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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玄邈穿过一个院子,走入一个重兵把守的小院。

守在门前的侍卫见他现身,连忙跪下行礼。他视若未见,径直推门走入房内。 屋子里静悄悄的,坐在脚踏上双眼红肿的女子见了他,下意识地想要起身行礼,但下一刻,她挡在了床上的那个蝉蛹身前,半是哀求半是警戒地看着他,口中啊啊两声。

床上的蝉蛹动了动,沈珠曦转过头,从裹得紧紧的被子里探出一双充满对抗意识的眸子。

她连续三日只进食清水,脸颊上的肉已经不剩什么,身体也衰弱到大部分时候都只能停留在床上,可那双眼睛,依然燃烧着不服输的火光。

傅玄邈走到床边,无视如临大敌的阿雪,轻轻坐了下来。

阿雪刚想比划什么,燕回和两个侍卫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的面前,不由分说就捂着她的嘴,把她带出了房间。

“放心吧,我不会伤害她的。”傅玄邈对神情骤然恼怒,挣扎着想要起身的沈珠曦说,“殿下想吃什么,我让厨子做了送来。”

沈珠曦一言不发,紧抿着嘴唇不想看他。

傅玄邈也不说话,静静坐在一边,沈珠曦裹在被子里度日如年,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对上他沉静的视线后立马又回撤出来。

门口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脚步声之后,食物的香气飘到了她的鼻子里。

沈珠曦腹中饥饿,可她强忍着没有回头。

“你即便心里有气,也不该和自己过不去。”傅玄邈在她身后说,“我吩咐府中准备了一桌菜肴,有你爱吃的螃蟹清羹和脯鸡,你若是不想吃这些,还有栗子糕、荔枝甘露饼可以食用。你再没胃口,也该多少吃一些。” 沈珠曦背对他一动不动。

“沈珠曦……”他第一次叫出她的完整名字,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柔,“我的耐心是有底线的。”

“……”

“你是阿雪的主子,主仆本为一体,既然你不愿吃饭,那就让她陪你一起绝食。”

“……”

“你饿死自己,”傅玄邈看着她一动不动的背影说,“我更不会放过李鹜。” “……”

“李鹜和他的追随者,我会一个个的赶尽杀绝。你这么喜欢他们,我就把他们的头颅割下来,装饰在你的陵寝里,他们的身体,则烧成灰后,撒入大海。” 一股强烈的恶心涌上沈珠曦的胸口,她忍无可忍,转过身来仇恨地瞪着神色平静的傅玄邈:“你就是个疯子……除非你放了我,否则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吃的。”

“不可能。”

傅玄邈想也不想地给出了回答。他招了招手,从燕回手中接过一盘栗子糕,拿起一块送到沈珠曦面前。

“你以前,最喜爱宫里的栗子糕。如今正是食栗的季节,你尝尝看,是否和以前有所不同。”

沈珠曦倔强地别过头去。

“曦儿……”傅玄邈低沉的声音下藏着风暴来临前的气息,“今日,你必须吃一点东西。”

沈珠曦紧抿嘴唇,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傅玄邈看着那张熟悉的脸上不熟悉的表情,脑海里闪现出来的是李鹜脸上的吊儿郎当。

“……你是真的学坏了。”他说。

沈珠曦的下颌忽然被人捏住,两侧面颊传来的剧痛让她下意识地张开了嘴。近在咫尺的栗子糕让她回过神来,她猛地甩头,强烈挣扎着,希望能甩开脸上的大手。她的手和脚不断踢打着,可他如同一座大山一般,在她的拳打脚踢下纹丝不动。 栗子糕因为她的躲闪,在她的嘴上擦来擦去,糕点碎屑不断掉落下来,一个完整的栗子糕,在变成半块的时候,终于被强硬地塞进了她的嘴里。

沈珠曦立即就想吐出来,被傅玄邈用力捂住嘴。

她拼命挣扎,却连吐出栗子糕都做不到。香甜柔软的栗子糕在她口中逐渐化为一滩软泥。沈珠曦的挣扎弱了下来,眼泪从她的眼角滑向枕头。

傅玄邈看着她的眼泪,冷硬的神色有融化的迹象。片刻后,他捂在她嘴上的手松了松,沈珠曦抓住他犹豫的时机,抓住他的衣襟坐了起来。

“呕——”

栗色的糕点碎块和已经看不出形状的栗子糕接二连三落在傅玄邈的衣服上。 房内的空气仿佛消失了。

门口侍立的燕回瞪大眼睛,一张脸憋得通红。

沈珠曦吐干净后,挑衅地瞪着他。即便一身污秽,傅玄邈也没有受到激怒。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沈珠曦,平静理智的假面下,那双眼睛却像一面失去平静的湖面,隐有波光晃动。

似乎是因为她眼中的异样神色,他立即垂下了眼眸,遮住了那粼粼波光。 傅玄邈一动不动,半晌没有说话。

许久后,他起身走向燕回,脱下脏掉的外衣,披上宫女急忙取来的崭新外袍穿上。

重新束好腰带后,他走回沈珠曦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你宁死,也不肯留在我身边?”

沈珠曦硬邦邦地答了个是。 “让你国破家亡的罪魁祸首呢?你的仇,也不报了?”

“……良民变逆民,大燕皇室也难辞其咎。我有什么资格报仇?”沈珠曦低声道,“伪帝既已伏诛,从前的恩怨便两清了。”

“如果元凶另有其人呢?”

沈珠曦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傅玄邈。

“……什么意思?”

“你就没想过,一一群乌合之众,是怎么形如鬼魅地出现在京城的?”

“……难道不是大燕的官僚素餐尸位的缘故?”

“从鹤阳关到京城,一共要经过十九道关卡。难道这十九道关卡的上千名官吏,都昏庸到毫无察觉?”

沈珠曦猛地想到了什么,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神色平静的傅玄邈,从他的平静中得到了不可思议的答案。

“是你一直在背后帮助叛军?”

傅玄邈静静地看着她。

强烈的冲击让沈珠曦眼前阵阵发晕,她听到自己沙哑颤抖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国度传来,朦朦胧胧地响在耳边。

“……为什么?”她喃喃道,“父皇如此器重傅氏,太子视你为左膀右臂……为什么?”

“器重?”傅玄邈轻轻吐出这个词,神色中带有一丝讽刺,“……如果他当真器重傅氏,就不会因为一些流言蜚语,而想卸磨杀驴,铲除傅氏了。”

“皇帝和宰相谊切苔岑、鱼水深情……”傅玄邈说,“是只有我父亲才相信的谎言。”

“而忘记从前的纠葛,重新开始新的生活——是只有我父亲和你母亲相信的谎言。”傅玄邈看着沈珠曦震惊的面孔,缓缓道,“当年先皇南巡,白氏女和我父亲情投意合,私定终身。先皇明知真相,却假作不知,用一道圣旨将白氏女迎入宫中,再在我父亲面前装出愧疚不已的模样,潸然泪下。”

“我父念及先前的情谊,忍痛原谅了先帝,并承诺从前的事情已经如烟消散,他不会抱不该有的念想,只希望他能信守诺言,照顾好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的白氏女。”

“先皇并非心胸开阔之人,他虽然得到了白氏女,但他永远不会忘记,白氏女和我父亲的那段过去。怀疑的种子一直在他心中,只是暂时被他强压了下去,等待有朝一日,破土重出。”

“而我父亲,虽然得到先皇的重用,升为一国宰相,但他郁郁寡欢,只能寄情于一个又一个和白氏女有相似之处的女子身上。”傅玄邈说,“我母亲,就是其中一人。”

“我母亲随着年岁渐长,不再肖似出阁前的白氏女,也就失去了我父亲的宠爱……以致犯下不可挽回的大错。而我父亲,虽然豢养着一个又一个的替身,但他从来没有获得真正的快乐。我的家……世人皆以为完美无缺,可只有我知道……它早就四分五裂。”

“我父一生英明,偏偏输在了忠义上。他不是没有察觉先皇和太子对傅氏的敌意,但他不愿去听,不愿去想,一厢情愿地认为着,只要他行得正坐得端,他们总有一日能看到他的一片丹心。”

“我父亲耽于旧情,不断寻找着白氏女的替身来麻痹痛苦,我母亲落寞心碎,整日以泪洗面最终被人趁虚而入。他们沉溺于自己的痛苦,而我的痛苦,生长于他们的痛苦之中。作为太子伴读,我不断往返宫中和家里。我见证着两个罪魁祸首的幸福,白氏女宠冠后宫,先皇不但为她屡次破例,还允许她的孩子坐在膝上临朝听政。”

傅玄邈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寒意像逐渐冻结的河面,慢慢覆上他的面孔。 “我的家,如同早已死去的墓穴,而本该冷漠的宫中,却洋溢着欢声笑语……我不明白。”他说,“为什么我们如此痛苦,你们却能心安理得的开始新生?” “从我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只有我才能保护这个家。”傅玄邈轻声说,“即便是假的又如何……只要能长久存在,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你们都以为我是狼子野心,早已对皇权图谋已久……但我根本不在乎什么皇权。”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冰冷的声音像一片失去所有希望的死水,“从始至终……我只是想留住那片海市蜃楼罢了。从始至终……我苦苦追寻的,只是世人以为我已经拥有的一切……”

沈珠曦艰难地从口中发出声音:“……所以,你为了报复父皇,不惜和叛军勾结,亲手毁灭生你养你的国家?”

“你说的太简单了。”傅玄邈说。

“我和叛军达成交易,是因为先皇和太子密谋在你我大婚之日,派御林军包围傅府,将傅氏上下一网打尽。我这么做,只是为了自保罢了。我和叛军交易的其中一个条件,就是攻破皇城后,将你完好无损的交还给我。”他深深地看着沈珠曦,轻声说,“……你,才是我的复仇。”

“先皇狭隘多疑,我只需略施小计,就能让他怀疑白氏女对我父亲依旧念念不忘。先皇不信白氏女的辩解,命她禁足不出,而我作为你未来的驸马,皇后的外甥,在此时接近你太理所当然。人们不仅不会觉得我别有用心,反而会觉得,天下第一公子,情深义重。”

“我逐渐替换掉你身边的亲近之人,所有能够对你施加影响的人都被我一一剔除——不仅仅是你的奶娘和清阳郡主。”

曾经那些引人生疑的蛛丝马迹再次浮现在沈珠曦心中。

所有对她释放过好意的人都在接二连三的意外中消失于她的生活,宫中传言她是扫把星,会给身边的人带来厄运,所以奶娘才会重病不愈,呕血而亡;所以白贵妃才会触怒龙颜,被皇帝弃置;所以郡主才会失去清白,不得不远嫁云南。

他们都说,都是她的错。

流言在宫中越演越烈,父皇看她的眼神带上了厌恶,人人都这么说,于是,她也曾这么相信过。

一切都是她的错。

沈珠曦双肩颤抖,眼中涌出痛苦绝望的泪水。

“我要你看见我看见的那座海市蜃楼。”他说,“众人以为你什么都有,但只有你知道——”

冰冷的指尖抬起沈珠曦沾着泪珠的下巴,他低头凝视她的泪眼,像是要一眼望穿她的心灵。

“你什么都没有。”

在沈珠曦摆动着头,想要甩开他手指的下一刻,傅玄邈收回了手,转身走向了合拢的窗框。

他伸出双手,轻轻推开了窗户。

苍白的月影顷刻将他笼罩,他脸上毫无血色,月光在他眼中泛着粼粼波光。 “……我从未想过,要得到你的心。”

“浊光残影……”他一字一顿,轻若呢喃,恍如游魂,“……怎敢肖想明月。”

傅玄邈转过身,看着泪流满面的沈珠曦,眼中鱼鳞般的波光沉淀下来,渐渐变成刀尖冷酷的锋芒:“你是逃不掉的,曦儿。”

“无论你是心甘情愿,还是想要报仇雪恨,你注定要留在我身边,直到你我天人永隔。”

“七日后,我将在百官见证下娶你为后,要如何刺杀我,你可以吃饱之后,再慢慢想了。”

傅玄邈转身离去。

只剩沈珠曦怔怔坐在床上,许久后,她挣扎着从床上摔落,跌跌撞撞地跑向摆满菜肴的圆桌。她坐到桌前,无力的右手拿不稳筷子,她就拿手抓起食物往嘴里塞,食物的残渣不断掉落,手和嘴唇四周都变得一片狼藉,她却熟视无睹。

数不清的食物被她粗暴地塞进嘴里,囫囵吞枣地嚼了几下就咽下,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口食物呛住,剧烈咳了起来。

咳着咳着,她的眼中滴落滚烫的泪珠。

微弱的鸣泣从她口中发出,沈珠曦像一只掉入滚锅的虾米,深深地拱起颤抖的背脊。

月影随着月亮的移走,越拉越长。拖曳在辽阔的大地上。

遥远的建州,不安的众人围聚在城门前,胆战心惊地听着城门外敌军耀武扬威的叫喊。

“……只要交出傅玄邈的母亲方氏,我们就放一队粮车进入建州!”

百姓和官吏面色各异,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逐渐变成激烈的争吵。

“如果不交出她,我们所有人都活不了!”

“法不责众——只要我们都同意,难道陛下还能把建州一个城的人都屠了给太后陪葬不成?”

“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渡过眼下的难关——城里的粮仓都空了,再这样下去,城里该闹饥荒了……”

京兆尹声嘶力竭地呼吁众人冷静,他的声音像一枚微不足道的石子,消失于群情激奋的浪潮声中。

“别吵了!太后来了!”

一声惊呼让汹涌的人潮很快安静下来。

一双双震惊和复杂的眼睛落在受人搀扶,逐渐向着城门而来的妇人身上。 “太后!太后!”凝雨被阻隔在愿意用方氏换米粮的官员之后,奋力叫喊着。 方氏虽是非自愿地来到此处,但她背脊挺直,苍白消瘦的脸上隐约露着某种决绝。

“告诉他们——他们要的方氏来了。”

第291章

三日后, 一辆马车在数百青凤精兵的护送下,翻山越岭来到金华城外。

青凤军的营地上空,无数游凤旗帜飘扬, 方氏扶着马车下来的时候, 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天空。

“……你在看什么?”骑马押送她至此的青衣小将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她。 方氏回过神来, 摇了摇头, 什么也没说。

她只是觉得,今日日光明亮, 以致她这个半盲的人也能隐隐约约看见旗帜上的图案。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营地内传来,李鹜带着一群将官急匆匆地走了出来。 “雀儿!”

听着这陌生但冥冥之中却又十分熟悉的声音, 方氏心尖一颤,身体不由自主紧绷起来。

“大哥!”

一路上都板着张脸的李鹊绽开笑容,三步并作两步冲向朝他走来的李鹜。 两兄弟久别重逢, 一到面前就紧紧抱在了一起。

李鹜大力拍着李鹊的后背,用他独特的方式表达重逢的喜悦。

“传信的不是说你午时才到吗?要知道你来得这么快,老子早出来等了!” “咳……咳咳……”李鹊一边咳, 一边用笑容承受大哥的疼爱,“最后这段路我等不及了, 命其他人随后跟上,我们轻车快马先行一步。”

李鹜说,“来得正好, 赶上用午食,想吃什么?佛跳墙老子也想办法给你做!”

“佛跳墙就不必了,小弟倒是挺想念大哥做的素面……”

“这简单!”李鹜说, “我这就命人揉面, 这军营里别的不多, 就是面条管饱!”

李鹜勾着李鹊的肩膀刚要往军营里走, 目光瞥到一旁僵直的方氏,脸上的笑意顿了顿,然后说:“……找个干净的帐篷好好招待方氏,再派两个机灵懂事的女子照顾。”

“喏。”立即有人应下李鹜的话。

李鹜的视线落到方氏身上,眼中闪过一抹复杂。

他说:“……你在这里不用担心,没人会欺负你。老子虽然没读过几本书,但也不会和一个眼盲的柔弱妇人过不去。”

方氏心中一酸,下意识张开了嘴想要说些什么,李鹜却已勾着青衣小将大步朝前走去了。

“夫人,请吧。”

方氏再次看了眼李鹜模模糊糊的背影,跟着青凤军的将领低头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大哥……”李鹊细细端详着久未相见的李鹜,脸上露出一丝忧虑,“你脸色不怎么好,昨晚什么时辰睡的?”

“没注意,看外边有些发白,就躺着眯了一会。”李鹜说。

“我知道大哥担心嫂子,但越是这种关头,就越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万一病倒了怎么办?”李鹊面露担忧。

大半年没见,李鹜样貌没有多少变化,只是明显憔悴了许多,胡子拉碴的不说,眼下还挂着两个乌黑的眼圈,一副忧深虑重的模样。

除了刚刚见他时露出了笑颜,在那之后都是紧锁着眉头。

“更何况——”李鹊拍了拍李鹜的背,故作轻松地笑道,“我们三兄弟如今终于凑齐了,有句老话叫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傅玄邈对付大哥一人都够呛,我们三兄弟一起上阵,拿他还不是手到擒来?”

“打狗哪用金箍棒?”李鹜终于露出笑意,“老子已经想好了捉狗大计,只是还得等上几天……”

他敛去笑意,神色渐渐凝重。

“我就担心……你嫂子在里面会受苦……”

李鹊宽慰道:“现在担心也没多大用,只会耗费自己的心力。大哥不妨这么想,嫂子聪明又识时务,一定会想办法照顾自己的,而大哥做好自己的事,就能尽早和嫂子相见。我相信,嫂子在里边也一直盼着这天呢。”

李鹊的安慰多少安抚了李鹜,就像他说的一样,现在担心于事无补,不如尽力做好自己能做的事。

他点了点头,说:“……如今你来了,我心里也更有底了。你这一路风尘仆仆,肯定也累得够呛。帐里什么都有,你先回去拾掇,一会用饭时我到你帐里来吃,我们顺便商量下今后的计划,你帮我看看,还有什么漏洞。”

“行——”

“我去伙房看看,还能给你再加什么菜。”李鹜在一个分岔路口停下脚步,“对了,我派雕儿出去巡逻了,一会他回来,铁定第一时间来找你,你最好小心他的背后袭击,最近他爱上了从背后抱人——上次差点没把老子肋骨勒断。”

“知道了,大哥放心吧。”李鹊笑道。

李鹜去到伙房巡视,亲手准备了三碗素面和几个小菜。他提着食盒进入李鹊帐篷的时候,正赶上李鹍抱着李鹊不撒手,李鹊满脸通红,想挣脱又挣脱不出的画面。

李鹜呵了一声,李鹍条件反射地松开了手。

李鹊连忙逃至一边,弯腰用力咳嗽起来。

“大哥!大哥!”李鹍高兴得只差蹦起来,粗壮的手指连连指着不远的李鹊,“来了三弟!来了三弟!”

“我知道三弟来了——”李鹜把食盒放到桌上,揭开盒盖拿出里面的小菜和素面,“都别闹了,快过来吃饭。”

李鹍一个箭步飞窜过来,转瞬便落了座,李鹊慢慢悠悠地走了过来,等他不慌不忙地拿起桌上的筷子,李鹍已经迫不及待地往嘴里送了一口素面。

“小心——”

李鹜话音未落,李鹍就叫了起来:“烫!烫!”

他张大嘴巴,两只蒲扇般的大手拼命往嘴里扇风,满脸委屈地看着李鹜。 李鹜白了他一眼,说:“我看你再被烫一百次,也不长记性。”

李鹍好不容易把嘴里的面条咽下,望着桌上的菜却没立即动筷,那张一贯天真无忧的脸上露出失落的神色。

“干什么?还说不得了?”李鹜挑眉道,“非要挨一筷子才能吃得下去?” “没生气我……我就是在想,就是在想……”李鹍委屈巴巴地看向李鹜,“猪猪在就好了要是……”

李鹍的话让桌上陷入缄默。

李鹜好不容易恢复常态的面庞又被凝重覆盖。

李鹊见状,夹起几根面条放到面前吹了吹,慢慢送进嘴里,用上扬的声音道:“大哥的手艺一如既往,连碗素面都能做得如此鲜美,果然聪慧之人在三百六十行里,行行都聪慧。要是大哥当初一时兴起做了厨子,想必如今的分店已经开遍大燕了。那御膳房的庖长见了大哥的手艺,也得心甘情愿到头就拜——”

“行了行了——”

李鹜忙不迭地打断他这一时半会见不到头的吹捧。

“御膳房的庖长做饭怎么样我不知道,但老子做厨子就屈才了……”李鹜挺起胸膛,“再怎么的,老子也得是个诗人。”

李鹊立即用力鼓掌。

三兄弟闲聊了一会,互问了近况后,话题转向严肃的军议。

李鹜将自己的计划向李鹊一一道出,李鹊根据自己的经验时而查漏补缺,不知不觉,桌上的茶冷了,帐外透进来的天色也渐渐暗了。

李鹍不知第几次打出一个响亮的哈欠后,李鹜站了起来,说:“……今天就到这里吧。今儿你早点睡,明早我带你在附近转转。”

“行,大哥也早点休息。”李鹊站了起来。

“一起睡三弟,挨着你我要……”李鹍久未见到李鹊,罕见地当起了粘人精。 李鹜说:“你们两兄弟叙叙旧,我先走一步。”

不等李鹊想办法将李鹍打发,李鹜撩起帐帘走了出去。

他在门口想了一会,听着身后帐篷里传来的打闹声,片刻后,抬脚走向安顿方氏的帐篷方向。

方氏的帐篷里点着一盏小灯,两个女武官百无聊赖地站在一旁,方氏坐在桌前,神情恍惚地注视着跳跃的火苗。

见到李鹜,两个女武官行了一礼,退出帐外。

“知道我请你来这里做什么的吗?”李鹜问。

“……如果你是想用我来要挟他,那就想错了。”方氏声音暗哑,“我并没你们想得那么重要。”

“我已经知道了,雀儿在宰相府的时候,是你帮助他逃跑的。”李鹜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为什么?”

方氏沉默片刻,说:“血债血偿,天经地义。”

“那傅玄邈手里的血债,是不是也该血偿?”

方氏无言,神情隐忍。

“你的眼睛是怎么瞎的?”李鹜换了个话题。

以他们明面上的关系,是怎么都不该进行如此私人的话题的。

但话题中的两人都心知肚明,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无视这种违和。

“一个跟我一起长大的人死去后,悲伤过度,慢慢哭坏的。”

“他是谁?”

“府上的一个马夫。”李鹜没有追问,方氏却给出了更多的回答,“……他是一个粗中有细,行事随心但不失善良的人。他嗓门很大,但是在在乎的人面前,总是轻声细语,生怕吓到对方。他一生没读过书,只会写我的名字。他看着粗枝大叶,实则心思细腻,想得往往比我更多,更周全。”

李鹜沉默不语地听着。

方氏依然保持着面庞上的镇定,声音却逐渐产生了微弱的颤抖。

“他驯马很有一手,是四里八乡有名的驯马人,他还很是手巧,能把朽木变成栩栩如生的各种小玩意。他曾送了我一个照着我雕的小人儿,我眼盲之后……再也找不到了,把它弄丢了……”

方氏停了下来,用几次深呼吸来努力平息紊乱的呼吸。

帐内寂静无声。

李鹜眼前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形象,那人吊儿郎当坐在马车上,同路过的熟人笑着打着招呼。

过了半晌,他说:“既然是后天哭坏的,应该还能治好才对。明天我给你找个大夫来看看。”

“不必了。”方氏冷静下来,平声拒绝了李鹜的提议,“……说罢,大费周章将我接来,想要我做什么?”

“那就回答我先前的问题,”李鹜直视她黯淡无光的双眼,说,“血债血偿,天经地义。如果犯下种种血债的,是傅玄邈呢?”

第292章

凛冽的寒冬不知不觉降临在大燕南北。

万物萧条, 天地肃静,刚刚才经?历过战火的大燕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自打建州被围的消息传到金华后,青凤军每日派出几个大嗓门, 在城门外煽风点火,添油加醋地描绘着建州城破后的景象,随驾的五品以?上?京官连日跪在北春园前, 恳求傅玄邈派人去和叛军和谈。

和谈的声音在李鹜承诺和谈成功便返还太后之后越来越大。

百姓不愿打战, 将士不愿血战,官吏不愿抛弃建州城内的家眷,厌战情绪在金华城中高涨,他们本以?为青凤军拿出太后作?筹码, 便能换得新帝低头, 不料傅玄邈在同一天入住了金华城内的百年古刹金平寺, 以?为国祈福为由,闭关不出。

众人心知肚明——什么闭关,不过是为了回避青凤军的要挟罢了。

北春园中, 阿雪面色凝重, 手指蘸水, 在紫檀木桌面上?缓缓写下几个字:“官员都被拦在金平寺外。”

阿雪是服侍她的侍女,再怎么说?, 行动范围也?比她这个主子大得多, 这些时日, 沈珠曦全靠阿雪在外捕风捉影才能了解外界形势。

“……他是在逼李鹜。”沈珠曦低声道。

傅玄邈闭关不出,接下来就看李鹜要做什么,是退让一步无条件返还方氏, 还是针锋相对干脆杀了方氏,亦或继续扣留方氏作?人质?

沈珠曦清楚李鹜的选择。

“方氏要回来了……”她说?。

阿雪点了点头, 看法和沈珠曦不谋而合。

“方氏应该也?会被安置在北春园中,但方氏之前就帮过我一回,再加上?她和李鹜接触过,傅玄邈定然不会放任我们见?面。”沈珠曦细细思考着,“……还需未雨绸缪,尽早想个和方氏接头的法子才是。”

可是北春园中处处都是傅玄邈的眼?线,傅玄邈虽然人不在这里,他的阴影却时时笼罩在沈珠曦的上?方。她真的能够瞒天过海,在傅玄邈的眼?皮子底下和方氏取得联系吗?

她没有信心。

可是不能不做。

不得不做——

有一只掌心粗糙但温暖的手,在这时悄然无息地覆住了沈珠曦不自觉紧握起来的拳头。

是阿雪。

她对沈珠曦安抚地一笑,脖子上?那道狰狞的暗红色伤疤从衣领下露出了些许。她用沉静的眼?神安抚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做出口型:

“奴婢相信殿下。”

穷途末路之下,信任尤为可贵。

当?年襄州城破在即,弹尽粮绝,如今局势再坏,又坏得过襄州被困时候吗?

勇气充盈沈珠曦的内心,她用力回握阿雪的手,心下已有计较。

即便只是徒劳无功的挣扎,不到最后关头——

她决不放弃!

……

建州百官眷属被困,天子又在金华被困,新帝登基后的大燕分明笼罩在愁云惨雾之中,一场不被任何人看好的帝后大婚却不顾强阻拉开了帷幕。

距离大婚仅剩十?日,金华城的所有坊市都被突然勒令停业一日,所有百姓都接到了当?日闭门不出的严令。

一双双暗藏不安和惶恐的眼?睛藏在金华主街两边的门窗缝中,视线随着一辆重兵护卫的马车缓缓移动。肃杀整齐的脚步声交织着马蹄和车轱辘的声音,驶过空荡荡的城市主街,在人满为患的北春园门口停了下来。

“太后!”

身穿官服的大臣一见?车里走出的方氏,不约而同倒头就拜。他们此前已在门外跪了几日,始终不能等来新帝回心转意,此刻见?了救命稻草,眼?中纷纷含上?热泪。

“太后!一定要劝陛下以?江山为重啊!”

“太后,太后——你可一定要为建州的百姓做主啊!”

方氏瘦弱的身体压在华丽繁重的太后朝服下,她低头不言不语,沉重摇曳的珠玉冠冕像要将她纤瘦的脖颈就此折断。

她亦步亦趋,在宫女的搀扶下往里走去。

有官员扑上?去想要跪在方氏脚边,被随后上?前一步的甲胄护卫毫不留情推倒。

厚重的北春园大门缓缓关上?,再次隔绝了外边的呼喊和哀求。

黄色的步舆载着方氏摇摇晃晃往北春园中而去。

方氏抬头望着远处繁花掩映,纱幔垂吊的一角楼台屋檐,道:“……那是什么地方?”

宫女一愣,下意识回答:“越国公主所居。”

说?完话,宫女就意识到犯错,胆战心惊地低下头去。好在方氏没有继续追问,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步舆在一处幽静的院落里落下后,院中宫人纷纷上?前服侍方氏入内。

先前被问话的宫女跟着步舆走出院落后,才不禁松出一口长气。

和她素日交好的一名宫女维持着寻常的表情,缓步走到她身边,悄悄扯了一把她的袖子,从紧抿的唇缝中却吐出了恨铁不成钢的低语:

“你差点闯下大祸——陛下说?过什么,难道你都忘了吗?”

“我没忘!”先前犯错的宫女也?压低了声音,急色辩解道,“我只是太吃惊了,太后刚刚——”

传言太后早年因病患上?眼?疾,视力几近全盲,只能看见?近处模糊的轮廓,那她刚刚,是怎么看见?远处树枝掩映中的一角屋檐?

她还没来得及说?出自己的疑问,就被那名交好的宫女给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