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如铜脸上一热,老老实实道:“是,是。”心想:“她四十年前是多大?就算是个五六岁的小姑娘,那么今年也有四十五六了。不对,五六岁的小姑娘,又怎么会知道男人的臭毛病?”芙蓉娘娘笑道:“小蔻都对我讲了,本来也没打算请金公子来,哪料到这样巧?”金如铜暗道:“有什么巧的?”陪着笑了一笑,说道:“不过,晚辈还有要事在身。晚辈能否先去办事,等后面再来听娘娘教诲?”
芙蓉娘娘微笑道:“金公子办什么事?要去找你师父井掌门么?”金如铜点头道:“是。”芙蓉娘娘道:“那么金公子大可放心,不用去了。”金如铜心里一惊,起身抱拳道:“师长如父,求娘娘允准晚辈今后拜访。”芙蓉娘娘脸上掠过一丝不快,仍然笑道:“你师父武功不凡,在那一班人里面,只比邢远程那个老东西稍逊一筹,有谁能奈何得了他?据我所知,他眼下有一件尴尬事,你若去见了,没准儿他倒要怪罪于你。听娘娘的话,在这里盘桓两日,绝无错处。”
江湖之中关于天女会的传说不一而足,其中极为吓人的便是妖女们动辄诱惑男子,施以“死心术”,令其形同傀儡,供妖女奴役,称之为“男奴”。金如铜心下恐惧,暗道:“她们定是要对我施这妖术了。在她们动手之前,我务必要突然发难,一举制服她们三个。”刚一动此念,那芙蓉娘娘笑道:“金公子,我这是好意挽留,你倘若有别的心思,可就不好啦。我弹个小曲儿给你听听。”右手轻扬,五指对着金如铜面前矮几上的一只茶杯依次虚空弹出,只听那只茶杯叮咚而鸣,连响五声,每下音调不同,发出的竟然是“角徵商宫羽”五音。
这几下纯以内力所为,绝非作巧。金如铜毕竟是名门弟子,见识还是有一些的,不禁大惊失色。要知武功练到高明之处,原可催动内力从指端发出,少林“金刚指”、段家“一阳指”便属此类。但就算是那些名门的高手,穷毕生之力,也无非能练成或食指或中指,像芙蓉娘娘这般五指均发出内力,且轻松自如,则哪里能够?
芙蓉娘娘微微一笑,向他望了一眼,接着五指轮流挥弹,只听那茶杯“叮叮咚咚”奏出乐曲来。节奏缓急变幻、音阶忽高忽低,曲调清新雅致,就算是玉板、琴瑟,也没有这般动听。那茶杯就在金如铜面前,里面尚有刚沏入的大半杯茶水,茶雾袅袅,而乐声淙淙。金如铜瞠目结舌,望着那盏茶,只见里面的茶水随着乐声荡起一圈圈细微的波纹,不知是在真切还是在梦幻之中。
不知何时,叮的一声,周围恢复了寂静。金如铜早已满面大汗,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芙蓉娘娘三人。小蔻笑道:“金公子,你是不是以为娘娘这一手只能弹点小曲?那么我可得先对你说明白:十步之内,娘娘的抡音指力能击碎卵石。倘若一不小心弹中谁的脑袋,那便是一个对穿窟窿。”金如铜眼神呆滞,咽了口唾沫,慢慢点了点头,哑着嗓子道:“不知娘娘挽留晚辈,有什么事要晚辈效劳?”
芙蓉娘娘笑道:“也没什么事要麻烦金公子。想必金公子已经猜到了,咱们都是天女会的神女。正义盟那些好汉们要跟我们天女会为难,昆仑派还好,没有这么无聊。嗯,我们都极讨厌那些无聊之辈,遇见不无聊的,咱们就很感激啦,哪里会麻烦金公子?”金如铜忙起身抱拳相谢:“晚辈更是感激之极。”心里嘀咕:“她嘴里这样说,其实一旦要麻烦起我来,那势必无法估量。”但又知这位“娘娘”的武功深不可测,只怕比师父都要高明许多,自己若要强行动手,只有自讨难看。
芙蓉娘娘笑道:“小蔻陪金公子到后院新北阁去看看书画吧。小丹,你留下,待会儿我还有些事要你去办。”两名少女均答应一声。小蔻笑道:“走吧金公子,你知道么,你好福气!”金如铜心下忐忑,应道:“是,是。”跟着小蔻出了门,沿着碎石小路走了一程,却是向南。院中房屋数重,建筑精美,各有曲廊相通,沿途假山小池、花坛灌木、古树幽竹别具一格,金如铜问道:“新北阁,不在北面么?”小蔻笑道:“什么新北旧北,你听错啦。”带着他来到一幢小楼之前。打眼看时,楼门匾额上写着“醒悲阁”三个大字。待见这小楼是这三字,金如铜不禁一怔:“怎么会起这样一个奇怪的名字?”
小蔻当先推开朱门,两人进得楼中,却见厅堂之中设了数排桌椅,倒象个学堂,四壁粉白,却没有什么字画。金如铜正感疑惑,小蔻笑道:“字画在楼上呢。”当先引步,从厅侧一道内梯登上。
金如铜刚一上去,不禁眼前一亮,只见四壁之上,悬挂着数十幅图画,均是人物图,栩栩如生,直要从画中飞出。
他虽是练武之人,但师父井一梁喜爱花鸟鱼虫,也雅好丹青书法,众弟子为讨师父欢心,对此道多少都有些涉猎。金如铜是井一梁极喜爱的弟子,原因之一,便是此等闲务颇有造诣,能与师父应答探讨。这时快步上前,看看一这幅,看看那一幅,忍不住赞道:“好章法!好笔力!”看出这所有的画作均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墨彩如新,不是古人之作,只是画中并无印鉴。
小蔻问道:“怎么样?”金如铜叹道:“好是好,不过瞧此人的行笔章法,若是画山水更妙些,可这些画全是人物图,没有一幅山水,不免有些可惜。”小蔻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喜:“没想到你倒当真在行。这人也画了一些山水的,若是有缘,你今后大约能见得到。”金如铜嗯了一声,眼光仍停在那些画上。见是“昭君出塞”、“文君当垆”、“王嫱泣梅”、“西子捧心”等,这些画中的故事妇孺皆知,另外一些题名的则是“琵琶怨情”、“三娘事夫”、“十娘沉宝”、“柳妪茹苦”等幅,这些故事有的听过,有的不知。金如铜忽感什么不对,环看众幅图画,不禁恍然:画中女子或哀怨或痛苦,却无不美貌善良,而一旁相衬的男子却均面目可憎,浮滑无赖,卑琐下品,笔法也均简略模糊。
小蔻似是看出他的疑惑,问道:“你觉得奇怪么?”金如铜点了点头。小蔻笑道:“世俗之中,男尊女卑。虽然上天造人之初,女子聪慧美丽,男人愚蠢丑陋,然而在人世间,本末倒置,女子倒要终生受男人的欺侮。这些画里的故事,虽然各不相同,但女子的命运都是取决于男人的。我们天女会中人是天上花神降世,将这些画挂在这里,就是要警示世上女子,醒悟到过去的悲哀。这里叫‘醒悲阁’,便是这个意思。”金如铜奇道:“女子的命运怎么会取决于男人?我们……有的人,有的人就不是啊。”
他毕竟年轻,于人间许多事情怎么能通达洞悉?他本来想抬出的例子,便是师姐井冠芳与师兄江遇舟。话到嘴边,却变成“有的人”。男子年轻之时,对年轻美貌的少女常常是没来由的尊崇,因此对小蔻之言心下颇不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