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冠芳柳眉倒竖,叱道:“你在这里乱嚼什么?江郞不是那样的人!”昆仑派众弟子无不对江遇舟视作楷模,听这圆轱隆咚的东西竟敢这样口出污言,人人义愤填膺,但闻呛呛呛声中,数十名门人均长剑出鞘,指定百贱门师徒。
柯老材阴恻恻笑道:“井掌门,老东西并没有说错,我师徒今日来昆仑,本来就是找死的。”井一梁沉声道:“芳儿,退下!都退下,不得无礼!柯先生,请进屋说话。”
柯老材一语不发,只唏溜溜吹着茶杯里的浮茶。朱大阔抄着几样果品乱吃,一边笑道:“你昆仑派整治点心的手艺硬是要得。哈哈,不管怎么,只这一样本事,倒也不能说一无是处。”井冠芳好几次要张嘴问话,却被井一梁目光制止回去。井一梁耐着性子微笑着,劝茶劝点,如同招待邻里乡亲。
朱大阔许是真饿了很久,片刻间竟将几碟点心吃得精光。井一梁叫进两名女弟子又重新上了些,仍然微笑道等候。柯老材脱了鞋子挠脚,看得井冠芳又是烦恶又是着急,终于忍不住道:“这位朱大哥,你见过外子了?”朱大阔将一块桂花糕塞进嘴中,拍拍双手,含含糊糊道:“岂止见过?我师父还跟他恶斗了一场。”
井冠芳道:“请朱大哥说的仔细些。”
朱大阔一口茶将点心冲进肚中,心满意足打了一个极响的饱嗝,笑道:“井大小姐放心,你既叫我一声大哥,我是江遇舟的大舅子那便铁定了。他妈的,那花心萝卜倒坑挪地,不说井大小姐生气,我这便宜大舅子便先看不过眼去。”井冠芳听他说话缠三夹四,暗暗恼怒,但这会儿有求于人,只得隐忍不发,点头道:“如此请朱大哥说说。”
朱大阔看了看柯老材,柯老材点一点头。朱大阔道:“这事说来话长。井掌门不妨安排下饭菜,我说完了,正好吃饭。嘿嘿,这话一说出来,你们父女想必不愿让我再活在世上,我吃了饭,也好做个饱死鬼。”他越不肯直涉话题,井一梁、井冠芳越是焦急,当下好言赔笑,当真吩咐下酒饭去。朱大阔拿捏到火候,终于开讲。
原来朱大阔也曾参与追剿天女会天权使者舒莹一役。那一役中正义盟老盟主邢远程之子邢鉴辙反戈助敌,携舒莹逃离西域,进入西夏。朱大阔与江遇舟一路,随从“九头鹰”霍冷也取道西夏,意欲打探消息,却正逢正义盟另一路豪杰,那一路由“狂狮”楚张率领,两路在西夏皇都金城会合。
不知怎么,楚张竟卷入西夏宫廷变乱之中,西夏皇帝设下宴席,以药酒麻翻中原豪杰七十余人,全都抓了起来。楚张神勇,劫持了西夏皇帝逼迫其释放中原人等。哪知被邢鉴辙及“铁羽门”风家老大风乘威救下西夏皇帝,楚张事败被擒。楚张之女楚杉杉,号称“墨菊香剑”,反而与邢鉴辙及妖女舒莹同流合污,三人受西夏朝庭赏赐,返回中原,西夏军府一路上盛情款待,好不威风。江遇舟竟然贪恋墨菊香剑楚杉杉才貌,忘记家中妻小,与楚杉杉携手行走江湖,公然与正义盟决绝。
朱大阔说话一向阴阳怪气,却是粗鄙无文,叙述当中,许多处说不明白,井氏父女便加以询问。有时柯老材也冷言冷语插上两句,总算将西夏之事大略说清楚了。听到这里,井一梁父女早已变色。只听朱大阔继续说道:“当初正义盟两路豪杰约有七十余人,被西夏军队押送回到大宋地界,在享堂兵营将养。我的伤重,也没到那西夏皇宫里去吃西夏皇帝的酒宴,他妈的算是逃过一劫,没有被西夏兵狗子押着回来。可老天爷不让我滚刀丸子安生,到了西宁,我就看见了那四个狗男女……”井冠芳听他连夫君也算到“狗男女”之列,不由得怒火一扬,但转眼就想到她的江郎与那楚杉杉不知羞耻双宿双飞,却不是狗男女又是什么?只觉得又是恼怒又是伤心,眼泪已如断线的珠子般扑簌簌直落,眼睛却瞪得大大的。朱大阔看了她一眼,倒不敢再骂,叹道:“可惜井大小姐对那姓江的一往情深,他却是……唉……”井冠芳却似是不领他的同情,木生生道:“你只管往下说!”
朱大阔道:“是,我正是替昆仑派不平,怎么出了这么一个东西?恰好我师父找到我,我们爷儿俩一合计,跟着他们一路到了西夏设在通河边的营哨。邢远程老盟主的那个背时儿子与昆仑派的姑爷在那里由两个绝色美女陪着,浪声笑语,连我都听不下去,哪里还把家中亲人、武林正义放在心上?呵呵,昆仑派江大姑爷喝多了酒,更拉着那个墨菊香剑要钻黑摸瞎,行那苟且之事。我们师徒看不过眼,心想有道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奶奶的,昆仑派毕竟与我们百贱门同属正义盟,当即便要拿他一个捉奸在床。哦,错啦,是捉奸在野地。这便跟江大姑爷动上了手。”
井冠芳柳眉倒竖,牙齿已咬得咯咯作响。她眼前闪现出一个轻浪的影子,像是她的丈夫,又不像她的丈夫,在跟一个美貌女子调笑。一切都模模糊糊的,如同一幅泼墨画。啪的一声,一滴泪从她的下颌滴落,打在江不外的帽子上,惊的江不外仰起头来看,愣了一下,笑道:“没皮丢,出丑丑,笑掉牙,掉金豆!”他这一笑天真无邪,但井冠芳忽然觉得连小孩子的笑容都如此诡异而虚假,仿佛在嘲笑她的愚蠢可欺。又是啪的一声,江不外脸上多了一道红印子。一向以“某某坏,打某某”为天地公理的江不外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挨打,可他却不知自己哪里“坏”了,吓得愣怔怔地,竟不懂得应该哭。井冠芳一下把他放在地上,喝道:“出去!”江不外期期艾艾走出小厅,便在出门的一刹那,终于哇的哭起来了。
朱大阔的叙述也由此打住。柯老材沙哑着嗓子道:“今日我们爷儿俩来找死,那便是因为你井大掌门的女婿惹了我们。老东西拳法上不如你,咱们再出去在兵器上见个死活罢!”
井一梁一生坦顺如意,听女婿之事,虽是半信半疑,却是早已乱了分寸。看到女儿伤心之状,只恨不能将女婿擒来先批上两掌。见柯老材仍然不依不饶,不由冷哼了一声:“柯先生说什么话!井某的家事,蒙先生见告,不胜感激。我那婿儿有什么得罪之处,井某必要弄个明白。倘若情形符实,井某再向柯先生请罪!”柯老材咧嘴一笑:“若是事实如此,井掌门当真不会护短么?”
井一梁哼了一声,站起身来,叫道:“阿铜,送客!”厅门开处,走进弟子金如铜,极精干的一名青年,向柯老材师徒道:“两位,请!”朱大阔哈哈笑道:“师父,我看这井大掌门行事也不过尔尔,说好请咱们吃饭的,一句话便推了。唉,走罢!”跟着师父出了厅门,径下山而去。井一梁父女面面相觑,一时都没有说话。门下弟子前面听了柯老材一言半语,均陪着小心在外面等候。
半晌,井一梁沉声道:“这小子,莫非吃了熊心豹胆?”
井冠芳咬牙切齿:“这几年,我对他那一点不好?爹,你对他哪一点不好?”
井一梁皱着眉头,在厅中踱了一圈,狠狠道:“爹给你做的主,自然要管你的事!芳儿,爹明天就带阿铜他们去找这混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