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斯瞥了一眼奥尼尔的方脸,发现他的表情既坚定又忧虑。她十分了解奥尼尔。他们很多年前就认识了,当时她还是个陪审团顾问,正在研究候选陪审员审核期间的行为举止和反应模式,同时为挑选陪审员事宜对律师作出解答。她曾接受联邦检察官的聘用,帮助他们在一起反腐案件的审判过程中挑选陪审员,而奥尼尔恰好是其中的主要证人。(奇怪的是,她和自己已故的丈夫也是在类似的场合下初次认识的:那时她是记者,在萨利纳斯市报道一起案件的审理过程,而她丈夫则是控方的证人。)
丹斯和奥尼尔后来成为了好朋友,多年来一直保持亲近的关系。当她决定加入执法部门,并在加州调查局的地区分局获得一份工作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经常和奥尼尔一起共事。斯坦·菲什伯恩是当时的分局长,担任过丹斯的导师,而奥尼尔则是她的另一位导师。仅仅花了6个月的时间,他就教会了丹斯许多调查的技巧,这比她之前所有的正规训练都更为有效。他们同时也形成了优势互补。奥尼尔是一位沉默而善于思考的人,喜欢传统的警察技法,例如刑侦学、卧底、侦察和培养秘密线人,而丹斯却擅长追根探源、提审犯人和询问当事人。
她知道,如果没有奥尼尔的帮助,自己不可能成为今天这么出色的探员。同时,她的成功也离不开他的幽默和耐心。(还有其他的重要天分:例如在她乘坐他的渔船之前,给她服用茶苯海明抗晕船药。)
尽管他俩的工作方法和天分不同,但他们的本能却是相同的,而且他们总能在工作中步调一致。
她觉得这一点挺有意思的,因为虽然奥尼尔一直盯着地图看,其实他也在感受来自丹斯的思维信号。
“你在想什么?”他问。
“什么意思?”
“你有烦心的事儿。不光是因为你现在担任掌舵的重任。”
“是啊。”丹斯沉思了一会儿。这就是奥尼尔的特殊之处;他经常迫使丹斯在开口之前先把自己纷乱的思绪整理清楚。她解释说:“佩尔让我产生了不好的感觉。我觉得,警卫的死对他而言毫无意义。
胡安也是一样。还有环球快递公司的那位司机,不是吗?他也死了,你知道的。”
“我知道……你觉得佩尔想杀人吗?”
“不,不是想杀人。或许他真的不想。他所想要的,只是不择手段地实现他的利益,哪怕只是蝇头小利。在某种意义上,这才更加可怕,令人更难以预见他的行为。不过,希望我的想法是错的。”
“你从不会犯错,老板。”TJ走了进来,拎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他在那张破旧的会议桌上打开电脑。
桌子上方挂着一张告示,上面写着“全州重点通缉对象”。告示下面则是10位通缉犯的信息,恰好体现了加州的人口分布特征:拉美裔,英国后裔,亚裔,还有黑人,连排列顺序都一模一样。
“你找到那个叫麦科伊的女人了吗?或者找到了佩尔的姑妈?”
“还没有。我手下的人都在忙着这起案子。不过我找到了这个。”他调整了一下电脑屏幕。
他们几个一起聚到了屏幕面前,看着上面显示的一幅高分辨率照片,那是用莫顿·内格尔的相机拍摄出来的。现在照片被放大了,也变得更加清晰,显示了一个穿着牛仔上装的身影,这人站在通往大楼后部的车道上,而火情就是从那里最先开始的。
这个人影的下部与一只硕大的黑色手提箱相连。
“是个女的?”奥尼尔问。
根据和附近车辆的比对,他们可以判断出那人的身高。大概和丹斯一样高,5英尺6英寸。不过丹斯发现照片上的女人体型更苗条些。帽子和墨镜遮挡了头部和面部,但是从车窗玻璃上能看出这人的臀部比同样身高的男性更宽一些。
“有东西在闪光。看到那个了吗?”TJ点了点屏幕。“是耳环。”
丹斯瞥了一眼TJ耳垂上的耳洞,知道这个男人有时也会戴钻石或金属耳钉。
“从统计学的角度来说。”TJ为自己的观察找到了辩解的依据。
“好吧,我同意。”
“一位金发女性,身高大约5英尺6英寸。”奥尼尔总结道。
丹斯说:“体重110磅左右。”她想到了一件事,于是打电话给楼上办公室的雷伊·卡拉尼奥,让他来加入讨论。
不一会儿,他就到了。“丹斯探员。”
“请你回萨利纳斯市一趟。去找‘放心快递’公司的经理谈一谈。”佩尔的同伙有可能最近去过这家专营店打探过环球快递公司的递送时间表。“看看那里有没有人见过跟这女人长相相仿的人。如果见过,就制作一份电子面部识别系统图像。”
电子面部识别系统是基于电脑的人脸绘图工具,被调查人员用来利用证人的回忆内容重建疑犯的大致容貌。
“没问题,丹斯探员。”
TJ在电脑上敲击了几个键,接着那张JPEG格式的照片便通过无线方式在他办公室的彩色打印机上输出了。卡拉尼奥会上楼去取的。
TJ的手机响了起来。“你好。”他进行了简短的通话,同时作了记录,最后说了一句,“我爱你,亲爱的。”说完便挂上了电话。“萨克拉门托的重要资料统计员。名字叫布兰妮。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她很甜美。对我来说有些甜过了头。但并不是说我俩之间不会有结果。”
丹斯扬起了一条眉毛,与之对应的表意学解释是:“说得有道理。”
“我让她去查找佩尔家族的失踪成员,开头字母是大写的F。5年前,萨曼莎·麦科伊将自己的姓名改为莎拉·门罗。因此,我觉得,她不可能暴露自己过去的丑事。3年前,她用这个名字嫁给了罗纳德·斯塔基。这就是她的隐蔽策略。他们现在住在圣荷塞。”
“你确信她就是原来那个麦科伊吗?”
“你是说,真正的麦科伊。我正打算这么说呢。
是的。多亏了她那张旧的社会保险卡。假释委员会有备份档案。”
丹斯给查号台打电话,找到了罗纳德和莎拉·斯塔基的住址和电话号码。
“圣荷塞,”奥尼尔说,“近得很呢。”和丹斯曾询问过的另两个女人不同的是,萨曼莎有可能于今天上午来此安放了汽油弹,然后还能在一个半小时内回到家中。
“她有工作吗?”丹斯问。
“这一点我还没有查。不过我会查清的,如果你需要的话。”
“我们都需要。”奥尼尔说。TJ在工作上不需要向奥尼尔负责,而且在等级制度分明的执法系统里,加州调查局是凌驾于蒙特雷县警署之上的。
但是首席治安官迈克尔·奥尼尔的要求应该等同于丹斯本人的要求,或者应该说更为重要。
几分钟以后,TJ回来了,说税务部门发现莎拉·斯塔基在圣荷塞一家小型的教育出版社供职。
丹斯找到了出版社的电话号码。“我们来瞧瞧她今天上午是否在上班。”
奥尼尔问:“你打算怎么查?我们不能让她知道我们已经有所怀疑。”
“哦,我会编一个谎言。”丹斯轻松地说。她用主叫号码被屏蔽的电话给出版社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位女士。丹斯说:“你好。这里是埃尔·卡米诺服装店。莎拉·斯塔基在我们这里订过货。但送货的司机说她今天早晨不在办公室。你知道她什么时候能来吗?”
“莎拉?恐怕你们弄错了吧。她从八点半开始就一直在这里。”
“真的吗?好吧,我再问一下司机。也许送到她家里更好。希望你不要向斯塔基太太提及此事,我们将非常感激。我们要给她一个惊喜。”丹斯挂上了电话。“她整个上午都在上班。”
TJ鼓起了掌。“执法人员欺骗公众的奥斯卡最佳表演奖颁发给……”
奥尼尔皱起了眉头。
“难道你不赞赏我这种颠覆性的侦查技巧吗?”
丹斯问。
奥尼尔用他惯常的讽刺语调说:“不赞赏,不过你现在真的要给她递送某样东西了。收件人一定会拒绝接受的。你得告诉她,有个暗恋她的仰慕者在给她送东西。”
“我知道了,老板。给她送一大团花束,像气球一样饱满。上面写着‘祝贺你没有成为嫌疑犯’。”
丹斯的行政助理玛丽埃伦·克雷斯巴赫个头矮小、表情严肃,她走进会议室,为每个人都准备了咖啡(丹斯从来都不提要求;玛丽埃伦却总能主动端上咖啡)。这位三个孩子的母亲穿着咔哒作响的高跟鞋,喜欢经过精心打理的复杂发型,手上的指甲油也很鲜艳。
会议室的人都向她表示感谢。丹斯呷了一口上好的咖啡。真希望玛丽埃伦能把她桌上的曲奇饼干也带一些来。丹斯很羡慕这个女人既能当好能干的家庭主妇,又能成为她所遇过的最好的助理。
丹斯探员注意到玛丽埃伦给他们送完咖啡之后并没有离开。
“我不知道该不该打搅你。不过布赖恩刚才打来了电话。”
“他真的打过电话?” 棒槌学堂·出品
“他说你可能还没看到他上周五给你的留言。”
“你已经给过我了。”
“这个我知道。不过我没告诉他,所以他就打了电话。”
丹斯感觉到奥尼尔在盯着自己看,她说:“好的,谢谢。”
“你要他的号码吗?”
“我已经有了。”
“好吧。”助理依然坚定地站在自己的老板面前,慢悠悠地点着头。
哦,这真是个棘手的时刻。
丹斯不想讨论布赖恩·冈德森的事情。
会议室的电话铃声救了她。
她接起电话,听了一会,然后说:“立即把他带到我办公室来。”

 


第十一章

 

  坐在她桌子前面的是一个大块头男人,身穿加州刑事局的制服。这张桌子是政府配发的办公家具,式样很平常,表面就像一块大木板,上面凌乱地放着几支笔、几张奖状、一盏台灯,还有几张照片:两个孩子的照片,丹斯和一个英俊的银发男子的合影,她父母的合影,还有两条狗的照片,每条狗都有个孩子相伴。廉价的合成板桌面上放着十几本卷宗。
“这真是太糟糕了,”托尼·沃特斯是凯匹透拉监狱的高级警卫。“我没什么能告诉你。”
丹斯发现他充满忧虑的声音里带有一丝东南地区的口音。蒙特雷半岛吸引了来自全世界的人。这会儿丹斯和沃特斯单独呆在一起。迈克尔·奥尼尔在检查从逃跑现场获取的刑侦线索。
“你负责关押佩尔的监狱分区吗?”丹斯问。
“是的。”沃特斯身材魁梧,肩膀下垂,他探身向前坐在椅子上。丹斯猜测他该有五十四五岁了。
“佩尔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关于他的去向?”
“没有,长官。自从案发以来,我一直在搜肠刮肚地回想。我一听到这个消息就这么想了。我坐下来,仔细回忆他本周或更早时候说过的每一句话。
但是,我什么也没发现,丝毫没有。有一点要注意,丹尼尔不怎么讲话。尤其不跟我们这些当差的讲。”
“他去过图书馆吗?”
“常去。总是在读书。”
“我能找到他都看过哪些书吗?”
“没有借阅记录,而且不允许囚犯将书借出。”
“有人去探视他吗?”
“过去一年都没人来过。”
“他打过电话吗?有没有记录?”
“打过,长官。但是没有录音。”他回想了一下,继续说,“他的电话并不多,基本上都是那些想采访他的记者打来的。但是他从不回电话。我想,也许他曾和他的姑妈通过一两次电话。我不记得还有其他与他通过话的人了。”
“电脑呢,他有没有收发过电子邮件?”
“囚犯是没有这些东西的。当然,我们是有的。
电脑放在一个特殊的区域——控制区。我们这方面的规矩是很严格的。你知道的,我也考虑过这一点,如果他曾和高墙之外的某个人联络——”
“他一定联络过。”丹斯说。
“是的。一定是通过某个释放的囚犯进行联络的。你可能想到监狱里去调查一下。”
“我已经想到了。我曾和你们的典狱长谈过。
她告诉我,在过去的一个月里,只有两名囚犯被释放,而且他们的假释官今天上午已经调查过他们的行踪。不过他们也许能向某人通风报信。假释官正在做这方面的调查。”
丹斯注意到,沃特斯没带任何物品来,于是她问:“你有没有拿到我们请求获得的东西,就是佩尔牢房里的物品?”
这名警卫的情绪很低落。他摇了摇头,垂下了目光。“我去过了,长官。不过牢房是空的,里面什么都没有。实际上已经空了好几天了。”他抬起了视线,嘴唇紧绷着,似乎在进行心理斗争。然后他的目光又低垂了下去。他说:“我弄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棒槌学堂·出品
“问题是,我曾在圣昆丁监狱、索莱达监狱和隆波克监狱工作过。还有几处别的监狱。我们学会了寻找某些东西。瞧,如果某个要犯逃跑了,牢房就会发生变化。有些东西会消失——有时消失的是犯人准备逃跑时留下的证据,或者是犯人曾经作恶留下的、不想让我们知道的证据。或者是关于他下一步行动的证据。因为他知道案发后我们会用显微镜来搜查他的牢房。”
“但在佩尔的案子中,我们认为他不会将所有东西都丢弃掉。”
“凯匹透拉监狱从未发生过越狱事件。这不可能发生。对犯人的监管非常严密,犯人几乎不可能干掉其他的犯人——我的意思是,不可能杀害其他犯人。”这男人的脸变得通红。“我本该考虑得更周到些。如果是隆波克监狱,我肯定能立马知道要出问题了。”他揉了揉眼睛,“我把事情搞砸了。”
“这一跳可太远了,”丹斯宽慰他说,“从管家跳到了越狱。”
他耸了一下肩,看了看自己的指甲。他没有佩戴任何首饰,但是丹斯能注意到结婚戒指在无名指上留下的压痕。她曾想到,这并不是不忠的表现,而是对工作需要的服从。也许,在危险的囚犯当中周旋,最好还是不要戴会勾起他们贼心的东西。
“听起来你在这一行已经干了很久了。”
“的确很久了。从军队退役后我就在监狱工作。
一直没挪过窝。”他摸了一下板寸头,咧嘴笑了。
“有时我觉得一辈子都耗在那儿了,有时又觉得昨天才入行。再过两年我就退休了。滑稽的是,我会怀念那里的。”这会儿他显得很放松,他意识到没人会因为他没能预料到越狱的发生而责备他。
丹斯询问了关于他住址和家人的问题。他是已婚人士,这会儿他举起左手,笑了一声;丹斯刚才关于婚戒的推测是对的。他和妻子共育有两个孩子,而且都上了大学,说这番话时他显得很骄傲。
不过就在他们交谈时,丹斯感到有种无声的警告在提醒着自己。这说明她遇到了特殊情况。
托尼·沃特斯在撒谎。
很多情况下,人们意识不到谎言的存在,这是因为被骗的人没料到对方会撒谎。丹斯约沃特斯来这里只是想了解关于丹尼尔·佩尔的情况,所以她并没有采用审讯式的对话模式。如果沃特斯是嫌疑犯或拒不合作的证人,她就会在对方给出特定答案时寻找他承受压力的迹象,然后会继续深究这些话题直到对方承认自己说谎,最终讲出实情。
然而,只有你在问这些敏感问题之前,预先已经建立了审讯对象的非欺骗性基准反应模式,这种方法才能奏效。当然,这一次丹斯却没有理由去做这样的准备,因为她认为对方是诚实的。
但是即便没有基准模式作为参照,观察力强的表意学审讯专家有时也能发现谎言的存在。有两个线索能显示出对方在说谎,而且这是有一定规律性的:第一,对方说话的声调会有微小的上升,因为大多数人在撒谎的时候都会出现情感上的反应,而这一点又会导致声带变紧。其次,对方在回答之前和当中都会出现停顿,因为撒谎是具有思维挑战性的。
撒谎的人必须不停地考虑自己和别人之前关于该话题曾说过的话,然后才能编造出一种虚假的答复,使其与先前的表述和他认为审讯官所掌握的情况保持一致。
在和这名警卫交谈的过程中,丹斯逐渐意识到他在某几个时刻抬高了音调,并且莫名其妙地出现过停顿。一旦她注意到这一点,她就回想起对方其他的行为表现,发现它们都表明他在撒谎:提供过多不必要的信息、说话离题、做出抵赖的动作——尤其是摸头、摸鼻子、揉眼睛等动作——而且有厌恶的表现,有时会回避她的问题。
一旦发现欺骗的痕迹,询问就变成了审讯,警官的手段也要有所改变。就在他们的谈话进行到这个地步的时候,丹斯停止了关于佩尔的问题,转而讨论对方不需要撒谎的话题——他的个人生活、半岛的情况,等等。这样做是为了建立他的基准行为模式。
在这样做的过程中,丹斯对审问对象采取了标准的四步分析法,以便了解该如何掌握安排审讯的策略。
首先,她问这名警卫在该事件中该承担何种责任。她得出的结论是,托尼·沃特斯要么最多只是个不情愿配合的证人;要么就一坏到底,充当了佩尔的帮凶。
其次,他有没有撒谎的动机?当然有。沃特斯不想因为通过故意或默许的方式帮助丹尼尔·佩尔逃跑而被捕,也不想因此丢掉工作。也许他还会因为帮助这个杀人犯而得到个人或经济上的好处。
第三,他属于什么样的人格类型?审讯官需要这种信息,以便在询问对方的过程中调整自己的姿态——应该表现出咄咄逼人的气势,还是摆出和解的样子?有些警官只能判断出审讯对象具有内向型还是外向型的性格,这样就可以知道自己该采用何种程度的自信心。不过丹斯喜欢一种更为全面的方法,试图用迈尔斯·布里格思人格类型指标体系中的代码来总结对方的性格。除了内向和外向型的性格之外,这种体系包括三种其他的属性:思考或感受型,感知或直觉型,判断或观察型。
丹斯得出的结论是,沃特斯属于“思考-感知-判断-外向型”性格,这就意味着她和他谈话的态度可以更直率些,因为他不属于那种情感型的内向性格。同时,丹斯可以使用不同的奖励-惩罚机制来戳穿他的谎言。
最后,她问自己:沃特斯属于何种类型的“说谎者性格”?她知道有的说谎者属于操控型(或称“高级马基雅维利型”),这是撒谎但没有罪恶感的类型,认为撒谎不算什么过错,将欺骗当作一种工具,以便实现恋爱、商业、政治——或者是犯罪行为——中的目的。有的是社交型说谎者,他们的谎言被用于娱乐;还有改编型说谎者,这些没有安全感的人通过谎言来给别人留下积极的印象。
沃特斯是一个干了一辈子狱警的人,在刚才的交谈中表现得轻松自如,并试图操纵话题,将丹斯的注意力转移到真相之外的事情,考虑到这些因素,丹斯断定沃特斯属于另一种不同的撒谎类型。他是一名“演员”型的说谎者,对他而言,操控对话过程是非常重要的。他们这种人并不经常撒谎,只有在必要时才这样做,虽然撒谎技巧稍逊于高级马基雅维利型,但他们仍然是一流的骗子。
丹斯取下了眼镜——式样很时尚,镜架是深红色的——假装擦拭镜片,然后把眼镜放在一边,戴上了另一副镜片更小的眼镜,镜架是黑色的钢质材料,这就是她在审问佩尔时所戴的“饿虎扑食眼镜”。
她站了起来,绕过桌子,坐在沃特斯旁边的椅子上。
审讯官把一个人的周边空间称为“个人空间”,其范围从8至18英寸的“亲密距离”过渡到10英尺甚至更远的“公共距离”。丹斯喜欢的审讯距离在居中的“个人”区域范围内,大约是两英尺。
沃特斯好奇地看着丹斯的举动,但他什么也没有说。丹斯也没作出解释。
“嗯,托尼。有些情况我还想再核对一下。”
“当然可以,尽管问吧。”他跷起二郎腿,将脚踝搁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这个举动似乎显得很放松,但实际上却是一种明显的自我防御姿态。
她重新谈起一个曾经在沃特斯身上产生高度压力感的话题,她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把凯匹透拉监狱的电脑使用情况再向我介绍一下。”
“电脑?”
用反问的方式作为答复,这是典型的欺骗特征;这说明审讯对象在为自己赢取时间,以便判断审讯官有何意图,同时思考该如何设计答案。
“是的,你们用的是什么型号的电脑?”
“哦,我可不懂技术。我不知道。”他的脚在敲打着地面。“我想应该是戴尔电脑。”
“笔记本电脑还是台式电脑?”
“两种都有。大部分是台式机。你知道的,我们并没有好几百台电脑。”他狡黠地微笑了一下。“州里的预算有限,还有其他各种原因。”他谈到了最近劳教部门的资金削减问题,丹斯觉得这个故事很有趣,因为对方竟然能用如此大胆的手段来分散她的注意力。
丹斯把他拉回正题。“好吧,现在谈谈凯匹透拉监狱的电脑使用权限问题。再给我介绍一遍。”
“我已经说过了,囚犯不允许使用电脑。”
从技术角度来说,这种说法是正确的。但他并没有说囚犯们果真就没有用过电脑。欺骗行为既包括直接的谎言,也包括知而不答的现象。
“他们有可能用过电脑吗?”
“不大可能。”
这种说法既耐人寻味,又貌似拒绝。
“你这话什么意思,托尼?”
“我应该这样回答:不,他们不可能用过电脑。”
“但你说警卫和文职人员有权用电脑。”
“是的。”
“那么,囚犯为什么不能用电脑呢?”沃特斯先前曾说过,因为电脑被放置在“控制区域”。丹斯回想起当时,就在他讲到这个词的时候,他有些反常的行为,并且音调也有些许改变。
此刻沃特斯停顿了一会儿,丹斯认为他这是在试图回想自己刚才是怎么说的。“电脑被放置在限制进入的区域。只有那些没有暴力威胁的犯人才能入内。他们中有些人在办公区帮忙,当然是在我们的监管之下。都是些行政管理的事务。但他们不得使用电脑。”
“佩尔不能进入这个区域吗?”
“他被列为1A级囚犯。”
丹斯注意到这种说法其实并没有回答她的提问,沃特斯在说话的同时还摆出了阻挠性的姿态——挠了一下眼皮。
“这就是说不允许他进入任何……那些地方叫什么来着?”
“限制进入区域。闲人莫入。”他终于记起自己早先的说法了。“或者叫控制区域。”
“到底是受控区域还是控制区域?”
他又顿了一下。“控制区域。”
“受控——这个词应该用被动语态——这样可能使意义更贴切。你确信那不叫受控区域吗?”
他有些慌张。“呃,我不知道。这又有什么区别呢?这两种说法我们都用。”
“其他区域也是这么称呼的吗?例如典狱长办公室和警卫的寄存室——这些也是控制区域吗?”
“当然了……我的意思是,有些人更喜欢用这种叫法。我也是从别的监狱里学来的。”
“哪所监狱?” 棒槌学堂·出品
他停顿了一会儿说:“哦,我想不起来了。瞧,我都把它变成某种正式名称了。这只是我们口头说说而已。里面的人都用缩略语。我指的是各处的监狱。狱警叫‘差人’,囚犯叫‘犯人’。这可不是什么正式说法。你们加州调查局也是如此,是不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叫法。”
这是一种对攻方式:说谎的审讯对象经常试图和审讯官套近乎(他们会说“你们也一样”),并使用总结性或抽象性的词汇(例如“每个人”、“各处”等)。
丹斯用低沉而平稳的声音问:“无论是否有授权,无论在哪个区域,丹尼尔·佩尔是否曾呆在凯匹透拉监狱里某个有电脑的地方?”
“我从未见过他用电脑,我发誓。我说的是实话。”
人们在撒谎时所感受到的压力会迫使他们进入四种情绪状态之一:愤怒、压抑、抵赖,或讨价还价企图摆脱困境。沃特斯刚才所用的那些字眼——“我发誓”以及“我说的是实话”——连同他激动的身体语言,都是迥异于其基准反应模式的表现,这让丹斯意识到,这名狱警正处于撒谎的抵赖阶段。他不愿承认自己在监狱的真实的所作所为,并且在躲避因此而产生的责任。
判断审讯对象所处的压力状态是很重要的,因为这样可以帮助审讯官决定使用何种提问方法。例如,当审讯对象处于愤怒阶段时,审讯官需要刺激他宣泄这种情感,直到对方耗尽精力。
如果出现了抵赖现象,就需要直击事情的真相。
丹斯用的就是这一招。
“你有权进入放置电脑的办公室,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