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上虽然没钱,但有玉簪和一对金点翠珠宝耳环。
李鹜三人救了她,她便把玉簪留给他们当做谢礼,那一对金点翠珠宝耳环是成婚时戴的,点翠和金子都是用的极品,卖的钱想必够她一路吃用,只要节省一些,小心一些,她一人,也定能和皇室汇合……
瓷盆里的“肉”已不知不觉精光,李雕儿给自己盛了满满一碗热汤,又拿了一个饼,一半撕碎扔进汤里,一半蘸过热汤,一口送进嘴里。
沈珠曦看他吃得热火朝天,心里也痒痒,李鹜将木勺递给她的时候,她接了下来,有生以来第一次动手盛了汤。
这汤热乎乎的,一口下去,沈珠曦整个身体都暖了起来。
沈珠曦一边喝着热腾腾的汤,一边吃着蘸过肉汤的白面饼,身心皆暖,舒坦餍足。
“我以前没吃过这样的汤,这是用什么做的?”沈珠曦问。
李鹜放下汤碗,抬头看她:“猪下水。”
“猪下水是什么?”
李雀儿忽然开口:“猪心、猪肺、猪肾、大肠小肠……兴许还有点碎脑花。”
沈珠曦面色大变,吃下去的“肉”和汤,还有沾着这两物的白面饼,都猛地翻涌起来。
她一个冷颤,转头便吐了一地。
这下乱套了。
一桌两人都跳了起来,还有没跳的那人是个傻子。
“你怎么……”
李鹜抓住她的手臂,下一刻,她就吐在了他身上。
假如沈珠曦现在还有理智,她一定会想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可她现在早已魂飞天外,只剩身体留在人间吐个不停。
如果说还能听见什么声音,那也一定是“猪心、猪肺、猪肾、大肠小肠……兴许还有点碎脑花”。
她完了。
这是她看见李鹜那张扭曲的脸后,仅剩的唯一念头。
第5章
酉时的日头只剩余晖,像一把火洒在小小的院子里。
李雕儿盘腿坐在桂花树下,布满老茧的大手拿着一片桂叶吹个不停。李雀儿靠在篱笆上,一脸嫌弃地说:“你连个响儿都吹不出来,光嘴里噗噗,跟放屁一样。”
李雕儿不理他,顾自噗噗个不停。
李雀儿走到树下,摘下一片桂叶放到嘴里,不一会就有清脆灵动的声音从叶片上发出。
李雕儿本来一人吹得开心,现在有了对比,高下立判。
他扔了桂叶,狠狠踩了两脚仍不解气,抡圆了拳头就朝桂树打去。
“树砸坏了,大哥饶不了你。”李雀儿说。
李雕儿半道刹住拳头,出也不是,不出也不是,涨红了一脸横肉。
“你——你为什么总欺负二哥?”他瞪着李雀儿。
“你要是找不到事做,就去屋里看看,沈姑娘或许醒了。”
“我不去!”李雕儿扭头蹲下,一脸郁闷:“大哥偏心她,一来就给她吃下水。我想吃他却总不给我做!”
李雀儿不以为意,叠起了手中的桂叶。
“一点下水算什么呀,你知道大哥去哪儿了吗?”
李雕儿抬头,一脸好奇:“去哪儿了?”
“大哥给她去请大夫了。”
“她吐了,生病了,是该看大夫。”
“大哥生病也只是去山上抓点草药自己煎水喝,她不过就是有些低烧,大哥竟然亲自去素心堂请大夫了——”李雀儿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说明啥?”
“说明她很值钱。”李雀儿肯定道:“我本以为她是未来的嫂子,可大哥说不是。既然不是嫂子,那就只能是货物了。大哥从不做亏本生意。”
“她值钱吗?”李雕儿两眼放光:“值多少?”
“卖到京兆的妓院里去,这般神仙姿色,怎么也值个千两银子。”
“千两……够我吃,吃……”李雕儿又开始掰指头。
“所以你得好好照顾她,她要是没了,你就没肉吃了。”李雀儿说:“这事儿也不能叫她知道,否则她跑了,你也没肉吃了。”
李雕儿傻笑道:“好,好……二哥一定照顾好她。”
李鹜和一长衫老者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院外,李雀儿连忙出门迎接。
“大哥,老哥哥——”
堂屋内,沈珠曦扶着泥墙,浑身冰凉无力。
她只是醒来后口干舌燥,想要一杯水罢了,却不料听到这么可怕的话!
她惊慌失措地回到床上,险些摔了一跤,好不容易才在李鹜进屋前,把那床有陌生男人气味的棉被盖到了身上。
“就是她。”李鹜说:“吐了之后就晕倒了。”
沈珠曦紧紧闭着眼睛,努力平复急促的心跳。
有人坐到床前,拉起了她的手——竟然没有放上一块丝绸遮挡,就这么直接摸上了她的手腕!
“脉搏急促,潮热发汗。”那人伸手到她额头探了探,又摸了摸她的眼皮,说:“形体消瘦,眼球掠动,脉快而无力,我观此症……”
“说人话。”李鹜说。
“这姑娘有虚热,我开几服药就好了。”
“行,开药。”李鹜说:“治不好我再来找你。”
“这方子,我回素心堂再写给你,你来拿方子的时候,一道把药捡走。”
“我和你一起去。”
李鹜跟着唐大夫走出堂屋后,唐大夫在院子里停下了脚步。
“这姑娘不是县里的人,她和你什么关系?”
“认识而已。”李鹜言简意赅道。
“你可不能做那强拐民女的生意——”
李鹜不高兴了,两道浓眉拧作一堆:“老子是那种人吗?”
“是啊!是啊!大哥还给她吃了好多猪下水呢!”李雕儿帮腔道:“连我的份都吃走了!”
“你闭嘴。”李鹜一个眼刀过去,李雕儿委委屈屈地蹲下了。
“现在各处都乱得很,她那模样,绝不是普通人家养得出来的。你别怪我多管闲事,老夫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这都是为了你好……”
“知道了,知道了。”李鹜说:“既然你是看着我长大的,这出诊费你还好意思收吗?”
唐大夫抚着白须说:“一码归一码,别说咱们不是亲的,便是亲的,也要明算账。”
李鹜嘁了一声,推开了篱笆上的木门。
“除了吃药,平日里有没有什么注意的地方?”
“她的身体底子是好的,此次是受了惊,又许久未进水米才会这样,并不要紧,多休息便好了。”唐大夫说:“你这么紧张她,既然不是强拐民女,那是想让人家做媳妇?”
“你这个糟老头子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你急什么,老夫我也是过来人了。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
李雀儿站在篱笆门前,对二人背影挥手:“老哥哥慢走——大哥放心,家中有我!”
待两人的背影都看不见后,李雀儿打了个哈欠,懒洋洋走回院子。
“我去上个茅厕,你看好堂屋。”
“晓得了!”李雕儿头也不抬,光顾着看桂花树下两只大黑蚂蚁打架。
李雀儿从土屋一侧的小径走去后院没多久,堂屋里响起了几声咳嗽,一道呼喊:
“李雕儿……”
李雕儿扭动肩上圆乎乎的脑袋,左右张望了一会,终于发现声音来自昏暗的堂屋。他抛下两只打得热火朝天的蚂蚁,走到堂屋门口,朝里探进一头。
沈珠曦半躺在床上,脸色苍白。
“李雕儿……帮我拿点喝的水好吗?”
李雕儿说:“乖乖隆地咚……要求还挺多。行吧,行吧,看在肉的份上……”
待李雕儿转身离开后,原本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沈珠曦立即跳了起来。她跑到门边,看着李雕儿庞大的身躯进了厨房后,立马跑出堂屋。
打开篱笆门后,李雀儿和李雕儿仍未发现她的出逃。沈珠曦拔下头上玉簪,扔在院中充满尘沙的地上,希望李鹜三人能就此知足,不再追捕她。
沈珠曦选了李鹜走的方向,却又害怕碰上李鹜,一路走得飞快,顾不得回头。
夕阳已经隐去,天空蒙上一层蓝灰色阴影,天色越沉,沈珠曦越是慌张。她从小到大,去过的最远地方就是皇庙,就是那地方,也在皇宫里,不过是轿子多坐一会罢了,而现在——这都是什么地方啊?
街上熙熙攘攘,行人往来不绝,挑着担子卖炊饼的大声吆喝,声如铜锣;开着店面卖米油的锁着店门,大肚囊就快顶上门锁;头发高高盘起的大娘正和鱼摊老板就篓子里最后一条草鱼讨价还价。
老农赶着皮包骨头的老牛慢悠悠走在街上,一只橘黄色的肥猫懒洋洋地趴在青石台阶上与她对视,毛茸茸的尾巴晃来晃去。空中飘荡着炊饼的香味、青草的草汁味、人群聚集的汗味,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臭味。
沈珠曦六神无主地看着眼前陌生的世界,她不经意地转头,撞上一双浑浊无光,死气沉沉的铜铃大眼,沈珠曦吓得跌坐在地,几只苍蝇从毛刺刺的头颅上受惊飞走。
肉铺老板娘发出爽朗的笑声,周围人的视线不约而同都落了过来。
沈珠曦呆呆看着木板上的黑猪脑袋,浑身血液都流走了。
“小姑娘,第一次出门呀?”
肉铺老板娘绕过摊位,想要上前扶她,沈珠曦先一步站了起来,踉跄着转过身跑走了。
“咦,这……”
沈珠曦头也不回。
她一口气跑到人少的地方,一边喘气,眼泪一边止不住的流下。前方有一书生走来,她赶忙又走了几步,站在一间已经关门的店铺前,对着紧闭的店门,用力擦了擦眼里的泪。
那双失去光芒的眼睛,让她想起了死不瞑目的淑妃。
皇宫中的惨剧忽然复活,连天的大火和惨死的宫人接连浮现在眼前,她无法阻拦,无法忘记。
那书生总算走了,沈珠曦在店门前蹲了下来,蜷缩着身体,一遍遍深呼吸,默念着“不哭”。
不知念了多少遍,眼泪终于止住了,沈珠曦重新打量自己身处的环境,忽然闻到一股古怪的气味。
她循着气味看去,最终锁定自己的绣鞋,她扶着店门,抬起一脚,心胆俱碎。
牛屎,就沾在她的绣鞋下。
沈珠曦再次哭成个泪人儿。
第6章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沈珠曦终于做好心理建设,带着一双谁也知道痛哭过的眼睛,和谁也不知道的脚下牛屎,失魂落魄走在街头。
正当她寻找当铺所在时,一间茶寮里的谈话吸引了她的注意。
“京城的事你听说了吗?”
“这么大的事,现在谁不知道?”
两个穿长衫的中年男子正在说话,其中一人在长长的胡须上摸了一把。
“这古往今来,有几个皇帝是能善终的?”
“你说这话,小心被人听了,拉去砍头!”
“你也太小心了,皇帝自己的头都没了,怎么砍我的头?”
“唉,小心为上……宫里头换了皇帝,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我们这种小地方?”
“这不是咱们该想的事,想了也没用。反正近期内,新皇帝是没空管我们了——太子还在南逃呢,他光是□□里的宗室也没用。”
“我听说,太子已经称帝了,年号元龙。京城那位新皇帝也建了辽国,还辟了新年号真龙,如今叫做真龙帝。这两人,不是对着来么!”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我已经和我家内人说了,今后说不定还要打战,家里的银钱还是尽量换成米面的好。”
“你说得有道理,回去我也和内人说说……”
两人扔了茶钱,从桌前起身,沈珠曦连忙上前一步:“你们说太子南逃,可知道太子如今身在何处?”
两人把她上下看了几眼,神色古怪。
“太子的行踪,我们怎么知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挺面生的,不是县里人?”
沈珠曦挤出微笑,故作随意道:“我是来这里探亲的,听你们在说宫里的事,就听了个稀奇。打扰二位了。”
她不待两人再说话,赶紧转身离开了这里,只余身后两人不解的声音。
“奇怪……”
“别管了,走吧……”
太子既然称帝,那父皇便是遇害了,如今就是她想投奔太子,也得先知道太子行踪才行,可这天高地远,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要去哪儿探查太子行踪?
沈珠曦心里很乱,但还记着找当铺的事,她问了几个路人,总算找到这家小县城里唯一的当铺,然而等她站到门口,当铺大门却已经挂上了铁锁。
这下,她真的无处可去了。
她是流落民间的公主,可即便她重回长大的宫廷,也不过是乱臣贼子的砧上鱼肉。
也许是之前哭了一场的原因,此时她已流不出泪了,只觉得脚下空荡荡的,找不到地方着落,人也迷迷糊糊,身体里像是破了个大洞,呼呼地灌着冷风。
天已经黑了,她在金银楼深广的屋檐下坐了下来,对面是一间还在营业的包子铺,老板站在热气腾腾的蒸笼前,热情地招揽来往行人:
“都来看看皮薄肉厚的包子咧!”
每次有人买包子,他就打开木制的蒸笼盖,用两根有普通木箸两倍长的长箸夹出白生生,胖嘟嘟的包子放进宽大的荷叶里,细心包好再递给客人,也有的人买了就直接拿在手里,顾不得吹凉便大口咬了起来。
在这里,人人都穿着稀奇的布衣,宫中最为常见的绫罗绸缎反而变成了稀罕东西,沈珠曦看了半天,也不过是在荷包、腰带等小物上偶尔见过一次。
沈珠曦望着蒸笼里又白又胖的包子,咽了口唾沫。
“来个包子。”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包子铺前,对着蒸笼里的包子们指指点点。
“朱老板,你这包子皮儿是不是变厚了?”
老板强笑两声:“我这配方卖了十几二十年了,怎么会突然包子皮儿变厚呢?你要一个是吧,我给你装三个……”
“少糊弄老子。”男人随手拿起一根长箸,哐哐敲着竹制的蒸笼:“你在哪儿买的白面,我不知道?你每个月能卖多少,我不知道?我琢磨你也没开分店,怎么就白面越买越多?”
老板慌里慌张地说:“一屉!一屉!”
“你看不起谁呢?”男子十分不悦,敲击蒸笼的哐哐声也越发粗暴:“老子有两个身强力壮的弟弟,难道还买不起一屉包子?”
“两屉!”
“包起来吧。”
沈珠曦看明白了,这两人,一个是奸商,一个是恶霸,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看着包子铺老板可怜巴巴的表情,沈珠曦心中的天平还是不由倾向了老板。
这恶霸,看背影也就是二十来岁,怎么能这么欺负一个两鬓已有斑白的人呢!
恶霸递给老板三文钱,换来鼓鼓囊囊的五个荷叶包,沈珠曦见他要转身了,连忙先一步把头低了下去。她等了一会,估摸着恶霸该走了,谁料,一双黑色的布靴走到她身旁不远,竟然和她在一阶坐了下来!
沈珠曦悄悄看去,和李鹜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是你!”沈珠曦大惊失色,险些从石阶上弹了起来。
“是我。”李鹜吊儿郎当道。
沈珠曦别过头,不想和他说话,也不想和他对视。
“你对救命之恩的报答方式,就是一声不吭,拍拍屁股跑了?”
“恶人先告状!”沈珠曦气得回头瞪他。街上的人潮和灯光给了她直面李鹜的勇气,她一口气说道:“你救了我,可却骗我,还想把我卖到那……那种地方去!你想害我,我却还是留下了玉簪,算作你救我的谢礼。我已经够宽宏大量了!”
“我把你卖到什么地方去?”
沈珠曦气红了脸,浑身都要抖起来。
“你无耻!”
李鹜脸色也不好了。
“我救了你不说,还给你东西吃,你吐脏了我的衣服我也没计较,还出钱给你看大夫——你说说,老子哪里无耻了?”
李鹜忽然朝她伸手,沈珠曦条件反射缩起身体,紧闭双眼,僵着身体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打击。
不成想,预计的伤害并未到来,她犹犹豫豫地睁开眼,李鹜的手停在半空,食指和拇指之间捏着她的玉簪。
原来,他并不是想打她。
“老子不打女人。”李鹜把玉簪插回了她的头上,动作粗鲁,没有一点怜香惜玉之意。“也不缺你这点钱。”
沈珠曦的气势已经没了,她望着阶下的地面,弱声道:“……那你为什么要把我卖了?”
“谁说要卖你了?”李鹜皱起眉头:“老子不是那种人!”
沈珠曦刚想把李雀儿的话复述一遍,忽然发现李雀儿的话,也只是对李鹜的一种猜测,而非真相和事实。沈珠曦原本就疲弱的气势变得更加疲弱,她小声说:
“那你为何要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
“你说县里消息闭塞,不知京中情况。实际上呢?京城的事都在县里传得无人不知了!”
李鹜顿了顿:“……这事是我骗了你。”
沈珠曦的声音立即大了:“你若不想害我,为何要骗我?”
“你已经听说宫里的现状了。”李鹜看着她:“这时候告诉你有什么好处?”
沈珠曦趁胜追击:“不在这时候告诉我,那你打算在什么时候告诉我?”
“至少不是有些人随时要晕倒的时候。”
“我好得很!”
“我从没见谁吐晕过。”李鹜呵呵一声:“确实好得很。”
沈珠曦哑口无言,气得想上手打他,可又怕自己吃亏,只能咬牙切齿地捏紧了拳头,扭过头不去看他。
旁边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沈珠曦忍不住用眼角余光看去,李鹜那厮,竟然拆了一个荷叶包,坐在她旁边吃起了肉包子!
肉包子的热气一丝丝的,带着扑鼻而来的香气,一个劲往沈珠曦鼻子里钻。
沈珠曦肚子里的馋虫蠢蠢欲动,引得她唾液大盛,她打定主意要维护自己的尊严,努力憋住了鼻子,偷偷把嘴唇分出一条缝来呼吸。
奈何理智坚强,身体却没出息,沈珠曦的胃里翻腾了一下,一声拖得长长的“咕”响彻檐下。
沈珠曦的全身血液都往头顶涌,脸烫得就和包子铺的蒸笼一样,只差滚出烧开的蒸汽。
一个大白包子递到眼前,李鹜说:
“只要你说,再也不一声不吭就跑了,这包子就给你。”
沈珠曦气道:“我不要!”
“真不要?”
“不要!”
“好,有骨气。”
李鹜看着她,随即把包子送进嘴里,他大口一张,包子就去了三分之一,油光光的肉馅在白生生的包子皮里发光,肉和白面的香味勾得沈珠曦不由自主吞咽。
“老朱的包子就是好吃,一口下去,真他娘享受……”李鹜咂着嘴巴。
沈珠曦强忍着不去看他,李鹜却在一旁故意吃的啧啧有声。
“这么好吃的包子,你不吃,太可惜了。”李鹜吃完一个包子,从石阶上站了起来,提着重新包好的四大包荷叶。“既然你不吃,我就先走一步了,家里两个弟弟还等着开饭呢。”
沈珠曦不回答也不看他,过了一会,她用余光看去,李鹜早已走得没影儿了。
沈珠曦又生气又失落,生气是李鹜用包子羞辱她,失落是李鹜走了,她在这里,真的就见不到一个熟面孔了。
上弦月已经挂在了辽阔的天空上,天空这么大,月亮却总能找到回家的路。
沈珠曦抱着膝盖,望着皎洁的弯月,任眼泪接连滴落在膝盖上。
父皇和母妃的尸首会在哪里?若无人收殓,难道就一直曝尸荒野?太子南逃,是否已安全无恙了?宫中的血亲,京城的宗室,他们可有幸存?玉沙还活着吗?他们对玉沙做了什么?
纠结的思绪像一座大山,沉甸甸的压在沈珠曦心头。
她恨自己除了流泪,什么也做不了。
泪流到一半,她忽然瞧见包子铺老板开始收摊,急得立即站了起来。她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眼睛,冲到包子铺前:“老板,你要收摊了吗?”
朱老板一边收着锅炉,一边笑道:“是啊,小姑娘要买包子就明天再来。”
“那你能把灯留下吗?”沈珠曦祈求道。
“这可不行。”朱老板尴尬地笑了笑:“这多点一夜,就多出多少油钱啊。”
“可我——”
“不行不行,你快走开吧,我要收摊了……”朱老板向沈珠曦肩头推去,沈珠曦心里一紧,却见朱老板忽然缩回了手。
他变了表情,不敢看沈珠曦,转而低下头嘟囔道:
“行行行,留一盏灯就留一盏灯……倒霉!”
他像被鬼追似的,飞快收拾了锅炉,推着满载炊具的推车跑了。
留下一盏挂在原地的孤灯,在风中晃晃荡荡。
沈珠曦在灯下蹲了下来,缩紧身体抵御冷风,眼泪再次盈眶。
不哭,不哭,哭也没有用。
她用力擦拭眼泪,眼泪却越擦越多。
月既已出,白日不出的虫鼠纷纷现身,沈珠曦看到一只肥头大脑的老鼠从对面的侧巷里钻出,抓起落在地上的一片荷叶啃了起来,那两只漆黑的绿豆小眼定定地看着沈珠曦方向。
她把自己抱得更紧,一动不敢动。
老鼠忽然丢下荷叶逃之夭夭,几个衣着破烂的乞丐走出侧巷,对视一眼,露着不怀好意的神情走向沈珠曦。
沈珠曦紧张地抓住衣裙。
“……你们要做什么?”
几个乞丐对她的质问视若未闻,依然朝她走来。
沈珠曦站了起来,虚张声势道:“你们别过来,我要叫人了!”
乞丐们还是不停,像见到猎物的豺狼,分散开向她围来。
她心如擂鼓,背冒冷汗,就在她即将拔腿逃跑的时候,一粒石子落在了她和乞丐之间。
夜凉如洗,静谧无声,石子滚落地面,发出咔嗒咔嗒两声,静止不动了。
石子是从天上来的,就像天降神兵,阻碍了豺狼们的靠近。
沈珠曦和几名乞丐一同抬头,乞丐们落荒而逃,她则呆站原地。
李鹜坐在金银楼的二楼栏杆上,身后是一轮皎皎弯月。
他一脚悬挂在外,一脚踩着栏杆,左手抛着一颗石子,悠然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耀眼如日。
第7章
“……你怎么还在?”沈珠曦怔怔道。
“这和你没关系。”李鹜说:“你哭了一晚还不停,就因为没吃到包子?”
“和你没关系!”沈珠曦用他的话回敬道。
李鹜灵敏跳下栏杆,脚踩的地方和阁楼悬空处只有一线之隔,沈珠曦刚要惊呼出声,李鹜已经攀着金银楼的红色柱子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