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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回跳下车,看了眼骑在马上的李鹜:“李大人,要马凳吗?”

李鹜用行动回答了他:他连马都没下,直接从马身上翻身跳到马车上,一弯腰便灵活地钻进了马车。

燕回耸了耸肩,将李鹜留下的那匹马也套在了车头后,重新坐回马车。

“驾——”

马车渐渐加速,疾驰在起伏不平的土路上。

“李大人,你不用看着前方的路,以免走错方向吗?”傅玄邈说。

白戎灵在心里悄悄做着翻译:你这土鸭不在车外驾车,怎么坐到车厢里面来了?

李鹜咧嘴一笑:“哪儿那么复杂,遇到路口不断往北就行了。这寿平村我也只在地图上见过,反正地图上,就是一路往北。”

傅玄邈沉默了。

白戎灵在心里继续做着翻译:你他鸭的连去都没去过就敢来指路,要是走错了路,看我不揪了你的脑袋!

当然,这只是他百无聊赖下的胡思乱想。

傅玄邈可是世人皆知的道德楷模,断然不会做如此腹诽。

“……白兄弟,你还在生我的气?”李鹜说。

白戎灵一个激灵,被这声白兄弟吓得差点跳起来。

这土鸭又想干么么?!

“白兄弟,平时你没个正经,看不出来竟是千里寻妹的人物。”李鹜一脸感慨道,“你是来寻越国公主踪迹的,之前为什么不跟我说?我也不是那什么披着人皮的狗,你要是早点说清,我又何必抓你起来喂你几日红烧肉?”

他一不小心说出了发自内心的惋惜:

“现在猪价也挺贵的……”

“我又不认识你,怎么知道你这人信不信得过?”白戎灵道,“你要是真有诚意,就该当场放了我!”

“我又不知道你身份,直接放了你不是就变成狗官了吗?”李鹜说,“人活着做么么都行,就是不能做狗!”

傅玄邈看了他一眼。

不知为何,每次说到“狗”这个字的时候,这李主宗都会重音一下。

但此时,他不想追究。

窗外传来的马蹄声响昭告着他越来越靠近目的所在,他走出天字号的时候心情有多激动,有多恨不得下一秒就插翅飞到寿平村,如今身体就有多沉重,有多么希望这条通往寿平村的路能长一些,再长一些。

长到他有时间思考清楚,他究竟盼望着何种结果。

傅玄邈竭力克制着在脑海里横冲直撞的各种念头,因为几乎用上了全部精力去克制,他的脸上呈现着一种冷淡的倦怠。

“别吵了。”他冷声打断二人对话,“……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公主。”

“没错,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公主。”李鹜顺杆往上爬,立即附和道,“不知这越国公主怎么会流落到均州和襄州的边界上去,那一带除了光秃秃的山以外,也就只有零星几个村子,连山贼都不屑光顾——”

傅玄邈的脸色微微沉了下去。

“越国公主流落民间一年,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不过没关系!”李鹜话锋一转,挺胸抬头道,“我来追参知大人之前,已经吩咐下去,把襄阳最好的厕纸,最好的吃食,最好的衣裳和首饰……全送去了大人落脚的客栈。参知大人只需迎回公主,其他的下官已经为你准备好了!”

李鹜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地说着,也不管对面傅玄邈投来的视线是否冷淡。

白戎灵在一旁看着,说真的,有点羡慕他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

“对了!”李鹜一拍大腿,忽然从身上掏出一块崭新的手帕塞进傅玄邈手里,“这种感人的重逢画面,怎么会缺少眼泪呢?这块手帕也是下官特意为参知大人准备的!”

傅玄邈看着李鹜脸上讨好的笑容,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让帕子顺着身体自然滑落至身下的条凳上。

唯有知晓内情的白戎灵知道李鹜那块手帕是为了么么。

那哪儿是准备给越国公主的?分明是给一会听闻越国公主死讯的傅玄邈准备的!

白戎灵默默地挪开了屁股,远离了一脸热情笑容的李鹜。

这吃起醋来的男人啊……比女人可怕多了!

第212章

“寿平村典当饰物的女子是否为越国公主还不可知, 不必大张旗鼓。”傅玄邈轻声道。

“不愧是参知大人!做事果然稳当,不像李某——”李鹜叹了口气,“要是我和我女人失散一年再重逢, 就是中间隔着十条商江, 老子也能一个助跑飞跳过去。”

傅玄邈的视线从虚空落到李鹜身上,一丝讥讽闪过那双幽深沉寂的眼眸:

“李大人说的是哪个女人?”

“还能是哪个女人,自然是我的夫人李沈氏了!”

李鹜说的坦然无畏,好像这位李沈氏真的是个平平无奇的李沈氏,而不是身侧所坐的天下第一公子原本的未婚妻越国公主。说的人一点异样没有, 对面的白戎灵却恨不得当即跳车逃亡。

李鹜的妻子姓沈, 傅玄邈也曾有过耳闻。

“真巧,李大人的妻子也姓沈。”他顿了顿,说,“若是没有当初的宫变……”

傅玄邈声音越来越低, 到最后话没说完就变成了沉默。

白戎灵知道他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如果没有当初的宫变,今日他的妻子也会姓沈。

想到此处, 白戎灵就感到一股世事弄人的无力。如果当初没有宫变,表妹顺利出降, 嫁给天下第一公子的她是否会比今日更加幸福?

这个问题他以前从没有过怀疑,可是自从表妹那日问话过后,他再也不能笃定这个问题的答案。

“能让李大人跳过十条商江, 看来李大人和尊夫人之间感情深厚。”傅玄邈说。

这话带着一丝讽刺, 只有当日身在佛殿里的人才能听出其中深意。

傅玄邈意在讽刺, 左侧的人却毫不心虚地点头道:“我女人是陪我患过难的,我们感情自然不一般。那什么猫猫狗狗想来破坏,完全是在做梦。”

“既然如此, ”傅玄邈说,“那日佛殿又是为何?”

李鹜嘿嘿笑道:“这不是……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吗?”

“李大人这话错了。”傅玄邈冷声道,“不是所有男人都会犯这样的错。”

白戎灵左看右看,不知道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参知大人难道就没有犯下一时之错的时候?”李鹜一脸虚心请教的表情。

内心深处,他却在摩拳擦掌,时刻准备着把他即将吐露出来的风流韵事一字一句地记下来,再回去添油加醋地转告给沈珠曦。

让她看看,这就是天下乌鸦一般黑的男人!

当然,他李鹜不一样。

别人都是乌鸦,他可是精神抖擞,正气凛然的黄鸭。

“……有。”傅玄邈低声道。

他望着空无一物的虚空,脸上露出一抹陷入回忆的怅然。

“是什么时候?和什么人?”李鹜恨不得拉起自己的耳朵贴到傅玄邈的喉咙管上。

白戎灵拼命打着眼色,恨不得立即捏上这胆大包天的鸭嘴。

“此一时之错,非彼一时之错。”傅玄邈说,“李大人,你问的太多了。”

傅玄邈靠在车壁上,在冷淡的神色中闭上了眼,明确表示出拒绝之意。

趁他闭眼,白戎灵用膝盖狠狠撞了李鹜一下,用眼神无声道:“想找死别拉上本公子!”

李鹜毫不犹豫撞了回来,疼得白戎灵差点没忍住叫出声来。

……罢,他不跟这土鸭一般计较!

“李大人。”

忽然开口的傅玄邈让李鹜和白戎灵都停下了暗斗。

白戎灵提心吊胆地看着仍双眼轻阖的傅玄邈,还以为是两人暗地里的小动作被他察觉。

“你曾说过,若你和夫人失散重逢,即使隔着十条商江也能跨越过去……”

“对,是我说的——怎么了?”

“跨越十条商江并不难,”他缓缓道,“难的是——跨越自己。”

“这话什么意思?”李鹜皱眉。

傅玄邈却不再开口。

他的眼前浮现出一张和煦的,娇美而芬腴的,像小兽探出巢穴,无害又小心翼翼的脸庞。

一株长在温室的牡丹,跌落冰冷无情的凡间,即便抓住泥土生存下来,也不会再和从前一样。

近乡情怯,怯的并不是家乡。

怯的,是物是人非。

这条他希望无限漫长下去的路,终于在日月交替,东方未明时到达终点。

襄阳卫所的轻骑小队在中途加入了他们的队伍,熟悉这一带的地导骑马走在前方,为马车不断引路。

越行越偏,越开越抖的马车终于在翻过一个山头后停了下来,片刻沉默后,燕回犹疑的声音从车外响起:“你们确定这是寿平村?”

“回禀大人,”李鹊不卑不亢的声音接着响了起来,“这里确是寿平村没错。”

已经发出微弱鼾声的白戎灵下巴一点,忽然惊醒:“已经到了?”

“公子……”燕回的声音这次贴着车门响起了,“他们说寿平村到了。”

傅玄邈终于睁开了眼。

燕回声音里的畏惧让他意识到了门外或许不是他想见到的画面,但他自己也难以说清,他所期待的画面又是什么。

燕回的声音落下后,傅玄邈一动不动,白戎灵睁着眼睛看着他,空气里一片安静。

太静了。

村落所应具有的鸡鸣和狗叫,以及农人们粗俗豪爽的大嗓门,傅玄邈什么都没有听到。

空气里流淌的只有死寂。

傅玄邈面无表情,心却渐渐乱了。一种异样的感觉爬上了他的胸口,好像有无数根蛛丝从黑暗中吐出,悄悄地缠住了他的心。

傅玄邈久久没有动弹,白戎灵心虚不安,正想插科打诨说点什么,傅玄邈终于伸出手,轻轻推开了车门。

他从车厢里起身,弯腰走出了车门。

李鹜坐在车内一动不动,锐利的目光眨也不眨地看着眼前笔直而凝固的背影。

车窗就在手边,他不用去看也知道外面是什么。

是他傅玄邈亲手造成的世界。

傅玄邈站在车头,他一言不发,车下的燕回连呼吸也不敢松懈。

一阵寒风吹过,傅玄邈垂落的广袖在身侧簌簌作响。

他缓步走下马车,幽深而沉寂的目光扫过眼前荒凉而破败的景象。

“寿平村在何处?”他说。

“公子……”燕回战战兢兢地回答,“这里就是寿平村……”

“这里就是寿平村?”傅玄邈低声反问。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这里只有腐朽坍塌的村落遗址,房屋与房屋之间遍布泥泞的羊肠小道,掉落下来一半陷入泥泞的招牌,还有偶尔出现在泥泞之间的一片布料。

李鹜这时跳下马车,他左右张望后,大声道:“李鹊!你好大的胆子,让你把我们带到寿平村,你把我们带到什么鬼地方来了?!”

“回禀大人,这就是寿平村。”李鹊低头揖手,平静道,“……商江堰决堤后的寿平村。”

半晌沉默后,傅玄邈开口道:“村中还有幸存者吗?”

李鹊始终低垂着头,目光固定在揖在眼前的双手上。

“寿平村地处低谷,商江堰决堤后成为一片汪洋,据卑职所知——没有幸存者。”

白戎灵和其他人一样,不约而同地秉着呼吸,胆战心惊地看着沉默不言的傅玄邈。

凝固的空气抑压到了极点,仿佛随时都会轰然爆发。

傅玄邈的表情依然那么平静,白戎灵从来没有发现,原来平静也能带给人恐惧。

因为那是违背人性的平静。

他在这一刻,忽然理解了表妹宁愿选择泥腿子也不回去的原因,在这一刻,他感受到了傅玄邈身上坚固厚重的伪装。

这层伪装太重太厚,以至于连人性都掩盖了。

从傅玄邈身上,他感受不到任何应该在此时感受到的动摇和心碎。

“李大人——”傅玄邈的声音像是坠着冰晶。

“下官在。”李鹜低头掩去眼中神色,拱手出列。

“你带来的人,可否借我一用?”傅玄邈轻声道。

“当然,参知大人尽管吩咐。”

“我要你们把寿平村全翻一遍,寻找能够证明越国公主身份的证据。如果越国公主在这里生活过——”傅玄邈顿了顿,用平直无波的声音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谁能找到越国公主踪迹,赏白银万两。”

傅玄邈的话让寂静的兵卒小队沸腾起来。

一万两银子,对军户来说无疑是一笔巨大的横财,几乎立刻就有人忍耐不住,率先冲进了到处泥泞的村落遗址。

剩下的人生怕落下,接二连三地跑了进去。

傅玄邈转身回了车内,他没有看任何人,车门就这么静静地关上了。

白戎灵朝李鹜投来求助的眼神——这土鸭没跟他交代过后面要怎么办,现在傅玄邈一人上车了,他稀里糊涂的不知该何去何从,要他跟着上车和现在的傅玄邈同居一室,杀了他都不干。

然而土鸭无视了他的眼神求助,大大咧咧地跟着军士们往村落里走去,也不管那些又稀又黏的淤泥会不会弄脏他脚上的皂靴。

白戎灵刚要出声叫住他,就见站在窗下的燕回不知从傅玄邈那儿接过什么命令,也跟着往村落里走了。

白戎灵看着脚下不染尘埃的崭新锦靴,咬了咬牙,提着袍子追了过去:

“等等我,等等我——你们倒是等等本公子啊!”

窗外的嘈杂离马车越来越远,只剩拉车的两匹快马在湿润的泥地里刨着蹄子,鼻子里喷出响亮的吐息。

山林中偶尔还有鸟雀发出一声鸣叫,车厢里却连空气都似乎凝滞了。

傅玄邈靠在车壁上,闭着双眼,落在膝盖上的五指慢慢收紧,捏皱了膝上的衣袍。

不可能这么巧。

心里有个冷冰冰的声音在说。

按照常人逻辑,从宫变逃离之后,理应向远离伪辽控制的京畿之外逃。镇川六州毗邻京畿,绝非安全的藏身之地。更何况,先皇和白贵妃虽然身死,白家却仍健在。

无论怎么想,沈珠曦的逃跑路线都该是扬州方向。

可是,从京畿到扬州的一路,无论他派出多少人手,都没有传回任何激动人心的消息。

她就像日出之后的露水一样,毫无痕迹地消失了。

他亲手养育的那株牡丹,或许已经凋落了。他不止一次的这么想。

他以为自己能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

直到事实摆在他面前。

还沾着淤泥的铁皮盒子呈到了他面前。

盒子上暗红的锈迹像是干涸的血迹,触目惊心地附在铁皮上。缝隙里流进的河水泡湿了盒子里的几册书卷,最上面的那一册,书封上只能认出一个千字。书本下面压着一个夹层,上面有一个圆形的小锁,只有插进钥匙才能打开。

傅玄邈拿起那本书卷,缓缓翻开,发现这是一本手写的《千字文》。

每一个字,都熟悉得刻骨铭心。

那股被他刻意忽视的蛛丝慢慢收紧了,扼住了他的呼吸,攥着他不断下坠——

往冰冷无底的深渊坠落。

连风都安静了。

从东方升起的火球爬上了天空最高点,强烈却冰冷的日光毫不容赦地烘烤着这片大地上累积的森森白骨。周边的山林中鸦雀无声,鸟兽都不约而同地躲了起来,连风吹山林的声音都变得嘈杂刺耳。

“……尸首呢?”

傅玄邈的声音像一阵缥缈无踪的晨雾,风一吹便湮没无踪了。

跪在身前,双手呈上铁盒的李鹊低头道:

“村中白骨众多,大多受到野兽撕咬毁坏……难以辨别其中是否有越国公主。”

“找——”傅玄邈说,“把符合越国公主身长的女尸都找出来。”

众军士一愣,面面相觑站着不动。

有个胆子大的,站出来问了一句:“被河泥掩埋在地下的……也要找出来吗?”

傅玄邈伫立在冬日烈阳下,周身却覆着化不开的寒气。

“掘地三尺……在所不惜。”他面无表情,轻轻道。

第213章

黯淡的月亮爬上了枝头, 腐烂的尸臭飘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寿平村前的空地上接连摆放着六具身形相近的女尸。惨淡而发白的月光像一层白纱,蒙在那一张张半白骨的面孔上。无论是面孔还是身体,都变得和生前截然不同, 就连身上的布料都因长久浸泡或掩埋而残缺, 变得难以辨认。

在场之人有一半以上都不由自主移开了目光。

他们是军户,不是义庄的埋尸人,那些在女尸干枯黑发里时隐时现的米白的蛆,无时不在挑战着他们的承受能力。

连刀口舔血的军户都移开了眼,士族出身的傅玄邈却看得目不转睛。

他缓缓走过一具又一具女尸, 目光在她们腐烂程度不一的面庞和躯体上长久停驻。

万籁俱静, 风也湮灭,冬日的夜晚就像一座死寂的坟墓。

李鹜和李鹊分别站在两边,目光在夜色中隐晦地交汇。

在观看女尸搬运时已经吐过两回的白戎灵精神恍惚地走到李鹜身旁,一边强迫自己不去看地上的女尸, 一边气若游丝地问:“哪一具是你准备的?”

“……都不是。”李鹜动了动嘴唇, 轻声道。

白戎灵脸色大变,双眼圆瞪, 不敢相信李鹜竟然准备这么仓促就敢上阵。

苍天啊!

这贼船好像漏水,他现在换乘傅玄邈的豪华楼船还能不能行?

李鹜没理他的瞪视, 眼神落向还在辨认女尸的傅玄邈身上。

时间仓促,他只来得及准备铁盒和沈珠曦写给他的千字文——按李鹜的性格,要不是没时间准备尸首, 别说沈珠曦的千字文了, 就是沈珠曦的屁股纸, 他都不想让给天下第一狗。

他情急之下做的准备,能骗过傅玄邈吗?

一声响亮的咕声忽然打破了夜色里的寂静。

一个满脸窘迫胆怯的军户涨红了脸——刚刚那是他肚子传出的声音。他们已经出来一天一夜了,没合眼还还好, 这一天一夜里,他们不是忙着寻找越国公主信物,就是忙着挖掘越国公主尸首,别说一粥一饭,就是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过。

燕回皱起眉头,刚要开口,另一个声音率先响起。

“都杵在这儿干嘛,你们见过越国公主?”李鹜吊儿郎当的声音丝毫不受沉重凝滞的气氛影响,“有水的去喝水,有东西的去吃东西,什么都没有的合上眼睡一会,别一会回襄阳时从马上跌下来变肉饼。”

将士们闻言如释重负,纷纷走回自己的马匹前,去解挂着的水囊和干粮。

燕回见状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心道新上任的节度使是真的脑子只有一根筋,读不懂什么空气该说什么话。

正在此时,傅玄邈在一具女尸前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具穿着淡灰红色衣裳的年轻女尸,从外表上看,腐烂程度和其他女尸不相上下,但傅玄邈只在经过这具女尸时停下了脚步。

李鹜不由屏住了呼吸,定定地盯着傅玄邈接下来的一举一动。

他跨过两片满是污泥的裙摆,站到了穿淡灰红色衣裳的女尸面前,弯腰取出她袖口里落出一角的汗巾。

汗巾上挂着一些零碎的东西,一把小小的锈钥匙也在其中。

傅玄邈轻轻用力,已经腐朽的丝线立即断了,锈红的钥匙落到了他白净的掌心。

“拿盒子来。”

燕回立即从李鹊手里接过盒子,将盒子亲自送至傅玄邈面前。

傅玄邈把钥匙递给他,燕回拿在手里,在身上猛擦了几次,去掉一些凹凸不平的锈块后,对准锁孔插了进去。

钥匙上的锈不少,燕回对了几回都没能完全塞进去,在傅玄邈的注视下,燕回压力倍增,他咬了咬牙,猛地一个用力,钥匙完全进入了锁孔。

他顿了顿,下意识看了眼傅玄邈,后者面无表情。

燕回小心翼翼地转动钥匙——

咔嗒一声,夹层向上弹起。

对上了!他一半惊一半惧地看向傅玄邈,手中铁盒瞬间如重千钧。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吃干粮的,喝水的,闭目小憩的,全在这不同寻常的寂静中看向了傅玄邈。

李鹜站直了身体,玩笑般的神情在他脸上隐去,深黑的瞳孔里紧紧锁着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

傅玄邈伸出手,从夹层下拿出了一只耳饰。

“白戎灵——”他忽然开口。

白戎灵吓得一个激灵:“我在!”

“你来看看,这是否是你白家贡物?”傅玄邈轻声说。

白戎灵连忙上前。

傅玄邈手里的东西他再熟悉不过了,他就是追着这一对耳饰来的襄州,可是后来被李鹊搜身之后,他拦截到的耳饰和玉簪都不知所踪,现在傅玄邈手里拿着的就是那一对耳饰中的其中一个。

白戎灵定睛看了看,肯定道:“没错!这就是我白家上贡给公主出降的耳饰之一!”

“……你确定?”傅玄邈声音低沉。

“我确定,因为——”

白戎灵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荷包,几下倒出一物,放到傅玄邈手里的耳饰边对比。

两只一模一样的耳饰在黯淡的月光下闪闪发亮。

“我已经请经验丰富的白家工匠看过了,也问过了当日宫变侥幸逃脱一劫的宫女——越国公主就是戴着这对耳饰出降的!”白戎灵在心里拼命想着用自己的名字划出的二十万斛粮食,进一步想象着祖父知晓后会落在自己身上的家法——真挚的眼泪充盈了他的眼眶,白戎灵一脸悲痛地扑向地上的女尸,“表妹,我们还是来晚了!”

扑到面前了,白戎灵才想起自己扑的是一具腐烂了几个月的尸首。

扑鼻而来的尸臭和尸体上蠕动的蛆虫让他头皮发麻,白戎灵用出平生最敏锐的反应力,在女尸前一个五体投地,脑门狠狠砸在湿润冰冷的泥地上。

“苍天无眼啊!”

白戎灵被面前浓烈的尸臭熏得不断落泪,那鼻涕眼泪一脸的悲痛表情,说是如丧考妣也不过分。

无奈他不管嚎得多凄惨,旁人的目光始终不在他身上。

天下第一公子名闻天下,连带着越国公主也时常出现在街头小巷的传言中。

众人心里门儿清——白家公子从来没有见过越国公主,感情再深又能有多深?

真正应该悲痛不已的,是她青梅竹马的婚约者傅玄邈。

然而,无论旁人如何预想,傅玄邈脸上的表情始终没有变化。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地上灰红色衣裳的女尸,似乎仍未能将其同越国公主联系起来。

傅玄邈的确在思考,地上腐烂的尸首,同他记忆里的那张小心翼翼的笑脸有何联系。

在众目睽睽中,他缓缓蹲了下来,不顾大袖垂落,沾染污浊,双手穿过女尸身下,在燕回惊慌失措的“公子!”声中,抱起女尸往马车走去。

蛆虫从尸首上纷纷掉落,他视若未见,恍若不察地抱着尸首走向马车。

“公子!给我吧,让属下来——”

燕回慌张追了上去。

傅玄邈一话不发,绕过一脸焦灼的燕回,在落针可闻的寂静中抱着女尸上了马车。

淤泥和尸水弄脏了他的双手,他拿起落在车厢里的那条崭新手帕,擦的却是从女尸发丝里滑落到脸上的污水。

尸体腐烂已久,残留的血肉轻轻一碰就落了下来。

傅玄邈捏着被血污染色的手帕,眨也不眨地看着面前面目可怕的女尸,眼前浮现的,却是他们的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