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杉杉越发觉得伤心委屈,又道:“我让你休了她,娶我,你肯不肯呢?”她眼神幽幽的,却又满含希冀,话中大有哀求之意。
邢鉴辙越听越惊:“这位大小姐跟我唱的是哪出戏?我妆扮成这副模样,连自己连认不出自己来,她自然更加认不出。再说,她又从来没有见过我,这到底是怎么了?”呆呆不知如何作答。
舒莹扭住他耳朵道:“好啊,人家问你肯不肯,你便傻了吗?若是我不在,你是不是就肯了?你这个老不正经,明明家里有我这样一个好老婆,却还去惹人家姑娘!上回马二寡妇那档子事没完呢,就又来这一出!”她半真半假,拧得还真不轻,邢鉴辙疼得喔唷唷直叫,求饶道:“错啦,哪有的事儿!”楚杉杉喝道:“放开他!你凭什么打他?”舒莹道:“我自打我老头子,关你何事?”楚杉杉仿佛被重重击了一拳,身子矮了一截,脸上满是苍凉之意,喃喃道:“不错,再怎么说,她都是他妻子。他妻子丑陋也罢,打他骂他也罢,我又怎么管得着?我凭什么?”
这些话更加莫名其妙,不但舒莹听出这个“他”绝非邢鉴辙,连郑东丰也听出来了,脸上都是疑云。却听楚杉杉又道:“这位大叔,我并不认得你。刚才的事,对不住啦。不过我想问问你,假如我让一个人离开他并不爱的妻子,跟我成婚,你说对不对呢?”
邢鉴辙挠头道:“这……这……我本是乡下人,攒了五年钱,吃这顿饭,我什么也不懂的!”几乎急眼了。
楚杉杉却没有轻易放过他,又道:“我只想问问你,若是这事真发生在你身上,你肯是不肯?”邢鉴辙苦着脸道:“我就知道这等好事不会落在我头上。不过,要是真落在我头上,那也不好办,我跟老婆子患难与共,一根绳上的蚂蚱,打断骨头连着筋,拽断肠子扯疼了心,亲不亲,一屋睡,哪能说休便休?再说孩子怎么办……”他这番话也是说得半真半假,舒莹听得心里热乎乎的,不觉便松了手。
楚杉杉喃喃道:“不错,他还有一个孩子……为什么让我这么晚才遇上他?”忽然间一声怒啸,向楼梯口疾步而去。酒保正探头探脑查看动静,被她一掌打得跌了下去。
楚杉杉正待下楼,忽听一人笑道:“嘿嘿,他不肯,我肯。哪怕有十个孩子,我也先娶了你这小娇娘!”一人怪笑声中,伸手抓向她左臂。楚杉杉家传绝学,武功自不会差,但那人躲在楼梯拐角灯影处,突然出现,楚杉杉猝不及防,左臂寸关尺被他拿住。照面只见那人三十六七年纪,一张青脸堆着淫笑,惊吓之下,右掌一招“荒渡横舟”,削向那人颈中要害处。那人武功十分了得,脖子一缩,钻入她臂下,手上内力透入她寸关尺,楚杉杉登时全身酸麻,再使不出半分力道。那人嘿嘿笑道:“好香!”扛起楚杉杉来,便向楼下抢去。楚杉杉大叫道:“两位师哥,快来救我!”

郑东丰尚未全醉,听师妹呼叫,全身一机伶,出了一层酒汗,扑到窗口向下一望,见一道黑影扛着师妹沿街向南飞奔,这一惊非同小可,喝道:“狗贼,莫走!”哗啦一声,解下缠在腰上的链枪,呼的从窗户跃将出去。
邢鉴辙沉声道:“是‘焚琴煮鹤’解青鱼这个淫贼!阿莹,我去追他,你弄醒她二师哥!”舒莹急道:“我们不要管!”邢鉴辙道:“份内之事,岂可不为!”一个“为”字,已在窗外发出。
舒莹大叫道:“出事了,出事了!”店中伙计、酒保、侏儒均出来。舒莹道:“拿凉水泼醒这家伙,告诉他,他师妹被人抢了!”抄起拐杖蹬蹬蹬下楼,却又回头道:“要是我老头子回来找我,就说我在车马店等他!”

邢鉴辙跳到街心,见前面两道影子奔得正急,顾不得许多,提气追去。他身负绝顶武功,救人心切,轻功运到极限,当真疾若迅马,夜街上行人被一前两后三个飞毛腿惊得连连咋舌不已。片刻之间,邢鉴辙已超过郑东丰,只是那“焚琴煮鹤”解青鱼轻功着实高妙,虽是身负一人,仍然缈如轻烟,逝若飞鸿。他一边急逃,一边回头,眼见郑东丰被落得远了,正要松口气,却见一个人影紧咬着不放,大有越来越近之势,定睛一看,那人正是方才在酒楼土得掉渣的那个半老头子,这一惊非同小可,赶忙加快脚步,后来觉得街上人多,肩上的楚杉杉不免与人相撞,干脆纵身跳上街旁屋顶。金城繁华,屋宇连绵,他奔在上面,从这屋跳往那屋,绝不稍停,如履平地。楚杉杉穴道被点,被解青鱼扛在肩上,脸正朝下,眼角余光所及,只能看见那个半老头子大半截身子,见他轻功如此了得,欣喜之余,亦复惊奇。
解青鱼自诩轻功当世无双,否则也就不敢行此世人大忌的采花行径。但一口气奔出十二三里,那半老头子依然紧追不舍,丝毫没有力衰之象,后来更追到两丈之近,与自己前脚后脚,呼吸可闻。他知道只要放开肩上的楚杉杉,对手便自然追不上了,然而一来舍不得到手的美色,二来激起了争雄之心,将轻功用到十二成,发狠向城南猛窜。如此一来,果然将对手落得远了一丈左右。邢鉴辙见他轻功这般了得,也暗暗生敬,说道:“素闻解青鱼轻功天下无双,果然名不虚传。只可惜行径不端,枉费了这身本事。你速将这女子放下,今日我老头子饶你不死!”仍未忘记不可轻易暴露身份。
解青鱼听他如此急奔之中尚能开口说话,而且声音平和,就象是一边品茶一边闲谈一般,当真又惊又佩。他轻功虽高,可运用之时,内力、呼吸悉数用尽,再无余地,别说讲话,就算咳嗽一声,也是不能,知道今日遇上了高人,脑中暗暗盘算:“武林之中,以轻功著称的不过十数人。这十数人我都认得,他们的轻功也绝没这乡巴佬好。这人到底是谁?”不知不觉已将到城郊,屋子稀少,相隔又远,再难一跃而过,当即跳到地上,反手拔出腰上的一把缅铁软剑,以逸待劳,看准邢鉴辙下跃之势,分剑向他小腹刺去。
缅铁软剑无声无息,解青鱼又是善会算计,落脚在黑影之处下手,真可谓狠辣之极。楚杉杉苦于哑穴被点,不能出声提醒,一颗心顿时提到嗓子眼上。却听呼的一声,邢鉴辙甩下左脚一只破棉鞋,扑的一声,棉鞋穿在软剑上,邢鉴辙骂道:“老头子险些着道,小子好不歹毒!”呸的一口唾沫吐出,正中解青鱼眉心。解青鱼但觉疼得厉害,仿佛被一粒石子打中,知道武功更不是他对手,转身又逃。邢鉴辙提气再追。
只是这番追赶与前面颇不相同。解青鱼长年偷香窃玉,足上所穿的,是薄底快靴;邢鉴辙前面装作乡巴佬,穿的是破棉鞋,适才又甩了一只,一脚高一脚低,甚是不便。左脚踩在冰冷的雪地上,刺骨生痛,极不舒服。解青鱼甚有狡智,听他脚步声,便知究竟,发足往旷野中奔,忽见月光下一片刺儿条甚是可爱,绵绵不下一里,暗呼一声“天助我也!”,提气掠去。
那刺儿条是西北方独有的植物,高不过尺半,枝条上生满尖刺,秋季下果,如同黄豆大小,称作枸杞,可以入药。苍天造化,自有安排,这果实生在密刺之中,飞鸟便不能啄食。只是眼下这又尖又密的刺儿却把邢鉴辙害得苦了,解青鱼在上面奔行如飞,他却举步维艰,只奔出六尺步,左脚便疼得再不敢落下去,没奈何退回来,叫道:“解青鱼,你给我回来!有种就跟我老头子在好路上比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