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东丰、唐西功互相狠狠瞪一眼,唐西功道:“师妹,你莫要哭,是我不好。”郑东丰道:“是我不好。我明明知道师妹怎么想的,却偏偏还跟他生这没来头的气。”酒保拿了三个酒杯上来,见状道:“三位客官,还要不要再添些酒?”唐西功道:“没你什么事,你滚开!”酒保眼见酉时将到,那时必定要有许多客人要来,让他们三个哭哭啼啼、咋咋呼呼的,势必影响买卖,皱眉陪笑道:“三位客官,有话慢慢说么,咱这厅跟厅之间是透亮的,让别人听见,不大好……”郑东丰喝道:“这里有别人么?”那酒保向邢舒二人一努嘴:“哪!”唐西功道:“你们平日坐满了,一天能卖多少钱?”酒保道:“本店生意一向不坏,每天总有一百多两银子的进项吧。”唐西功在怀中掏出一沓银票,抽出一张拍在桌上:“看清了,这是二百两,拿去!让他们走!”
那酒保眼前一亮,却为难道:“公子,那也不成啊。我们有几个厅是订出去了,人家能愿意么?”唐西功道:“我们不管,你嫌钱少吗?”那酒保还待再言,却听桂花厅那埋汰妇人道:“咳咳,我说酒保啊,我们不怕别人嚷嚷,我这老头子哪,五年前就想到一品酒家来吃一桌,好容易攒足了银子来这么一回,那说什么也不肯走的。别人爱怎么吵怎么闹,倒是没关系。”唐西功看他们这般模样,倒不屑于跟他们发作,低声道:“师妹,师妹,有话好好说么。”
楚杉杉当真停止哭泣,说道:“好啦,我们三个喝酒。酒保,再打十壶酒来,今天来一个不醉不休。”酒保无计可施,勉强笑道:“是,是。”
此后楚杉杉果然一语不发,只左手端壶,右手握杯,给三个人斟一杯,照一下,一口见底。东西二人既对她爱慕,又对她恐惧,她喝一杯,也就跟着喝一杯,谁都不肯稍慢。此间天色暗下来,店家给各厅送上莲花烛台,更将楼壁间几十盏灯笼点了,厅中亮如白昼。三人赌气兼比赛似地喝酒,片刻五壶见了底。那汾酒入口绵绵,但极有后劲,三人又是干喝,不一刻便看出了酒量高下。郑东丰脸颈酡红,唐西功愈发苍白,楚杉杉却只两颊间微微见了一层红晕。她泪痕未干,加上这层淡淡酒意,当真如花瓣带雨,难描难画。师兄弟二人越喝越渴,越看越呆,明明都早已超过酒量,却谁也不肯放下杯来,只求这美貌师妹稍加青睐。又是各有四杯下肚,唐西功忽然哈哈笑起来:“师……师妹……你变成两……两个了,呵,两个……两个师妹……大……大师哥……咱哥俩不……不抢了……一人一个……”颓然趴在桌上。
舒莹一直悄悄看着三人斗酒,看郑东丰喝得象个关公,唐西功却象曹操,本来极看好唐西功,哪知他忽有如此之语,险些笑出声来,忙捂住自家嘴巴,伏在桌上,两肩无声急抖,实在是乐不可支。
郑东丰站起身来,指着唐西功哈哈笑道:“师弟,你醉啦,你……”脚下一个站不稳,带得桌子咣啷一下,一个空酒壶往地下掉去。楚杉杉一把抄住,冷笑道:“大师哥,你也醉了。”郑东丰摇头道:“我……我没醉,师妹,来……二师弟不行,咱们再喝两壶……”看准酒壶抓去,却抓了个空,摇摇头道:“怪事!我没醉,我……我还能喝……”到底把酒壶抓住了,看着师妹,脸上一片痴傻之状,忽然嘿嘿笑道:“师妹,我……我知道,咱们几个自小一……起长大,呃,不单咱仨,还有三师弟、四师弟,嗯,宾南……伟,乔北绩,不过咱就说咱仨,不说他俩。咱仨……嗯,他俩……师妹,二师弟醉了,你说吧,你喜欢……谁?他醉了,不怕他听见伤……伤心。”
楚杉杉咯咯笑道:“大师哥,你们弄错了。你们两个,我谁也不喜欢。”郑东丰大吃一惊,险些便跌下椅子:“你说什么?”倒不结巴了。楚杉杉笑道:“你想不想知道我喜欢谁?”郑东丰点头道:“想知道!是谁?你告诉我!”声音有些嗥叫的意味。楚杉杉摇头道:“我本来想说,看你这样子,却不敢说了。不然你急了,找他拼命怎么办?”唐西功忽然抬头道:“我……我没醉,两个……”又趴了下去。郑东丰身子向前一探,沉声道:“师妹,告诉我,到底是谁?”
楚杉杉虽是天生酒量,毕竟已经喝下四壶多了,那个人的名字一直充盈于少女美丽的心事里,只恨不能向全天下的人宣布她的梦中情郎,听大师哥问得热切,樱唇一动,忍不住便想说出那人的名字,但话到嘴边,到底又难以启齿,忽然间顽皮心上来,向邢鉴辙一指:“呶,就是他啦。”
她一言既出,三人皆惊。哪三人?自是邢鉴辙、舒莹、郑东丰了。邢鉴辙一凛:“我与阿莹打扮成这般模样,难道她仍能看出破绽?”舒莹第一个念头便是:“鉴郎果然是骗我的,他不但认得这墨菊香剑,还跟她不清不楚!”郑东丰却想:“师妹花容月貌,怎么会看上这么个又丑又眇的半老头子?难道情人眼里出西施,武大郎变成西门庆?”但接着便明白了两点:“师妹单单到这家酒楼来,那自是见到她的意中人来了。师妹刚才伤心大哭,自是因为这人已经有了妻室了。”陡然间伤心、气愤、意外、荒唐诸般感觉涌上心头,眼望着邢鉴辙,呆呆道:“这……你……他……”目光要喷出火来,上前走了两步,一头撞在雕花格板上,气恼之处,啪啪两掌,将花格砸了,跨步走进桂花厅,伸手指着邢鉴辙,嘴巴张了几张,却终于什么也没说,两拳紧握,擂在自家胸膛上,闭目一声长叹,哈哈笑了两声,眼泪却流了下来。
邢鉴辙起身摆手道:“不关我事,不关我事啊!姑娘,我不认得你,再说,我有老婆了,跟她过了好些年,破瓢弯刀,凑合惯了,我……我不能……你两个师哥哪个不比小的英俊一百倍,万不可吓唬小人啊……”
舒莹听他如此说,醒回神来,料是他们三人成心试探自己二人,一窍归心,千窍随至,当即道:“死老头子,想不到你还有这根花花肠子!你说,你什么时候勾引了人家大姑娘,老娘怎么过啊……”她装什么象什么,随手便给了邢鉴辙一个耳光。
邢鉴辙被打,怒气不敢给老婆子发,却对楚杉杉跳了脚来:“姑娘,我跟你无冤无仇,你干嘛要害我?”唐西功被吵醒,含含糊糊道:“你们两个对我师妹大呼小叫干什么?”
楚杉杉本来一肚子委屈,只想拿这乡巴佬夫妻寻寻开心,这时却不知怎的起了自怜自艾之感,对邢鉴辙苦笑道:“我跟你老婆谁漂亮些?”
邢鉴辙看看她,再看看舒莹,说道:“看外表自然是你漂亮些。不过要论起底子么,我老婆子也不见得差了。嘿嘿,看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