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冠芳道:“我也去!”
井一梁沉吟片刻,摇头道:“外外还小,路上多有不便,你在家等着罢!”
井冠芳眼神里露出不情愿,却到底听了爹的话,说道:“爹,你见了这畜生,先替我狠狠打一顿!”
第二天一早,井一梁召集门下四十六名弟子,交待道:“我已经有三四年没下过昆仑山了,眼下交了春,正要去访几位朋友。我走之后,凡事你们都要问罗猛与阿芳。”罗猛乃井一梁的大弟子,这年已经近三十岁,老成稳重,当即出列请师父放心。井一梁看了他一眼,心里暗暗叹息:“当年罗猛对芳儿的心思,我明明是知道的,却嫌他不如江遇舟人才好,便将芳儿许给了江遇舟这混账东西。罗猛到今不娶妻,对芳儿仍然是一片痴心。”一时竟隐隐有悔意,又吩咐几句,与金如铜等三名弟子上马,下昆仑山而去。
依着柯老材师徒的说法,女婿既与武林逆子邢鉴辙同路,应当是赶往洞庭湖。正义盟邢远程老盟主坐镇洞庭,指挥武林各派联手围剿天女会。虽然他已撒出武林英雄帖,号令凡正义盟中各派豪杰均应以剿灭天女会为己任,然而昆仑派在这一节上实在称不是踊跃。昆仑派僻居西北,一向与中原武林交往不多,对邢盟主的号令也便不怎么出力。派出江遇舟,说到底是为了让他显名的私意起见。焉知女婿出去一趟即生出这等枝节来?井一梁两鬓的头发已经有些斑白了,在春风里微微晃动,就像此时被勾起的零星的回忆。他年轻的时候,娶了老掌门的女儿为妻,而后接任了昆仑派掌门,与妻子携手并肩,夫唱妇随,十数年来,昆仑派比以往的景象更为兴旺。只可惜妻子患有心痛病,九年之前,竟然猝死家中。井一梁以亡妻为念,一腔心思放在女儿身上,眼见着她亭亭玉立了,眼见着楚楚动人了,心中当真是爱煞疼煞,经过仔细斟酌思量,才选了得意弟子江遇舟为婿。满以为这女婿一定会感恩戴德,善待阿芳,将来昆仑派掌门之外自然要传给女婿的,那么,自己虽然无子,不也一样人生无憾么?然而命运偏偏跟他开了这样大的一个玩笑。他越想越气,加上江湖行走,一向光洁红润的脸颊平添了风尘之色。金如铜等三名弟子知道师父心绪欠佳,只小心侍候,向洞庭赶路。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一晃月余,师徒过了吐蕃,进入四川。井一梁是武林之中大大有名的人物,但此番出门,不为游历,因此行止简约,途中多处风景名胜,都无心游览。过了嘉陵江,经涪陵,进入湖南地界,算来数日内便能到洞庭,行程反而慢了下来。这日来到张家界,已是黄昏时分,却见山格清奇,晚风送爽,一轮夕阳映得满山遍野如同涂了一层金色。井一梁驻马观景,忍不住叹道:“人道荆楚之地,山奇水雄,却真不错!”
金如铜冷笑道:“师父,比起咱们昆仑来,这算什么山?顶多是个小石包罢了!”自从得知他一向敬佩的江师兄背叛了师姐,金如铜便憋着一股气,凡事总是昆仑的好,论到山上,自更如此。
井一梁摇头道:“也不能这么说。我们昆仑山,苍莽壮阔,雄伟不凡,却到底比不得中原名山的灵秀。”另外两名弟子只附合金如铜,将此处风景说得不值一文。
井一梁自然知道徒弟的另意,笑道:“这也不必多说了。倒是天快黑了,咱们得找一个人问问,前面有没有借宿的地方?”
正说话间,却听随着一阵山歌声过来一人,却是一名樵夫打柴归家。金如铜遵着昆仑的规矩,下马上前询问,片刻后跑回来喜孜孜道:“那人说这附近没有客栈酒家,但前面黄石寨有一座道观,经常留宿来游玩的人,收取一点道场钱。”
井一梁笑道:“哦?这位道观主持倒是好买卖人,颇可结识一下。只不知人家愿意待见我们不愿意?”三名弟子都笑,均说他若是知道昆仑派掌门下榻他的道观,那还有不待见的?只怕连饭房钱都得免了。师徒四人打马上前,走了三四里,夕阳已沉进万峰丘壑之中,果然见前面林木幽掩之中,露出一座道观。那道观依山傍水,前后数重,除去正门楼为朱红泥墙之外,余者全用山上黄石所建,当真是别具一格。井一梁先在心里叫了声好,命金如铜上前求宿。
不料金如铜回来愤愤道:“师父,这儿的毛病可真多,说是今天晚上要来一个什么重要人物下榻,观里不收留外客。”
井一梁笑道:“不知是什么重要人物?看这黄石观的模样,客房必定不少,什么人物用得着把客房全留下?这主持是谁,打听了么?”
金如铜道:“这个倒不用弟子打听,那知客的道士便早说了:‘我们师尊凌空真人吩咐下来……’那不消再问,这主持便叫凌空真人了。”
井一梁沉吟道:“凌空真人,黄石观。凌空真人,黄石观。”忽然呵呵一笑:“我道是谁,原来是这位仁兄。”三名弟子忙问端的。井一梁微笑不语,从怀中拿出一张名贴,醮湿了就身带的笔,填上黄石观凌空道长的名号,命金如铜再去拜山门。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只听数声铃响,山门开处,四名中年道士簇拥着一名道人迎出,远远便道:“哪阵仙风吹得井大掌门鹤临敝观?贫道凌空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只见他白须白发,却是红光满面,目光清澈,飘逸出尘,迥无俗迹。相比之下,一路风尘的井一梁竟显得有几分局促寒呛。
井一梁早年游历江湖,曾与这位凌空子有过一面之交,二十余年没见,仍得他这般客套,心道:“这些年来我昆仑派经营得有声有色,江湖声望日隆,倒也不必自谦。”他内心之中隐隐认定是邢鉴辙与天女会妖女结交,自己堕落不算,还拉拢了自家女婿,这番来湖南拜见正义盟主,本就有些说理的意思,既来到湖南地界,这股不平便变成了傲气,当下抱拳见礼,笑道:“岂敢岂敢,井某乃过路之客,本不知是凌空道兄在此主持,却是打算借宿,又与道兄重逢。”凌空子呵呵一笑,说道:“井大掌门随遇而安,贫道无求而得,都合我道之理。请,请!”大袖一摆,侧身肃客,将师徒四人请进观中。
却见观中另有雅致,坛殿舍廊,极见精巧;镇庭梧扶墙柳,自有庄幽。三清殿两侧一大片湘妃竹,正是春季拨节之际,更将这观中景物衬得古朴雅致,似是一座神仙洞府。井一梁暗暗点头,跟凌空子先来到三清殿,给太上老君上了香火,来到一旁侧厅中叙话。
凌空子问起井一梁赴湘本意。井一梁自不便明说原因,只说因在昆仑僻陋之地住得发闷,带了几名弟子出来走走。既然来到湘界,自然要拜见剑神邢远程邢老盟主。凌空子听到此处,眉头微皱,摇头道:“井掌门这一趟恐怕来得不巧啦,武林之中谁不知邢盟主眼下不在湖南?井掌门的消息可也太过不灵了。”神情中既有三分诧异,更有三分责备之意,看得井一梁愣了一愣,问道:“哦?这位邢盟主到了哪里?”
凌空子似乎因他在“邢盟主”之前加了“这位”两个字不大入耳,笑容顿时又敛去了三分,正要说话,一名道士匆匆走进,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凌空子满面喜色,说道:“哦?来啦?命合观人等,即刻列队迎接!”向井一梁谦笑道:“贫道失陪,稍倾派弟子安顿四位歇息。”竟自飘然出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