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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上是不是有金钗和银子?”

汉子再点头:“是。”

“那你还等什么?”

汉子果然不等了。他把剩下的瓜子一股脑塞进嘴里,以和庞大身躯不符的灵活动作蹿下了巨石,几步踩进了溪水里,鼓着一双大眼睛,聚精会神地弯腰摸索。

“大哥,昨日我们也没捞到什么,估摸着都被东青县和永田县的那些崽子们拿走了。”俊秀青年坐了起来。

他的样貌的确俊秀过人,只可惜仅限右半边。他整个左脸颊的肉几乎都不见了,只剩薄薄的一层皮覆在骨头上,让两边脸显得极不对称,光看哪半边脸都好,但若合在一起看,就有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诡异。

“仗都打完了,捞不到也正常。”斗笠下的男子说:“明天我们就不来了。”

“我和独眼龙说过了,上次的那些东西,他给这个数。”

斗笠拉开了一点,一双神采奕奕的黑眼眸瞥了眼青年比出的三个指头。

“三百两?”

“三百两。”青年笑眯眯地说:“都是最新的宫样,价格高着呢。”

斗笠又拉了上去,男人在底下说:“就是五百两他也有的赚,拿去江南,随便翻一番不是问题。”

“银子我已经拿到了,还是藏在老地方。”

“等过两天,你和我去通州收账。你和老二的衣服都旧了,去通州购置几套新的——”男人说:“我出钱。”

“谢谢大哥!”青年笑道:“大哥上次给我的——”

“人!人!人!”汉子忽然大叫起来:“捞到了!”

青年扭头看去,汉子正张开双腿蹲在溪里,双手大开,死死掌着一个棕红色的书橱不让它被水冲走。

“那是柜子,不是人。”青年说。

“是人!是人!真的是人!”汉子露出急色,大声喊道:“大哥,是人!女人!活的!”

斗笠被完全扯下了,一直没有露出真容的男人从巨石上坐了起来,露出一张晒成小麦色的脸。他眉发乌黑,眼眸透亮,紧实的背肌和三头肌在布衣下隐露轮廓,神气豪上如朝阳之辉。

他和青年对视一眼,率先跳下巨石,如跃下枝头的豹子,肌肉连成优美一线。

汉子将书橱拖上岸,一脸等待嘉奖的小狗表情望着男人。青年往门缝里望了一眼,回头再看向男人,脸色已然变了。

“……真的有人。”他说。

汉子高兴道:“看吧!有人,我早说了!”

男人蹲下来,在门上屈指敲了敲。里面没有传来回音。

“死了?”青年说。

“没死!”汉子急道:“刚刚还和我说话呢!”

书橱外的声音都被沈珠曦听在耳中,只是她实在太虚弱了,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嗓子眼里挤出气若游丝的声音:

“救命……”

她的声音一出,外边静了片刻。

“还真是个女人。”有人说。

她的意志力已经到了极限,不但全身麻痹,小腹绞痛,还一阵一阵地眼前发黑,沈珠曦生怕他们弃她而去,攒起仅剩的力气,冲门缝外喊:“救我……”

她已经用了全部力气,可那声音就跟蝴蝶扑扇翅膀一样轻微。

好在没过一会,一个此前并未出现过的声音开口了:“你别动。”

沈珠曦还没来得及回答,外边一声大响,她听到书橱的金锁咔嗒一声落到地上,接着,两扇木门被从外打开,刺目的阳光忽然投射进来,沈珠曦不由闭上了眼。

许久都没有声音传来。

她试着睁眼。泪眼婆娑的视野中,一个男人蹲在书橱前,一动不动地望着她。沈珠曦看不清他的容貌,但他的目光就像一簇明亮的火焰,让她条件反射地避开了视线。

他身旁还有两个男人,一个高得吓人,像个巨人,一边在嘴里咀嚼什么,一边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她;一个长得吓人,左脸像被什么野兽啃了一口,只剩红彤彤的一层皮和凹陷的深坑,正全方面地端详手中的金锁。

沈珠曦在书橱里呆得久了,脖子以下都麻木了,她好不容易从书橱里挣扎出来,那个男人扶住了她就要倾倒的身体。

“我……”

她的声音太小,不仅面前的男人没听清,旁边的两个男人也没听清。

眼见三个男人的视线都集中到自己身上,沈珠曦脸上越来越烫,她多年经受的教育告诉她闭嘴,生理上的强烈痛苦却逼着她哭着也要开口:

“我要更衣……“

第3章

沈珠曦曾以为国破家亡是上天对她的最大磨难,险些被一泡尿憋死则是命运给她的最大考验,当她被人从书橱里救出后,这磨难和考验怎么也该结束了,万万没想到,这竟然只是开始。

一开始,沈珠曦对因她拒绝野外方便而带着她回了自己家的男人充满感激,但这感激来得快,去得也快,在她来到所谓便所的地方后,这感激立即消散了小半。

“这……这就是更衣的地方?”沈珠曦不愿相信眼前的事实,颤声发问。

一个四面漏风的茅草亭子,一扇摇摇欲坠的腐朽木门,还没靠近就传来的恶臭,这就是她感受到的全部。门还没开,沈珠曦已经停下脚步。

“你看这像吃饭的地方?”男人毫无同理之心,仿佛意识不到门后是个多么可怕的地方,不等沈珠曦拒绝便一把拉开了摇摇欲坠的木门。

茅草屋里的深坑毫无预兆冲入沈珠曦眼里,仅仅一眼,她就魂飞魄散地逃开了视线。

那是比地狱更地狱的地方!

扑鼻而来的异味,围绕坑洞飞舞的苍蝇,角落蠕动的小虫,横在坑洞上的两块发黑的木板,还有坑边不明来源的水迹,坑底一瞥而过的东西——种种迹象都让她双腿发软,魂不附体。

“干屎橛在墙上挂着。”男人说。

“……干、干屎橛?”

这是一个听起来就充满不祥的名字,沈珠曦觉得下一刻就要晕过去了。

男人说:“擦屁股的。”

沈珠曦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进茅草亭子的了,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解开裙带蹲下来的,她只记得,走出茅草亭子的时候,她灵魂的一部分,永远留在了草亭子里,她带走的,只有无法示人的疮痛和满眼泪水。

男人就站在离茅草亭有三四丈远的地方,背靠着小屋简陋的抹泥薄墙,似乎等得无聊了,正踢着脚下的石子。

此前她一心都在解决内急上,现在没了小腹上的压迫,她终于有心思看清他长什么样,但这一看,却让她大为吃惊。

他低着头的侧面竟像在哪儿见过。

听到沈珠曦的脚步声,男人抬头看来,一对走势凌厉的眉毛又黑又浓密,黑压压的睫毛下是一双比普通人更亮的眼眸,笔直有神,盯上谁都一眨不眨,被他瞧上一眼,就像被什么野兽盯上了一样。

沈珠曦被那野性十足的眼神吓了一跳,心里那一丝来历不明的熟悉也跟着烟消云散——如果她见过这样野兽般的眼神,是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更何况,她此前从未出过宫,不可能见过用干屎橛的人。

看来,她的灵魂还留在茅草亭里。

沈珠曦朝他走了过去,尽管早已知道答案,她还是忍不住抱着一丝希望问:

“有净手的澡豆吗?”

出人意料,男人竟然说:“有。你在这等着。”

沈珠曦满心澡豆,抬着似乎熏染了茅草亭臭味的两手,看着男人沿着小径大步往前走去,很快就绕进了小屋的前方。

……

篱笆围起来的小院子里,左脸有大片红色凹陷的青年正蹲在粗壮的桂花树下,仔细地观察捞上来的书橱。

人高马大的汉子缩着手脚蹲在他身边,直勾勾地盯着他捣弄的书橱。

“三弟……能卖多少钱?”汉子问。

青年头也不抬道:“三弟不能卖钱。”

“你骗人,大哥说能卖钱,卖很多钱。”汉子怒目道。

“柜子能卖钱,但三弟不能卖钱。是你自己没问清楚,不能怪我骗人。”

“你明明知道我说的啥!”汉子又气又委屈。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自己得把话说清楚。”青年站了起来,用脚尖轻轻踢了踢书橱的支脚。“这柜子,至少值五百两。”

他以前从没见过这么奢侈的柜子,从里到外用的都是金丝楠木,书橱两边还有栩栩如生的龙首,明显是宫中御用。这样一个书橱,五百两已经是保守估计。

只可惜大哥把锁头砍坏了,不然价格还要更高。

“猪肉一斤六文,牛肉一斤四文,五百两银子,够我吃,吃,吃……”汉子满脸喜色,掰着十根手指数来数去,喜色逐渐变成苦脸。“够我吃多久啊五百两?”

青年没理他,向着屋后小径走了过去。

“大哥!”

李鹜从屋子后走了出来,径直走入了屋内翻箱倒柜。

“大哥,你找什么呢?”青年跨过门槛。

“你看见我的澡豆了吗?”李鹜头也不抬地说。

“澡豆?大哥不是不用这些东西吗?”

“不是我用。”

青年明白了,疑惑道:“大哥何必这么麻烦,随便搪塞她两句不就好了?”

李鹜说:“放着也没用。”

“大哥是看上这个女人了?”

李鹜找到压箱底的澡豆了,那还是他几年前收账收来的零碎玩意,也不知道几年过去了,还能不能用。

他把纸包的澡豆放到鼻子前闻了闻,没闻到异味。

“大哥,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青年说。

“听见了。”李鹜站了起来,越过他往外走去:“没影儿的事,别乱想。”

李鹜大步回到小屋背后,那女人还站在原地等他,小心翼翼地抬着双手,好像手上沾了什么脏东西似的,可那手白白嫩嫩,在日头下简直要发出光来,哪里有什么污迹。

李鹜拿出澡豆,她欣喜的目光在触及纸包里的东西后僵了下来。

“这是什么?”她问。

“澡豆。”

她不再说话,但那失望的目光明晃晃地说着“这也叫澡豆?”

在她拈着澡豆,就了一点木桶里的水搓手时,李鹜站着观察她的模样。其实他之前观察的已经够多了——刚出书橱时的仓皇无措;见到茅厕时充分表达抗拒的全身;游魂似的晃出茅厕,脸色白得好像下一刻就要倒下,却还有心思找他要澡豆;还有现在,这好像有谁逼她把手伸进泥巴水里搓手的痛苦表情。

她也太好懂了。

李鹜好奇的是,她是怎么在宫廷那种吃人的地方活到现在的。

“我叫李鹜。”他说:“你叫什么?”

沈珠曦正在和那不知什么东西磨成的粉末作斗争,条件反射答道:“沈珠曦。”

还好她的闺名没几个人知道,天下姓沈的也不止皇室一家,眼前的男人并未起疑。

“你是从皇宫里出来的?”

沈珠曦胡乱点了点头。

“你怎么被锁在柜子里?”

“我、我有一个姐姐……”沈珠曦谎话开了头,剩下的谎话就如流水那样自然地涌了出来。“我们一起在宫中当差,叛军攻入皇宫后,姐姐为了让我逃出去,把我锁在柜子里,推进了一条通往城外的暗河。”

沈珠曦洗掉了手上滑腻腻的感觉,不好意思再向他要干净的手巾了,她直起腰,目光从他脸庞擦过,避免直视男子的目光。

“李公子……你可知道,宫里怎么样了?”

李鹜不答反问:“你要喝水吗?”

他不提还好,一提,沈珠曦觉得嗓子眼都要冒出火来。

“多谢李公子。此次救命之恩,我必当铭记,若我——”

沈珠曦话没说完就被李鹜给打断了。

“别叫公子。”他皱起眉头,在手臂上搓了一把。“老子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沈珠曦一口气梗在喉咙里,差点把自个送走。

世上竟有如此粗俗之人!

她不但是头回听人自称老子——还是在她面前自称老子,沈珠曦以前接触的人,谁不是对她恭恭敬敬?即便不看在她公主的身份,也要看在她即是女人,又是未婚少女的身份——试问谁会对一个小姑娘自称老子?

只有话本里的地痞流氓才会这样!

短短片刻,李鹜在沈珠曦心里的印象就跌到了谷底。

沈珠曦挤出笑脸:“那我如何称呼才好?”

“名字起来就是叫的。”他说:“直接叫名字。”

沈珠曦嘴角的笑在抽筋。

“好,李鹜。”

沈珠曦心急皇宫里的情况,但她的身体也确实撑到极限了。她跟着李鹜回到前面正堂,发现和她一道回来的另两个男子已经不见了。她随李鹜走进屋,李鹜叫她坐下稍等。

沈珠曦等他转过身后,立即用手指抹了把灰扑扑的长凳。说是长凳也抬举了,这分明就是三根木头组成的破架子。

还好,灰扑扑是木头的颜色,上面并不脏。沈珠曦仍不放心,坐下的时候,大半个身体都留在了长凳外,只留一点,虚虚坐在凳子上,好有个身体支撑的地方。

李鹜离开没一会,端着一个盆儿回来了。

是真的盆,素瓷盆,乍一看,比沈珠曦的脸还大。

沈珠曦呆呆地看着盆里晃荡的清水,闭口不言,假装镇定。她不相信世上有人竟然会用盆来倒水待客,这盆一定另有他用,有什么用她不知道,反正不可能是给她喝水用的。

这时候一定不能慌,要镇定,否则就会像“澡豆为饭”里的王敦一样,要沦为大家笑柄。

沈珠曦的镇定,在李鹜将盆推到她面前的时候破裂了。

李鹜说:“喝啊。”

沈珠曦浑身都僵硬了。这时候,她也忘了什么不可与外男对视的规矩了,她转动干涩的眼珠子,近乎呆滞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我……喝?”

“是啊。”李鹜理直气壮道:“你不渴吗?”

渴,当然渴。但不是这种渴法。

沈珠曦和面前的瓷盆对峙了许久,终于伸出胆怯的手,试探着扶住了瓷盆的两边,胆战心惊地把嘴凑了过去。

李鹜丝毫不懂避嫌,在她吃力地稍稍端起瓷盆以便喝水的时候,他就在一旁睁着眼睛看。

精神劲十足的目光落在沈珠曦头上、脸上,就像一簇生机勃勃的火焰,烧得她即使看不见他,脸上温度也飞快上升。

满满一盆水,沈珠曦喝了三分之一就再也喝不下去了,她放下瓷盆,觉得茅草亭里失去的半边灵魂又回到了身体里。

她自知这里的手巾估计还没她在宫里的擦脚巾干净,喝水的时候特别小心,现在只需抿一抿嘴唇就可处理干净,她抿嘴唇的时候,李鹜还盯着她看,沈珠曦心里又恼又怒,越发觉得他是个无礼的人。

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沈珠曦压下不快,好声好气地问:“公……李鹜,你可知道宫里如今的情况?”

“乡下地方消息不通,说什么的都有。”李鹜说。

沈珠曦一愣:“乡下地方?”

“这里是金州鱼头县。”李鹜睨着她,轻飘飘地说出一个于沈珠曦而言极其重磅的消息:“离京城有百里之远,你不知道吗?”

第4章

沈珠曦一阵追问,总算知道了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被关在书橱里流浪一天,不知不觉就到了一个叫鱼头县的地方,这里和京兆隔着百里不止,县里消息闭塞,只知道京城乱了,其他一概不知。

沈珠曦呆呆坐在黑得发光的方桌前,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凤牌还在她衣服里藏着,但这又有什么用?如果叛军控制了京畿,她拿出凤牌,那就是自寻死路。

玉沙还活着吗?太子还活着吗?父皇还活着吗?母妃的尸身,如何安排了?

院子里的篱笆门吱呀一声开了,大高个汉子和半边脸缺损的青年走了进来。沈珠曦忙把头低了下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对面,有人拉开了对面那条长凳,动静很大地坐了下来。

一个声音说:“你咋还在这里?”

沈珠曦臊得就差找个地缝钻进去了——她也很不想在这里,可她除了这里,又能去哪里呢?

她假装没听见男人的话,他也没纠结这个问题,转而问道:“你叫啥?”

沈珠曦用眼角余光飞快瞥了他一眼——小山般的身量,圆溜溜的眼睛,是一开始拦住书橱的那人。

“……沈珠曦。”

大个子呵呵笑了起来,脸上的肉挤作一堆,却不显凶狠,反而傻乎乎的。

沈珠曦正因为这个傻乎乎的笑容稍微放下戒心时,他说:

“乖乖隆地咚,你爹真有意思,怎么给你取名叫竹席?”

“是珠曦,不是竹席。”沈珠曦说:“我本来的名是朱曦,你知道‘炎赫五月中,朱曦烁河堤’吗?我父亲怕我压不住这名,便改了一字,叫作珠曦,珍珠的珠。”

“猪猪的猪。”大个子傻笑道。

沈珠曦在宫廷长大,便是姐妹们对她冷嘲热讽,也没有这般粗俗幼稚的。

她气上了头,大个子却像丝毫看不出她的气愤,笑嘻嘻地说:“你几岁了?”

沈珠曦冷冷看着一边,闭口不言。

“乖乖隆地咚。”大个子再接再厉道:“你长得真好看,是公主吗?”

沈珠曦心里一跳,脱口而出:“不是!”

大个子又问:“那你是神仙吗?你从水里出来的,你是水神吗?”

沈珠曦重新看向傻大个。

瞧他歪七扭八的坐姿,天真顽劣的眼神,在桌上动个不停的手指头——这哪儿是正常的成年人有的样子?

“……你叫什么名字?”沈珠曦说。

“二哥。”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二哥啊,二哥,你要叫我二哥。”大个子笑道:“我要叫你四弟。”

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李鹜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东西走了进来,脸上有红坑的青年跟在他身后,提着细绳捆好的荷叶包,并拿几双木箸,另一只手则端着叠起来的四个土碗。

食物的味道瞬间充盈整个堂屋。

“你们在聊什么?”李鹜把瓷盆放到桌上,坐到了沈珠曦的左手边。

沈珠曦看了眼大个子,还在犹豫,他已经欢天喜地地开口了:“我在教四弟说话!”

“沈珠曦不是咱们的兄弟。”李鹜说。

“她不是?”大个子一脸不解:“那她为啥和我们一起吃饭?”

沈珠曦脸上一红,又急又臊,起身就要离开。

李鹜仅用一手就把她按了回去。

他沉着脸,说着话本上只有地痞流氓才会说的台词:

“你现在走,是不给我面子?”

“我……”沈珠曦都要急哭了。

李鹜转头看向傻大个,眼刀锋利:“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挂到树上倒吊三天。”

先前还嘻嘻哈哈的傻大个在李鹜面前,就像见了猫的耗子一样,立竿见影地蔫了。

“我……我错了。沈……竹席,你别生气。”大个子瑟缩道。

见他这模样,沈珠曦还能说什么?和一个傻子计较,未免太失风度。

“我没生你的气。”

傻大个冲她呵呵一笑,就算就此揭过。

李鹜把木箸塞到她手里的时候,她半推半就地接了下来。

俗话说得好,一顿不吃饿得慌,她都五六顿没吃了,要是再不吃点什么,怕是连走出这院子的力气也没有。

但是吃饭前,她还有一件事要做。

“有净手的水吗?”她问。

桌上三个男人都看向她,好像她提了个多么稀奇的要求。

“你等着。”

李鹜起身往外走去。

青年停下木箸等待,触及沈珠曦的目光后,还友好地向她笑了笑,傻大个则不等李鹜回来,高高兴兴地拆开了桌上那袋纸包。

荷叶里包的是磊得高高的一叠白面饼,白扑扑的,一看就十分松软。大个子拿起最上面一个,一口下去,脸大的饼便少了半个。

沈珠曦看得瞠目结舌。

李鹜此时带了一瓢清水回来,他没带澡豆,她也不好意思再要,就在门外的院子里,就着他倾倒的清水,仔仔细细地把手洗了几遍。

最后剩的那点,李鹜顺便也洗了个手。洗完后,两人一道回到堂屋。

青年满脸笑容:“我听说沈姑娘是从宫里出来的,不知以前在什么地方当差?”

沈珠曦已经打有腹稿,不费吹灰之力答到:

“翠微宫。”

“翠微宫是什么地方?”

“越国公主所居的宫殿。”沈珠曦说:“我原是公主身边的侍女之一。”

“原来是公主的侍女。”青年惊叹道:“怪不得光是站在这里,屋子里就像点了一万盏油灯那样呢!”

沈珠曦脸红了:“别这样说……”

“也只有沈姑娘这样的容貌和气度,才配服侍陛下的掌上明珠。沈姑娘的美貌就像尧舜要治的那场洪水,除非圣人再世,否则无人能够抵挡……”

沈珠曦面红耳赤,手脚蜷缩,如芒在背,有口难言。

“够了。”李鹜拿了一个白面饼,却是直接递给了沈珠曦。“这么久了,你们认识没有?”

青年说:“我和二哥都知道沈姑娘的名字了,只是沈姑娘大概还不知道我们二人的名字。”

“他叫雀儿。”李鹜拿起一饼,用饼指了指青年,然后又指向闷头大吃的大个子:“他叫雕儿。”

沈珠曦手里的饼都要掉了,雀儿和雕儿却神色平常。

“……可有姓氏?”沈珠曦挤出笑容。

“跟我姓。”李鹜说:“李雀儿,李雕儿。”

“你们是亲兄弟?”

“不是。”李鹜说。

他没多说,沈珠曦也不再追问。这两名字怪是怪,但左右没在自己身上,连当事人都不在意,她多管闲事做什么?

沈珠曦拿起木箸,谨慎地审视漂在瓷盆里的不明物质。

这发白的颜色,微妙的气味,都让她心生警惕。同桌的三个男人就没这顾忌,接二连三地往瓷盆里伸去筷子。

没有分食,所有人用过没用过的木箸都往汤里伸……沈珠曦胃里一阵翻腾。

“吃啊。”李鹜停箸。

沈珠曦只好伸出木箸,小心翼翼地夹起最靠近自己的一块灰白色玩意。

这绝非猪牛鸡羊的肉,但这质地,又分明是肉。沈珠曦夹回碗里,迟迟做不出放入嘴里的决定,然而李鹜的木箸搁在碗里没动,显然正盯着她有没有给他“面子”。

沈珠曦不想失礼,硬着头皮把这不知道什么东西的东西放进了嘴里,试探地咬了一口。

软软的,绵绵的,有股说不出来的味道,但……好像还可以。

沈珠曦放下戒心,很快又向瓷盆里伸去了第二次、第三次。

这软绵绵的东西有股魔力,乍一看寒酸得紧,但是吃到嘴里,又有种说不出的美妙,那种劲道而富有弹性,回味无穷的口感,让她即便感受到了傻大个充满怨念的眼神,也难以停下箸来。

吃到五分饱后,沈珠曦放慢了速度,一边细嚼慢咽,一边盘算自己今后的路。

久住这里肯定不能。她还要尽早和父皇或太子接头才行。投奔傅玄邈——那是最后一条路,沈珠曦还不想未成亲就被人指指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