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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静静地凝视着那个昏暗压抑的洞口,沉静的面容下藏着天人交战。

曾几何时,他也这般犹豫过。

那是在前往寿平村的路上。那时,他也同现在这样,既害怕见到她,也想见到她。不同的是,今日他怕的,是见到一具因他而起的面目全非的尸首。

同样的痛苦,只是比起上一次,又强烈了百倍。像两条看不见的绳索,一条勒住他的脖颈,遏制他的呼吸;一条捆住他的心脏,绞烂他的血肉。

他毕生追求的,苦苦挽留的,全都从指缝中流走了。

一样都没能留下。

短短一月,他已瘦了大半,宽大的衣服像是穿在一具骨架上,他的神情依然是沉静的,那并非和风细雨的沉静,而是风雨欲来的沉静,所有的波浪,都在那双深不见底的幽深眼眸下悄悄翻涌,等待着一个掀起骇浪的时机。

“公子……”燕回出声提醒。

傅玄邈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轻声道:

“命将士……”

“大人!不好了,傅大人!”一名轻骑从雨中疾驰而来,手中举着一个不断往下滴水的竹筒。

骑手快速下马,匆匆跪至傅玄邈身前,双手高举手中竹筒,沾着泥土的十指微微颤抖。

燕回皱眉道:“何事慌张?”

秋风肃杀,细雨冰冷,就连脚下的土地,好像也在无时无刻地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扬州……扬州反了……”

骑手低着头,战战兢兢道:

“越国公主现身扬州,以公主凤印为信物,征召五湖四海的有志之士一起……清君侧……”

轰!

天空乍然亮如白昼,紧接着一声轰鸣从天边响起,大地也仿佛在震颤。

惨白的电光映照在每个人脸上。

骑手顿了顿,咽下一口畏惧不安的唾沫,哑声说:

“还有……还有……”

骑手结结巴巴了一会也没说完,雨幕下的空气愈发凝重。

又是几声响雷,雨势越来越大了。

几近凝固的粘稠空气里,傅玄邈低弱的声音几乎湮没在雨声中。

“说罢。”

骑手得到首肯,再次咽了口唾沫,鼓起全部勇气,颤声道:

“越国公主……越国公主将在三日后,于扬州白家见证下,同前镇川节度使李鹜成婚。”

燕回面色大变:“公子!”

他眼疾手快,猛地扶住身旁踉跄的身影。

“公子!”

“大人!”

一大口刺目的鲜血涌了出来,染红了傅玄邈的衣襟。血珠接二连三砸落进脚下的水泊,化开丝丝红色的涟漪。

燕回的手被傅玄邈紧紧攥着,连骨头都像要被压碎,触目惊心的鲜血一滴滴落在手背上。

泛着红色涟漪的水面,倒映着扭曲的面容。

傅玄邈紧咬牙关也无法克制胸口里像是要将他整个人撕碎的剧痛。

他咽下涌出喉头的腥热,哑声道:

“去……扬州。”

第275章

经过连日谋划, 李鹜亲自率领三千五百名将士,以清君侧的名义在扬州起事。

扬州白氏在江南发展三代,其隐藏的家族势力早已在江南水乡盘根错节,再加上李鹜用兵奇而迅, 权仅用了一夜的时间, 朝日破晓时分, 扬州城门上的旗帜就变了模样, 翱翔的青凤在万丈金光下摇动盘旋。

按照约定,白游庚以越国公主外祖的身份, 亲自为她和李鹜主婚。

因为时局特殊,扬州刚刚从傅家军手中夺回,白游庚担心婚宴上混入什么心怀不轨之徒, 并未广发请帖,仅邀请了和白家往来密切的那几家, 而且严格控制赴宴人数。

婚礼当天, 整个扬州都张灯结彩。白家在每个白氏银号门口施莲子桂圆粥,无论贫富, 只要说一句对两位新人的祝愿,便可领到一碗又稠又香的莲子桂圆粥。

夜幕初降,娶亲的车队敲锣打鼓地穿过扬州南北门之间的大道, 沿途不断洒下装有喜糖和铜板的精致小荷包, 许多孩子欢天喜地地追在车队后,边笑边捡。

李鹜骑在挂着大红花的高大骏马上,不舒服地扯了扯合身到没有一丝空隙的婚服衣襟, 对带头走在前方的喜婆扬声道:“能不能走快一点?再磨磨蹭蹭下去,月亮都要出来了!”

“大人别急呀!”喜婆挥舞着手中的红色绣帕说,“这什么时候迎亲, 什么时候拜堂,什么时候入洞房——都是有讲究的,快了不行,迟了也不行,大人就耐着性子慢慢来吧!”

骑马跟在李鹜身后的冬靡霁止住东张西望,悄悄碰了碰骑马走在旁边的李鹍,低声请教道:“洞房……是什么?房子,有洞?”

“山洞里的房子就是。”李鹍一本正经地压低声音道,“在山洞里一起困觉,洞房就是。”

“那我们现在,去山洞,就是?”

“去猪猪家,大哥和猪猪困觉。”李鹍说,“猪猪爱干净,不去山洞困觉。”

冬靡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别说话了,别说了,快些笑起来!”喜婆发现身后窃窃私语的李鹍二人,挥舞着红手帕喊道,“笑得越高兴越好,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呀!”

李鹍和冬靡霁赶紧尽最大努力提起笑僵的嘴角,露出一个努力到滑稽的假笑。

趁喜婆不注意,李鹜悄悄夹紧了马腹,身下的骏马加紧了步伐。

“哎呀,大人慢点,慢点!不是说了吉时不能快也不能迟吗?”

李鹜双手背在身后,挺胸抬头,理直气壮道,“走路的是它,和老子有什么关系!你对它说去!”

娶亲的路上吵吵闹闹,等着接亲的白家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

白家的老嬷嬷要给新娘子开脸了,白老夫人经历过这一遭,担心沈珠曦受不住疼,一直把手放在她的肩上柔声安慰。

“一会若是疼,想哭也一定要忍着。要是面上沾了水,那就开不了脸了,知道吗?”

沈珠曦紧张地点了点头。

“要是实在忍不住也没有关系,”白老夫人脸上露出慈祥和怀念的笑容,“你娘被接入宫那日,开脸的嬷嬷一共开了三次才开好……她呀,从小就爱哭,丁点小事也能哭上一次。”

说到最后,白老夫人神色惆怅悲伤。沈珠曦为了转移话题,连忙对一旁的开脸嬷嬷说:“我准备好了,快开始吧。”

“殿下,忍着点……”

开脸的嬷嬷知道面前人身份贵重,开脸的动作比以往还有轻柔百倍。

沈珠曦做足了准备,却没想到是小蚂蚁叮咬般的疼痛,神色很快便放松下来,甚至还有心思冲一脸担忧的白老夫人提了提嘴角,宽慰道:“祖母放心,这一点儿也不疼,比起……”

她本来都要脱口而出许多个比这疼上百倍的经历:骑马磨破的双腿内侧,守城时因不断开弓射箭而鲜血模糊的十指……哪一个不比开脸痛上百倍?

但是看到一脸担心的白老夫人和一旁竖耳倾听的白老爷子,她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比起摔破膝盖,要好多了……”沈珠曦笑道。

白老夫人松了口气,笑着说:“多大的人了,走路可要小心些,现在还好——若是以后双身子了,还这么冒冒失失,可怎么是好?”

沈珠曦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这有什么,请人看着不就好了?我白家缺这点钱?”白游庚不屑地哼了一声,“我白游庚唯一的孙女,就是跌下去也得有人垫着!”

“你啊……”白老夫人无可奈何地笑了。

一炷香后,开脸嬷嬷退下,白家在扬州所有人家中精挑细选出的好命婆拿着新打造的金梳走了上来。

好命婆的人选是很有讲究的,必须是全福之人,即六亲皆全,儿女满堂,如此才可算得上是一个好命婆。沈珠曦和李鹜第一次成亲是在鱼头镇,样样简陋,样样不全,只是一个简陋的拜堂仪式,她就晕晕乎乎地成了李夫人。如今第二次成婚,白家是把桩桩件件都想到了,别人有的沈珠曦都有,别人没有的,沈珠曦还是都有。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满脸喜色的好命婆拿着金梳仔细梳过沈珠曦的一头青丝,坐在一旁观看的白老夫人满脸欣慰,白老爷子则眼包泪水。

“大好的日子,老爷别哭了……”白老夫人轻轻推了白老爷子的手臂,小声道。

“没哭!”白游庚面色严厉,第无数次断然否认,可惜眼中的泪花毫不体恤主人,不给面子地闪烁出来。

谁能想到,信奉流血流汗不流泪的白家家主,私下竟然是个比垂髫小童还能哭的哭包呢?

白老夫人一脸无奈,只好拿起手中已经湿润的手帕再次在白老爷子眼眶上按了按。

“九梳九子连环样样有,十梳夫妻两老就到白头……”

十下都梳完,好命婆退去,红盖子被放在檀木托盘上,送到了沈珠曦面前。

直至此时,沈珠曦才有了出嫁为妇的实感。

眼泪不听话地涌上眼眶,她眼泪花花地看着眼前同样红了眼眶的白老夫人和已经开始自己抹眼泪的白老爷子。

“祖父,祖母……”沈珠曦哽咽道。

“大喜的日子,别哭啦。在你拜堂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白老夫人含着眼泪笑了起来,“老爷,你先出去招待宾客吧……”

白老爷子似乎知道她要做什么,一向固执的他罕见地没有反驳,而是听话地起身走了出去。

沈珠曦疑惑的目光在见到白老夫人拿出的图画后变得了然和羞怯。

她见房中除了她和白老夫人再无他人,遂小声道:“珠曦已经知道了……”

“这是每个新娘子都要经历的,虽然你以知道,但这一步骤还是不能少。”白老夫人温和道,“多了解一些也不是坏事。要想尽快受孕,一定要记住这个……”

白老夫人凑了过来,在沈珠曦耳边悄悄说了什么。

沈珠曦的震惊大过害羞。

“抬高下半身,把东西留在身体里?”

白老夫人含笑点了点头。

“那要是不留在身体里,会怎么样呢?”沈珠曦问。

“那就无法受孕了呀,傻孩子!”白老夫人说。

沈珠曦:“?”

她嗅出事情有一丝不对劲。

“那要是不……不像上面一样,”她飞快地用指尖点了点图册上的一个姿势,脸色通红道,“不放进去,不交融……”

白老夫人误会了她的意思,苦口婆心道:“一次两次还好,但殿下总不能次次如此,殿下和李鹜,都需要一个孩子……不仅是为了加深你们夫妻之间的感情,还是为了延续你们二人的血脉。”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来她以为的行房,压根就不是行房!搞了半天,她每天和李鹜那个那个……根本不会怀孕!

沈珠曦又羞又好笑,一张脸变得通红。

“好了,殿下不用不好意思,当初你娘……”

白老夫人又情不自禁提起已经不在的女儿,话没说完便想起她的结局,神色为之一黯。

沈珠曦装作没有看见,故作小女儿羞涩姿态,拉着白老夫人的手说了好些幼稚的俏皮话。

终于,门外响起下人的通报,李鹜等人已经进了白家大门。

沈珠曦怀着忐忑和羞怯,低头任人盖上缀满珍珠和金玉的丝绸盖头,由婢女搀扶着,缓缓走出了房门。

由于李鹜情况特殊,无父无母并且在扬州没有自己的宅院,不能在李鹜家中成亲拜堂。白游庚没想着借此压李鹜一头,李鹜也没想过,白游庚是在暗示他是个上门女婿。两个心思敞亮的人略一合计,便决定将拜堂成亲的地点定在白家。

对白游庚来说,这能够对外显示女婿的尊重和顺从,他喜闻乐见。

对李鹜来说,成亲的一切开销都被妻子财大气粗的外家承包,他求之不得。

两方都得到了满意的结果,白游庚看这位出身卑微的驸马也没那么不顺眼了。成亲前日,两人甚至在后花园里撇开众人,单独喝了一场,各自扶墙而归。

沈珠曦被扶到喜房后不久,白家的婚宴便正式拉开了序幕。

白家喜气洋洋,宾客尽欢。

一声“礼成”,热烈的起哄声从紧闭的白家大门里传了出来。

白家灯火通明,大门外悬挂的灯笼轻轻摇曳着。灿若星河的苍穹悬在城楼上,映衬着今夜喜气洋洋的扬州,无人知晓未来会如何波荡。

第276章

沈珠曦在喜房中忐忑不安地等待, 前院遥遥传来的欢声笑语愈发映衬房中安静的空气,她分明不是新婚,却像个真正的新婚少女那样,又紧张又羞涩地坐在喜床上捏着自己的手指, 视线在大红盖头下晃来晃去, 找不到安定的位置。

不知等了多久, 一阵脚步声从前院走了进来。

沈珠曦立即挺直腰背, 屏息凝神,心脏跳得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吱呀一声, 门被推开。一个脚步声走了进来,门口似乎站着许多人,闹腾腾的。

“去去去, 老子挑红盖头,不给你们看了。回去吃肉喝酒, 管够管够!”李鹜沾着酒气, 比平时更加高扬的声音响了起来。

一阵哄笑声后,李鹜不由分说关上了门。

门外没了声音, 可是连脚步声也没有,沈珠曦眼前立即浮现出众人紧贴在门上听床脚的滑稽模样。

李鹜的脚步声向她而来,片刻后, 一双崭新的靴子出现在被红盖头遮掩了大半的视野里。沈珠曦身体僵直, 动也不敢动,直到红缀满珠玉的红盖头被玉如意挑开,李鹜紧张而郑重的面容出现在她面前。

李鹜总是吊儿郎当的, 他们第一次成亲那日,她揭开盖头见到的第一眼也是一张嬉皮笑脸然后转凝重的脸,如今, 他却是从一开始就是严肃和郑重的,仿佛面前的是人间至宝,生命中最重要之物。

沈珠曦心中的紧张和忐忑烟消云散,她在羞怯之中仰头看他,含笑的面孔上露着发自内心的依赖和恋慕。

李鹜脸上也露出笑意。

他的右手落在了沈珠曦的面颊上,手心的热度顺着肌肤相贴的地方传了过来。他定定地看着她,低声说了一句:

“……打扮得这么好看,是想今夜就回天庭吗?”

李鹜突然的情话让沈珠曦面红耳赤,她刚要开口,李鹜就又说道:

“不愧是老子的女人。你是仙女,老子就是仙男,怎么都是天生一对。”

“你是天蓬元帅。”沈珠曦忍着笑说。

“那更好了,你是猪猪,我是猪八戒。”

李鹜说着,向沈珠曦低头靠了过来。

他的面孔在眼前逐渐放大,他深深的凝视让她无处躲藏,沈珠曦情不自禁向后仰,直到后背贴上床榻,退无可退——

“……你说我们是不是天生一对?”

他温热的吐息羽毛一般轻抚在她脸上,痒进了她的心里。

沈珠曦的脸颊烫得好像下一刻就能烧起来,尽管如此,她依然直勾勾地看了回去。

这不合礼节,可是沈珠曦知道,他不在乎,她也不再在乎。

“……是。”她轻声说,“我们天生一对。”

天地辽阔,他们兜兜转转竟能遇见天生一对的对方,宛若奇迹。

遇见李鹜,对她而言,是奇迹。

遇见李鹜的那一天,是她新生的开始。

不知不觉,两人的嘴唇贴到了一起。沈珠曦闭着双眼,被他吻得目眩神迷。

她被李鹜抛入银河之中。

悬浮。

漫天星辰是狂乱之中四下散落的发簪、耳饰、腰带、玉佩。

李鹜耐心同她嬉戏,直到泉眼满溢。浪涛覆身,轻柔地拍打着她,一下一下。没有多少预想中的痛苦,这场奇妙的旅行只让她看见了意乱情迷的星海。

“你、你怎么……”沈珠曦颤抖的声音还未说完就被掐断。

李鹜的头埋在她的脖颈,闻言侧了侧头,呼吸吹进她的耳蜗,引发一阵不由自主地震颤。

“一百六十八式我们已试过一式,还有一百六十七式呢……”

他的声音低沉暗哑,像蒲公英的雨,接二连三敲击她的心房,让她止不住地颤抖。

星河灿烂。

参加婚宴的宾客陆续走出了白家大门,各自乘上归家的马车。

断断续续的议论声飘散在夜空中:

“这新郎也真是要紧新娘,连见都不让我们见上一面。”

“新娘毕竟是堂堂公主,哪和平民女子一样——还能让你见上穿嫁衣的样子?”

“不过,直到现在我也有点晕乎……这传闻中骄奢淫逸的越国公主,竟然和浴血守城,广受爱戴的襄州夫人是同一人。这真的没有搞错?”

“能怎么搞错?依我看,以前的那些传闻,说不定是有人在暗中毁坏公主清誉……”

“谁会做这种事,有什么好处?”

“那就只有做这事的人才知道了……”

议论声随着白家门口的马车一辆不剩了,也渐渐湮灭于夜色中。

门房打了个哈欠,关上了白家大门。

沉静夜幕下,喜气的红灯笼带着青石地砖上的影子一起摇曳。粘稠的夜色灌满角落,染黑檐下和巷道。黑暗缓缓吐出一个消瘦颀长的身影。他迈着重若千钧的脚步,站到了冰冷的白家大门前。

冷冰冰的夜风吹拂着他的大袖。

他一动不动地望着台阶上那扇好像触手可及,却又永远不可能向他敞开的大门,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

燕回一开始站在身后不远,连大口呼吸都不敢。可是夜色中,他听见了若有若无的水滴声。

地面上并无湿润,天空也没有下雨。他搜寻的目光在触及傅玄邈脚边的一片血迹时,面色骤变!

“公子!”

燕回冲了过去,死命掰开了傅玄邈紧握在一起的右手。

鲜血从他血肉模糊的掌心滴落,和地面的血迹融为一体。

掌心的疼痛,不及手背旧伤的千分之一。

清冷的月光仿佛火焰,灼烧在已经愈合的伤口上,仿佛无形中有一根锐利的金簪,一次又一次地,反复将他刺穿。

“公子……”燕回满脸欲言又止。

他们是想尽办法才混进守卫森严的扬州城的,别说身边一个人手也没有,就算城外,也只有数百精兵,如何与控制了整个扬州兵力的李鹜抗衡?

燕回发自内心地担忧傅玄邈会失去理智冲入白家大门抢人,他阻拦的双手都已经准备好了——如果这事儿真的发生了,即便事后被公子怪罪,他也要把人打晕了带走。

可是他紧张地等了许久,公子依然不动如山地站在原地。

只有沿着他指骨滑落的血滴,断断续续敲打在冰凉的青石地面上。

冷淡的月光冻结了傅玄邈脸上的一切表情,他还是望着那扇始终没有向他开启——从前没有,今后也不会向他开启的门,似乎身上的时间已经停止。

倾洒在他消瘦长身上的寒凉月光,融合了苍白的脸色,在他眼底深处摇晃的月光若隐若现,月光让一切迷幻,那双仿佛已经死去的平静眼眸,罕见地露出了脆弱的残影。

“公子……”燕回看不下去了,面露不忍地说,“走吧……”

许久之后,傅玄邈转过身,迈动沉重的脚步往来时的巷道走去。

掌心被鲜血黏腻,疼痛却是从胸口传来。

他神情麻木,身体僵硬,一步步走入他的黑暗。

世人以为他父母恩爱,琴瑟和鸣。

实际,父亲心中另有他人,只在每年的中秋踏入母亲院门。

实际,母亲整日以泪洗面,光凭他,似乎不能阻止她的悲伤。

世人以为他天生神童,冰雪聪明。

实际,他的书房每夜挑灯到万籁俱静,寒来暑往,哪怕大雨瓢泼,他不曾中断一日练武。

世人以为,宰相爱他如稀世之宝。

实际,父亲对旧人之女的关注甚至多过自己。

世人以为,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拥有了世上绝大部分人一生都难以企及的幸福。

实际,他拼尽全力,才能得到所爱之人的一次目光。

他假装被爱,假装聪慧,拼命在世人面前伪造出完美的假象,他拼命维系着自己的骄傲,直到迎来最后的致命一击。

世上以为他有的一切,他都没有,甚至——他连宰相的儿子也不是。他和崇敬爱戴的父亲之间,甚至连那层缥缈无踪的血脉关系都没有。

他只是低贱的马夫之子。

是母亲淫乱的产物。

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吗?

有——

他爱上了自己的俎上之肉。

他不肯承认心动,也不肯承认内心的害怕。曾靠近的那每一刻,他都害怕失去。他不准她穿鲜艳衣裙,他用女德束缚她的双脚,他在宫中安插大量眼线,他将她身边的所有人都换成自己的人,他把所有可能从他手中抢走她的人,都逐一排除——

他是如此害怕失去她。

他是如此害怕留不住她。

就像留不住父亲的目光,留不住母亲奔向另一个男人,留不住童年时候的天真纯粹。

他用尽力气,在命运的恶意中奋力挣扎,可到了最后,他的手中还是什么都没有剩下。

傅玄邈停下脚步,血淋漓的右手在月光下抬了起来。

皎洁的月光从他指缝中如水流走。

傅玄邈身子猛地一晃,刺目的鲜血从紧闭的唇缝中挤了出来。鲜血映衬,他的面容更加苍白如纸。

“公子……”燕回已经声带哽咽。

傅玄邈一话不发,消瘦的身躯在月光下摇摇欲坠。

片刻后,他稳住了不稳的身躯,推开燕回的搀扶的手,好像又恢复成了那个泰山崩于眼前不动声色的天下第一公子。

傅玄邈抬手擦去嘴边血迹,再次迈开脚步——

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无尽的黑暗。

第277章

洞房第二日, 沈珠曦倒没感觉太多疼痛,只是走路走得快了会感觉一丝拉扯——但这点疼痛,比起她以前受过的疼又算得了什么?

她是听说过许多洞房后因撕裂般的疼痛而下不了床的传言,但昨夜, 她确实没受什么罪。有了对比, 沈珠曦越发觉得自己选对了人。

按常理, 婚后第一日是该早起给男方父母敬茶, 公主不受常理限制,再加上李鹜无父无母, 婚后第一日的请安便是两个新人给白家二老请的。

“孙女婿给二老请安。”

李鹜一反常态,严肃郑重地向二位老人送上新茶。

白游庚看着新孙女婿,那张总是紧紧板着, 好像总是在不高兴的脸上罕见露出一丝笑意。

以前他觉得李鹜出身卑微,配不上自己哪儿哪儿都好的外孙女, 可现在一看, 这孤儿身世、胸无点墨的地方反而成了好事——孤儿身世才会全心全意把自己当白家人,胸无点墨才能不屑繁文缛节, 礼法束缚,若是换了旁人——手中握有兵权,还想他像上门女婿一样给自己敬茶?

做梦去吧!

白游庚接过李鹜敬的茶, 故意板着脸道:“嗯, 我也没什么好嘱咐的,我这人,护短得很。只要你待殿下好, 其他事情都好商量。殿下身份尊贵,她既下降于你,你就该自此收心, 不要沾惹旁的莺莺燕燕……”

“祖父放心!”李鹜斩钉截铁,义正辞严道,“我李鹜一生一世只要沈珠曦一个女人——谁送老子女人,老子就给他爹送女人;谁要挟嫁女,老子留嫁妆不留人;谁霸王硬上弓,老子就把弓折了也不让她得逞!”

李鹜别开生面且决心十足的誓言让见多识广的白游庚也震住了,他噎了一会无言以对,只好拿起茶盏咕噜噜喝了一大口。

另一边,白老夫人也喝下了沈珠曦敬的茶。

她眼眶微红,一脸欣慰地握着沈珠曦的手,退下了手上一个艳绿水润的玉镯,套在了沈珠曦的手腕上。

“殿下见惯了天下宝物,我也没什么好拿得出手的,唯有这只组上传下的玉镯,尚能配上殿下风姿。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祖母所赠,珠曦感谢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呢?”沈珠曦用力握住白老夫人苍老的双手。

白游庚就朴素多了。

他从手上取下一枚玉扳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