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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珠曦想起自己的打算,推向他胸口的手不由失去力量。

李鹜顺势握住落在胸前的手,将她的手紧握在手心里。

“别担心,你坚定自己,其他事,交给我。”他说。

“李鹜……”沈珠曦鼓起勇气开口。

李鹜看着她,她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我……”

“到了到了!大哥,到了!吃下水!吃大哥下面——”

李鹜腾地半坐起来,推开车门一胳膊勾住了门口的李鹍,咬牙切齿道:“今天日头不错,是揍人的好日子——”

李鹍被李鹜卡住脖子,挥舞着两手挣扎:“打三弟!打三弟!打猪猪!打猪猪!不打雕儿!”

沈珠曦在车内急得也探出了脑袋:“别闹了,还在路上呢!一会惊了马怎么办?”

一时间,车上热闹非凡。

摊牌的事,自然被沈珠曦忘到了一旁。

小小的风波后,两辆马车都停在了徐州边境的城门下。载着王姑娘的马车排在前头,也不知道她对守门的士兵展示了什么,两辆马车都顺利通过了边防,甚至连车内乘客和物品都没有受到检查。

徐州城门一过,沈珠曦立即紧张起来。

她会顺利见到元龙帝吗?

重回帝王家后,不可避免地还会见到傅玄邈。一年过去了,越国公主身死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若是他已另娶,那就再好不过。她不必出降给他,他也不必为了皇家颜面委曲求全。

……可是,世事会如她所愿吗?

三个时辰后,两辆马车途径四个城镇,终于在傍晚时分,抵达了徐州的州治所彭城县。

一入城后,王诗咏便带着丫鬟春果向他们告别了。大约是王诗咏一路以来展示出的她在徐州不同凡响的能量,李鹜同意了她自行回家,之后再带着约定的“封口费”上门感谢的请求。

王诗咏两人离开后,李鹜开始寻找落脚的地方,他们一连去了四个客栈,却发现它们不约而同都是爆满状态。

他们去的第五个客栈是彭城县仅剩的最后一家客栈,因为事关晚上有没有睡觉的地方,沈珠曦也跟着下了车,想要第一时间知道掌柜的回答。

“……没了,连马厩都租出去了,真的腾不出地方了。”客栈掌柜摊手道。

“掌柜大哥,那你知道城里还有什么客栈吗?如归、吉祥、龙凤、泰安我们都去过了,这已经是我们找的第五家客栈了。”李鹊问道。

“你就是找遍全城,也找不到还有房间的客栈了。”掌柜的摆了摆手,一脸肯定道,“要是你们过两天来,到处都是空客栈,你们这是赶上了——”

“赶上什么?”李鹜问。

“赶上这节骨眼呀!”掌柜道,“陛下刚走,来投奔王师的人们大多还住在城里,你们要是晚上两天过来,等他们一走,这城里客栈啊,就都空出来了!”

“陛下走了?!”沈珠曦大惊失色,脱口而出道。

“走了,昨儿刚走的。”掌柜奇怪地看着他们,“你们也是来投奔王师的?那可不巧,陛下和丞相他们昨日已经离开徐州了。”

“你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沈珠曦追问。

“陛下的行踪,哪是我们这种平头老百姓能知道的?”掌柜哑然失笑。

“嫂子……”李鹊欲言又止。

沈珠曦明白他的用意,强压下失望的表情,不再说话,以免引起掌柜怀疑。

大袖遮掩下,李鹜的手伸了进来,悄悄握住她的手,安慰地紧了紧。

沈珠曦失魂落魄,忘了礼节,任他紧握。

“你们要在徐州住几天?”掌柜的问。

“短则三五天,长则十日半旬。”李鹜道。

“你们要是找不到客栈住,我倒是有个地方可以介绍给你们。”

“什么地方?”

“你们胆子大吗?”

掌柜的扫过面前四人,狐疑的目光重点停留在沈珠曦身上。

“胆子大不大,取决于房费低不低。”李鹜说,“你要是倒给银子,乱葬岗我们都敢睡。”

沈珠曦一脸惊恐:她不敢!

李鹜的屁人屁语让客栈掌柜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这人真有意思,倒给钱是不可能的,乱葬岗我也没去过。但是确实有个地方,可以低价租给你们暂时落脚。”掌柜的笑道,“跟我来吧。”

第115章

“这间院子是六进的, 大多数地方都被我租了出去,你们要是愿意,我可以把前院租给你们, 这里有两间耳房,可以让你们落脚。”

掌柜推开双开的大门, 带着沈珠曦四人走了进去。

耳房就在入门后的两侧廊下, 掌柜掏出钥匙, 打开其中一间上锁的房门。

“小是小了点, 但床褥桌椅什么的都有,价钱也便宜。厨房和便所都是和后院的那些人共用, 他们虽然人多了些, 但只要岔开时间, 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那些人?”李鹜敏锐地捕捉到重点,“你这院子究竟住了多少人?”

“不多, 不多——”掌柜比了个数。

“四个?”

掌柜嘿嘿一笑, 说:“四百个。”

沈珠曦目瞪口呆!

“四百个?”李鹜脱口而出, “你当这是鸭圈?这么多人怎么住得下?!”

“住得下,住得下——”掌柜生怕李鹜转身就走,连忙说道,“你们在前院活动,他们在后院活动,谁也不干涉谁……他们住不住得下,也是他们的事, 反正前院是你们的,他们横着睡还是竖着睡,和你们又有什么关系呢?况且,除了我这两间耳房, 你们在城内还有地方去吗?这四百个人,要是找得到住处,他们还用得着来我这儿睡院子?”

掌柜并非危言耸听,除了这里,他们的确很难再找到住处。

李鹜脸色稍霁:“这四百个是什么人?散客?还是——”

“掌柜的,你来得正好。”一个浑厚粗鲁的声音打断了李鹜的话。

虎背熊腰的壮汉从通向后院的侧门走出,腰间长刀随着他的步伐,在皮革铠甲上磕得叮叮当当。这还没完,从他身后,跟着走出七八个和他如出一辙的肌肉壮汉。

他们穿着统一的铠甲,配备同样的武器,似乎是同一支队伍。

沈珠曦察觉到他们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有些害怕,下意识地往李鹜身后退去。

几乎同时,李鹜站到了她身前。

为首的男子似乎只是吃惊这里会有女人存在,他见沈珠曦害怕,立即收回了视线,转而看向一旁的掌柜,恶声恶气道:“掌柜,你来得正好,后面的茅坑咋个堵了?那屎尿闷了一地,好几把脏!你让弟兄们咋个住?!”

“哎呀,我说了几百次了,我又听不懂你们蜀话!有事你就说官话!”

壮汉组织了下语言,用蹩脚的官话说道:“我说,那茅坑咋个搞的,屎尿闷出来了!”

掌柜的听懂了,沈珠曦也听懂了,她面色一白,下意识屏住呼吸。

“你们四百个人一起往里拉屎拉尿怎么不满出来?”掌柜不耐烦道,“等着吧,我一会叫人来清理,你们别再往里扔东西了!”

“那弟兄们要拉屎怎么办?”壮汉问。

沈珠曦绝望地闭上眼,只恨自己听力尚在,嗅觉也尚在。

“出去拉!去河边拉!”掌柜说,“再堵便所,我就要额外收清理费了!”

“狗日的奸商……”壮汉用蜀话嘀咕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骂我!”掌柜横眉竖眼道,“你们四百个人,我只收了你们五十个人的房费,你出去问问,城里还有谁愿意做这善事?”

壮汉眼睛一瞪,说:“我们只有五十个兄弟伙有屋子睡,其他都睡院子里头,你还好意思收那些睡坝坝的人房费?”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爱睡睡不睡就走!”

“老子交了银子了,不走!”

“不走就守规矩!”掌柜的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旁边还有人,他轻咳一声,扬声道,“这四个人,是以后住前院的客人,你们没事别到前院来转悠,出门也从后门出,知道吗?”

“凭什么我们要走后门?你——”壮汉身后一人面露不服。

没等他话说完,壮汉就反手给了他一肘子。

他这一下结结实实打在对方身上,吓得沈珠曦连闭气都忘了。

“没看人家带了婆娘?老子都懂避嫌,你不懂?谁他娘的跟我说你读过私塾?”壮汉说完,朝李鹜几人抱拳道,“你们放心住吧,我会约束兄弟伙们只在后院活动的,谁敢调戏你家婆娘,老子亲自砍了他的手!”

“兄弟伙们还要拉屎,搞快点把茅坑整出来!”壮汉对掌柜一瞪眼,没好气说完后,风风火火地转身回了后院。他身后那七八个人也跟着鱼贯而入。

前院顷刻就安静下来,只剩偶尔从后院传来的一声喧哗。

“怎么样,客官?”掌柜的回过神来,搓着手看向李鹜,“我这前院还行吧?要不要租下?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啊,你不租,还有人等着租呢,过两个时辰你再后悔,可就没机会了……”

李鹜想了想,说:“一夜三十文。”

“一个人三十文?”掌柜的一愣。

“我们所有人,一晚三十文。”李鹜作势要走,“不行就算了,老子住乱葬岗去,至少宽敞。”

“哎,你——”掌柜的略一纠结,连忙拉住了李鹜,“行,三十文就三十文!我这么便宜,你们可要多住几日!”

收了三十文房费后,掌柜的惦记客栈的生意,又着急去叫人来清理后院茅厕,急急忙忙地走了。

临要出门前,他想起什么,一脚跨出门外,一脚留在门内,伸长了脖子冲沈珠曦四人喊道:“退房时候我要亲自检查的,少了一样坏了一样,都要百倍赔偿的,你们小心着点!”

“叽叽呱呱有完没完?老子不住了,三十文还来!”李鹜骂道。

掌柜的缩回脑袋,揣着李鹜的三十文铜板飞快跑了。

沈珠曦以袖掩鼻,生怕闻到空气中什么异味,含含糊糊地问:“……我们真要住这里?”

“住一晚再说,明天我们去城里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姓王的富商。”李鹜道。

李鹜既然决定了,沈珠曦也就不再反对。

她担忧道:“你们不会扔下我一个人出去吧?”

“当然不会!”李鹜诧异道,“老子会让你和四百个男人单独呆在一起?先从老子的尸体上踏过去!”

沈珠曦放下心来,不再抗拒入住此处。

比起露宿野外来说,这间耳房的确是他们最好的选择了。

他们分成两拨,各自进了两面的耳房。

大概半个时辰后,沈珠曦还在收拾马车上搬下来的行李,先前那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屋外响了起来。

“小兄弟!小兄弟!”

李鹜打开房门,沈珠曦看到对面的李鹊也打开了房门。刚刚那个为首的壮汉站在后院门口,对着前院的他们大声道:“小兄弟,我们晚上要吃羊蝎子火锅,你们一起来吧!”

李鹜看了一眼李鹊。

“这天气吃羊蝎子火锅?哥哥也太会享受了。”李鹊笑着迈出房门,向壮汉拱了拱手,“不知哥哥怎么称呼?”

“我姓牛,叫牛旺,你年纪比我小,叫我牛大哥好了!”

“好的,刘大哥。 ”李鹊笑眯眯道。

“不是刘,是牛——牛——”壮汉连连摆手。

“柳?柳叶的柳?”

“哎呀,牛啊!是牛啊!耕地的那个牛——哞!”壮汉急得蹦出了一声牛叫。

李鹊终于从那东拼西凑起来的蹩脚官话里听出他在说什么。

“我知道了,牛大哥。”李鹊笑道,“我嫂子和二哥赶了一天路累得不行,我和大哥倒是馋虫犯了,要是你们不介意的话,晚上我们带两坛好酒来,如何?”

“好!好!有酒最好!”姓牛的壮汉大笑起来,“等锅架起来,我就让人来叫你们!”

李鹊抱了抱拳,壮汉高兴地回了后院。

“大哥,我和二哥先去买酒。”李鹊说,“等会准备好了再来叫你。”

“去吧。”李鹜道。

他关上房门后,旁听了全程的沈珠曦担忧道:“他们有四百个人,你们两个人,真要过去?”

“你就不好奇四百个人挤在这里做什么?”李鹜走到床边坐下,从凌乱的床上拿起一件衣服,帮着折叠起来。

“行了,我自己来。”

沈珠曦看不下去他叠得乱七八糟的衣裳,再次抖开,重新叠成方方正正的样子。

李鹜看着她,颇为感慨地说:“……你以前连衣服都挂不好。”

沈珠曦得意道:“我是不是成长了许多?”

身旁好一会却没传来回答。

她疑惑地抬起头,正好迎上李鹜黑沉沉的眸子。他沉默着,拿过沈珠曦的手握在手里。

“你干……”沈珠曦脸一红,想要缩回手。

李鹜说:“我是不是让你受苦了?”

她愣在原地,刚缩了出来一截的手也被李鹜握了回去。

“我们刚成亲那会,我就说过……娶你不是让你来受苦的。”李鹜顿了顿,说,“结果我还是让你受苦了。”

他一改平常的散漫神色,眼里闪过一抹自责。

沈珠曦不想见到他这样,立即反驳道:“我才没有受苦!”

“……你跟着我睡破庙睡山洞,腿根子好了又破,连个安定的住所都没有,这还不叫受苦?”

“这不叫受苦!”沈珠曦生气地说,“我一点儿都不觉得苦!”

李鹜深深地看着她,许久后,他低声说:“沈呆瓜……”

“什么?”

“恢复楚国公主的身份后,你还会是我认识的那个沈呆瓜吗?”

“……楚国公主不好吗?”

“不好。”李鹜低声说,“我认识的是那个柔韧坚强,爱哭爱脸红,心地比谁都干净的沈呆瓜,不是前呼后拥,高高在上的楚国公主。”

“陪你来徐州的时候,其实我很犹豫。我怕你见了元龙帝,就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沈呆瓜了。”李鹜沉默片刻后,说,“如果我告诉你,其实我很庆幸元龙帝不在徐州。呆瓜……你会怪我吗?”

沈珠曦心情复杂,片刻后,摇了摇头。

在来徐州的路上,她又何尝不是矛盾的心情?

原来,这一路上,李鹜也是用同样的心情和她同行。他不愿将她交给陛下,依然当初的遵守诺言,将她一路送到徐州。

“我——”沈珠曦鼓起勇气,想要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

不是什么楚国公主,而是已经许人的越国公主。

她骗了他,她就是那个在他眼中骄奢淫逸,纷华靡丽,为他所不耻的越国公主。

“大哥——”李鹊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牛哥来叫我们了,我们过去吧。”

“等一会!”李鹜扬声说完,继续看着沈珠曦,“你继续说。”

“……没什么,你快去吧!”沈珠曦的勇气消失殆尽,状若平常地笑道,“我就是想告诉你,一会我要上街看看。”

“叫上雕儿。”李鹜说。

“知道了。”

李鹜起身走到门口,回头看着她,似乎在等待什么。

沈珠曦回过神来,说:

“早点回家。”

李鹜嘴角一勾,露出意气风发的微笑。

“好。”

第116章

沈珠曦和李鹍在彭城县的第一顿夕食是徐州炒米线。

虽然没有吃到羊蝎子火锅, 但炒米线也不错。

一声招呼不久,掌柜就端上了两碗热腾腾的米线。沈珠曦挑起一箸裹着红色辣油的米线,还未送进嘴里就闻到了红油的香辣和浇头的肉香。

又香又辣的炒米线让人停不下来箸, 沈珠曦吃了一碗,李鹍吃了七碗, 两个人都把自己的嘴唇吃得红红的回家。

回到落脚的院子后, 李鹜和李鹊还没回来。

李鹍陪着沈珠曦在前院打发时间, 她像教李鹜那样, 折了一根树枝教他认字,李鹍却不像李鹜那样学得快, 没一会眼皮就打起了瞌睡。

正当她第五次摇醒李鹍时, 随着一阵喧嚣说笑, 李鹜和李鹊二人的身影出现在通向后院的侧门后。

沈珠曦丢下树枝,李鹍的瞌睡也醒了。

“李鹜!”

“大哥, 三弟, 回来了……”

李鹊满脸酡红, 醉得不轻,就连把酒当水喝的李鹜也罕见地露出一丝醉意。

李鹜扶着摇摇晃晃的李鹊回了房后,向李鹍招了招手,说:“你三弟醉了,你去准备一壶清水放在房里,夜里睡觉安静一些,别吵他。”

李鹍懂事地点了点头:“雕儿安静……醉了, 三弟……”

“你也早点睡吧。”李鹜说。

他交代完李鹍,转身走向对面的耳房。

虽然除了脸红外,李鹜的言行都和平常一样,但沈珠曦还是不免担心地扶住了他的手臂。

“你夕食吃了什么?”李鹜问道。

“吃了炒米线。”

“嗯。”他含糊应了一声, 说,“要按时吃饭。”

浓浓的酒气从他身上飘散出来,沈珠曦难以想象他在后院喝了多少。

四百人挤在后院里,就算只有一半的人敬他一杯,那也是两百杯酒。就算是水,两百杯喝下去也够得人受,更别提是酒了。

扶着好像是从酒坛里泡了三天三夜的李鹜进了耳房后,沈珠曦让他在床上坐下,刚一转身,一双手臂就从身后环上了身体。

沈珠曦吓得差点从地上弹起来!

“你干什么?!”她的脸火速烧了起来,她慌里慌张地去扒拉好像八爪鱼一样,紧紧黏在身上的双手,手指碰到李鹜的手背,却像是直接摸上了烧开的热水。

她吃了一惊,一时忘了其他。

“你身上怎么这么烫?”

她急着转身去摸李鹜的额头,李鹜却直接把脸颊贴上了她的后背,嘟哝道:“喝了酒就会发烫啊,你这呆瓜……”

“可你身上这么烫……你到底喝了多少?”沈珠曦着急道,“要不要叫大夫来看看?”

“不用……喝点酒而已,叫什么大夫。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李鹜说话越来越慢,沈珠曦回头一看,他的眼皮竟然就快合拢了。

耍酒疯的人,就别奢望他还记得什么男女大防了。况且——李鹜连她的腿根都看过了,在只有他们两人的情况下,谈男女大防,实在是过于矫情。

沈珠曦让自己镇定下来,掰开他的双手,小心将他在床上放倒。

李鹜这厮,看着瘦瘦高高的,实际重量却不轻,沈珠曦用了吃奶的力气才扳正他的身体,又将他的脑袋放上枕头摆好,做完这一切后,她不禁松了一口气。

她是没法给李鹜换衣服的,但是帮他洗个脸,还是能办到。

沈珠曦刚想直起身子去给他打水,李鹜忽然一胳膊将她放倒。

白天的情景重现,只不过挥舞手臂的不再是李鹍,而是被紧紧勾在怀里,只能进行徒劳挣扎的沈珠曦。

“李鹜!”沈珠曦急声道,“我是去给你打水洗脸!”

一个滚烫的下巴搁到了她的颈窝里。

李鹜在她耳畔低声说:“我不要洗脸,我只要你。”

带着一丝寒意的夜风吹进门缝,桌上的烛光忽地一闪。

窗外刮着微寒的夜风,屋内的空气却仿佛愈发热了。

热气混着酒香从身后袭来,沈珠曦的胸口里像是关了一匹脱缰野马,它从胸口一路横冲直撞到耳膜。

砰,砰,砰。

“……李鹜,你喝醉了?”她强装镇定道。

“老子没醉。”李鹜说,“老子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我们是假成亲,”沈珠曦说,“你还记得吗?”

回答她的是一声长长的鼾声。

沈珠曦想趁此机会挣脱出去,她去拉扯腰上的手臂,却反而被禁锢得更紧了。

“李鹜!”沈珠曦看出他在装睡,恼怒道。

“……跟你学的。”李鹜松开她的腰,翻了个身,脸朝着床顶,说,“没意思。”

沈珠曦起身就走。

“你去哪儿?”他眼疾手快拉住她的手腕。

比起他的手臂,他的手心更烫。这近似发烧的温度让沈珠曦不由心软,放柔了声音道:“我去给你打水洗脸。”

“我不洗脸。”李鹜的手滑了下去。

他握住了她的手,比平常亮上许多的眼眸眨也不眨地看着她的双眼,发烫的五指慢慢穿过她的五指,再由轻到紧地扣了起来。

“……我想看着你。”他说,“让我看看你,沈呆瓜。”

在他比平常气弱的请求声下,沈珠曦说不出拒绝的话语。

她半推半就地被拉到床边坐下,李鹜躺在枕头上,一边和她十指相扣,一边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瞧。沈珠曦为了避免自己胡思乱想,主动开口道:

“你打听清楚他们的身份了吗?”

“当然。”李鹜慢吞吞地说完,顿了顿,继续道,“那姓牛的叫牛旺,原本只是蜀州的猎户,京畿沦陷后,他千里迢迢从蜀地来投奔王师。路上被抓壮丁加入了辽军,他反而说服了八百多个像他一样被抓壮丁的士兵跟他一起逃跑。他们一路都在受辽军追击……到了徐州,原本的八百多人就只剩一半了。”

“那他们怎么没跟着陛下一起离开?”

“你以为谁都有资格保卫陛下?”李鹜讽刺一笑,“像他们这种背后没有世家可担保的下九流,当过一日辽军,就永远抹不掉辽军的印记。即便逃离了辽军,也只是换个名头,成为辽军的逃兵罢了。他们来徐州,只是因为辽军的手伸不到这里,要是他们跑去元龙帝面前说要为他效力,说不定马上就会被当做逆贼斩首示众。”

“可他们不是自愿加入辽军的呀!”

“那又如何?谁知道他们是不是辽军派来的钉子?”李鹜冷笑道,“冒险的成本太大了,而那些能做决定的人,都享有高官厚禄,谁犯得着为这些下九流作担保?”

沈珠曦无法反驳,心情复杂地沉默下来。

“担心别人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

“我怎么了 ?”

“元龙帝已经离开徐州,再次下落不明了。你准备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只能继续等了,陛下总要定新都的,到那时候再去投奔他也不迟……”

“你好像没那么急着和元龙帝重逢了。”李鹜目光如炬,一针见血道。

“……你的错觉。”沈珠曦违心道。

她倒是很想和陛下相认,但只要一想到和陛下捆在一起的傅玄邈,她就迟疑了。

世人皆说丞相独子如昆山片玉,色正芒寒,乃天下一半女子的梦中情郎。沈珠曦和他多年相处下来,积攒起来的却只有深入骨髓的胆怯。

只要一想到可能继续那场婚礼,重新过上行尸走肉的日子,沈珠曦的心中就充满恐惧。

“……你在想什么?”

沈珠曦看向李鹜,他黑沉沉的眸子奇妙地抚平了她内心的不安。

好像任何恐惧,在这个人身边都不值一提。

沈珠曦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看着李鹜的时候,唇边扬起一抹笑意。

“我在想,你在世上会有害怕的东西吗?”

出乎她的意料,李鹜想也不想地答道:“有。”

“你也有怕的东西?”沈珠曦惊讶道。

李鹜白她一眼:“人活着就不可能没有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