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豪看时,湖面只溅起一团水花,荡起一圈圈涟漪。过了好一会,刘万当才露出头来,大声叫道:“我不会水,救我!”一个我字未完,咕的一声,又沉下去。如此浮沉数回,说话已经含混不清,夹着剧烈咳嗽,看来再不救出,便要丧命。众贺客中自然有水性极好的,但一来不愿得罪龙腾庄,二来深恶这刘万当没来由乱讲,因此没有一个人要下水去救人。
坐在最后一桌的那个少女张大了眼睛,满面焦急之色,终于忍不住道:“申庄主,他……他就要淹死了,救他上来罢!”
众人这才注意到这位少女。但见她穿了一袭杏黄裙子,长发披肩,只束了一条紫色发带,面容姣好,略带稚气,这话一说,已是脸红了,但诚挚焦急之色溢于言表。申勤公记心甚好,认得她是云雾山神女峰无花姥姥的徒弟,自称姓茹。这时心中一动:“今日大哥爱子百日,无花姥姥与龙腾庄从无来往,为人又极是孤傲,何以会派这位弟子前来道贺?”无花姥姥名望甚高,是武林中的前辈异人,申勤公虽恼这姓茹的姑娘多事,却也不便发作,只淡淡道:“稍等片刻,让这厮吃足苦头再救不迟。”茹姑娘道:“再等片刻,不就淹死了么?”申勤公冷冷一笑:“我猜这等绕舌扫兴之人,不那么容易淹死。”
茹姑娘张了张嘴,摇头道:“这个玩笑可开不得,我救他上来吧。”迈步到围栏边,从腰上解下一条黑白条纹绦带,忽然纵身跳了下去。众客均料这姑娘必定好水性,却见她反手一甩,那条绦带已牢牢拴在围栏上,接着她伸足在堤壁上一点,顺着湖面横掠向刘万当。她去势甚快,长发飘飘,黄衫子迎风抖动,姿式优美之极。也不知她那黑白条纹绦带是何物结成,竟能随之伸长,转眼间她已掠出五六丈,双足在水面上一踩,溅出一片水花,玉手伸处,已经拉住刘万当,反手一甩,刘万当窜出水面,挥手蹬脚地飞向人群。那姑娘身子略潜,双腿没入水中。她身子一拧,整个人旋转起来,绦带一圈圈绕回腰间,待绕到尽头时,人已经近岸,伸手扣住围栏,已将绦带解下,搭扣上腰,轻轻巧巧一个翻身,站回戏棚之中。她这几下翩若惊鸿,众人回味过来,不由得轰然喝采。茹姑娘抹去脸上几粒水珠,脸又红了,倒像是刚刚踩了西瓜皮滑了一跤般尴尬,低声道:“申庄主,得罪了。他……他没事罢?”
刘万当喝了不少湖水,强撑着爬起,在那茹姑娘面前扑地跪倒。茹姑娘慌道:“这可不好。你赶快起来!”刘万当道:“姑娘救命大恩,不受在下几个头,在下万万不敢。”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茹姑娘想要去扶,又觉不好意思,干脆转身躲开。
忽听一人呵呵笑道:“姑娘连救他两次性命,让他磕几个头又算得什么?”
这声音一起,场中之人无不一震。人人听得清楚,这便是方才诅咒申家小公子短命之声。众人看时,却见东边戏棚顶上一道影子闪过,一人已经立在地上。只见此人四十来岁年纪,一张脸瘦得皮包骨头,两只眼睛滴溜溜乱转,竟是一刻不停。若非颌下留得几茎黄焦焦的胡子,整个就是只猴子。一身衣服十分考究,头戴明珠帽,足蹬绣云紫缎靴,但穿在他身上,却显得不伦不类,让人不自觉想起沐猴而冠一词。那姓茹的姑娘看他一眼,忍不住便要笑出来,问道:“小女子只不过救了这位刘先生一次,何以阁下说连救他两次性命?”
那华衣猴面人呵呵一笑,说道:“我本来已经告诫他今日不可说话,一说话就要他的命。可看在姑娘的份上,今日免他一死。姑娘算一算,你不是连救了他两次么?”说话之际,双手比比划划,透着说不出的狂妄轻浮。
众贺客见此人突然现身,均感惊奇。心想申家四兄弟人人一身好本领,今日来此祝贺的又大多跟龙腾庄交情非浅,此人虽然胆大,却怕不好收场。
申付公向此人细细看了几眼,凝神回忆,却茫无头绪,竟是从来没见过这人,更谈不上有什么得罪之处。心想此人既然在今天上门挑衅,其中必有什么源由,上前两步,抱拳笑道:“在下龙腾庄申付公,今日犬子百日之喜,多蒙武林朋友抬爱,惠临敝庄,倒并非敝庄发出请帖专门邀请,这位朋友也是不请自到。既来龙腾庄,便是贵客,请赐教高姓大名、宝山贵号,入座共饮一杯如何?”
华衣猴面人眼睛眨巴眨巴,象是没怎么听懂申付公的话。突然间又象是明白过来,哈哈大笑。他的声音尖锐,笑声中殊无喜意,如同猿啼枭喋,令人一听之下便觉好不自在,有人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人一阵狂笑之后,摇头晃脑说道:“当真好玩之极,你这没见识的东西竟会以为我是因为没收到你龙腾庄的请帖才来闹事的。哈哈哈哈,真是滑大下之大稽!”申付公强忍恼怒,微笑道:“那阁下什么万儿,有何赐教?”
那猴面人冷笑道:“凭你还不配问我老人家的名号。”眼睛一转,瞄上了一个倒茶端菜的杂役,居然双手抱拳施了一礼,笑道,“这位兄台,在下看兄台为人正派,从不夺人妻子掠人钱财,好生仰慕,恳请兄台降尊屈贵,跟在下结交结交如何?”
那杂役已有五十七八岁年纪,生得矮小窝囊,见他竟向自己说这番话,吓得连连摆手,说道:“贵客开什么玩笑,小的什么也不懂的!”
猴面人却不管这些,说道:“在下金丝猴楚一鸣有礼!”一揖到地。杂役慌得连忙还礼:“在下大茶壶申德顺也有礼啦!”这杂役本不姓申,只是做了申家的包衣奴这才改姓,至于大茶壶的外号,是他年幼时在妓院里当跑堂时嫖客对他的称呼,因楚一鸣自报外号,他也投桃报李作答,岂不知如此一说,众贺客已有不少人忍俊不禁。却也有不少人吃了一惊,只因金丝猴一号在江湖中十分响亮,深于江湖掌故之人不禁暗道不好:“金丝猴来了,不知其余三大兽王来了没有?”
申付公兄弟脸色均变,再也没想到眼前之人便是大名鼎鼎的金丝猴王楚一鸣。四庄主申襄公身子一拔,便窜上棚顶,四下里一望,不禁骇得心口猛跳:只见东西两端上,各站了有十余人,另外更有许多猴子与老鹰,瞧数目各不下数十只。申襄公赶紧跃下棚去,向申付公道:“大哥!”申付公问道:“如何?”申襄公附在他耳边如此如此说了几句。申付公倒吸一口冷气,心想四大兽王果然本事通天,自己派了不少门人子弟四处守卫,人家却神不知鬼不觉便到了棚顶。心下慎重,向楚一鸣抱拳道:“龙腾庄一向疏礼,不知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四大王,劳动大驾不远万里前来上门赐教?”
众贺客见情势不对,有人到棚外去查看,回来之后,七八成伙低声议论,几乎人人变了颜色。有人心想:“也只是听说过四大兽王多么多么了不起,可龙腾庄便是善茬么?再加上今日三省豪杰足有好几百人,哪能轻易便让西域人在这里逞威风!”盼着龙腾庄不要客气,率同武林同道将四大兽王打个落花流水。
楚一鸣呵呵笑道:“你说的不对,龙腾庄并没有得罪我们,只不过有一样事我们看得不顺眼,前来管一管这桩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