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鉴辙道:“阿莹,你快进屋。兰寨主,你在门外跪着,我不叫你,你别动弹,也别出声。”上前抱起舒莹,进到棚中,反足一带,“咯杜”一声,把门掩了。
兰莽菊心中二念交战:“要死要活?要死是一要一个准,要活可是难说得很了。老子虽说武功比这姓邢的差了一截,可横行江湖十数年,向谁低过头来?”便想捡起斧头自己了断,但脖子一疼,这勇气又没了:“眼下之局,全在姓邢的臭小子身上。当年韩信能受胯下之辱,勾践能受贱奴之耻,哪里就不是大英雄好汉子了?老子总算还有一线生机,待到真活不成了,再死不迟。”犹豫片刻,终于长叹一声,慢吞吞跪下了,心里狠狠咒骂:“只消让老子活着离开这里,老子倒要引来几十上百,不,是成千上万名武林高手,不将你二人剁成肉酱,老子把胡子一根根拔下来吃下去!”至于武林中能不能找出成千上万名高手,则不在计划之列。

邢鉴辙将舒莹放在熊皮褥子上,盖上一件锦袍,又将两件包裹在她颈上垫得合适了,这才心疼道:“你这么不爱惜身子,什么时候才好得起来?”
舒莹咯咯一笑:“你还将我的死活放在心上么?”
邢鉴辙满是深情:“那还用说么?”
舒莹转了转眼珠,叹道:“我的‘死心术’在你身上毫不管用,拿这大胡子试一试,又好象挺灵。”
邢鉴辙柔声道:“我邢家祖传的心法,五魔不侵,六邪莫乘,那也不能说是你的大法不灵。这兰寨主一身外功还成,内功么,却只不过略窥门径而已,你操纵他的意念,自然是轻而易举了。阿莹,杀人总是有伤天和,我们放了他,好不好?”
舒莹撅起嘴巴,冷笑道:“好啊,我是魔教的妖女,你是名门正派武林世家子弟。我的什么魔呀、邪呀奈何不了你,只能对付兰大胡子这等无聊之辈。你干什么非要回来?你赶紧离开我,免得什么自甘堕落可惜可叹等等,听着让人那么不痛快。你走了,我就去杀了这个大胡子,什么伤天和冲地煞,我全不放在心上。”
邢鉴辙不答话,只看着她。舒莹先是怒气冲冲,继尔无限委屈,恨恨道:“你看着我做什么?”
邢鉴辙缓缓出了一口气,悠悠道:“阿莹,你真世上最美的女子,连生起气来,都这般好看。”舒莹哼了一声:“你不用这般讨好我,那大胡子是你娘舅还是你二叔,用得着你如此好心?”
棚外一个声音道:“我跟邢家非亲非故,耗子蝙蝠,各论一码。”却是兰莽菊听得不耐,插了一语。
舒莹咯的一笑:“大胡子,你方才想只要我答应放了你,你就去引人来把咱两个杀了。你说我会饶了你么?”
兰莽菊大惊失色:“我想什么,怎么她也能知道?”跪在雪地之中,两条腿冻得发麻,头上却偏偏出了一层冷汗。
只听舒莹又道:“门右边有柴,你扒出来,把那只死豺烤了。你若有胆量,只管在里面放上独门毒药。”兰莽菊听到前两句,刚有此念,哪知她已经说出来,吓得别说不敢下毒,就是这个念头也不敢转上一转。将豺皮剥了,刚要取柴生火,舒莹又道:“外面的风大不大?”兰莽菊道:“还好,只有一点小风。”舒莹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兰莽菊听不到动静,也就不管,心想自己肚子也饿了,先烤点肉吃总是正经。忽然间想到一个主意,说道:“喂,老子……不,小的去捉只獐子狍子什么的,不比这豺狗好吃么?”
只听舒莹道:“你要跑也得想个好点的借口:这位邢公子好善积德,连野兽也分白道黑道。獐子是白道上的,怎么能捉?你就好好烤烤这黑道上的豺狗吧。”兰莽菊听得算盘拆穿,无可奈何,嘟哝道:“那么老子一向是黑道上的,他为什么也要放过……”忽然醒悟到这句话真是愚蠢透顶,赶紧咬紧嘴巴,却听棚子里两人忽然一齐噗的笑了一声,这使得他更加自怨自艾,赶紧点起火来,将豺肉架起。
他方才听到的那声笑,却并非笑话他的,而是邢鉴辙、舒莹二人互相气鼓鼓地看着,终于忍不住一齐笑出来。随着这一笑,先前的一点点阴霾一扫而空,舒莹道:“脸皮真厚,赶都赶不走!”笑容却是甜滋滋的。
邢鉴辙道:“过会儿肯定起风,你不用担心。”舒莹深深望他一眼,轻叹道:“真是什么事也瞒不过你。枉我自认为会死心术,倒要被你弄得死心塌地了。”邢鉴辙笑道:“什么呀!你不用什么法术,我不是死心塌地为你打算么?”
舒莹摇头道:“这正是错处了。我们天女会的人,怎么能用得着一名男子替她打算?”长长叹了一声。邢鉴辙微微一笑,颇有苦涩之意。
过了一会,舒莹道:“那次你会同漠北五雄、点苍七子还有另外一些门派的三十多名高手捉拿我,我对你施的法术是真的管用了,还是假的管用了?”
邢鉴辙道:“自然是真的管用了,否则我怎么会在你重伤之时出手打倒六位同伴,保护着你东奔西逃?你总是想得太多,其实现下也是:只不过你知道那法术对我不好,不忍心再用在我身上罢了。在下知道好歹,不须你劳神施术,也必定对你俯首帖耳,言听计从就是。”
舒莹咯的一笑:“你这人!唉,总算对本姑娘有这份心。我明明知道你是成心逗我高兴,可就是高兴得很。”邢鉴辙握住她小手,柔声道:“我也高兴得很,我从来就没后悔过。”舒莹道:“往后呢,你也不会后悔么?”邢鉴辙点了点头,两道唇角纹浅浅地勾到下巴,双目中诚光闪动。舒莹呆呆看着他,忽的眼睛一闭,长长的睫毛上结了几粒小小的水珠,轻声道:“我练会儿功。”邢鉴辙点了点头,扶好坐起,看她双手如同拈花,脸上神情似笑非笑,如醉如痴,却隐隐有一层变幻莫测的忧愁,不禁暗暗道:“阿莹心有千千窍,我哪里敢说完全猜透她的心思?”轻轻出了板棚,掩上屋门。
朔风渐渐紧起来。兰莽菊见他出来,说道:“妈的,这什么鬼地方,雪下得没天没地,风呢,也是好不容易停了一会,便又他娘的刮!”邢鉴辙在他跟前蹲下,向火堆里投了一根柴禾,低声道:“你最好是求求老天爷狠刮一场风,这样你的命就保住了。”
兰莽菊悚然道:“什么意思?”
邢鉴辙道:“我问你,这一回你们一起来的有几人?他们在哪里?”
兰莽菊迟疑不答,邢鉴辙道:“说不说由你,我没想害你。”兰莽菊一双环眼惕然地望着他,慢慢道:“好,老子说给你听。咱们一伙来了七十几人,有‘关东一条枪’彭老拳师跟他的四个徒弟,有‘狂狮’楚张,有‘不杀死人’成无败和他师弟‘专杀活人’仇万胜,此外还有‘追魂锁’莫开、‘九头鹰’霍冷、‘夺命梆子’崔同义。其余几十人,也都是赫赫有名的好手。你杀了我,他们一定替我报仇。”
邢鉴辙眉头浅锁,望着摇摆不定的火势,淡淡道:“第二个问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