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此时屈身潜在一排牵牛花架之后,却见那石屋两角各有一名汉子值守,想来前面也必定有人。那少女眼睛转动,忽然抓住金如铜左手拉到自己跟前。金如铜只觉得手掌所握,柔弱细滑,隐隐有一丝凉意,仿佛有一点点什么由那小手传进己身,令他的一颗心早已砰砰直跳起来。那少女浑然不知,右手食指在他掌心写起字来。金如铜心下一凛,觉出她写下的是“上屋顶”三个字,于是点了点头。但接着便想:“在这两人眼皮底下,却如何上得去?”那少女自袖中取出一件东西,只有鸡蛋样大,夜色下看不细详。却见她将那东西摆弄了一会,手一松,那东西径自向两人背面斜飞出去,隐没有夜色之中。飞到三丈高五六丈远时,忽然亮起,发出闪闪红光。石屋旁两名值守弟子均吃惊莫名,定睛看时,那少女一拉金如铜,两人已经悄无声息窜上房去。只听底下那二人对答道:“是什么?”“莫非是狐仙?”引得屋前两人也来看。可惜那红灯闪了几闪便即熄灭,四人都小声称怪,又各回值守之处。
这时山庄内的搜巡仍未结束,这处石屋地势居高,清清楚楚地看见远处有灯笼飘移,人语狗吠,偶尔得闻。那少女在金如铜耳边轻声道:“眼下十分危险,你切不可乱动。”金如铜只有点头,连自己都觉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需这少女照料方得在这险恶世道上生存下去。那少女微微一笑,似是慰抚,尔后在屋顶瞄睃一会,蹑手蹑足爬了丈余,到了一处,向下俯视,立即便有一片灯光照在她脸上。这一下金如铜可看得清楚了,却见她五官十分小巧清秀,脸庞映着一层朦朦灯光,散发出难以描画的灵气。金如铜眼前黑了一黑,一瞬间似乎身边的一切都变成虚空,只剩下这一张灯光下真实的少女脸庞。那少女向他招了招手,他竟毫无知觉。待那少女转过脸来瞪着他,这才醒悟,慌得忙向那边爬去。却听咯的一声微响,膝盖压动了一叶瓦片。那少女简直怒极,鼻子皱起来,向他呲了呲牙,接着俯头向下看。金如铜吓得一动不敢动。过了片刻,那少女轻轻抚了一下心口,食指竖在唇边,然后手指弯起,向他勾了一勾。
便是这一勾,无论前面是万丈深渊还是刀山火海,金如铜知道自己都将毫不犹豫的踏进去。他点了点头,无比小心地慢慢趋近,呆呆望着那少女。那少女见他呆相,小嘴鼓了一鼓,却接着便笑了,向下一指,自己侧身让出位置。
金如铜定定心神,探头过去,原来这是一处气窗,由上及下,屋内情形一览无余。只见地上正中设了一张八仙桌,围坐着四人,四周挨墙又摆着几张椅子,三张椅子上坐了人,其中之一便是凌空子,众人正全神贯注,听八仙桌上首那人说话。
第三章 抡指神音
却见上首那人身穿一件菊花青底锦袍,四十多岁年纪,面貌清瘦,五官略显文弱,三缕掩口长须增添了些许酸腐,整个人跟一个账房先生一般。左边打横的坐着一个秃头大胖子,从上面只能见油亮亮的一个头顶与两道粗黑眉毛,后脑堆着几条槽头肉。右边是一个瘦皮猴一般的中年汉子,看不见面目,只左手拇指上一只金灿灿的大戒指令人眼亮。下首相陪的是一名精干男子,三十多岁,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厅中别的人倒也罢了,上首那人却着实让金如铜吃了一惊。原来此人他十分熟悉,正是好读堂的“小子不敢”魏思。这魏思一向与师父井一梁交好,常到昆仑走动,师父极喜爱的一只金隼,便是魏思所赠。见到他在这里,金如铜只感心中一热,暗道:“有魏二师叔在此,那便糟糕不到哪里去。”因师门渊源,昆仑弟子一向称魏家兄弟为师叔。只是又有一个疑问涌上心来:“怎么魏大师叔没在这里?”好读堂乃兄弟二人执掌,大哥魏果,人称“老子不服”,二弟魏思,人称“小子不敢”,兄弟俩向来并肩行走江湖。这会儿竟然只出现一个魏思,难怪金如铜纳罕。
只见魏思愁眉苦脸,叹道:“小子何德何能,蒙严庄主这样看得起?实在惭愧之极,如此大任,当真非小子所能。小子之见,还是严庄主执此牛耳,小子牵马坠蹬,自当跟随效劳。”此人出言必自称小子,言辞谦卑,连在晚辈面前也是如此,是以得出个“小子不敢”的绰号来。金如铜早已见惯,毫不为奇。
下首相陪的那精干汉子哈哈一笑,说道:“魏二侠,非是小弟奉承:今夜在舍下做客的,有‘银罗汉’管膨管兄、‘铁跳蚤’曹功侯曹兄、黄石观凌空子真人,还有‘妙笔生花’高氏夫妇,哪位不是武林中享些薄名的人物?但大伙儿都推举魏二侠当咱们的头领,那不是别的,确系魏二侠武功、见识都比大伙儿高明,大伙儿心服口服。魏二侠若是推托,那只有麻烦您把魏大侠请来啦。”他说话之际,右手张开,一一将在座诸人引敬,金如铜跟着一一对号,心中吃惊更甚:“这些人物都是武林中的名人,有的在广西、有的在山东、有的在东辽,怎么都聚在此处?”那精干汉子虽未自介,但想来便是沐云山庄的庄主“云中龙”严勃了。
魏思只是谦辞推谢,将在座之人差不多都推举出来,可是无论推到谁,谁便连连称惭。金如铜听得这些溢美之辞自是不耐,心道:“他们在此聚会,究竟为什么事?”忽觉右边脸颊痒酥酥的,却是那少女正挨着自己一起向下看,香气袭人,发丝掠耳,金如铜不禁心神一荡,偷偷向她瞟了一眼。距离既近,更见她生得秀美异常,不觉间心头鹿撞。那少女凝神倾听,好一会才发觉他的异样,狠狠瞪他一眼。金如铜脸上一热,醒回神来,却见下面说话的已经变成了挨墙坐的那位女子。那女子名叫吴月娘,号称“石榴花”,与她丈夫“如意笔”高矩合称“妙笔生花”。夫妇俩男的使一对判官笔,女的使一条两头枪,单打独斗虽然武功平平,但对敌间配合默契,威力倍增,是以江湖中颇有些名声。井一梁也曾给门下多次提到。
却听“石榴花”吴月娘道:“本来我夫君在此,轮不到小女子说话。但事情是小女子惹下的,我便分说分说。倘若魏二侠听着也过不去,那便替我们夫妇说句话。倘若魏二侠说一句是我夫妇做的不对,那我们再无话可说,任由那‘百贱门’师徒杀剐便是。”大凡女人能先于丈夫说话,便多少有两下子,果然吴月娘这几句话便让魏思抱拳称惭:“小子不敢。在西域追剿天女会那姓舒的妖女时,小子便很敬佩贤伉俪的人品武功。小子虽不敢说有本事能替二位做主,但武林道义,又同在正义盟,倘若当真有人欺人太甚,那小子便也得说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