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仔跟她差不多的打扮,早松了橹,笑道:“泊了一桩好生意,洞庭去罢才回。老爹,你们哪里去?”她问的是老梢公,答话的却还是闺女:“我们也是去洞庭。”那女仔一笑,舱里已经走出一个老汉,与这边老梢公互相问答几句。于是两条船都停了橹,老汉说老汉的,闺女说闺女的,末了对面老汉道:“妹子,那武陵鱼给德五老爹两条。我们得赶快回啦,这两天去洞庭的客人好多,生意蛮好哩。”女仔弯腰取出几尾一尺来长的鱼,扔了过来,这边的闺女客气着、惊呼着接了。两条船又都摇起了橹,于是“嗄依、嗄依”声中,两条船互相远了。
井一梁默默地想着“这两天去洞庭的客人好多”这句话。这边金如铜等三名弟子依然换班摇橹,学会了这新门道,三人都欢天喜地似的。那闺女便在船尾收拾武陵鱼,说道客人们有口福,武陵鱼味道极美。井一梁虽非诗人,但见两边田舍夹岸,一江春水轻柔,也不禁有些陶然,笑道:“姑娘会唱渔歌么?”

那闺女倒也大方,说道:“胡乱唱得两句。”不待井一梁再央,已开口唱了起来:“打春里好风光来依哟,最美的是湘江来呀喂。幺妹子隔岸唱啰,哪个到心上呀喂!”声音圆润,极具水乡韵致,井一梁师徒四人不禁均赞。
这里歌声未歇,忽听远远有人接了起来:“眼前过景哟没上心嘞,心上浮影嘞当成真哟。妹在船上撒空网,鱼在船底戏水忙呀喂!”
歌声柔美清越,比之船女所唱,好了不知多少。这边船上的人听了,不禁均循声去看。却见身后三五十丈光景的湖面上,烟波浩缈,一条青篷船飞梭般追了上来。
船女先是呆了一呆,接着欢天喜地道:“客人,你们好有福气,你们听听,这是映霞姑娘的歌声!”金如铜早在船尾上探着头看,问道:“她叫映霞么?”
船女道:“可不是!方圆几百里,谁不知道映霞姑娘是我们湘江歌王!”金如铜将信将疑,看那凌空子,却见他用力点头,显然船女所言不差,映霞歌王的美名,也曾传进他的修道求仙之耳。船女一片羡慕钦佩之情,对着那青蓬船唱道:“黄莺柳上学歌声哟,引得九天鸾凤鸣哟!有心唱和枝头低依喂,生涩展喉表此情哟!”
随着青蓬船近处,一阵银铃玉振般的笑声传来,那船帘子一掀,走出一名二十二三岁的女郎,头戴银帘珠冠,却是侗族打扮,只见她月亮般皎洁的面庞上一双大眼睛盈波溢彩,红唇弯弯,两排贝齿晶莹湿润,说道:“妹妹唱的很好哪,把我比我九天鸾凤,这可不敢当。喂,请问船上的客人,是从昆仑来的么?”
井一梁吃了一惊,抱拳道:“在下昆仑井一梁,不敢请问姑娘是如何得知?”那映霞笑道:“小女子受人之托,有一封信要交给昆仑派井掌门。万幸赶上了井掌门,没误了朋友所托。”说话间青蓬船靠近,映霞从衣袖中取出一封信,扬着要送过来。
忽然之间,一阵江风卷到,信封呼的离开她手中。映霞呼道:“啊呀!”说时迟那时快,金如铜突然窜出,燕子般顺风掠出丈余,右手一探,抄信在手,这边左手向后一伸,袁子路早将一根竹篙递到,金如铜一把握住,掠回船上,半空中一个空翻站定,向师父躬身施礼,道:“师父,信!”
这追信之事虽小,然而却是集轻功、眼力、师兄弟间的默契于一体,这边的船女固然看得目瞪口呆,那边青蓬船上的映霞也拍着心口连连惊叹。
井一梁微微笑道:“多谢映霞姑娘。”接信在手,打眼一望,知道信上没做什么手脚,当即拆开,只看了一眼,不禁神色一变,转过头看着河岸。三名弟子见他神色有异,均跟着看,却见南岸上青草翠柳掩映之下,一个紫衣女子正踽踽而行。她撑着一柄浅粉色绣伞,挡住了头脸,看不到长相如何,但身段修长挺秀,想来必是一位美貌姑娘。只见一只玉手自伞下伸出,向这边招了一招,身子一转,便向南而去。
井一梁道:“梢公,靠岸!靠南岸!”声音竟有些气极败坏之意。凌空子诧道:“井大掌门,有什么事?”井一梁不答,只催梢公靠岸。老梢公忙不失迭掉转船头,那船女也早已上去帮忙,向南岸划去。昆仑派三名弟子均紧张起来,不觉间人人自背上摘下剑,护在师父身周。却见那女子脚下如凌波乘雾,虽不见步伐急速,但去势甚快,竟比常人奔跑还要迅捷。片刻之间,身影越来越短,一片乱草之上只露出一顶粉伞。井一梁眼见那紫衣女郎要消失,越发急躁,待船离岸有三丈左右时,脚下一点,掠上岸去。凌空子赞道:“好轻功!”金如铜等三名弟子却是没师父这个本事,待船又近了些相继跳上岸之后,井一梁已经追出三四十丈了。
袁子路道:“金师兄,你看是怎么一回事?”金如铜道:“依我看必然与江师兄有关。”葛栓道:“莫非这女子便是勾引江师兄的那个小淫妇?”袁子路恍然大悟:“不错不错,定是如此。否则师父哪里会这样生气?”金如铜摇头道:“我猜不是。那小淫妇外号‘墨菊香剑’,一向穿着一身黑衣,这女子却是紫衣服。”他们虽然都没见过“墨菊香剑”楚杉杉,但事情一关系到师门,自然同仇敌忾,不仅一律以“小淫妇”称之,还处处留意打听,这些日子,早将楚杉杉服饰爱好、武功路数等打听了个全。江湖之中,消息往往多种多样,不尽相同,这楚杉杉的资料也就五花八门,有人讲她貌美如花,有人却讲她一脸狐相,有人讲她冷若冰霜,有人却说她热情大方。甚至有人说她一脸大麻子,杀人不眨眼。但无论是哪一种说法,有两点却都一致:其一是楚杉杉终年身着黑衣,其二是她的兵器是一柄略短的剑。因此金如铜一说到服饰,两名师弟都点头,心想还是金师兄仔细。但袁子路接着又问:“那是以前,她做下了这等见不得人的事,怕武林朋友认出她来,难道就不能换样衣裳?”
他这样一说,另二人也觉得大有道理。金如铜道:“那位映霞姑娘自然知道她是不是那小淫妇。”三人回头看时,却见那青蓬船已经掉头远去,看不大真切了。这边船上凌空子跃上岸,气喘吁吁追上几步,奇道:“井掌门这是怎的?那紫衣女子又是谁?”金如铜这些天早对他不耐,没好气道:“你没看见么,我们跟你老知道的一样多!”已率两名师弟向师父追去。
岸南边便是一片山野,仲春之际,正是山花烂漫,奈何花枝繁簇,却是失了那紫衣女子与师父的踪迹。金如铜跃上一处高石,见前面数十丈处花树摇动,向偏东南方向延伸而去,沉声道:“跟上了!”运起轻功身法,脚点山石,头钻树隙,当真便如同三股疾风般在山林中激射而前。那片山林不过里许,三人片刻间便窜出对头,但见眼前一片鸟语花香,碧毯一般的草地平缓起伏,折叠出数层深浅不一的绿色,却哪里有半个人影?三人面面相觑,均不知如何才好。袁子路忽纵声叫道:“师父!”三人静等片刻,却是毫无声息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