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说她必须留在这儿加班,为了准备这次表演,有许多例行的工作都耽搁了。
“姑娘,这可不行,”胖护士皱着眉说,“你竟然还想着工作?”
“只是几个小时而已。今晚巴尔扎克先生有一位朋友要举行私人表演,所以他会提早打烊去参加。”卡拉和萨克斯拥抱告别。她们交换了电话号码,并承诺一定会和对方保持联系。莱姆又再次为威尔的案子向卡拉道谢。“如果没有你,我们肯定抓不到他。”
“我们下次会去拉斯维加斯看你的表演。”托马斯说。
莱姆驾驶着“暴风箭”轮椅驶上斜坡,向店门口驶去。途中,他瞥见在他的左侧,巴尔扎克一直盯着他。接着,巴尔扎克马上转身和走过来的卡拉说话。在他面前,卡拉立刻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胆小害羞的女人。
这就是变形,莱姆心想。同时,他看着巴尔扎克缓缓把店门关上,将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绝在这位魔术师和他的徒弟之外。
第三十五章
“我再说一遍,如果你想要的话,你可以请律师。”
“我知道。”埃里克·威尔用他特有的气声低语道。
他们现在已回到纽约市警察局,来到塞林托的办公室。这是一个小房间,大部分的颜色都是灰的。若是用这位警探在调查报告中常用的口吻来描述屋里的陈设,就会写成这样:一张婴儿照片、一张男童照片、一张成年女性照片、一张位置不详的湖畔风景照,以及一株已枯死的植物。
塞林托在这间办公室里审讯过成百上千名疑犯。那些人和眼前这位疑犯唯一的差别在于:威尔戴的是双份镣铐。他被牢牢铐在桌子对面的灰色椅子上,身后还站着一名持枪警员。
“你知道?”
“我说过了,我知道。”威尔大声说。
于是,审讯便开始了。
和精于刑事鉴定的莱姆不同,一级警探朗·塞林托是个较为全面的警察,他能体察出隐藏在话语背后的真实意义。运用纽约市警察局和其他兄弟执法机关的资源,连同他的街头智慧以及过人的韧性,他总能查出案情的真相。警察是世界上最棒的职业,他经常这么说。这种工作可以让你变成演员、政客或是棋手,有时候,甚至还得变成带枪的战士和施展近身肉搏术的擒拿手。
其中最有趣的部分是审讯游戏。让疑犯坦白交代,供出同伙的名字,以及赃物或受害人尸体藏匿的地点。
不过,眼前的情况很明显。这个混蛋根本就没打算交代一丝案情。
“好了,埃里克,你对爱国者会了解多少?”
“我说过了,我只在报上看过他们的相关报道。”威尔回答,同时尽力抬高肩膀去蹭下巴。“能不能把手铐解开一下?一分钟就行。”
“不,我不能。你只‘看过’爱国者会的新闻?”
“没错。”威尔说,咳嗽了一阵。
“在哪里看到的?”
“好像是《时代周刊》吧。”
“你受过教育,谈吐不错。我想,你应该不会赞同他们的哲学观点。”
“当然不赞同,”他嘶嘶地说,“在我看来,他们是一群偏执顽固的人。”
“既然你不赞同他们的政治理念,那么,正如你在莱姆面前承认的那样,驱使你行刺查尔斯·格雷迪的唯一动机只是金钱。因此,我们想知道花钱雇用你的人是谁。”
“哦,我并没打算杀他。”这名疑犯低声说,“你们误会我了。”
“什么叫‘误会’?你带着装满子弹的武器,闯进他的住宅。”
“听着,我喜欢挑战。我只是想看我能不能闯进一个其他人进不去的地方。我根本没打算伤害任何人。”他这些话有一半是对塞林托说的,另一半是则对着一台对准他的脸部在拍摄的老旧摄像机。
“那么,肉卷是怎么回事?或者你吃的是烤火鸡?”
“什么?”
“我说的是贝德福车站的河畔旅店。我敢说你吃的是火鸡肉,而康斯塔布尔的人吃了肉卷、牛排和当日特餐。杰迪吃的是哪一种?”
“谁?哦,是你一直问我的那个人吗?巴恩斯。你说的是那张收据的事,没错吧?”威尔嘶哑地说,“其实那张收据是我捡来的。我需要找张纸记些东西,所以随便捡了一张。”
其实?塞林托心想。好吧。“你只是想记些东西?”
威尔努力平复着呼吸,点了点头。
“当时你在哪里?”朗·塞林托强忍住心中逐渐升起的烦躁,继续追问:“你想起需要用纸的时候是在哪里?”
“我忘了,大概在一家星巴克吧。”
“哪一家?”
威尔眯起眼睛。“不记得了。”
近年来,疑犯开始大量频繁地把星巴克当做不在场证明的场所。塞林托猜想,这是因为这些咖啡店越来越多,而且都是一个模样。如此,疑犯便能理直气壮地说,他们也搞不清楚在某个关键时刻自己是待在哪一家咖啡店里。
“为什么这上面是空白的?”塞林托追问下去。
“什么是空白的?”
“这张收据的背面。如果你是为了想写东西才把它捡来,那为什么上面一个字都没有?”
“哦,因为我没找着笔。”
“星巴克里有很多笔。就在收银台,顾客必须在信用卡账单上签字。”
“店员太忙了,我不想去打扰她。”
“那时你想把什么事记下来?”
“嗯……”他又发出气喘声,“电影上映的时间。”
“拉里·伯克的尸体在哪里?”
“谁?”
“那个在八十八街逮捕你的警察。你昨晚告诉林肯·莱姆说你杀了他,尸体藏在西区的某个地方。”
“我只是想让他相信我要袭击的目标是马戏团,为了误导他,我才给他一些假消息。”
“你昨天承认杀害了其他几位被害人,那些也都是假消息?”
“没错。我谁也没杀。那些都是别人干的,有人想栽赃给我。”
啊,这是历史最悠久的一种辩护,而且是拙劣、也最棘手的那种。
尽管如此,这种老掉牙的方法有时的确奏效,塞林托也很清楚——这取决于那些容易上当的陪审团。
“谁想陷害你?”
“不知道。不过,显然是一个认识我的人。”
“因为他们在凶案现场留下了你的衣服、纤维和毛发之类的东西。”
“正是。”
“很好。这样说来,你现在心里一定有一份名单。告诉我几个名字吧。”
威尔闭上眼睛。“我什么也想不出来,”他把头一垂,沮丧地说,“这真让人泄气。”
塞林托已经快控制不住自己了。
这个乏味的游戏持续了半个小时,最后,这个警探只能放弃。他愤懑难平。颇具讽刺意味的是,他想起待会儿回家后,女友打算为他准备的晚餐就是火鸡肉——和那些疑犯在贝德福车站的河畔旅店吃的午餐一样。可拉里·伯克警员却永远也无法回到自己妻子身边了。塞林托已抛开和善的伪装,但仍坚持做完审讯,然后才咕哝着说:“你给我滚吧。”
他和另几位警员一起将这名疑犯押过两个街区来到男子拘留所,以杀人、伤害、人身攻击和纵火等罪名将他登记在册。他还特别交代拘留所的警员,告诉他们这个犯人具有高超的逃脱技能,对方则保证会把威尔关在“特别囚室”里,那里有让犯人插翅难飞的防范设施。
“嗯,塞林托探员。”威尔突然用喉音低声说。
探员转过身。
“我向上帝发誓,我什么也没做。”他喘着气说,声音在空气里回荡,听起来分外真挚诚恳,“也许我好好休息一番后,能想起一些可以帮助你找到真正凶手的事。我真的很想帮忙。”
在“坟墓”的楼下,两名拘留所警员紧紧钳住这名疑犯的手臂,夹着他拖着脚步走向登记室。
我看他也不怎么恐怖嘛,纠察部的警员琳达·韦尔斯心想。这个人很强壮,她感觉得出来,但还比不上他们这里关押过的一些“野兽”,那些来自阿尔法城或哈莱姆区的混混——即使再多的可卡因、海洛因和啤酒,也无法使这些人强壮的体格稍有损伤。
她实在搞不清,这个叫埃里克·威尔的男人,一个削瘦的老家伙,怎么能让他们如此大动干戈。
“要抓牢他,眼睛不能离开他的手。另外,千万不能把脚镣打开。”塞林托警员的告诫言犹在耳。可是这个人看起来既忧伤又疲惫,而且似乎有呼吸困难的毛病。她瞥见他手臂和脖子上的疤痕,纳闷这个人过去曾遭遇过什么事。也许是大火或滚油,一想到这种伤会造成的疼痛,她便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
韦尔斯想起他在拘留所门口对塞林托警探说的话。我真的很想帮忙。威尔当时的神情简直就像一个让父母失望的孩子。
尽管塞林托忧心忡忡,但在按指纹和拍摄存档照片的过程中并没发生什么意外,疑犯很快又被铐上两副手铐和脚镣。现在,韦尔斯和汉克·格沙姆——一位身材壮硕的拘留所男警卫——双双夹着威尔经过这条长长的走廊,将其送往囚室。
韦尔斯曾押送过无数名犯人,早已对他们的哀求、抗议和眼泪无动于衷,但刚才威尔对塞林托说的那句哀伤的承诺,还是令她心有所动。也许他真的是无辜的,他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是个杀人凶手。
威尔的脸抽搐了一下,韦尔斯便略微放松施加在他胳膊上的力气。
没过多久,这个犯人的身子向她这边一歪,靠了过来,脸上的表情十分痛苦。
“怎么了?”汉克问。
“抽筋了!”他吸着气说,“真疼……哦,天啊。”他轻声尖叫起来,“是脚镣弄的!”
他的左脚蹬直、不停颤抖,僵硬得像根木头。
汉克问韦尔斯:“要给他解开吗?”
她犹豫了一下说:“不行。”然后又对威尔说:“咱们接着往前走,你把重心放在这边,我会撑着你的。”她经常慢跑,熟知该如何处理抽筋。他的情况看起来不像是装的——他呻吟得那么真实,而且脚上的肌肉也硬得像块石头。
“哦,天啊,”威尔疼得叫了起来,“脚镣!”
“我们必须把它解下来。”她的同伴说。
“不行。”韦尔斯坚决地回答,“让他坐下来,我来处理。”
他们扶着威尔坐在地上,韦尔斯开始给他按摩变僵的那条腿,汉克则退后一步,在一旁看着。过了一会儿,她无意间抬起头,发现威尔的双手虽然仍被铐在背后,却已移至腰际,而他的长裤已微微拉下了几英寸。
她凑过去仔细查看,发现在他的大腿外侧有一块创可贴已被揭开了,而在这张胶布下的是……那是什么东西?贴布底下的皮肤上有一道细缝。
就在此时,犯人突然举起手掌重重击向她的鼻子,正中鼻梁上的软骨。一阵剧痛顿时在她脸上蔓延开来,她疼得一时无法呼吸。
钥匙!他身上带了钥匙或开锁工具,就藏在那块创可贴盖着的皮肤裂缝里。
在一旁警戒的汉克立刻冲了过来,但威尔的速度更快。他屈起胳膊肘狠狠地朝对方的咽喉猛刺。这名警员立刻倒下,两手紧紧护住喉咙,边咳嗽边挣扎着呼吸。威尔把手伸向韦尔斯的手枪,想从枪套中抽出,但她用双手压紧,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拼命保护身上的佩枪。她想大声呼救,可鼻子流出的鲜血灌进了她的喉咙,使她不住地呛咳。
威尔右手抓着她的枪,空着的左手在短短几秒钟内便解开了脚上的束缚,然后才回过头来伸出双手全力抢夺她的格洛克手枪。
“救命!”她大叫,一边咳着鲜血,“快来人救救我们!”
威尔已把手枪抽出了枪套,但韦尔斯想起自己的孩子,死也不肯放开嫌疑犯的手腕。枪口扫过空荡荡的长廊,扫过汉克,停在他的双手和膝盖上。汉克仍趴在地上不停干呕,艰难地呼吸。
“救命!有警员受伤了!快来人呀!”韦尔斯高叫。
走廊尽头有了动静,一扇门打开了,几个人冲了出来。然而,这条长廊仿佛有十英里长,而威尔把枪握得更牢了。他们摔倒在地,扭打在一起,犯人狂乱的眼睛距她的双眼只有几英寸的距离,而枪口则缓缓指向了她。最后,手枪停在他们两人中间了。他深吸一口气,食指准备扣动扳机。
“别,求求你,不要……”她低声哀求。枪口离她的脸只有几英寸,她凝视着黑洞洞的枪眼,知道那里随时都会冒出火焰,而疑犯的脸上已浮现出残忍的微笑。
她看见了女儿,看见了女儿的父亲,看见了自己的母亲……
没门儿!韦尔斯暴怒地跳起来。她的脚在墙上一蹬,猛地撞了过去。威尔往后摔倒,而她则压在他的身上。
手枪发出一声巨响。强大的后坐力震得她手腕发麻,巨大的声响震耳欲聋。
墙上溅上了一大片鲜血。
不、不、不!
让汉克平安无事吧!她祈祷。
但是,韦尔斯看见她的同伴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没有受伤。她突然发觉,此时那股和她争夺手枪的力量消失了,那把格洛克好端端地在她自己手上,威尔的手已经放开了。她跌跌撞撞地跳着向后退去,想远离这名犯人。
哦,我的天啊……
那颗子弹直接射入了犯人头的一侧,在他脑袋上留下一个可怕的伤口。他身后的墙上溅了一大摊鲜血,脑浆和骨头的碎片也混杂其中。威尔倒在地上,双目圆睁地看着天花板,鲜血从他的太阳穴汩汩地流到地上。
韦尔斯颤抖着号啕大哭:“妈的,看我都做了些什么!哦,妈的!快救救他!谁来救救他!”
十几名警员聚拢过来。她转过身看着这些警员,却发现他们全绷紧了神经,蹲低身子采用防卫姿态。
韦尔斯倒抽一口凉气。难道她背后还有另一个嫌疑犯?她猛地转过身,但走廊上空无一人。她再转回来,发现那些警员仍然保持蹲姿,持枪处于警戒状态。他们大声对她喊着,但她的耳朵被刚才的枪声震聋了,一时听不见他们在喊些什么。
最后,她总算听见了。“天啊,你的武器,琳达!快收起来!看看你的枪口在指着哪里!”
她这才发觉,自己在慌乱中竟然拿着这把格洛克到处乱指——指向天花板,指向地板,指向他们——就像一个拿着玩具手枪的小孩。
她为自己的疏忽低笑不止。她把手枪插回枪套,却感觉腰带上有块硬邦邦的东西。她把这块东西剥下来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块血淋淋的头骨碎片,是从威尔的头上溅出来的。“啊。”她惊呼一声,立刻把这块骨头碎片扔下,然后忍不住狂笑起来,笑得像她的女儿在被人胳肢呵痒时那样。她往手上吐了点口水,在裤子上来回摩擦抹去血迹。她摩擦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癫狂,直到笑声戛然而止,接着,她跪倒在地,痛苦地啜泣起来。
第三十六章
“妈,你真该来看看,我的表演大获成功。”
卡拉坐在椅子边缘,双手捧着温热的星巴克咖啡,纸杯传出的温度刚好与皮肤的温度契合——譬如说她母亲皮肤的温度。依然粉红,依然鲜艳。
“我一个人撑满了全场,整整四十五分钟,怎么样?”
“你……?”
这个字并非出自卡拉想象中的对话。床上的这个女人已经醒了,并声音清晰地提出问题。
你。
但卡拉却不明白母亲说的是什么意思。
它也许是:你刚才说什么?
或是:你是谁?你为什么在我房间里,还坐在这儿,好像我们认识似的。
或是:我听见“你”这个字,但我不明白这个字的含义,可又实在不好意思问出口。我知道这个字很重要,但就是想不起来。你,你,你……
接着,她的母亲看向窗外,看着攀爬的常春藤,说:“一切都会好转。我们会平安度过的。”
卡拉很清楚,当母亲处于现在这种状况时,想和她对话只会让自己沮丧气馁。她说的这句话和下句之间没有任何联系,有时一句话只说了一半,她会突然忘了要说什么,然后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迷惑地陷入沉默。
因此,卡拉只能东拉西扯地说下去。她讲述了刚刚表演过的“变形记”,又兴奋地告诉母亲自己如何协助警方逮到杀手。
忽然,母亲的眉毛听懂般地弓了起来。卡拉的心开始狂跳,倾身靠近母亲。
“我找到那个罐子了。我从没想到能再看见它。”
她的头又深陷进枕头。
卡拉攥紧拳头,呼吸急促起来:“是我,妈!我!你看不见我吗?”
“你?”
可恶!卡拉在心中对那个操纵这个可怜的女人,蒙蔽了她的灵魂的魔鬼大发雷霆。放了她!把她还给我!
“嗨,你好。”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把卡拉吓了一跳。她在转身之前,抬手巧妙地拭去脸颊上的几滴眼泪,动作流畅得有如施展一次法兰西落币术。
“嗨,”她对阿米莉亚·萨克斯说,“你跟踪我来了。”
“我是警察,干的就是这个。”她走进房间,端着两杯星巴克咖啡,一眼瞥见卡拉手中的纸杯:“抱歉,带了多余的礼物。”
卡拉把手上的杯子捏扁。里面的咖啡已几乎喝光了。她感激地接过萨克斯带来的第二杯咖啡。“只要身边有咖啡因我就绝不会浪费。”她立刻抿了一口,“多谢。你们晚餐吃得还愉快吗?”
“很不错。杰妮亚很有趣,托马斯爱上她了,而且她也能逗林肯开心。”
“她总是能感染周围的人,”卡拉说,“是个好人。”
阿米莉亚说:“演出一结束,巴尔扎克就飞快地把你拉走了。我来这里只是想再次感谢你。还有,请你写一张清单,我们会为你付出的时间付费的。”
“我从来没想过钱的事。你向我推荐了古巴咖啡,这个报酬就足够了。”
“不,你还是写张清单,把它寄给我,我保证这笔钱一定申请得下来。”
“我是玩票性质的公务员,”卡拉说,“这个故事我今后一定会讲给我的孙子……对了,我今晚剩下的时间都有空——巴尔扎克先生去会朋友了。我想去苏荷区找朋友,你愿意一起来吗?”
“当然,”女警说,“咱们可以……”突然,她抬起头,目光越过卡拉的肩头:“您好。”
卡拉回头一看,发现母亲正好奇地打量这名女警,便注意看了一下她的眼神。“她现在并不是真正处于清醒状态。”
“那是在夏天,”老太太说,“一定是六月,我敢确定。”说完,她又闭上眼睛,躺回原来的位置。
“她还好吧?”
“这只是暂时的,她很快就会清醒过来。有时候,她的神智的确有点好笑。”卡拉抚摸着病床上那位老妇人的胳膊,问萨克斯:“你的父母呢?”
“听起来似曾相识,我有种感觉。我父亲死了,母亲住在布鲁克林区,离我很近,近到超出我们应该保持的距离。不过我们正在……相互理解。”
卡拉很清楚,在母女之间,“理解”这个词的复杂性有如国际条约,因此她不想多问——至少不是现在。今后总会有机会的。
一阵刺耳的哔哔声突然在房里响起,这两个女人同时摸向腰间的呼叫器。真正响的是阿米莉亚那部。“我进来的时候把手机关掉了,大厅有告示说在这里不能使用。可以借一下吗?”她朝桌上的电话扬了扬头。
“别客气,用吧。”
她拿起话筒拨了号,卡拉则起身抚平母亲床上的毛毯。“妈,你记得我们在沃里克的那家‘床和早餐’旅店吗?在那座城堡附近。”
你还记得吗?告诉我你记得!
阿米莉亚的声音:“莱姆?是我。”
卡拉还在一厢情愿地和母亲对话,但只过了几秒,就被这位女警尖锐的声音打断了。“你说什么?什么时候?”
卡拉皱起眉头,转身看向阿米莉亚。而阿米莉亚也看着她,不停地摇头。“我这就过去……我现在正和她在一起。我会告诉她的。”她挂断了电话。
“怎么了?”卡拉问。
“看来我还是不能和你一起去了。我们肯定漏掉了一个开锁工具或钥匙,结果威尔在拘留所打开了手铐,还想抢夺警枪。他已经被击毙了。”
“哦,天啊。”
阿米莉亚向门口走去。“我现在要去现场勘验了。”她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卡拉。“老实说,我一直很担心他在受审期间的监禁安全。这个人实在太狡猾了。看来,这个世上有时还是存在正义的。啊,对了,别忘了写账单。不管你想收多少钱,记得都把它加上一倍。”
“康斯塔布尔那边有消息了。”电话中传来一个男人轻快的声音。
“他去当私家侦探了吗?”查尔斯·格雷迪挖苦地问。
他虽然挖苦,却并不尖刻。他对乔·罗特没什么成见——尽管此人总是作败类的代表——但毕竟他是辩护律师,而且打算避开他的客户惹来的冗长的司法审判程序。更何况,他向来用诚恳和尊重的态度对待检察官和警方。因此,格雷迪也报之以礼。
“是的,他真这么做了。他打了几个电话回坎顿瀑布,联系上了一些爱国者会的人。利用他们对上帝的敬畏,让他们把事情查清楚了,看来是有一些旧会员误入歧途。”
“是谁?巴恩斯?还是斯坦普?”
“我们还没有谈得那么深入。我只知道他非常沮丧,他不停地说:‘犹大、犹大、犹大’,说了一遍又一遍。”
格雷迪一点也不同情他,近墨者黑……他对律师说:“他知道我没法让他完全免除徒刑吧?”
“他明白,查尔斯。”
“你知道威尔死了吗?”
“知道了……我得告诉你,安德鲁知道这个消息后很高兴。我相信他真的和那些想伤害你的人完全没关系,查尔斯。”
格雷迪向来不会采纳辩护律师的意见,即便是坦率的罗特也一样。他又问:“所以,他已经有确凿的消息了?”
“没错。”
格雷迪相信他。罗特并不是个你随便说说就能糊弄住的人,如果他认为康斯塔布尔打算供出一些人,那么这件事就肯定如此。当然,这对案情的明朗肯定有积极的作用。如果康斯塔布尔能提出有力的消息,让当地的州警能针对爱国者会进行全面侦察和逮捕行动,这样他就有信心可以放这名疑犯一马。
对威尔的死,格雷迪的心情十分复杂。他对这件枪杀案件公开表示关切,并保证会用公正的态度看待它,但私下里却很高兴这个混蛋被解决了。那个打算谋杀他们的杀手闯进他的公寓,侵入他妻子女儿生活的家,这让他直到现在仍感到惊讶和愤怒。
格雷迪看着杯中的红酒,多么渴望能细细品尝一番,但他心里也很清楚,在接到这个电话之后,他必须先放下酒杯。康斯塔布尔的案子实在太重要,他得保持最清醒的状态。
“他想和你面谈。”罗特说。
这瓶红酒是格利奇酒庄【注】的赤霞珠。出厂年份绝不会晚于一九九七。顶级葡萄园,上好的年份。
【注】著名葡萄酒产地,位于美国加利福尼亚州。
罗特继续说:“你最快到拘留所需要多久?”
“半小时,我现在就去。”
格雷迪挂断电话,对妻子说:“有个好消息:不必开庭了。”
路易斯,那位眼神仍充满谨慎戒备的保镖说:“我跟你去。”
威尔被击毙后,朗·塞林托便大量减少了保护检察官的人手,只留下路易斯一个人。
“不,路易斯,你留在这里陪我家人吧。这样我会更安心一些。”
他的妻子好奇地问:“亲爱的,如果刚才那是好消息的话,那么坏消息是什么?”
“我大概会错过晚餐了。”检察官说,抓了一把金鱼牌饼干塞进嘴里,然后灌了一大口上等的红酒把饼干冲下肚。他心想,管他呢,就算是庆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