天雄一言不发,从背后取下一个包袱,看来他们准备得很是充裕,解药就有几十个小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