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广怒道:“姓朱的,我刚才把你从雪堆里扒出来,你也不用觉得欠老子人情。”朱大阔的板刀在玉广手上,不敢发作,陪笑道:“你当我是把人家的好处放在嘴头上的宵小之辈么?我滚刀丸子心里有帐,感恩图报,有仇也图报,自不须多说。把我的家什还我罢。”甫一接刀在手,冷笑道:“姓玉的破板凳,我现下本可一刀宰了你,可我宽宏大量,饶你一命,怎么样,你觉得不觉得欠了老子一个人情?”玉广气得肋骨根根作响,整个人比平日更宽了一些,但自知一点力气也提不起来,对方虽也重伤多处,然而手中有刀,动起手来,吃亏的一定是自己,只得作罢,挣扎着走远一些,又高叫道:“兰莽菊,你小子前头为什么自己走了?你小子太不讲义气!”
玉广、朱大阔静止不动,身上又有许多雪末白霜,来者起先并未发现他们。待听到呼喊,各运起轻功,各这里奔来。片刻之间,各人轻功高下便已分出,却见当先是一名五十岁上下的半大老头,瘦小冷峻,身穿一件灰色棉袍,来势迅捷之极,犹如足不沾地,身后更没有雪雾拉起,正是“九头鹰”霍冷;紧跟在后面的是位个头极高的红衣少妇,每一步并不大,但快得难以分辨。朱大阔在江湖上打滚久矣,认出是“石榴花”吴月娘。她既到了,那么她丈夫“如意笔”高矩先生也必在左右。定睛看时,高矩原来落在第五位上,这夫妻俩人称“妙笔生花”,向来双宿双飞。第三、第四人是风乘势与他三兄长风乘机。后面五人认得第七位上的“开戒和尚”,以及落在最后的毛难堵兰莽菊。第六位上那人是个瘸子,以拐代步,竟也不慢;第八位是个青年,一身劲装,跑得踏踏实实;第九位却是高大的胖子,体形便如同朱大阔上面再站一个玉广,这种天气,居然只穿了件单衣,而且衣襟敞开,兀自热气腾腾。
霍冷轻功超凡迈俗,几近踏雪无痕之境,将众人远远落下,登上雪丘之上。玉广叫道:“霍老师,您老人家亲自来救我们啦。在下身上有伤,不能全礼,请霍老师恕罪。”他河朔十面堂玉家与九头鹰霍冷颇有交往,平时相见,玉广都以晚辈之礼参拜。只是霍冷人如其名,对谁都是冷冰冰的,殊难亲近。一双鹰目闪了几闪,便将雪丘看了个遍,问道:“姓邢的小子与天女会的妖女呢?”
朱大阔笑道:“霍老师来得不是时候,小子与妖女都葬身于这雪丘之下了。嘿嘿,幸亏来得迟,否则……否则……”霍冷道:“否则怎样?”玉广道:“霍老师不必听这臭嘴乱讲,若是霍老师遇到姓邢的,他早就束手就擒。”朱大阔笑道:“你怎知我乱讲?我说的意思和你一个样。霍老师动动小指头,那对狗男女就吓得拉稀,三个时辰之内,连屙两遍,兀自肚子痛得打滚。你说我乱讲,自己不也就是乱讲了么?”玉广怒道:“不是看你我同路而来,咱们现下便大战三百回合!”朱大阔道:“啊哟哟,我快吓死啦。”
霍冷向他一睨,冷冷道:“伤成这样,还不省点力气么?”朱大阔道:“霍老师,有吃的没有?”霍冷神色厌烦,却还是伸手入怀,摸出一张烙饼,一折为二,抛给朱大阔、玉广各半。二人如获珍馐,再顾不上顶嘴,各自猛嚼。
霍冷双手负后,在雪丘上走了几步。崩落之雪极是松散,可他走在上面,便象在石道上闲步一般。朱大阔看得大是佩服,含含糊糊道:“瘦也有瘦的好处。”
霍冷选了临近山脚的高处站了,静待后者到来。不一会儿,吴月娘、高矩、开戒和尚等人陆续赶到,围拢在霍冷身边。风氏兄弟站在稍远一点,还是那样沉毅安静,面无表情。那大胖子与兰莽菊一踏入雪丘,即陷下去半截身子,叉把着两条腿蹒跚来到霍冷面前,双手将面前一片雪拍实了,这才能在上面立足。玉广也挣扎着连挖带爬上去,他重伤在身,不怕别人笑话,就地坐下。朱大阔却动不了,只叫道:“哪位有吃的再给一点!喂,这位胖朋友和那位黑衣兄弟,对,还有那个腿脚不方便的朋友,在下朱大阔,江湖人称滚刀丸子,看着三位,怎么有些面生哪?”
那青年功夫竟是不弱,稳稳站在散雪之上,向朱大阔抱拳一揖道:“在下江遇舟,在昆仑派门下学艺,听说霍前辈率各位英雄发现了敌人踪迹,跟随高氏兄嫂与‘巨灵神’马大爷、‘铁杖仙’郭爷前来会合,指望能稍尽绵薄,却是惭愧得很,敌人已被各位英雄消灭了,今日有幸识得朱爷这样的英雄,当真三生有幸。”
他说话之间,伸掌向那胖子“巨灵神”马独群、瘸子“铁杖仙”郭东翁一指,二人皆点一点头,各说一声:“久仰。”朱大阔名声不佳,自知人家的“久仰”之后并不一定是“大名”二字,说不定是“臭名”倒有七分把握,见那二人神色冷淡,也不在乎,只道:“有吃的吗?兄弟饿得紧,饿得透了。”
霍冷道:“各位看来,情形如何?”
吴月娘问玉广:“玉兄醒来之时,没见到敌人从雪里出来么?或者是有没有什么足迹?”
玉广道:“姓邢的败类在雪崩到来之时,中了风三爷两箭,又中了我二弟一根‘五更针’,那恶贼还想佯装,但中了五更针,便嘴角歪斜,似笑非笑,那是藏不住的,断难活命。再说,我与这位朱兄占了身子胖的便宜,才冲出雪面。那恶贼与妖女离山脚又是最近,当然埋在这下面啦。咱们来的人不少,不防挖挖看,在下敢说,恶贼与妖女的尸首就在这雪下。”他还有一层私心没有说出:实指望别人连他二弟的尸首也挖出来。
“如意笔”高矩摇头道:“这雪丘看来起码十六七里长一里多宽,要挖的话,得挖到哪年哪月?风氏兄弟亲眼看见他们葬身雪崩之中,料来断不会错。”
朱大阔吃着一只从开戒和尚处得来的烧鸡,闻言笑道:“久闻高氏夫妇‘妙笔生花’,哪知见识如此浅陋。”吴月娘暗生怒气,微笑道:“外子说得不对么?朱兄不防挖挖看。”朱大阔道:“在下断了一条腿,只剩下挖鼻痂掏耳屎的力气了,要挖这漫无边际的雪丘,哪里能办到?只不过等到来年春天,这大雪便化得全都不见了,何须去挖?你男人说‘得挖到哪年哪月’,未免差矣。”
兰莽菊叫道:“闭上你娘的臭嘴!别人不屑于跟你一般见识,老子却偏偏屑于得很!你再呜哩哇啦,老子把你那只眼珠子也掏出来,你爷爷的,老子塞到你臭嘴里去!”他自己是骂人祖宗,却最讨厌别人口下无德,遇此当口,便以骂制骂,常收奇效。果然朱大阔再不敢出声,只将一只烧鸡吃得叭哒叭哒直响。
巨灵神马独群道:“这位朱朋友说的倒也有理。眼下咱们这哈儿最担心之事,是给那姓邢的、姓舒的天女会妖党逃了,咱们在这哈儿还不晓得。咱们还真个不如在这哈儿守着,等到明年春天,活见人,死见尸,那时这哈儿就放、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