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没同意。”
内格尔从他的公文包里抽出三张纸,放在桌上。
“我的‘迷你大作’,这听上去挺自相矛盾的。上面写的是丹尼尔·佩尔简史。”
凯洛格将椅子挪到丹斯旁边。她闻不到凯洛格身上有须后水的香味,这一点不像奥尼尔。
作家把他昨天对丹斯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他的书并不是关于佩尔本人的,而是关于他的受害者。
“我正在调查因克罗伊顿的死而受到影响的每一个人,甚至是员工。克罗伊顿的公司最后被一家大型软件开发公司收购了,上百名员工因此失业。如果他不死的话,结果可能不会是这样。那么他所从事的职业怎么样了?那也是受害者。那时他是硅谷最有创新精神的电脑设计者之一。他拥有几十项程序的版权和硬件的专利权,这些在当时都是领先的。其中有很多产品在当时都没有得到应用,因为它们都太超前了。现在,这些都没了。或许其中一些就是医药、科学或通信领域里具有革命性的程序。”
丹斯曾驾车经过加州州立大学校园,那里曾接收了克罗伊顿的许多财产。当时她也有过同样的想法。
内格尔一边冲着他写的材料点头,一边继续道:“真有意思——佩尔根据他的谈话对象来改写自己的人生经历。也就是说,他需要跟那些幼年丧失父母的人建立某种情感纽带。嗯,在他们面前,佩尔说自己10岁时就成了孤儿。或者,如果他需要利用某个父亲参过军的人,那么他会摇身一变,成为军人之子、烈士遗孤。听他讲自己的人生经历,恐怕会有20种不同版本的佩尔。嗯,下面这个才是事实:他于1963年10月7日生于贝克斯菲尔德。但他对所有人都说自己的生日是11月22日,因为那天是李·哈维·奥斯瓦德刺杀肯尼迪总统的日子。”
“他崇拜暗杀总统的刺客?”凯洛格问。
“不是的,很明显他认为奥斯瓦德是个失败者。他认为奥斯瓦德太软弱,头脑太简单。但令他佩服的是,这人只要单枪匹马,只要一次行动,就能产生深远的影响。可以让这么多人痛哭,可以改变国家的命运——呃,甚至是全世界的进程。再说说约瑟夫·佩尔,也就是丹尼尔·佩尔的父亲,这人是个销售员。母亲在失业前曾当过接待员。一个中产阶级家庭。母亲——伊丽莎白——酗酒成性,据猜测她性格冷漠,但从不虐待孩子,也不会把孩子关在家里。她死于肝硬化,那时丹尼尔才十四五岁。妻子去世后,丹尼尔的父亲尽力抚养儿子,但丹尼尔不愿接受任何人的管束。他和所有代表权威的人物都相处不好——老师、老板,尤其是老爸。”
丹斯提到她和迈克尔·奥尼尔一起看过的一盘录像带。佩尔在这盘带子上讲述了他父亲索要房租、实施暴力、抛弃家庭,以及他父母去世的情况。
内格尔说:“这些都是谎言。但毫无疑问,对佩尔来说,他父亲是个难缠的家伙。他笃信宗教——非常虔诚,非常严厉。他是一位被授予神职的牧师——属于贝克斯菲尔德某个保守的长老会教派——但他却一直不曾拥有自己的教堂。他曾担任过助理牧师,但最终被免职了。很多人抱怨说他太不宽容,总是对教区居民说三道四。他试图另立自己的教堂,但长老会的教会会议根本就不理睬他,结果他只能靠卖宗教书籍和圣像谋生。但我们可以猜测出,他让儿子的生活变得很悲惨。”
宗教并不是丹斯自己的生活中心。她、韦斯和麦琪会一起庆祝复活节和圣诞节,但这种信仰的主要象征却是一只兔子和一位穿着红色套装的快乐老汉。她把自己的伦理规则告诉孩子们——那就是大多数教派都普遍适用的可靠而毋庸置疑的规矩。不过,从事执法工作那么久,她知道宗教在犯罪行为中通常会起到一定的作用。这不仅体现在蓄意的恐怖活动中,还包括普通的犯罪行为。她和迈克尔·奥尼尔曾在马里那附近小镇上的一个狭小车库里,花了将近10个小时来审讯一名原教旨主义牧师,这人企图以耶稣的名义谋杀妻子和女儿,因为他家那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怀孕了。(尽管他们救出了他的家人,但丹斯不安地意识到,宗教精神上的正义有多么危险。)内格尔继续道:“佩尔的父亲退休后搬到了菲尼克斯,而且再婚了。他的第二任妻子于两年前去世,约瑟夫本人则于去年去世,死于心脏病。显然,佩尔从没跟他联系过。他父母都没有兄弟,因此他只有一位姑妈,住在贝克斯菲尔德。”
“就是那个患老年痴呆症的姑妈?”
“是的。还有,他有个兄弟。”
他并非像他所言是个独生子。
“是个兄长。几年前搬去伦敦了。他替一家美国进出口公司做销售。他不接受采访。我只知道他的姓名,理查德·佩尔。”
丹斯对凯洛格说:“我会派人去查他。”
“有表兄弟姐妹吗?”联邦探员问。
“他姑妈从没结过婚。”
他敲敲自己写的传记。“现在谈谈佩尔十八九岁时的情况。那时,他频繁地进出青少年拘留所——多数是因为盗窃、店内行窃和偷车。但他没有长期暴力犯罪的记录。令人惊讶的是,他的早期记录非常平淡。没有记录表明他曾有过街头争斗或暴力攻击行为,也没有迹象表明他曾经发过脾气。一位警官提到,佩尔似乎只在战术对自己有利时,才会伤害别人,而他既不喜欢——也不憎恨——暴力。它只是种工具。”作家抬起头。“依我看,这样更可怕。”
丹斯想到她早前的评价:只要对自己有利,佩尔就可以无情地杀人。
“呃,他没有吸毒史。很显然,佩尔从不吸毒。他现在滴酒不沾——或许以前也不曾喝过酒。”
“那他的教育背景呢?”
“这很有趣。他很聪明。高中时,他的成绩总是名列榜首。在自主学习课程中,他都拿‘A’,但每到课堂点名时,他都缺席。在监狱里,他自学法律,还在克罗伊顿案件审理中自己处理上诉事宜。”
她回想起审讯过程中,他曾对黑斯廷斯法学院作过评价。
“他一直把这案子上诉到加州最高法院——就在去年,他们才对他做出否定的裁决。这显然是个巨大的打击。他曾确信自己可以逃脱罪责。”
“他可能很聪明,但还没聪明到可以免受牢狱之灾的地步。”凯洛格用手敲了敲传记中的一段文字,其中记录了大约75次遭拘捕的经历。“这是警方的逮捕记录。”
“这只是冰山一角;佩尔总是让其他人来实施犯罪。他充当过大约几百桩案件的幕后指使,却让其他人被警察追踪。抢劫、入室行窃、入店偷窃、扒窃。这就是他的生存方式,让身边的人去干那些脏活。”
“奥立佛。”凯洛格说。
“什么?” 棒槌学堂·出 品
“查尔斯·狄更斯笔下的人物。《雾都孤儿》……你读过吗?”
丹斯说:“看过电影。”
“这是很好的类比。小说里的教唆犯费根,就是那个掌管着一帮扒手的家伙。佩尔就是这样的人。”
“‘求求你了,先生,我还想多要一点。’”凯洛格用伦敦腔模仿着。语气真难听。丹斯笑了笑,他则耸耸肩。
“佩尔离开贝克斯菲尔德后搬到了洛杉矶,后来又搬到旧金山。跟那边的一些人鬼混,又因一些事被拘捕,但都不太严重。之后一段时间都没什么值得一提的——直到他在北加利福尼亚发生的一起凶杀案的调查过程中被抓获。”
“凶杀案?”
“是的,发生在莱丁,死者是查尔斯·皮克林。
“皮克林是县里的工作人员。他被人捅死在小镇外的一处小山丘上,在他死前一小时,有人看见他和一个长得很像佩尔的人说过话。杀人手法惨不忍睹。他被捅了几十刀。现场血腥无比。但佩尔有不在场证明——他的一个女朋友发誓说,凶杀案发生时,她跟他在一起。而且,现场没有物证。当地警方以流浪罪关了他一星期,最终还是把他放了。这个案子就一直悬着。
“后来,他在锡赛德组成了一个‘家族’。又干了几年的盗窃和入店偷窃的勾当。还有一些袭击伤人行为。犯过一两起纵火案。佩尔被怀疑殴打过一名住在附近的骑车人,但那人没有起诉。在那之后过了一个月左右,就发生了克罗伊顿家的凶杀案。自那以后——当然,直到昨天——他一直被关在监狱里。”
丹斯问:“那小姑娘说了些什么?”
“小姑娘?”
“就是那个人称‘睡偶’的女孩。特雷莎·克罗伊顿。”
“能指望她说什么呢?凶杀案发生时,她正在睡觉。这是确定无疑的。”
“是吗?”凯洛格问,“谁确认的?”
“我想,是当时的调查员吧。”内格尔的语气有些不确定。显然,他从来没有想到这一点。
“她现在有,我来想想,17岁了。”丹斯算了一下,“我想跟她谈谈。她可能知道一些有用的情况。她和她的姨父母住在一起,对吧?”
“是的,他们收养了她。”
“能给我他们的电话号码吗?”
内格尔迟疑了一下。他低头看着桌面;眼神有些黯淡。
“有问题吗?”
“嗯,我答应过她姨妈,不对任何人说起小姑娘的事。她姨妈特别护着这个侄女儿。即使是我,都还没有见过那个小姑娘。一开始,这个女人坚决反对我找小姑娘谈。但我认为她最终会同意的。不过,如果我把她的号码给你,她估计不会再搭理你,而且我想今后可能再也不会有她的任何消息了。”
“只要告诉我们她住在哪里就行了。我们可以从电话查号台找到名字。我不会提到你的。”
他摇摇头。“他们隐姓埋名,搬离了这个地区。他们怕‘佩尔家族’的人会找他们麻烦。”
“你把那些女人的名字告诉了凯瑟琳。”凯洛格指出了这一点。
“电话本和公共登记部门都有她们的信息。你自己也能找到。特雷莎和她姨妈一家则脱离了公众生活。”
“可你却找到她们了。”丹斯说。
“通过一些秘密渠道。既然佩尔在逃,所以我肯定这些人更加不想为人所知了。但我知道这事很重要……我来告诉你我将做些什么。我会亲自去见她的姨妈。告诉她,你想和特雷莎谈谈佩尔的事。我不打算说服她们。如果她们拒绝的话,那就到此为止。”
凯洛格点点头:“这正是我们想要的。谢谢。”
丹斯看看那份传记说:“我对他的事知道得越多就越不了解他。”
作家笑了一声,脸上又重现了神采。“哦,你想知道丹尼尔·佩尔的来龙去脉吗?”他将手伸进公文包,找出一叠纸,翻到一处黄色的标签。“这份内容摘自他在监狱的一次心理治疗访谈。唯一的一次,他表现得很坦率。”内格尔读了起来:“佩尔:你想分析我,是吧?你想知道我的行为动机吗?你肯定知道这其中的答案,医生。对每个人来说这都是一样的:当然是家庭因素。爸爸用鞭子打我,冷落我,妈妈不养我,还有‘乔大叔’,他也干了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无论是先天本性还是后天养成,你可以将一切都怪罪于家人。但你要知道的下一个道理是,如果你过多地考虑他们,那么你的每一位亲戚和先人都将和你同处一室,而你则会变得瘫软无力。不,不,唯一的生存方式就是让他们都消失,并且记住你就是你,这是亘古不变的。”
“访问者:那么你是谁,丹尼尔?”
“佩尔(笑声):噢,我吗?我是那个能操纵你灵魂的人,能让你做出一些你认为自己永远都没法做到的事。我就是‘吹笛者’,能引领你到那些你不敢去的地方。让我告诉你吧,医生,你会感到非常惊讶,竟然会有这么多木偶般的人想见到自己的操纵者和‘花衣魔笛手’。你一定会感到震惊的。”

  “我得回家了。”内格尔走后,丹斯说。她母亲和孩子一定会焦急地等她参加她父亲的晚会。
凯洛格将前额垂下的一缕头发撩了上去,但头发再次垂了下来,他又撩了一下。丹斯瞥了一眼他的动作,察觉到某种她先前没有发现的东西:他的衬衫领口处冒出一截绷带。
“你受伤了?”
他耸耸肩。“胳膊受伤了。那天在芝加哥的抓捕行动中弄伤的。”
他的身体语言告诉她,他不想多谈,所以她也不再追问。但接着他说:“罪犯却没能给救活。”他的语气很肯定,眼神也很坚决。她也是带着同样的语气和眼神告诉别人她是寡妇的。
“对不起。你能挺住吗?”
“还行,”然后他又说,“好吧,不太舒服。但我能挺住。有时你也只能如此了。”
出于某种冲动,丹斯问:“嗨,今晚有安排吗?”
“向特派员汇报情况,然后回酒店洗个澡,喝杯威士忌,再吃个汉堡,然后睡觉。嗯,好吧,也许要两杯威士忌。”
“我有个问题。”
他扬起眉毛。
“你喜欢生日蛋糕吗?”
他只迟疑了片刻就说:“这是我最爱的美食。”

 


第二十六章

 

  “妈妈,瞧。我们把露——台布——置好了!台布!”
丹斯吻了吻女儿:“麦琪,这样说真有意思。”
她知道,小姑娘正在兴头上,等着别人跟她分享双关语的乐趣。
露台看起来的确很漂亮。孩子们整个下午都在忙着准备晚会。到处都是横幅、中国灯笼和蜡烛。
(这是他们从妈妈那儿学来的;说到宴请宾客,凯瑟琳·丹斯的客人们可能无法品尝到精致可口的美食,但他们却可以享受到绝佳的气氛。)“外公什么时候可以拆礼物?”韦斯和麦琪都省下自己的零花钱,给斯图亚特·丹斯买了户外活动的装备——防水长靴和渔网。丹斯知道,无论外孙和外孙女给她父亲买什么,老爷子都会很高兴。但对于这些特别的礼物,他也一定会善加利用。
“吃完蛋糕就拆礼物。”伊迪·丹斯大声说,“那得等到晚餐以后。”
“嗨,妈妈。”丹斯和她母亲并不经常拥抱,但今晚伊迪紧紧地拥着她,以便轻声地跟她说,想和她谈谈胡安·米利亚尔的情况。
她们走进了起居室。
丹斯立即看出母亲有些不安。
“出什么事了?”
“他还处于弥留之际。苏醒过两三次。”她看了看四周,大概是想确信孩子们不在周围。“他每次只醒几秒钟,都无法说话。但是……”
“什么,妈妈?”
她把声音压得更低了:“我站在他身边。没有旁人能听得见。我低头看着他,他的眼睛睁着,我是指那只没有绷带盖着的眼睛。他的嘴唇在动。于是我弯下腰。他说……”伊迪又四处打量了一下。“他说:‘杀了我’。他说了两遍。然后就闭上了眼睛。”
“他很痛苦吗?”
“不是,医生给他用了很多药物,所以应该没什么感觉。但他能看见绷带,能看见那些器械。他可不笨。”
“他的家人在那儿吗?”
“大多数时候都在。嗯,他的兄弟24小时都在。他就像老鹰一样盯着我们。他总以为我们不会好好治疗胡安,因为他是拉美裔人士。他还对你评头论足。”
丹斯苦笑了一下。
“对不起,但我觉得你应该知道这件事。”
“很高兴你能告诉我。” 棒槌学堂·出 品
这让她感到非常不安。当然不是因为胡里奥·米利亚尔。这个人她可以对付。让她感到无比心烦的,恰恰是那位年轻探员的绝望状态。
杀了我……
丹斯问:“贝茜打电话来了吗?”
“哦,你妹妹来不了。”尽管伊迪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但她的潜台词却是生气,因为他们的小女儿不愿意开4小时的车从圣巴巴拉赶过来参加父亲的生日晚会。当然,考虑到警方正在追踪逃犯佩尔,丹斯可能也会避免驾车跑长途。根据家庭生活的一项重要准则,虽然推测中的爽约并不算是真正的冒犯,但这次既然丹斯能如期赶来,那么贝茜就显得有些失敬了。
她们回到露台上,麦琪问:“妈妈,我们能把迪伦和帕齐放出去吗?”
“待会儿再说吧。”那两条狗可能在派对上乱咬乱叫,还会把很多宾客的食物占为己有。
“你哥哥呢?”
“在他房间里。”
“他在干吗?”
“做事。”
因为今天是家庭聚会,所以丹斯把枪锁了起来——房子外面驻守着一位蒙特雷县警署的治安官,负责保护她家人的安全。她很快冲了个澡,换好了衣服。
她看见韦斯站在过道上。“不,别穿T恤衫。今天是你外公的生日。”
“妈妈,这是干净的。”
“得换上马球衫。或者你那件蓝白色、带有衣领扣的衬衫。”她比他更了解他衣橱里的内容。
“嗯,好的。”
她仔细打量了他低垂的目光。他的行为举止和换不换衬衫并没有关系。
“怎么了?”
“没什么。”
“来吧,抖出来听听。”
“抖出来听听?”
“这是我那个年代用的词。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什么都没想。”
“那你去换衣服吧。”
10分钟后,她摆出很多美味的开胃小菜,暗自感谢平价超市“乔氏”提供的丰盛食品。
韦斯换好礼服衬衫,扣好袖口,下摆塞进裤子里。他突然跑过来,抓了一把坚果。一股须后水的味道飘然而至。他看起来挺帅的。为人父母可真是一种挑战,但感受更多的却是骄傲。
“妈妈?”他向空中抛起一颗腰果,又用嘴去接。
“别这样,你会被呛住的。”
“妈妈?”
“什么事?”
“今晚有谁会来?”
这会儿他的眼睛瞟向一边,肩膀却转向她。这就意味着,他问完这个问题之后还有别的打算。她知道什么事情让他觉得心烦——跟昨晚一样。现在也该和他谈谈了。
“只有我们一家和一些其他人。”周日晚上在蒙特雷县水族馆附近的海洋俱乐部会有更隆重的活动,参加的人大多是斯图亚特的朋友。今天是她父亲真正的生日,所以她只邀请了8位左右的客人来吃饭。她继续说:“迈克尔和他妻子,斯蒂夫和玛蒂娜,还有巴伯一家……就这些人。哦,还有跟我一起办案的一位同事,从华盛顿来的。”
他点点头。“就这些吗?没有别人了吗?”
“就这么多。”她扔给他一包脆饼,他用一只手就接住了。“拿去摆盘子吧。但要留一些给客人们。”
韦斯如释重负,去摆盘子了。
这孩子担心的是,丹斯可能会邀请布赖恩·冈德森。
就是这个布赖恩,他是身旁这本惹眼的书的作者,他还曾给分局总部的丹斯打电话,而玛丽埃伦·克雷斯巴赫已经非常尽职地向她汇报了这个情况。
布赖恩打来电话……
这位40岁的投资银行家是玛丽埃伦充当红娘介绍给丹斯的,之前他们并不认识。玛丽埃伦乐于并且擅于给人做媒,就像她擅于烘焙糕点、煮咖啡以及安排加州调查局探员的工作一样。
布赖恩聪明、随和,也很幽默;他们第一次约会时,他听她讲到表意学,于是突然将自己的手放在屁股下面。他说:“这样,你就猜不到我的意图了。”这顿饭吃得很愉快。他离过婚、无子女(但他想要孩子)。布赖恩的投资银行生意做得很红火,他和丹斯平时都很忙,所以两人之间的关系必然发展得很缓慢。这对她来说没什么影响。结婚多年、又刚刚守寡,她并不着急。
他们在一个月的交往中,一起吃饭、喝咖啡、看电影。之后,她和布赖恩有过一次远足,来到阿西洛马的海滩上。金色的夕阳、岸边成群的嬉戏的海獭……这叫人怎能不想享受一两个亲吻呢?他们没能抵制住这种冲动。她喜欢那种感觉。然后又因为这种喜欢而觉得内疚。但是,喜欢更甚于内疚。
食色,性也;人生可以在某个阶段缺乏这种本能,但不能一辈子都得不到。
丹斯对自己和布赖恩的未来并没有特别的打算,只是喜欢这样慢慢来,静观关系的自然发展。
但是韦斯却出来干涉了。他从来不会表现得很粗鲁或让人难堪,不过,他通过种种方式很明确地表现出不喜欢布赖恩——做母亲的可以很明显地发觉这一点。丹斯毕业前所学的专业就是悲伤心理治疗,但她自己偶尔也得看看心理医生。女医生告诉她如何将一段可能的恋爱关系告诉孩子。她的做法都没错。但是韦斯却让她觉得有挫败感。每当说到有关布赖恩的事,或者她和布赖恩约会后回来,他就会变得有些愠怒,表现出消极的挑衅态度。
这就是昨晚他在看《指环王》时想要问的问题。
今晚,他随口问一下来参加晚会的客人,其实这男孩真正的意图是:布赖恩会来吗?
推断:你们俩真的分手了吗?
是的,我们分手了。(不过丹斯心想,布赖恩可能不会这么认为。毕竟,分手之后,布赖恩仍然打过几次电话。)心理医生说,韦斯的行为很正常。如果丹斯能保持耐心、表现坚定的话,她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不过最重要的是,她不能让儿子控制自己。但到了最后,丹斯觉得自己不够有耐心,表现也不够坚定。
所以,两周前,她和布赖恩分手了。她说得很婉转,解释说因为丈夫刚去世,现在发展另一段关系有点太快了;她还没有准备好。布赖恩有些沮丧,但也坦然接受了。没有什么特殊的分手怨言。他们就把这事儿给搁下了。
我们再给彼此一些时间……事实上,分手是一种解脱;为人父母就必须选择为何而战,而她则觉得,目前而言,为了爱情而和子女发生冲突是不值得的。但是,她很高兴他打来电话,同时也发现自己仍在想着他。
她用推车把葡萄酒送到外面的露台上,看到父亲和麦琪在一起。他手里拿了一本书,指着一幅会发光的深海鱼图片。
“嗨,麦琪,这鱼看起来应该味道不错啊。”丹斯说。
“妈妈,你真俗。”
“生日快乐,爸爸。”她拥抱了父亲一下。
“谢谢,亲爱的。”
丹斯摆好盘子,把啤酒放进冰箱,然后走进厨房,拿出手机。她打电话给TJ和卡拉尼奥,询问案件的进展。但他们对佩尔的行踪依然一无所知,没有找到那辆失窃的福特福克斯汽车的任何线索,也不知道名为或网名为“Nimue”或“艾莉森”的相关人员。他们也没有找到佩尔及其同伙可能藏匿的酒店、汽车旅馆或公寓。
她很想打电话给温斯顿·凯洛格。她想,他可能会为此而觉得羞怯,不过她又决定不打了。他要准备所有的重要资料;他可能来,也可能不来。
丹斯帮母亲准备了更多的食物,然后回到露台,跟来参加晚会的邻居打过招呼,他们是汤姆和莎拉·巴伯,这对夫妇带来了红酒、生日礼物和他们那条瘦长的混血狗弗尔蒂。
“妈妈,求你了!”麦琪喊道。她的意思很明显。
“好吧,好吧,把他们从狗牢房里放出来吧。”
麦琪把帕齐和迪伦从卧室里放出来,三条狗立即跑到后院,相互嬉戏厮打,到处嗅着新的气味。
几分钟后,另一对夫妻来到露台上。四十多岁的斯蒂夫·卡西尔差点可以成为德国勃肯凉鞋的模特。他穿一条灯芯绒裤子,留着灰白的马尾辫。他的妻子叫玛蒂娜·克里斯坦森,这名字总让人怀疑她的姓氏到底是婆家的还是娘家的;她很性感,深色皮肤,身材惹火。你会觉得她的血管里流淌着西班牙或墨西哥族裔的血液,但她的祖先是最早来加利福尼亚定居的。她有一部分奥伦族印第安血统——这个族裔是若干小部落的松散联合体,以打猎和食物采集为生,生活在大瑟尔到旧金山海湾之间的地区。历史上有几百年、或许几千年的岁月里,奥伦族部落曾经是加州这一地区唯一的居民。
几年前,丹斯和玛蒂娜在蒙特雷县社区大学的一次音乐会上认识了——这场音乐会起源于著名的蒙特雷民间音乐节。就是在这里,鲍勃·迪伦于1965年开始了他在西海岸的首次演出。几年后,民间音乐节升级为更加著名的蒙特雷流行音乐节,吉米·亨德里克斯和珍妮丝·裘普琳也因此而得到了全世界的关注。
丹斯和玛蒂娜相识的那场音乐会并没有先前音乐会所产生的那种文化冲击性,但从个人角度而言,它具有更重要的意义。她们一开始就很谈得来,在最后一幕结束后,她俩又在一起谈音乐,聊了很久。
她们很快就成了密友。比尔死后,玛蒂娜多次撞开丹斯的心门。她不懈地努力,试图让她的朋友不要变成闭门不出的寡妇。尽管有些人躲着她,而其他人(例如她母亲)则给与她极大的同情,但玛蒂娜展开的这场劝说行动却可以被称为忘却悲伤的行动。
她使出各种招数:哄骗、逗笑、争辩和密谋。尽管丹斯保持缄默,但她意识到,该死的,这些方法还真管用。丹斯的生活之所以能回到正常轨道上,玛蒂娜所起的作用可能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