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冷手腕微晃,剑尖抖落一串血珠,呛的一声,青锋归鞘。在场的其余八人随着这声“呛”,均不自禁身子一抖。
霍冷环视众人,目光触到谁,谁就低下头去。他哼了一声,道:“风家兄弟太过傲气,年轻人那般傲有什么好处?这毛难堵太过讨厌,一个人太讨厌了又有什么好处?”众人皆不敢出声。霍冷鼻子里慢慢出了一口气,忽然道:“眼下我说是这位朱大侠独力毙了姓邢的小贼与姓舒的妖女,众位还有什么异议么?”众人皆摇头。独滚刀丸子朱大阔道:“不不不,晚辈无论如何不敢独居此功。在场的大伙儿都知道,是霍老师英雄了得,擒杀了邢鉴辙,咱们几位呢,仗着霍老师的威风,格毙了那姓舒的妖女。此事千真万确,各位说是不是?”
众豪均感心中不忍,但如此威势面前,谁还敢说异辞?玉广先道:“不错不错,正是如此。”其余几人也陆陆续续称是。
霍冷笑道:“原来是这样。我略上了一点年纪,记性就不怎么好了。当时我等怎样擒杀那一对小狗,我可记得不大确切了。”
众人便你一言我一语描述当时情形。渐渐假话成形,霍冷怎样与邢鉴辙大战三百回合,众人怎样舍生忘死,全都言之凿凿,再无漏洞。尤其以朱大阔最为骁勇,残了一目,伤了一腿,双臂震得脱臼,右手断了四根半手指,仍不肯退出战团。妖女武功也十分了得,看来娇娇怯怯,掌力竟十分雄浑,玉广这等身架,竟被她一掌震断九根肋骨。
霍冷点头道:“风家两位英雄、褚有兄弟、玉微兄弟却不幸遇难。这一仗如此惊天地泣鬼神,我等之名,必广播于武林之中。若邢盟主不食言,霍某当上副盟主,必善待今日在场各位兄弟,若有异心,便如此箭!”捡起风乘机的那支生铁利箭,两只手指一拗,格崩一声,断作两截。余人皆发了誓,相互打量着,再不言语。唯有风时紧时缓,刮得人面痛如割。
霍冷道:“走吧。咱们已将敌人铲除,这消息应当早教其他六路知道。尤其是‘狂狮’楚张,他立誓非由他来成此大功不可,务必要让他断了这个念头。”

不知隔了多久,连月亮也浸没在昏暗的天际。雪丘上离风氏二雄尸体七八丈的一处慢慢隆起,慢慢冒出一个人来。这人很是英俊,满面沉稳果毅之色,正是邢鉴辙。他机警的目光将四野尽皆看遍,这才两手撑雪,钻出雪洞,接着回探身子,拉出舒莹。舒莹看着周围的情形,摇头道:“九头鹰,好家伙,好家伙!鉴郎,外面冷得很,反而不如咱们的雪屋子暖和。我们回去躲躲,等天亮了再走不迟。”
邢鉴辙柔声道:“阿莹,敌人狡猾的很,说不定还会回来。我们可不敢大意。这就走罢!”向风氏两兄弟的尸体拜了一拜,回身揽着舒莹腰肢,慢慢下了雪丘,沿着冰河向南而行。莹莹的雪光终于不能再映出二人的轮廓,消失于林木之间。
无论是霍冷也好、朱大阔也罢,还是“妙笔生花”、“铁杖仙”,都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定下的冒功灭口之计,竟会被邢鉴辙、舒莹二人听得一字不漏。若是马独群知道,定会大跌其足,连道:“这哈儿可怎生了得!”
原来当雪崩到来之时,邢鉴辙自知无力携舒莹逃离,返身紧抱心上之人,就地卧于一块大石之下,听天由命。也是他们命不该绝,恰好有两株大树先于雪涛滚落而下,一端搭在大石上,一端栽在地上,不等弹起,雪浪已到,将树干紧紧盖住。邢、舒二人藏身树下,居然未再有半点受伤。后来大量雪浪铺泻,大树之上埋了足足三四丈之深。邢鉴辙出掌将左右两边的三角口上的雪粉拍实了,形成一个小屋也似。
等听到天地间那可怕的隆隆之声停歇,两人睁开眼来,却是一团漆黑。二人心知被埋于积雪之下,生死难料,互相紧紧搂抱,忘情而吻。二人只觉得无比甜蜜,仿佛这狭小的黑暗围拢成一个最温暖的世界,这世界里什么都看不见,却更能真真切切地走入彼此的温柔的夜中,彼此拥抱,彼此渗透,彼此再也不分彼此。两颗心在艰难的喘息中汇为一颗,怦怦而跳,每一下都陶醉着两个缠绕的灵魂。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两人嘴唇才分开,额头仍抵在一起。“你终于叫我一声鉴郎了,你坏了天女会的规矩啦。”这是邢鉴辙的声音。“啊哟,糟糕!嘿嘿,管他那么多,我们绝难活下去啦。”这是舒莹的声音。
两人嘻嘻而笑,甚至可以感到对方最美最纯的笑容。邢鉴辙轻轻道:“阿莹,生命这般美好,我们还没有成婚,怎么能死?”舒莹声音中充满柔情蜜意,低声道:“鉴郎,不如我们就在这里成婚罢!来,我脱去你的衣裳,你……你……你脱我的好了。”邢鉴辙握住她小手,摇了摇头,笑道:“我虽是极盼着这一刻,可真要如此,那咱们非死在这里不可了。”舒莹道:“我们在最美的梦中死去,不比平平常常地活几十年、上百年还要好得多么?鉴郎,来,摸我,亲我……”
邢鉴辙心神荡漾,激情澎湃,却一智尚存,沉声道:“绝不行。阿莹,我要让你活下去。不独如此,我还要见天女会圣母,还要见我爹爹,跟他们说明这世上的道理,其实无所谓水火不相容……”舒莹叹道:“他们会听么?我们不管那么多,我们只管自己就好。来啊,来呀……”她久习天女会不传之秘“死心术”,声音之柔媚,当真难以形容。此时真情流露,更是丝丝缕缕,都是绕心之线;绵绵密密,尽是销魂之乐。邢鉴辙只恨不能自此长眠于她的轻怜密爱帐内,任凭身躯与魂魄一同消散于无极虚空。他猛地将自家手背狠咬一口,疼痛入心,夺回神智,沉声道:“阿莹,你别出声,让我挺过此时。”坐直身子,强运祖传心法,不一会儿返归空明之境,“朝晖心法”运行开来,六阳内力遍布全身,游走于奇经八脉。他身上最重之伤并非右肩所中的一箭与左肩上吉万秋留下的刀伤,而是右胸“膺窗”穴上的一根“五更针”。此针细如牛毛,一入人体,便随血脉游走,幸亏邢鉴辙机警过人,当时便运气护住心脉。此间外有几丈深的大雪,既能遮光,又能阻声,当真是练功的绝妙之处。不一刻运功一个周天,膺窗穴一跳,阻滞的血脉顿时畅通无碍。他知道针上所附着的剧毒已然克住,只细针一时难以取出,权待再行设法。当即徐徐收功,摸出怀中一个小瓶,倒出两粒邢家独有的解毒灵药“十味还魂丹”服了,却听舒莹呼吸急促,问道:“你怎的了?”舒莹道:“鉴郎,这雪洞好是好,可就是太小,空气透不进来,我快闷死啦。”邢鉴辙也觉得胸口有些郁闷,心想舒莹内功几乎全失,更加难以抵受憋闷之感,伸手在她背上轻轻一抚,道:“你在这里不要动,我去瞧瞧。”钻出树屋。
邢鉴辙双掌分开积雪,往四周轻轻按得实了,身子上升几分。双掌再掏开一些雪,双足卡住身后雪壁,再升半尺。虽是从积雪中钻行这一点小事,他却将轻功、臂力、掌法、跗足等诸般法门运用到家,加之小心谨慎,竟连半点动静也没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