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努力?”沈珠曦懵懵懂懂地问,“那要怎么努力才行?”
随蕊正要将以前从九娘那里学习来的小知识教给她,门外响起李鹜的催促:“你们换好没有?”
“催催催——仗着当官了了不起啊!”随蕊没好气地骂道。
“当官的哪有你做鸡的了不起!”李鹜隔着门扉,也骂骂咧咧道,“老子来了这么久,你给老子行过礼吗?可别说我了不起,你了不起!”
“你还想我给你行礼?你偷我家秘方,我没踹死你就是给小珠面子!”
“八百年前的事儿了能不能不提了?”
“不行!”随蕊斩钉截铁道,“就是再过八千年,我也记得你想偷我们家秘方去做鸭!”
两个人吵吵闹闹的时候,沈珠曦和九娘都换好了衣裳,沈珠曦走到门边,放外边嘎嘎乱叫的李鸭进了门。
“你那秘方能做鸡为什么不能做鸭?”李鹜不满道,“我老早就想说了,做鸡有什么好的,做鸭才是正道。”
“你根本不懂,鸭哪有鸡好,要是当初我爹做鸭,我们随记早就倒闭了!”
“你才不懂,那鸡又贵又柴,哪有鸭子肥美多汁。你那秘方不拿去做鸭,才是糟蹋!”
九娘从身后悄悄拉扯着紧绷的上襦,看着为做鸡还是做鸭好争吵起来的两人,对沈珠曦说:“这两人不能放一个地方。”
沈珠曦深有同感。
“你们抓紧时间,现在就下山。”李鹜说,“我会多缠他一会,你们下山之后就各回各家,短时间内不要出来露面了。”
沈珠曦知道这话主要是对自己说的,出声应了下来。
九娘叫住一个路过的小沙弥,从他手里要来三顶之前的施主落在寺庙的帷帽,各自戴上后,走来时的路下了山——随蕊没忘记她的斋菜,全部用食盒装起来带回了马车。
“还好我准备充分,咱们可以在回程的路上吃斋。”随蕊得意道。
“是是是,你最聪明。”九娘顺着她的心意捧道。
“对了,小珠不想遇见的那人究竟是谁?他和你有什么渊源?”
随蕊话音刚落就被九娘打了一肘子。
“不想遇见自然是不喜欢。那等不招人喜欢的人,咱们就别说了。你要是有心思,不如可怜可怜奴家——”九娘说,“奴家今儿一早,天没亮就起来打扮,结果呢——打扮给和尚看。奴家命苦啊,臭男人果然信不得。”
“什么臭男人?”随蕊立即被吸引去了注意力,“你果然是和人约好了在安喜寺见面?”
随蕊扑到九娘身上,一个劲儿的追问,立马就把对沈珠曦的疑问给扔到了脑后。
“那个男人是谁?你们怎么认识的?快老实交代!”
沈珠曦还惊魂未定,但好奇心已经苏醒。
在两人热切的注视下,九娘这才说出原委。
“前段时间我认识了一个客人,似乎在军营任职。他死缠烂打奴家好久,奴家看他人品样貌过得去,就想试试也无妨,于是告诉他我今日要来安喜寺上香。那粗人,听了之后高兴极了,连说自己最近也有上香拜佛的意愿。奴家还以为他懂了奴家的意思,没想到……”九娘推开车窗的一条细缝,脸上闪过一抹黯然,“罢了,一个没有成过亲的男子,如果娶寡妇过门,定然会遭许多流言蜚语。他可能也和其他男人一样,临到头,又怯了吧。”
随蕊和九娘平时斗嘴也不少,此时却立即说道:“那些臭男人没有担当,不要也罢!你看我,一个人多逍遥自在!”
九娘白了她一眼道:“你不也在愁找不到赘婿吗?”
“那是我爹愁,我愁什么——要不是我爹天天催我,我才不想成亲呢!”
车厢里吵吵闹闹的气氛温馨又日常,极大地安抚了沈珠曦如惊弓之鸟的心情。
渐渐的,她也开始加入两个女友的讨论了。
同一时间,襄阳卫所里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正在喷着唾沫和李鹊据理力争。
“哎呀,你就放我走嘛,这里这么多人,难道缺我牛旺一个就过不得了?我是真的有事,不是随口打蛙蛙,你要是不让我走,我就娶不上媳妇儿,娶不上媳妇儿,那就都赖你!”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在外一向笑眯眯的李鹊一反常态地摆出了面对小猢时公事公办的冷淡表情,“大哥让我们在军营里随时待命,谁都不能离开。”
“你这瓜娃儿怎么这么不讲人情世故?你娶不到媳妇儿就不让老子娶媳妇?”牛旺蹩脚的官话越说越蹩脚,最后转变成了完全的蜀话,“老子遇得到你这个瓜娃儿,嗯是锁斗老子不让走,这下糟了,小九儿肯定不得原谅我了……这咋个搞,我都和兄弟伙说他们要有嫂子了,小九儿在寺里没看见老子,不得恨死老子?糟了糟了……”
牛旺急得原地打转,李鹊皱眉看着他,说:“牛大哥,你不晕我也要晕了。你要是实在等不住——”
牛旺瞪大圆溜溜的眼睛,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我去叫个人给你传信,让你约的那人先回家,改日再约。”
“约不到了约不到了!”牛旺猛拍大腿,一口蜀话再配合着嚎啕大叫,“你这鬼娃儿要害得老子娶不上媳妇儿了!”
李鹊捂着耳朵,目光投向平静的军营大门,眼中风云变幻。
他在心里默默咀嚼那个名字。
这一次,他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第210章
沈珠曦在家坐立不安, 眼睁睁地看着夕阳隐没,乌云逐渐吞吐出清亮的月牙。
在她就快忍不住寻人的时候,下人禀告李鹜回来了。
她匆匆走出房门迎接, 在后院的廊下和李鹜相遇。
两人共同返回卧室, 沈珠曦亲自关上房门后,忍不住开门见山问道:“他可有起疑?”
“……之后又试探了我一回,应该还未完全相信。”李鹜脸上没有丝毫轻快神色:“你在佛像背后究竟听见了什么?”
沈珠曦理了理思绪,将傅玄邈和其母耸人听闻的对话简要复述了一遍。
说到商江堰那里,她数次哽咽。
李鹜始终用耐心而坚定的目光鼓励着她, 直到她说完了一切。
“……你怎么一点都不吃惊?”沈珠曦注意到他平静的神色。
李鹜沉默片刻, 说:“商江堰崩塌之后,我就疑心是他做的……我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口说无凭。
以他和傅玄邈的渊源, 说不定反会被这呆瓜认为是在不择手段诋毁情敌。
更何况……他不想让她为不相干的人烦心自责。
沈珠曦呆呆站着, 哑口无言。
如今已有三个人知道傅玄邈的真面目,可那又如何?没有证据, 没有人会相信天下第一公子是丧心病狂的邪魔。
傅玄邈在民间建立的声誉,足以轻描淡写碾压他们三个百遍。
即便她把一切说出去, 谁又会信呢?
李鹜忽然伸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
“别想了,再想就把我的呆瓜给想破了。”他漫不经心道,“老人常说, 常在河边走, 哪有不湿鞋的。只有他还继续作恶, 就总会有落水的那一天。到那时候……”
“那时候?”
李鹜咧嘴笑了,黑眸明亮。
“痛打落水狗这种事,你夫君没少干过。”
不知为何, 沈珠曦想起鱼头县经常见到的鸭子啄狗画面,忍不住破涕为笑。
“好了,解决得了的事你上,你解决不了的——不是有我吗?”李鹜放轻声音,温热的指腹擦去她睫毛上沾染的泪花,“记住,天塌下来都有老子顶在前面,无论何时,都不要慌。”
沈珠曦心中感动,眨也不眨地看着他,认真点了点头:“好。”
她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绽开笑容道:“你饿了吧?本来说好的大餐也没准备妥当,不如我们去九娘店里吃?”
李鹜面露歉意,说:“今晚你要一人用饭了。”
“你要去哪儿?”沈珠曦惊讶道。
“傅玄邈邀我参加今夜在聚贤酒楼的晚宴。”
沈珠曦心里一阵不安:“只邀了你?”
“还有襄州官吏和当地豪绅。”李鹜说,“他有意募集献金,好像是定都的事总算要定下来了——白戎灵呢?”
“还在后院厢房……”
“是时候让这位表舅哥回家了。”
李鹜说着,开门往后院走去。沈珠曦连忙跟上,看着他进了软禁白戎灵的厢房。
白戎灵翘着长腿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听见开门声,蹭地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有完没完!粮票我也交了,什么时候才放我走?!”
“现在。”
李鹜走了上去,脚尖一踢床下的皂靴,说:
“赶紧穿上,现在就走。”
“真的假的?”白戎灵目瞪口呆,“这是你想出来折磨我的新招数吗?把我放走,再逮回来,像七擒孟获那样羞辱我?”
“老子不知道什么齐秦和猛货,表舅哥要是不想走,那就留下来陪——”
白戎灵连爬带滚地穿好了鞋,生怕李鹜真的永远把他留在李府。
“这可是你说的!不能反悔!不能再把我逮回来了!”白戎灵瞪着受惊的眼睛,大声强调完后还觉得心里不安,又扭头对沈珠曦道,“表妹,你可看见了,他亲口说的要放我走,要是我在路上有个三长两短……那就定然是他做的手脚,你可千万要为我报仇啊!”
李屁人一向不着调,沈珠曦被白戎灵的鬼吼鬼叫也弄得有点担心,但她相信李鹜在她面前不会说假话,于是安慰道:“你放心吧,他既然在我面前说了放你,就一定不会反悔。”
“一个大男人怎么婆婆妈妈的……”
李鹜不耐烦的嘀咕被白戎灵捕捉到,他怒道:“你说什么?”
“我说表舅哥,咱们赶紧走吧,不然就赶不上时间了!”
李鹜一把勾住白戎灵的脖子,别着他往外走去。
个子只比李鹜矮上些许的白戎灵被勒在胳膊下,弯腰驼背像个咳嗽的小鸡仔。
“你、你放开我!你再不放开,我、我叫人了——”
“表舅哥怎么和我这么生疏?咱们这关系,理应多亲近亲近……”
“我呸——咳咳咳!”
挣扎无果的白戎灵被李鹜强制拖走了。
沈珠曦担忧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放是会放的……但是看李屁人这模样,白戎灵想要回家,恐怕没那么容易。
……
白戎灵被李鹜夹在胳膊下,莫名其妙就上了马车。
“你什么时候才松开我?!”他掰扯着脖子上铁箍一样的大手,气急败坏道。
“表舅哥太见外了,你来了这么多天,我们还没好好拉过家常呢。”李鹜勒着他的脖子不放,满脸亲切的笑容,“表舅哥,你觉得傅玄邈此人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白戎灵一脸奇怪地看着他,“当然是样样都好!谁不想要傅玄邈这样的人做自家姻亲?你就是运气好,我表妹天仙一样的人物,流落出宫后碰巧插在了你这坨鸭屎上……”
李鹜原本都沉下脸了,听到鸭屎两个字,奇妙地心胸开阔起来。
鸭屎就鸭屎吧,不是狗屎就行。
白戎灵好不容易挣脱了李鹜的禁锢,把头伸出窗外,狐疑地四下张望:“这究竟是要去哪儿?不是要出城吗,怎么街边反而越来越热闹了?”
李鹜说:“让你见一个谁都想和他做姻亲的人。”
白戎灵转头呆看了李鹜半晌,猛地撞开车门,想要往还在行驶的车外跳去。
李鹜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拉了回来。
白戎灵一屁股砸到条凳上,再想起来,李鹜那只精壮的手臂又别到了喉咙上。
“你、你放开!”他边咳边说。
“表舅哥这是怎么了?你难道不想见一见那位谁都想和他做姻亲的人吗?”
“我不见!我不见!”白戎灵脸色惨白,“本公子命令你立即送我出城!”
“我怎么放心让表舅哥一个人出城?现在世道这么乱,当然是跟着当朝参知政事的车队一起离开来得安全,说不定傅玄邈还会看在你这个白家人的份上,亲自送你回家呢。”李鹜说。
想到那个画面,白戎灵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你、你找死别拉上我……”白戎灵一脸惊恐说,“你是脑子进水了,你忘了你抢了他的妻子?!”
“放屁!”李鹜沉下脸,“沈珠曦连他傅家的门都没进过,算哪门子的妻子?”
“这话你和傅玄邈说去,让我下车!”
白戎灵挣扎着想要下车,无奈细胳膊细腿抵挡不住李鹜的蛮力,李鹜只用一只手,就把他牢牢按在了座位上。
“你怕什么?难道我还能眼睁睁叫表舅哥被他吃掉?”
“你做梦!”白戎灵大叫道,“我不去!要找死你自己去!”
“差不多得了——”李鹜终于不耐烦,“咱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老子好,你表妹才会好,你们白家才能好。你要是想撇下老子一个人跑,现在就跑吧。”
李鹜松开按在他肩膀的手,大大咧咧打开双腿坐回自己位置,无赖道:“等傅玄邈找上老子,我立马就把盖有你白家大少手印的粮票交给他。”
“你——”
“你有大把时间准备说辞——只是他信不信,那就不是我能说清的事儿了。”李鹜挑起嘴角,故意问道,“依表舅哥对这位天下第一公子的了解,你说他看见这二十万斛原粮的粮票,会怎么想?”
白戎灵倒抽一口冷气,凉意顺着尾椎爬上后颈。
还能怎么想?
足以养活一支大军的二十万斛原粮,他白戎灵说是被迫给的,傅玄邈会信吗?别说傅玄邈了,就是他自己换位思考,第一时间都会怀疑白家是不是早已知情,决定用这二十万斛原粮扶持外孙女婿。
“你……你要二十万斛原粮,是因为这个……”他难以置信地望着李鹜,仿佛从未认识这个人。
李鹜笑了一声,脸上神色依然散漫随意,但在白戎灵眼中,已经和此前完全不同。
“表舅哥,不管你想与不想,你们白家都和我在一艘船上了。”李鹜说,“不如你再想一想,要不要留下来陪我吃这一顿饭?”
白戎灵身上的力气顺着后颈的凉意往外溜走。他瘫坐在条凳上,过了好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声音:
“……你想要我怎么做?”
……
聚贤酒楼一向宾朋满座,今日却整整关了一天的大门,直到夜幕初降,明月现身,酒楼才打开了大门。
想要入内用饭饮酒的客人被小二婉拒,不得不无奈走开。
一辆辆或华贵或大气的马车流水般停在酒楼门口。
沉稳低调的官吏和珠光宝气的豪绅接连不断走入酒楼。
酒楼一楼干净空旷,所有桌椅都被推至角落,二楼灯火通明,整条走廊都紧闭着房门,唯有最大的天字间欢声笑语不断,杯觥交错的人影被烛火映照,停留在苍白的窗纸上。
傅玄邈坐在主位,宠辱不惊地受着众人轮番敬酒。李鹜作为桌上官位仅次于参知政事的人,坐在他的下首,亲眼见证了有史以来最轻易的一场捐赠。
他还记得之前游说这些富户出资捐赠时的嘴脸,如今他们却一个个像闻到狗屎的苍蝇,热情又主动地扑了过来,争先恐后地献出银两和粮食,甚至还有旁敲侧击表示家中女儿仰慕已久,想要送银子带女儿的。
天下第一公子的名头就这么好用?
李鹜酸溜溜地坐在下首,把这些狗腿子的面孔挨个记住,只待以后有机会时,扒他们一层皮下来。
晚宴进行到一半,傅玄邈已募集到百万政治献金,他端起酒杯,以元龙帝的名义向捐赠的官吏和豪绅表示感谢。
“咱们都是大燕的子民,能够帮上陛下和傅公子,反倒是我们的荣幸啊!”在襄阳经营多家酒楼,同时也是聚贤酒楼主人的陈老爷大声道。
开木料行的鲁老爷一见拍马屁落了后,不甘心地第一个附和起来:“正是正是!这钱交给傅公子,我们放心得很!”
李鹜的老熟人,均州知府也坐了一天的车赶来赴宴。上一次见面时,均州知府还大言不惭说要做李鹜的“引路人”,这回一见面,均州知府就先给李鹜跪下了请了个大安。
这种见风使舵的小人,没必要同他一般计较,李鹜装作忘了他从前拉高踩低时的模样,允许他坐在自己下首。
均州知府也想拍拍参知政事的马匹,可桌上还有那么多地位不如自己的商户,他自持身份,憋了半天,只憋出来一句:“听说朝廷似乎有意定都,不知看中了哪一郡县?”
桌上一静,所有人都对这个问题抱着好奇。
傅玄邈面无波澜地放下酒盏,刚要开口,一阵急促的奔跑声从酒楼窗外响起,不到片刻,脚步声就变成了打斗声,一个恼羞成怒的声音响亮地说:
“大胆!你们知道本公子是谁吗?拿开你们的脏手,本公子可不是省油的灯!”
傅玄邈一怔,目光往窗下投去。
李鹜低下脑袋,端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他倒要看看——
泰山崩于眼前而不改声色的天下第一公子,听闻未婚妻死在自己亲手造成的水患里会是什么表情。
第211章
傅玄邈起身走至窗前, 皱眉看着楼下追赶上来的几个衙役,和被扑倒按在地上不断挣扎的白戎灵。
“放了他。”他说。
位居高位,一声细语也是雷霆。
襄阳县的衙役, 自然是李鹜的衙役。桌上众人的目光立时落在了李鹜身上。
李鹜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 放下酒杯走到窗前,跟着往下看去。
“参知大人认识这人?”李鹜惊讶道。
傅玄邈不言不语。
李鹜冲楼下喊道:“把人好好带上来!”
李鹊抬头朝楼上看来,远远拱了拱手,从其他衙役手中接过白戎灵,推着他走进了酒楼。
白戎灵进酒楼时还在挣扎, 等入了天字号, 看见一言不发的傅玄邈,瞪着双眼又惊又喜地叫了起来:“妹夫!”
话音未落,他扑通一声朝前扑了个狗吃屎。
李鹜收回往他膝盖窝子真踢的脚,义正言辞道:“看见参知大人还不跪, 胡言乱语安的么么心?!”
“你——”白戎灵也抬起头, 一脸真诚的怒火瞪着身后的罪魁祸首。
傅玄邈皱着眉上前两步,亲自扶起了扑在地上的白戎灵, 让在座不知情的众人惊掉了眼珠。
“此人究竟犯了么么事,要被襄阳衙役追赶?”
白戎灵刚要开口, 傅玄邈一个冷淡的眼神打断了他要说的话。
“我问的是襄阳官吏。”傅玄邈道,“你若真的犯事,我一样不会姑息。”
句句都在表明自己不会包庇, 但每一个字, 又都在说着此人和他关系匪浅。
能叫傅玄邈“妹夫”的人, 天底下能有几个人?
但凡懂事一些的官吏,都知道不论真相如何,接下来要说的事只能被处理成一场“误会”。
均州知府也这样以为。
他万万没想到, 他的新上峰听到顶头上司问话,毫不犹豫道:“这人化名田戍炅,绑架伤害了我襄阳一名百姓,证据确凿,人赃俱获——他又不肯吐露真实身份,实在可疑!如今他被软禁在我府中,我亲自审问。参知大人不用担心,我一定秉公执法,早日还受害百姓一个公道!”
嗨呀!
均州知府大腿都要拍断!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这个呆头鸭,恨不得自己上阵,长袖善舞,左右逢源,三言两语就化解参知政事的尴尬,最后亲自拍拍那身份不凡的青年的衣襟,化干戈为玉帛,闪亮全场,获得参知政事的青眼,然后平步青云,步步高升——
这才是一个合格的官场人应具备的基础素养嘛!
看看他上峰做得这是什么事!这么好的抱大腿机会,李主宗不要——他想要啊!
“李大人说你绑架伤害无辜百姓,可有此事?”傅玄邈看向白戎灵。
“我冤枉啊妹——”
李鹜动了动脚尖。
白戎灵飞快改口道:“傅公子!”
“参知大人认识这人?”李鹜明知故问。
“这是扬州白氏的公子,我未过门妻子的表哥白戎灵。”傅玄邈说。
桌上响起数声低低的惊呼。
扬州白氏这个名字,让在座的商户都神色大变。
“白戎灵,李大人说你绑架伤害无辜平民,这是怎么回事?”傅玄邈说。
“本公子冤枉啊——比窦娥还冤!”
白戎灵在自个的大腿上悄悄掐了一把,挤出几颗真情实意的泪珠含在眼眶里,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
“我冤枉你么么了?”李鹜说,“当着参知大人的面,你老实说,襄阳县里做典当生意的独眼龙是不是你绑架的?”
白戎灵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中途独眼龙挣扎,你让两个小厮打伤了他,然后将人困在地窖里数日——是不是?”
“……是。”白戎灵不情愿地承认后,立即扬起声音追加道,“但我是有隐情的!那独眼龙也有不对,谁让他藏着越国公主的线索不告诉我!我把他绑起来逼问,也是他自找的!”
越国公主四个字让满座哗然。
李鹜紧紧盯着傅玄邈脸上的表情,他脸上的云淡风轻褪去了,那张固若金汤的假面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越国公主的线索?”他低声如同自语。
这声仿佛攀附在耳边说出的低语让白戎灵后背一凉,他一边在心里把将他绑上贼船的李鹜骂了百次千次,一边硬着头皮,声情并茂道:
“这事儿说来也巧,一月前,我奉家父之命在东都巡查店铺,忽然收到手下汇报,从一批计划运往关外的货物里发现了白氏上贡给宫里的首饰。我亲自辨认后发现,这就是当初我祖父亲自监工制造的那批给公主的陪嫁之一。越国公主失踪已有一年,祖父祖母忧之成疾,我也担心表妹的安危,所以一路排查,寻到了襄阳。”
“那接手首饰的就是独眼龙!我好言好语用银子买他消息,他却跟我扯什么信誉问题,死活不告诉我是谁卖给他的,我没有办法,这才出此下策绑了他——而且,他不是活着么,也没少胳膊少腿吧!本公子赔得起,这姓李的——至于把本公子软禁起来每日拷问吗?!”
均州知府在底下拍断大腿:就是啊,至于吗!
这可是扬州白氏的公子,天下豪富白家日后板上钉钉的继承人!
至于为了一个开当铺的平民,得罪这么大一个金库吗?
白戎灵说了这么一大段,傅玄邈只回答了短短一句话:
“越国公主身在何处?”
“我只知道来卖首饰的年轻女子住在寿平村,还没来得及去就被这姓李的……”
白戎灵话没说完,傅玄邈就往天字号门外走去。
“这……”
傅玄邈的突然离席让桌前的众多宾客面色各异,李鹜和白戎灵对了个眼神,后者立即追着跑了出去:“等等我啊,带上我啊傅公子!”
“大家继续吃,安心吃,慢慢吃——”李鹜说道,“我陪参知大人走上一趟。李鹊!”
“属下在。”李鹊站了出来。
有不少人这时才注意到李鹊的存在。
先前白戎灵咋咋呼呼地走前面吸引注意,后一步走进天字号的李鹊就在无形中隐身了。现在才看清李鹊面貌的人,或多或少都从紧皱的眉头下露出一丝嫌恶。
那张缺少了半边脸颊肉的面孔,总是让人联想到那块肉如如何失去的过程上。这无疑是对养尊处优的达官贵人们的一种折磨。
李鹊对周遭投来的异样目光视而不见,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李鹜。
“均州知府留下招待客人,你去卫所点一队人跟上。”
“啊?”均州知府忽然被点名,短暂的愣神后立即狂喜起来,“好好好!大人慢走,下官定然招待好诸位客人!”
李鹜没看点头哈腰的均州知府,转身大步走出天字号包间。
载着傅玄邈和白戎灵的马车刚刚上路,李鹜冷眼瞧着车屁股,吩咐店家牵出一匹快马,翻身上马径直追了上去。
“参知大人!参知大人!”
马车里的白戎灵看了眼傅玄邈莫测的表情,试探着推开了车窗。
傅玄邈沉默不言。
“你怎么也跟来了!”白戎灵谨记自己的人设,针锋相对道,“本公子现在没时间和你掰扯!”
“我不跟来,你知道寿平村怎么走吗?”李鹜反问。
白戎灵理直气壮道:“我不知道,但傅公子肯定知道!是不是啊——傅公子?”
白戎灵转头一看,傅玄邈脸上的神色微变。
白戎灵这回是真的惊了:“你不知道寿平村在哪儿?”
你不知道还闷头上了马车?他咽下后半句话。
“……李大人,上车吧。”傅玄邈终于开口。
几乎是令行禁止,不用傅玄邈再吩咐一个字,前面驾车的男子就利索地叫停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