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一梁见招拆招,又斗了数十招,只觉那陈望的长剑一式比一式快,竟然难以招架。他自艺成以来,一向自负,今日与陈望一斗,却越来越吃惊,心想一个小小的司笔先生都这等扎手,那么正主儿的剑法又是何等的了得?长剑带鞘毕竟笨拙,好几回险些让陈望占住上风,不得已之下,“呛”的一声,长剑出鞘,叮叮两声,截住陈望之剑。便在此时,只听黄石观众道士连连惊呼,陈望托的跳出圈子,向天上一看,也咦了一声。

第二章 沐云山庄

却见八只灯笼被风一拂,微微晃动,慢慢向南天飞升。黄石观众道士笃信道教,许多道士见天上显现大字灯笼,想到眼下这场大火,惊为天神示警,纷纷仆地拜服。凌空子呆呆而望,却见那八只灯笼越飞越高,约摸离地面二十百丈时,突然间一齐闪了一闪,寂然而熄,再也没有踪迹了。
这一下凌空子不禁大惊,心想若是人力所为,八只灯笼焉能突然消失?再不迟疑,望南便拜,口中叫道:“弟子惶恐!弟子愚陋,究竟犯下了什么错,还请天神明示!”抬头望天,却见仍然一片安寂,只山上道馆的火势升腾起的火星,偶尔从眼前卷过,然而看不出有天神示警的痕迹。
陈望双眉微锁,满面狐疑,忽然低声道:“跟我来!”持剑奔上东边山坡。井一梁见他所去之处正是适才灯笼升起的地方,心中一动,打个手势,也率三名弟子跟去。黄石观众道心下忐忑,跟着凌空子慢慢过去。他们都知东面山坡上有一处名叫青松堰,旁边一块大石平整如镜,色泽金黄,方圆一体,长宽各数十步,当真便是鬼斧神工才得雕成。那里一向被黄石观引为神迹,更演绎出许多动人的故事,连黄石观一名也是系出于此。众道士来到青松堰黄石台,却见陈望、井一梁已站在那里,井一梁的三名弟子正拿着火把四处探照。却好像是没有收获,各人神色均有些灰暗。
凌空子上前道:“司笔先生,莫非你猜想……”陈望点头道:“不错。我正是猜想适才有人在这里做的手脚,放起八只灯笼来。只是没有发现什么痕迹,也想不明白八只灯笼何以会一齐隐没不见?”凌空子道:“灯笼又如何能够飞起?贫道以为,这多半儿是仙人所为。唉,虽说一座百年道观毁于大火,但总算没有伤到人,贫道的一点丹药、图谱之类,也大多抢出来啦。”陈望有些不耐,摇头道:“灯笼飞升,这容易得很。当年诸葛亮便放过孔明灯,烛火烧得空气变轻,便飞起来,世人不知,说诸葛亮能请仙人相助。但八只灯笼一起灭了么,却让人费猜疑。井掌门,依阁下之见如何?”经过方才比武,他已知绝非这北方土财主的对手,狂傲之气,略有收敛,这会儿倒拿出一派“有过而改之,不耻下问”的儒者气度。
井一梁道:“此事绝对是人力所为。不过,中原武林,究竟哪一门哪一派敢在正义盟总舵旁边行事,却非我这穷乡僻壤的外人所能揣测得啦。阿铜,既然无处借宿,我看这棵大松树底下就很不错,你带阿栓、路娃从马上取过行李来,铺把铺把,咱爷儿四个,就在此处过夜!”在石台上踱了几步,转到那棵古松之下,竟然饶有兴致,抬头看了看天空,正有一轮明月破云而出,将圆未圆,十分皎洁。井一梁面带微笑,待几名弟子铺好行李,当真就地休息,再也不理会他人。陈望自觉无趣,与凌空子及众道士摇头而去。
昆仑派师徒四人用了些干粮,围在一起闲论几句,倒头就寝。金如铜正要迷糊,却听井一梁低声道:“阿铜,你当真便能睡着吗?”金如铜一个愣怔,睁大眼睛,小声道:“师父,怎么?”井一梁微微一笑:“这道观的大火,你不觉得蹊跷么?”金如铜挠挠头皮,附合着道:“是啊,师父。可是弟子……弟子看不出名堂来。”井一梁微笑道:“不错,那凌空子装疯卖傻,你原是看不出来。”金如铜一惊:“那老牛鼻子装疯卖傻?”井一梁点了点头,说道:“我却猜不出他为何要放火烧了自己的道观?”金如铜这一惊更甚:“师父是说,这道观失火,却是老牛鼻子自己搞的鬼?”
井一梁低声笑道:“听起来匪夷所思是么?可事情往往如此,你听来不像是真的,但偏偏就是真的。”这时其余的两名弟子葛栓、袁子路都醒过来,听了师父的话,均眨着眼睛静静倾听,又是好奇,又是惊讶。
井一梁嗯了一声,说道:“你们想想,这黄石观有大小道士上百名,武功虽然不怎么高明,却总比常人强些。就算是一百名常人,岂能让敌人同时放七八处火头,而等到大火蔓延了才发现?联想到凌空子今天不待游客,甚至冷落我们,便大略猜出,他早就知道今夜会起火。”他顿了一顿,又道:“你们还看出什么?”三名弟子一齐摇头。井一梁微笑道:“唉,做人可得要仔细。我看不单是他,就是黄石观的那些大小道士,可能也都知道。不然这么大的火,何以连一个人也没伤着?而他们从火屋里抢出来的东西,许多都是早已装箱进柜的,有的还打成包裹,这可不是早有准备么?”
金如铜慢慢点头,一脸佩服之色。三名弟子都想师父当真是厉害脚色,行走江湖,自然不能没有武功,但见事之明暗、经验之丰寡,则更为要紧。袁子路忍不住问道:“那老牛鼻子为什么要这样干?”井一梁沉吟道:“这个我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三名弟子的好学好奇之心全被勾起,一齐催着问“其一”是什么。井一梁道:“我已断定,此事必与邢盟主手下那位司笔先生有关。只是到底是什么缘由,我却猜不出来。你们想知道么?”金如铜等均使劲点头,人人被这离奇的推想吸引进去。井一梁压低声音:“这事儿,得阿铜去办了。”金如铜喜道:“好啊,怎么样办?”
井一梁声音压得更低,说道:“这自然只有偷听一条法子。黄石观那么多道士,人多嘴杂,说不定便会透露出来。你明白了么?”金如铜想了一想,猛然把头一点。井一梁笑道:“那就辛苦你啦,我跟阿栓、路娃好好睡一觉喽。”金如铜听师父不让师弟与自己同去,当下收拾停当,悄步下了石梁。井一梁这回当真安然而卧,过了片刻,竟微微起了鼾声。葛栓、袁子路张望到半夜,商议好轮流守望,夜色,便在二人的焦虑不安中变深而又变浅,终于,天色渐渐亮了。
井一梁一觉醒来,先还着两名弟子按雷打不动的习惯就着晨曦练了趟剑,待他们收剑的时候,金如铜顶着一脸兴奋正赶回。远远便道:“师父,师父!”井一梁面有愠色,金如铜便敛了声,一径来到师父面前行了一礼,这才又急切地道:“师父真是料事如神!然而却也有些意外的事……”井一梁坐在未及收拾的行李上,示意三名弟子也坐下,听金如铜说话。
金如铜道:“弟子按师父的吩咐,潜到山脚,却见黄石观的道士们连那破道观也不要啦,一起搬到南边一个大山洞里住下。弟子怕他们发现,不敢进洞,就只好躲在附近。幸好有两名道士出来撒尿,两人忍不住便说了起来。一个说:‘师父这次可真舍得,连咱们的家底子也放火烧了!’另一个说:‘能办成这件大事,区区几间馆舍算得什么?嘘,咱们可不要多说这些,被人听到,不是玩的。’他们说是不说,却哪里忍得住?看两人兴高采烈,仿佛烧了屋子倒是多大的好事似的,后来说着说着,索性坐在一块石头上议论起来。师父,弟子这才得知,您老人家真是明见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