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如铜猛地想起魏思等人今日要去歪脖子酒家之事,心中一凛,旧话重提道:“小蔻姑娘,咱们究竟要到哪里去?”小蔻笑道:“哟,你可又赖!叫小蔻姐姐,否则姐姐不给你买糖糖!”金如铜央道:“唉,就算你不是仙女下凡,在下都一样佩服得很啦。不过,太阳要出来了,在下还得去找到两位师弟,一起去歪脖子酒家寻找师父。四位妹妹,请将船靠岸吧。”小蔻道:“你那两个师弟是娃娃,要你喂饭么?”金如铜苦笑道:“哪里会?”小蔻歪着头想了一想,恍然似的道:“那定是你师父很老了,要你背出来晒太阳罢?”金如铜道:“姑娘又说笑了。”小蔻不解:“那为什么你说太阳出来了就要找师父?”
此时天光更明,她虽是一夜未眠,但双目如漆,神情天真,一片晨气将她装点得如同画中仙子、海底龙女,金如铜看得心神皆弛,投降似地道:“小蔻姑娘,在下,在下真的要回去啦。”小蔻好像很不情愿,却到底点了点头:“唉,你要走啦,姐姐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个送给你吧。”右手在腰间革囊中一掏,攥着伸到金如铜面前。金如铜见她一只小手洁白如玉,一股说不清的香气自袖底袭向鼻端,不由得脑袋一阵发懵,涩着嗓子道:“是什么?”小蔻五指一张,香气骤然变浓,金如铜待要看时,眼睛却哪里还睁得开了,迷迷糊糊道:“什么……”颓然倾倒。
小蔻嘻嘻一笑,向四个小女孩打个手势,小船靠向北岸,进入一个小水汊,又行了三里许,天色已经大亮了。越前越见两边汊道修建得极好,小船行到一处落水台阶前停下,小蔻打个手势,四个小女孩从舱中抬出一口雕花朱漆铜护边大木箱来,一看便知十分沉重。四名小女孩却好像很轻松似的,将木箱托上岸,中间捆上两道粗索,一横一直挑进两根木杠,抬起来上了一条林荫小路。路沿山势而修,越行越高,四个小女孩有些吃不消了,有一个笑道:“小蔻姐姐,你找的相公可真沉哪!”小蔻嗔道:“什么相公!我赚他来,只是为了让芙蓉娘娘问话的。小小年纪,晓得什么?”四个小女孩相互望望,一齐撇了撇嘴。说话间来到一处幽静院落,大门过堂里正有两个美貌少妇在绣花,起身道:“小蔻姑娘回来了,可顺利么?”小蔻笑道:“顺利。娘娘起床了么?”一人道:“早已起来了,等着小蔻姑娘呢。”放下织绣,前面引了几步,小蔻与四个小女孩抬着木箱进了过堂,另一名少妇把大门关上了,问道:“箱子里是什么?”
小蔻抿嘴笑道:“这是我采办的好东西,等娘娘看过了,说不定就赏给二位姐姐了。”两名少妇已经猜到里面是什么似的,一齐啐道:“呸,留着你自己享用好啦。快见娘娘去吧。”
小蔻率四名小女孩转过照壁,又穿过一幢廊房,却见面前一片密密的竹林,每根上面都泪痕斑斑,正是有名的湘妃竹。五人从一旁绕过,到了一幢青砖碧瓦的雅居石阶之前,小蔻道:“娘娘,小蔻回来啦!”
金如铜醒来之时,先觉得一股馥郁的香气送进鼻端,似瑞脑、似椒兰、似艾蔓,却只比这些更好闻了十倍百倍,清凉中透着温和,淡淡中别样绵绵。他慢慢张开眼睛,眼前的情形渐渐清晰了,却见一个只有图画中才有的美貌女子坐在对面的一张软椅中,那女子略见瘦弱,年纪仿佛三十几岁,又象只有二十几岁,手中握着一柄团扇,清丽之中,自有冷傲,令人一见之下,竟不由自主大感自惭形秽。旁边有两名秀美少女侍立,一人不识,另一人正是小蔻。金如铜愣了一愣,这才发觉自己半歪在一张罗圈椅中,吓了一跳,赶忙坐直,急道:“这是哪里?小蔻姑娘,你怎么把我带到这里来了?”小蔻只是微微一笑,并不作答。
金如铜并非愚笨之人,但见中间那美貌女子高贵雅致,迥异凡俗,不自禁拜了下去:“昆仑派后进弟子金如铜,拜见前辈,哦,不是不是,是拜见仙子姐姐。”
那高贵女子一怔,侧头望望小蔻。小蔻咯的笑起来,说道:“金公子,你可莫论错了辈份。我是你姐姐,娘娘怎么还能是你姐姐?你得叫娘娘。”金如铜心思电转:“原来我还不敢断定,现下看来,她们定是天女会的妖女无疑了。”武林各门派以天女会为共同大敌,提到“天女会”的“妖女”,无不义愤填膺咬牙切齿,说她们迷惑人心吸人脑髓,金如铜没见到小蔻之时,设想起妖女来,都是竖眉吊眼、模样狠毒,还曾经心想假若哪一天不幸遇到她们,必定会吓得两腿打颤浑身筛糖,现下却不知怎的,却没有丝毫恐惧之感,看一看那高贵女子,看一看小蔻,再看一看另一边那美貌少女,心中竟然大起亲近之感。胆子一大,脑筋便转,叹道:“其实在下也有心叫娘娘,只是这位姐姐如此年轻美貌,若再称娘娘,实在是有眼无珠了。在下担心,就算叫声姐姐,说不定也错了。倘若称一声妹妹,虽必定不错,可又怕显得轻浮,让姐姐不高兴。”
那女子嘴角抿起来,慢慢地笑了,便如一朵清丽的山茶绽放开来,说道:“金公子这便不轻浮了么?不过到了这里,便是贵客,起来坐着罢。”金如铜嗯了一声,坐回椅中,两只眼睛直直盯着那女子,不禁出了神。
他猜得没错,这群女子正是天女会中人。坐在软椅中的女子号为芙蓉娘娘,年纪已过五旬。天女会中有两样法宝,一为驻颜丹,一为死心术。驻颜丹之妙便是能让美貌久存,死心术之用却是令男子见了自己便神魂颠倒,终生臣服。芙蓉娘娘有长期服用驻颜丹,美貌常在。她在会中地位高贵,然而会女无不肆意天姿藐视世俗,没有寻常女子那么多规矩俗习,因此金如铜这一番话虽无礼之极,她却十分高兴,笑道:“莫非你如此倒是不轻浮了么?你跟我开玩笑,开就是了,倒用不着再说点什么作作样子。你们男人的臭毛病,我四十年前便知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