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阔仰天大笑道:“邢少爷,你当你是谁?还是从前的正义盟少盟主么?我姓朱的平素行事的确不怎么端正,可我知错就改,弃暗投明,当此武林同道与天女邪会大战之时,当机立断,加入正义盟啦!怎么样,这回让玉家两根板凳吹哨佯动,咱们几人悄悄包抄过来的主意就是朱某出的。朱某单打独斗不是你对手,可要说到一哄而上、乘乱下手呢,那可是本门绝技,十拿九稳,从无差错。哈哈,禇大瘤子,你也出来吧!”
他话音刚落,树林中又闪出一个人来,却是个近六十的老者,紧紧裹在一件貂裘之中,连双手也笼在袖里,似是特别怕冷。这老者与平日常见的老财主没什么两样,唯一奇特的是下颌上生了一个大瘤子,虽被皮领挡住大半,露在外面的仍有一只拳头样大,红艳艳分外醒目。
邢鉴辙心头一寒:“他也来啦!”心念未平,却听咻咻两声哨响,玉家兄弟“板凳宽”玉广、“板凳长”玉微由远到近,很是迅捷,一前一后来到,站在风家两兄弟之间。这二人是孪生兄弟,生相却大异其趣,玉广又宽又矮,玉微又高又瘦。他二人所选的立身之处也殊为不智:风乘机、风乘势兄弟相貌堂堂,他们兄弟俩本来就有七分难看,让风家兄弟一衬,七分顿时变作十分。
可邢鉴辙却暗暗发愁:“敌人有备而来,对我围成六合之势,不知今日我能否脱此厄境?”他武功了得,自忖便是再来三名四名敌人,也未必就能如何,然而树上还有一个几乎全失武功的舒莹,要想保住两人全身而退,可就难得很了。他只觉得额头血管别别别直跳,看着面前六名敌人,蓦地哈哈大笑。
他笑声一起,天地间呜呜的风声顿时小了,似乎身旁巍峨的山峦也被他的笑声震荡,回音传来,一时哈哈哈的大笑声回荡四野。
六名敌人均暗暗惊惧。风乘势心道:“惭愧,他的内功竟到了这等境界。杀了此人,当真是武林一大损失。我最好一箭射死天女会的妖女,再良言相劝,邢兄弟当会回心转意。”悄悄移动,想绕到舒莹藏身的树后。滚刀丸子朱大阔讥道:“到这关头上,亏你还笑得出来?我滚刀丸子都不及邢少爷滚刀。可惜,如此滚刀之肉,转眼间便要成滚刀之酱……”却忽然之间,觉得什么不对,向面前的山峰上望了一眼,声音变了:“褚大瘤子,这山动了,你看到了么?”褚大瘤子褚有道:“胡说八道,山怎么会动?”
风乘势低呼一声:“要雪崩了,赶紧动手!”嗖的一箭向邢鉴辙射出。又是嗖的一声,风乘机终于也出手了,这一箭却是射向舒莹露出树干的一条右臂。邢鉴辙叫道:“好箭!”足尖一磕,地上一粒石子破雪飞出,啪的一声,正中那支箭杆,铁箭转出半个圈子,落进雪地之中。与此同时,风乘势射出的一箭却扑的穿过邢鉴辙右肩,余势不衰,带着一片从他肩头扯下的布缕又飞出两丈,这才啪的一声,撞在山脚下一块大石上。
邢鉴辙又是一声大叫:“铁羽门下,箭无虚发,果然!”足尖连踢,两粒石子裹着雪团向风家兄弟飞去,右手一挥,钢叉直夺滚刀丸子面门。那钢叉来势之快,当真匪夷所思,朱大阔不及躲闪,大喝一声,挥刀猛磕。他自诩力大,却不料钢叉上带着的力道排山倒海般涌来,当的一声,叉刀相击,砰的一声,却是钢叉将刀撞得倒砸回来,正磕中他脸面,一只左眼竟被活生生震出,刹时间如同打翻了颜色铺子,昏死过去。邢鉴辙更不稍停,向板凳长玉微掠去。
板凳长玉微早闻邢鉴辙勇猛之名,但耳闻之威,究竟不能惊心动魄,此时才知这位邢家公子的厉害,嘴上的铁哨啸声大作,手中一枝黄竹竿刷的点出。邢鉴辙左手伸出,搭住竿头,触手只觉冰冷刺骨,原来这竹竿乃是铁制,外表涂以油漆,玉微依此奇门兵刃,不知让多少好手吃了轻视之亏。邢鉴辙正要发劲震开敌手,板凳宽玉广已经赶到,他的兵器却是一块大大的案板,呼的一声,向邢鉴辙当头砸到。邢鉴辙左拳击出,当的一声巨响,拳骨疼痛欲裂,却原来这案板亦是铁物。
但这一拳已将板凳宽连铁案板震得倒跌出去。邢鉴辙一声冷喝:“撒手!”左手一拧,铁竹竿猛的一旋。玉微怎肯轻易舍弃称手兵刃,奋力紧握,脚下一虚,整个人被铁竿带得横了起来。邢鉴辙道:“朋友,何苦如此?撒手罢!”铁竿一抖。玉微再也承受不住,在杖尾一个竹岔上一捏,忽然间蓬的一声轻响,一丛牛毛细针从竿头射出。
那竿头所向,正是邢鉴辙前胸,相距不过一尺,猝然而发,当真鬼神难测。好个邢鉴辙,于此石火之间,两腿急屈,上身稍侧,右掌猛的一劈。掌风激荡,牛毛细针一阵细响,擦着他身子飞过。邢鉴辙大喝一声:“去罢!”左臂回转,铁竹竿呜的一声,甩出玉微,向山壁上掼去。这一掼力道惊人之极,玉微只觉得一生之中从来没有这等快过,惊恐之下,身子踡屈,倒是躲过头撞石壁脑浆迸裂之灾,通的一声,后脊先着,咯咯一串轻响,脊骨断成数截,痛得竟无力呼喊,软绵绵委顿倒地。玉广大叫:“二弟!”只听山上传来隆隆闷响,积雪滑下,气势骇人,夹着树折石坠之声,似乎连地面也动摇起来。
邢鉴辙但觉胸口微麻,知道那丛细针还是未能悉数拍散,仍然中了一根。他自知不好,心想对方仍有四名好手,当此之际,只要稍显弱象,立即便要遭杀身之祸,定要奋力支撑到雪崩临近,方有求生之望,转念之间,已有计较,右掌挥出,向玉广当顶劈去。
玉广与其弟玉微手足相连,二十余年来并肩行走江湖,秤不离砣,砣不离秤,好得象是一个人一般。他自己身材肥胖,当年难觅佳偶,幸亏二弟被“篱山一枝花”祝芳芳相中,祝芳芳与玉微喜结连理之后,将自家妹妹祝芬芬许给大伯哥,如此一来,从玉家上论,祝芳芳要管自己妹妹叫嫂子,从祝家上论,玉广反要叫自己弟弟为姊夫,血肉之情,裙带之亲,再没比上这兄弟二人的,因此玉广见二弟伤重生死未卜,早萌与敌人同归于尽之念,大叫道:“姓邢的,老子也不活啦,来罢!”拼着天灵挨上致命一掌,提着铁板一角,一旋一送,铁板转动,呜的一声,削向邢鉴辙腰间。
他这里一个劲儿只求鱼死网破,哪知邢鉴辙这一招乃是虚的,眼见一板击到,假意回掌格挡。旁边禇大瘤子褚有早已伺机而动,一见有隙,双手出袖,向邢鉴辙后心抓去。他练的是鹰爪功夫,只要拿住敌手任何一处,轻则皮开肉绽,重则筋断骨折,眼见这一招势必得手,正自心中大喜,却见眼前一花,铁竹竿后发先至,啪啪两声,敲中他双臂“曲泽”穴。
褚大瘤子见他不转身亦能认穴如此精准,不禁赞道:“好功夫,可惜!”他除了鹰爪功夫造诣不凡,一身十三太保横练功夫亦非泛泛,加之身着貂裘,甚能缓力,虽是穴道被点中,却只微微一痛,双爪去势、力道丝毫未滞,仍拿向邢鉴辙后心。手指甫及邢鉴辙皮袍,正自暗喜,突然间竹竿一跳,不偏不倚正中他颌下的肉瘤,嗤的一声,顿时血雾飞溅,半空中结成点点冰珠,鲜红光艳,纷纷坠落,好看之极。原来他这肉瘤血管密布,正是他横练功夫难及之处,所谓“练门”者是也。褚大瘤子只觉一身内力与血雾一同迅速喷出,一声大叫,仰天而倒。他向对手看去,当真又是惊异又是佩服,叫道:“好厉害,好厉害!”话音未落,却听“突”的一响,邢鉴辙一个踉跄,半边脸颊全是鲜血,原来风乘势又发一箭,将邢鉴辙左耳刮破,扯得左腮撕裂,血如泉涌。他右肩早已受伤,这时鲜血已将皮袍染红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