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将官见他们这副穷酸之相,知道在这种人身上揩不下半点油水,早就生厌,正想寻个混帐由头打他们几下,却听“得得得”马蹄声甚急,西面路上驰来一骑。这一骑来势好快,马是黑马,乘客也是身穿黑衣,趁在黄沙薄雪之间,令人一见,不禁精神一振。片刻间一人一马来到近处,却见乘客是一名黑衣女郎,外披一件紫里披风,饰以白貂滚边,将一张粉嘟嘟的小脸映得无比俊美,双目凝霜流露,一张有棱有角的小嘴鲜红欲滴,一双白玉也似的小手执着马缰,不时驾的一声,清脆之极。那守关的将官早看得呆了,赶忙下了关楼,一边沿级疾走,一边道:“把这两个乡巴佬放了,拦住这个女娃子!”邢鉴辙、舒莹二人过了关口,均忍不住回头看这位女郎。却听那女郎吁的一声,黑马嘶津津一声长鸣,歪着头又窜出三四步,停了下来。
舒莹轻声道:“这人好漂亮哪。”邢鉴辙点头道:“那匹马更是了不得。你看它浑身乌黑,头心、四蹄却是白的,奔驰如飞,神骏之极。这便是书中所载的‘踏雪乌龙’了。啧啧啧,好宝贝。”舒莹笑道:“咄咄怪事,你身为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汉,不仔细看看这娇滴滴的大姑娘,却对一匹马大加赞赏,这不是本末倒置么?”
却听那女郎道:“什么关文开文!我没有,你让不让我过?”那将官道:“嘿嘿,你一个姑娘家,大老远来西夏,是干什么来?说不定是奸细。”那女郎道:“你凭什么说我是奸细?你若识相,赶紧给姑奶奶让出道来!”那将官左右瞧着手下兵丁,道:“呵呵,呵呵,你们瞧瞧,这雏儿好大口气。你给我下来!”那女郎道:“下来就下来。”刷的跃下马来,披风一扬而垂,姿式曼妙之极,向那将官走了一步,道:“我下来了,你该让我过了罢?”
那将官笑道:“本关搜搜你,可带了什么秘密书信或者其他可疑之物?”伸手向那女郎胸前摸去。邢鉴辙、舒莹慢慢走着,却一直回头在看,见状不禁生怒,均冷哼一声。
却听那女郎喝道:“找死!”右手一扬,一声脆响,那将官脸上早吃了一记马鞭。这一鞭好不厉害,将官一百四五十斤的身子,竟被打得转了个旋子,跌坐在地。那女郎更不多言,驾的一声,脚下一点,飞身上马,冲向关门。那将官大怒,叫道:“拿下了!”守关将士向来是只打别人,不曾挨打,惊讶之余,格外气愤,本都气得呆了,未想到拿人,听将官下令,这才纷纷扰扰,挺矛举戟,向那女郎抢上。那女郎叫声“起”,一提马缰,乌龙踏雪“唏悠悠”一声惊鸣,人立而起,从四名西夏官兵头上跃过。女郎居高临下,刷刷又是两鞭抽出,两名官兵跌出八尺。却到底有一名官兵一矛划上乌龙踏雪右胯。神驹疼痛之下,更加奋蹄,一道黑箭般窜过关口,向东急去,转眼间跑得远了。
舒莹低声道:“这姑娘骑了这样一匹好马,鞭法却如此稀松!噫,我天女会中的人,连仆役老妈子也比她强得多了!”却见众官兵大呼小叫,留一部守关,余者纷纷牵出马来,追那黑衣女郎。忍不住又道:“这姑娘终要倒霉了。她应当逃向西,离开西夏境内,这样一来,饶是她武功再高,坐骑再骏,也终逃不过官兵追捕。她年轻貌美,底子不坏,须得想法救她一救。”邢鉴辙笑道:“嘿嘿,你想引她也加入你们天女会?却是错啦。”舒莹道:“多少天娇丽,沦为泣怨妇。本末既倒置,愚男遂称夫。怜我好姐妹,受煎复自荼。”她见那黑衣女郎品貌不俗,已生亲近之意,念了“天女会”这段“会词”,不禁悠悠一声长叹,大有悲天悯人之意。忽然间心念一闪,道:“莫非你认得她?”
邢鉴辙道:“也算不上认得。只不过见了她的马,听她的口音,大概猜到这是谁了。”舒莹好奇道:“是谁?”邢鉴辙叹道:“江湖上近两年一位女侠声名鹊起,被称作‘墨菊香剑’,乃是‘狂狮’楚张之女,名唤楚杉杉,据说才貌双全,只是性情乖张,花丽多刺。今日一见,真是名不虚传。”舒莹点头道:“这位妹妹倒很合我的脾气。嗯,墨菊香剑,墨菊香剑,这外号很是不错。但愿她能躲过此难劫。”她在骆驼之上,看得较远,望着她与官兵卷起的黄沙雪尘,赞叹之余,复又担心。邢鉴辙摇头道:“我猜这帮西夏官兵要遭殃了。”
话音未落,只听人喧马嘶之处,西首路上又来了一飙人马。来者约摸七十余骑,打扮参差不齐,僧道俗尼各异,有的骑马,有的步行,有的乘着骆驼,更有几人牵了十数条猛犬,风卷而来,直奔关口。虽不过七十余人,但弄得气势磅礴,惊心动魄。
守关官兵前面分了三十余骑追赶楚杉杉,剩余的也有一百七十几人,但给这七十几个不知来路的杂牌军一比,显得黯然无色,那将官赫连迟不禁有些惊惧,但想职责所在,手一招,官兵将关卡木栅门守了,十几名官兵齐声道:“来者下马受查!”
却见来者之中一条威猛汉子骑在一匹黄膘马上,右手一扬,身旁两名劲装青年齐声道:“各位停下!”虽只两人,声音朗朗送出,比十几名官兵的声音更要响亮许多。舒莹低声道:“这两个少年好强的内力!”邢鉴辙不动声色,也低声道:“那中间的大汉就是狂狮楚张了。不知道是不是冲着咱们来的?”舒莹哦了一声,道:“咱们假装被吓得呆了,在路旁躲一躲。免得这些家伙冲过来时,惹出什么麻烦。”邢鉴辙道:“不错。”两人装作既想看热闹又怕挨打,畏畏缩缩张望。
却见七十余名来者一齐停下,只是声音一下子静不下来,马嘶声、狗吠声、喝骂牲口声、说话声汇成一片,过了好一会,这才稀落下来,终于安静,然而仍有几声狗吠。
楚张四十三四岁年纪,身似铁塔,须发如戟,两条浓眉黄中带赤,向上散开,一双眼睛却细长秀气,半眯半睁,哼了一声,说道:“小东,小西,你二人去告诉他们,我们是中原人士,要到西夏游山玩水,见识一下风土人情。”他说话声音低沉,却远远送出,当真如同狮吼龙吟一般。西夏官兵不用等那两名劲装青年传话,也都听得清清楚楚。舒莹道:“吓,果然了得!”
那两名青年还是上前把话复述一遍,末了加上六个字:“还不开关放行?”
赫连迟大是恼火,问道:“那么各位怎么不从东路来西夏,却从西域来的?”若非看来者大有气势,只怕早就又下令拿人。
年纪稍长一两岁的劲装少年名唤郑东丰,另一名叫唐西功,都是楚张的弟子。他们还有两个师弟,一名宾南伟,一名乔北绩。这四人全称“东西南北,丰功伟绩”,四个师兄弟每个跟楚张学了一门功夫,是武林少年之中的翘楚人物。听赫连迟问话,早就不耐,师兄弟二人一齐回头道:“师父,他问咱们为什么不从东来,却从西来?”
人群中一名尼姑道:“小东,小西,你们问问他,怎么这么多废话!”这尼姑相貌俊俏,年纪看起来三十来岁,又好象不到,缁衣上绣着一朵鲜红的牡丹。左手缰绳稍松,跨下白马上前两步,与楚张并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