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的语气有些情绪化,“后来他开始一个个搜寻偷渡者然后杀死他们。跌出救生艇外的偷渡者,其中有两个被他从背后用枪打死。他还开枪伤了另一人,至于第四名偷渡者,则下落不明。”

  “受伤的那个人呢?”科问。

  “现在在外伤中心急救,之后会送到移民局的曼哈顿拘留所。这个人说他不清楚‘幽灵’和其他偷渡者会去什么地方。”萨克斯再次看着纸张上潦草的字迹,“在海滩附近的马路上曾停有一辆汽车,但估计离开的时候车速很快,转了个急弯离开,留下了轮胎印。我想‘幽灵’可能曾对这辆车开枪,所以如果能找出这辆车的话,也许会多一位现场目击证人。我已测量出这辆车的轴距,另外……”

  “等等,”莱姆打断她说,“那辆车离海滩多远?”

  “没多远,”她回答,“它就停在路边。”

  莱姆皱起眉头。“这种天气,天又还没亮,怎么会有人把车子停在那里?”

  “会不会是刚好经过看到救生艇?”德尔瑞提出假设。

  “不可能,”莱姆说,“如果是这样,他一定会打电话报警求救。可是当地的九一一到目前为止说他们没有接到任何报案电话。不对,我猜开这辆车的人是去接应‘幽灵’的,但后来他发现‘幽灵’并不急着离开,他就自己溜了。”

  “这么说来,‘幽灵’被抛弃了,”塞林托说。

  莱姆点点头。

  萨克斯交给梅尔库珀一张纸片。“这是那辆车的轴距,我这里还有几张轮胎印的照片。”

  库珀把轮胎印扫描进计算机,然后连同车子的轴距一起传送给纽约市警察局车辆数据库处理。“不会等太久。”库珀口气平静地告诉大家。

  埃迪·邓警官问:“其他卡车呢?”

  “什么其他卡车?”萨克斯问,

  科插话说;“他们的偷渡合约说上岸后会有卡车接应,送偷渡者进城。”

  萨克斯摇摇头。“我没有发现任何卡车的线索。不过,说不定‘幽灵’在把船炸沉后已通知那些司机,要他们回城里去。”她又转头看向证物袋,“因为我找到了这个。”她拿出一个证物袋,里面装有一部手机。

  “太好了。”莱姆说。他替计算机、手机和电子记事簿之类的证物起了个绰号,叫“纳斯达克证物”,用的是高科技产业股市的名字。这是一种新形态的证物,能提供大量与个人隐私紧密相关的信息,包括嫌犯本身以及他曾接触过的人的信息。“弗雷德,这东西就叫你那边的人去追查了。”

  “没问题。”

  联邦调查局的纽约分局最近成立了一个计算机和电子小组。德尔瑞打了个电话,安排一位工作人员来取这个证物,送到市中心联邦调查局的刑事实验室做分析。

  莱姆若有所思地说:“他追杀他们,开枪打死偷渡者,又对弃他而去的司机开枪。这都是他独自一个人干的,没错吧,萨克斯,你找到那位神秘助手相关的线索了吗?”

  她朝脚印的照片点点头。“没错,我确定第二艘救生艇上面只有‘幽灵’一人,在海滩上开枪的人也都是他。”

  莱姆皱起眉头说:“在进行现场勘察时,我不喜欢有身份不详的嫌疑犯躲在某处。难道我们完全不知道这位帮手是谁吗?”

  塞林托喃喃说:“不知道,一点线索也没有。‘幽灵’的帮手有几十个人,分布全世界。”

  “我们完全不知道跌出救生艇外失踪的那个人是谁,完全没有他的线索?”

  “没有。”

  莱姆继续问萨克斯:“那些子弹呢?”

  萨克斯拿起一个装有弹壳的证物袋,举到莱姆面前让他检视。

  “口径七点六二毫米,”他说,“但弹壳有点长,也不够平整,是便宜货。”尽管他的身体无法动弹,但目光却像住在他卧房窗台外的那两只隼一样锐利。“梅尔,上线比对一下这些弹壳。”

  以前当莱姆还是纽约市警察局刑事鉴定组负责人的时候。他曾花数月时间建立证物标准数据库,那里面详细注明了各种常见物质出处和原料样本,例如机油、丝线、纤维、土壤等等,以利于查证在犯罪现场采集到的证物。其中项目最多,最常用的便是弹壳和弹头数据库。这个数据库结合了联邦调查局和纽约市警察局所收集到的样本,他们将其标记,拍摄数字影像存放,范围几乎已涵盖人类百年来所有曾经使用过的枪支。

  库珀打开证物袋,拿起筷子伸进袋中。若以侦办案件的角度来看。这是相当正确的做法。莱姆发现用筷子夹证物可以把对证物的破坏降至最低,于是他下令底下所有人都必须学会使用筷子,以此取代容易伤害纤细证物的镊子或钳子。

  “萨克斯,继续进行你那生动的海滩现场描述吧。”

  她立即说下去:“接下来的情况有点复杂。尽管‘幽灵’知道海岸警卫队已经发现他在哪里,但他没有急着离开海滩,他在海边找到第三位偷渡者约翰·宋,朝他开了枪,才驾着偷来的本田汽车离开现场。”她瞄了莱姆一眼。

  “目前有那辆车子的消息吗?”

  所有部门都已接获紧急协助搜寻这辆车的通知,只要有人一发现这辆失窃的红色本田车,塞林托和德尔瑞就会立刻得到报告。不过到目前为止仍没有任何消息。凶案组警官塞林托把这个情况告诉萨克斯,并补充说:“‘幽灵’曾经不止一次来过纽约,他很清楚这里的交通路线。我想他可能沿着小路往西走,在接近纽约市时弃车,改乘地铁进入市中心。现在他应该已经到了。”

  莱姆注意到弗雷德脸上闪过一丝忧虑的表情。“怎么了,弗雷德?”

  “我真希望能在那家伙进入市区前就抓住他。”

  “为什么?”

  “根据我这边的消息指出,‘幽灵’在市区拥有非常紧密的人脉网,当然,那是指唐人街的帮派组织。但除此之外,听说在政府里也有人会听他的。”

  “政府?”塞林托难以置信地问。

  “我是听说的。”弗雷德说。

  这么说来,莱姆心想,我们的对手杀人如麻,有一位可能拥有武器的不知名助手,现在还有一位潜藏的内奸。虽然办案一向不易,但这次也太………

  他看了萨克斯一眼,意思是请她继续说。“摩擦印呢?”他问。这是刑事鉴定的专有名词,指的是手指、手掌和脚部的纹印。

  她解释说:“海滩那里的情况很糟,风雨太大了,我只在救生艇的马达、艇身周围和手机上采到一点指纹。”她举起拓印下来的指纹卡,“而且,这些指纹的质量都很差。”

  莱姆叫道:“马上扫描下来,送进指纹自动辨识系统核对。”

  指纹自动辨识系统是一个庞大的数字网络,里面有联邦和各州政府共同建立的指纹档案。使用这套系统,能将比对指纹的时间从几个月缩短到几个小时,甚至几分钟。

  “我还找到了这个。”萨克斯举起一个装有一根金属管的塑料袋,“偷渡者中有人用它来打碎了货运车的玻璃窗。上面没有可以目视的指纹,因此我觉得还是带回来再采集指纹比较好。”。

  “梅尔,马上去办。”

  这位瘦小的男人立刻接过袋子,戴上棉质手套,从袋中抽出这根铁管,很小心地只接触铁管的头尾两端,“我用真空金属沉淀检验。”

  真空金属沉淀是最高级别的指纹采集方式,它将在被采集指纹的物体上喷上薄薄一层金属,然后再加热。几分钟后,库珀便在铁管上采集到几个清楚的指纹。他把这些指纹拍摄下来,扫描进计算机,传送至指纹辨识系统比对,之后才把指纹照片交给托马斯,让他贴在写字板上。

  “海滩的情况大致就这样了。”萨克斯说。

  刑事鉴定专家莱姆一语不发地看着写字板上的表格。从目前取得的证物中,所能得知的事情还真不多。

  不过他并不沮丧,因为这是必经的过程。这就像把一千片的拼图倒在桌上,一开始总是毫无头绪;只有经过不断试验、错误和分析之后,才能一点点拼凑出正确的图像。于是他说:“接下来是那辆货运车。”

  萨克斯把这辆车子的照片贴在写字板上。

  科一眼便从这张宝丽来照片认出这是在唐人街的哪个地点。“那附近有地铁站,人流很多,一定会有目击者。”

  “没人看到任何事。”萨克斯失望地说。

  “这种事我以前遇到的多了。”塞林托说。尽管令人惊讶,但莱姆也很清楚,这是一般市民见到警方出示徽章后对那个闪亮的盾形警徽产生的一种选择性失忆症。

  “车牌的部分呢?”莱姆问。

  “车牌是从萨福克县的一个停车场偷来的,”身材矮胖的重案组警官塞林托说,“那里同样没有目击者。”

  “你在货运车里找到什么?”莱姆问萨克斯。

  “他们挖起不少植物,置放在后车箱。”

  “植物?”

  “我猜,这是为了遮掩其他偷渡者,并让他们伪装成‘家庭商店’运送货物的员工。除此之外,我在车上找到的东西并不多,只有一些指纹,几块破布和血迹。血迹溅在窗户和车门上,因此我判断伤者受伤的部位高于腰部,可能是肩膀或手臂。”

  莱姆问:“没有油漆罐和油漆刷?那些他们涂改车身标志的工具?”

  “没有,他们全都扔掉了。”她耸耸肩,“除了指纹之外,什么都不剩。”她把从货运车上采集到的指纹卡片和宝丽来照片交给库珀,让他转成数码影像,传送到自动指纹辨识系统,这已成了例行程序。

  莱姆的目光牢牢盯着写字板,专注地看着表格里的资料,就像一位下刀前仔细打量石材的雕刻师。过一会儿,他对德尔瑞和塞林托说:“你们想怎么处理这件案子?”

  塞林托把这个问题推给德尔瑞,这位联邦调查局探员说:“我们必须分头进行,除此之外,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第一,我们要赶紧抓到‘幽灵’。第二,我们必须抢在‘幽灵’之前,找到那些偷渡者。”他看着莱姆,“我们打算把指挥所设在这里,你应该不反对吧?”

  莱姆点点头。他早就不在乎受到打扰了,也不在乎自己的房子变得像纽约中央车站一样忙乱。无论付出任何代价,身为刑事鉴定专家的他一定要找出这个杀人如麻的狠毒角色。

  “我现在打算这样做,”德尔瑞迈开长腿在房里来回走着。“我们不要再与这家伙玩下去了。我要从南区和东区分部再多调派十几名人手投入这件案子,并要求匡提科②【注②:美国联邦调查局所在地。】总部派一支特殊战术小组来支持。”

  联邦调查局的“特殊战术小组”的知名度虽然不高,却是全国顶尖的特种部队。它定期会与三角洲部队及海豹部队进行对抗演习,而且往往都能获胜。莱姆很高兴德尔瑞决定加强他那边的人手,因为就目前以他们对“幽灵”的了解,现在他们拥有的人力和资源确实不够。例如联邦调查局只派了德尔瑞一个人全程参与办案,而移民局派来的皮博迪,也只是一位中层官员而已。

  “要把联邦大楼里所有人都动员起来可能有点难,”德尔瑞说,“不过我会尽量想办法的。”

  科的电话响了。他接起电话,边听边点头。通话结束后,他对大家说:“移民局中城的拘留所打来的,是关于那位非法移民约翰·宋的事。他刚才已经被我们的一名听证官给释放了。”

  “现在他在哪儿呢?”萨克斯问。

  “在市中心。他们正安排约翰·宋住到坚尼街去。地址我已经拿到了,半小时后他们就会到那里,我打算过去和他谈谈。”

  “我也去。”萨克斯马上说。

  “你?”科说,“你是负责犯罪现场的。”

  “他相信我。”

  “为什么相信你?”

  “我多少算是他的救命恩人。”

  “目前这仍是我们移民局的案子。”科虽然年轻,态度却十分强硬。

  “没错,”萨克斯直截了当地说,“但是你觉得他在一位联邦官员面前,会愿意吐露多少真话呢?”

  德尔瑞插嘴说:“就让阿米莉亚去吧。”

  科不太情愿地把地址递给她看,而她看完之后也传给塞林托看。“我们应该派一位机动警员守护这个地方,如果‘幽灵’发现约翰·宋还活着,可能会把他当成猎杀的目标。”

  抄下了地址,塞林托说:“没问题,我马上叫人过去。”

  “好了,各位,侦查的要旨是什么呢?”莱姆大声地说。

  “仔细搜查,小心背后。”萨克斯笑着回答。

  “要把这点记在心里。我们不知道‘幽灵’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他的帮手是谁、在哪里。”

  莱姆有些茫然。眼前变得有些模糊,他只感觉萨克斯提起皮包朝门口走去;科因管辖权受限频频叹气;德尔瑞在房里踱步;时髦的埃迪·邓因为指挥中心设在这个古怪的地方一直感到兴味盎然。在他的意识中,这些感觉都渐渐模糊了,他的眼球快速移动,视线盯着表格上列出的证物记载。他全神贯注在这张证物清单上,仿佛哀求这些无生命的证物在他面前活过来,重新还原到最初状态,向他吐露深藏在其中的秘密,导引他尽早找出蛇头,以及这个杀手想要猎杀的那些可怜的人。

  猎灵|GHOSTKILL

  长岛伊斯顿犯罪现场:

  ·两名偷渡者在海滩上遇害,子弹从背后射入。

  ·一名偷渡者受伤——约翰·宋医生。 一人失踪。

  ·船上有一名帮手,身份不明。

  ·十名偷渡者逃逸;七名成人(一名老人,一名受伤女性),两名儿童,一个婴儿。偷走教堂车辆。

  ·血迹样本已送化验室鉴定。

  ·接应“幽灵”的车弃他而去。这辆车应该被“幽灵”射中一枪。已采集此车胎痕和轴距,送请鉴定车辆型号。

  ·现场无接应偷渡者的车辆。

  ·手机,可能为“幽灵”所有;送联邦调查局分析。

  ·“幽灵”使用武器为七点六二毫米手枪,弹壳较罕见。

  ·根据有关消息,“幽灵”有手下潜伏在政府机关中。

  ·“幽灵”偷窃一辆红色本田汽车逃逸。已要求各部门协助搜寻此车。

  ·海上发现三具浮尸——两名被开枪打死,一名溺死。尸体照片和指纹已送交莱姆和中国。

  唐人街,被窃的货运车

  ·偷渡者以“家庭商店”商标伪装车身外观。

  ·由血液泼溅情况来看,判断女性伤者的受伤部位应在肩膀或手臂。

  ·血液样本已送实验室化验。

  ·指纹已送至自动指纹识别系统。

  第十一章

  “幽灵”在一个颓废舒适的地方,他在等三个人。

  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衣服,陷进皮沙发中,他从十八楼高的窗边俯瞰整个纽约港。这幢公寓坐落于曼哈顿西南,在炮台公园附近的高地上,这是他在纽约的主要藏身地。这里紧临唐人街,但没有那么拥挤与嘈杂,空气中也没有海鲜的味道,没有中餐馆后门小巷里常有的油污味。他觉得这里又舒适又高雅。回想自己的过去,不胜感慨。

  你为何堕落?

  你必须为思想负责,你后悔自己走错了路吗?

  你必须革除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旧思想,你必须抗拒!

  你深深地被错误的思想和错误的欲望操纵了。

  错误的欲望,他冷笑一下。这种熟悉的感觉正从他的脚爬满了全身。在他一生之中,经常有这种冲动,而且任凭它摆布。

  他躲过船难,逃离了海滩,所谓饱暖思淫欲:此刻他的原始欲望苏醒了,他强烈地需要一个女人。

  他两周没尝过女人的滋味了。最近一次碰过的女人是圣彼得堡的一个俄罗斯妓女,她有一张血盆大口和一对超大型的奶子,躺下的时候两个乳房能直垂到腋下。那次算得上满意,但也仅只是满意而已。

  至于在福州龙号上呢?完全没有。蛇头通常拥有特权,可以挑选比较漂亮的女“猪猡”带回舱房,许诺同床一夜的好处是降低偷渡费用。有时,如果她是单身一人,或随行的男人很软弱,那就直接拖进舱房办了。这种条件下她也只能服从,难道她能一到美国就打电话报警?

  不过,这次那个藏身偷渡者中的帮手说,福州龙号上的女“猪猡”中没有年轻的,也没有貌美的,而且船上的男人都保持着警惕性同时也很机灵,弄不好会惹得一身麻烦。所以这次航行变成了一趟漫长的禁欲之旅。

  现在,他开始幻想那个被他称为“小妖洞”①【注①:原文为Yindao,姑译为此。】的女人,在中文里这是女性生殖器官的意思。当然这是一种对女性的蔑称,不过在他的观念中,除了少数他尊敬的女生意人和女蛇头之外,其他女性不过就是一个个器官。对“小妖洞”的性幻想变得越来越强烈:她躺在他下面发出独特的淫叫,她的背兴奋地曲起,他用双手抓住她的长发………如此美丽如丝般柔滑的头发………他勃起了。他想暂时忘掉张和吴这两家人,他可以去找“小妖洞”,她此刻就在纽约等他,然后一切梦想成真。可是,他的个性并不容许他这样做。眼前最重要的是把那群猪猡通通给宰了,只要这件事一完,他就可以尽情享受她了。

  耐心。

  等待时机。

  他看看手表。快十一点了,心想那三个土耳其人怎么还没来?

  “幽灵”一抵达这个藏身地,便打电话到皇后区,联系过去曾合作过多次的帮派份子。他找了三个男人,协助他猎杀那群猪猡。“幽灵”一向谨慎多疑,尽量与自己犯下的那些罪行保持最远的距离,他从不与唐人街的帮会来往,都是雇别的民族的人。

  中国内地以汉族人为主,其余的百分之八左右是由藏、蒙、满等组成的少数民族。“幽灵”雇佣的人来自中国西部。他们的祖先许多来自中亚,“幽灵”称他们为“土耳其人”。

  纽约的这一族的社区非常安静、虔诚、平和。但这几个来自皇后区土耳其帮的人却异常残忍。“幽灵”对他们出手也很大方。

  过了十分钟,这三个人终于来了。他们握过手后便报上自己的名字:哈吉普、尤索福和卡什卡里。

  他们个个皮肤黝黑、沉默、瘦小,尽管“幽灵”的块头不是很大,他们却比他还小一号。这三人都穿着黑西装,脖子上手上都挂着黄金打造的手镯和项链,每个人还都配了一部高档手机,像警徽似的挂在腰间。

  “幽灵”不懂他们的语言,而这三个人又不会说中国话,因此他们只好用英语沟通。“幽灵”向他们介绍工作内容后,又很专业地问他们能否对弱者下手,包括女人和小孩。

  尤索福是个快三十岁的男人,两道眉毛在鼻梁上方连在一起。他的英文最好,没等其他两人发表意见,他便说:“没问题,我们做。我们听你的。”口气好像表示杀几个女人和小孩是家常便饭。

  “幽灵”心想,他也许真是这样的人。

  “幽灵”从保险箱中拿出现金,分给他们每人一万美元,然后打电话到土耳其帮会总部,把电话交给尤索福,让他用英文告诉他的老板说“幽灵”已支付了多少钱,这样未来大家才不会对费用有所争议。说完后,他们挂断电话。

  一切交代妥当后,“幽灵”说:“我要出去一会儿。探听点消息。”

  “我们等你。您这里有咖啡吗?”

  “幽灵”点点头让他们进了厨房,然后自己走到房里的一个小神坛前。他点了一炷香,向后羿念念有词地祈祷。后羿是神话中的弓箭神,“幽灵”把他奉为守护神。祈祷完毕后,他把手枪插进小腿上的枪套中,离开他颓废而舒适的公寓。

  桑尼坐在一辆穿梭于长岛与纽约市区之间的公共汽车里,车在雨中奔驰在清晨的公路上。曼哈顿的天际线在前方逐渐浮现。

  过去两个星期以来,他受尽了晕船折磨。现在的他一无所有,身上没有枪,连一包香烟也没有,更不知道“幽灵”上哪儿去了。但至少,这辆干净舒适的公共汽车算是上天给他的一个恩赐。

  桑尼逃离了福州龙号偷渡者登岸的海滩后,在几公里外的高速公路休息站请求一位卡车司机让他搭便车。这个人看他蓬头垢面的模样,让他上了卡车的后座。半小时后,卡车司机让他在一座大停车场里的一个公共汽车站下车。他告诉桑尼,在这里可以买一张车票去他想要去的曼哈顿。

  桑尼不知道购买巴士车票需要什么条件,但显然售票员并未检查他的护照和签证。他掏出从那个红发女人车上偷来的钱,抽出一张二十元钞票递给售票员,然后说:“麻烦你,纽约市。”他尽可能以最清晰的发音,模仿演员尼古拉斯·凯奇的口吻。事实上,他这句英语说得如此地道,那位原本以为会听到外国英语腔的售票员反而惊讶地眨了眨眼,然后才递给他一张电脑打出的车票,再找给他六块零钱。他到车站旁的书报摊买了一把刮胡刀和梳子,到男厕所剃了胡子,用清水把头发上的海水洗掉,用厕纸擦干。他用梳子把头发往后梳,拍掉身上的泥沙,最后才走到候车室,让自己融入站台上那群衣冠楚楚的旅客之中。

  现在,巴士慢慢接近这座城市。它先降低速度缓缓通过一个收费站,接着便驶进一条长长的隧道。从隧道出来时,便算进入了市区。差不多过了十分钟,这辆巴士在一商业区的路边停车。

  桑尼和车上的旅客一起下了车,站在路边人行道上。

  眼前是一个书报摊,他去买了一包香烟。

  点着香烟,他深深吸上一口,然后没入人群。在一位亚洲面孔的漂亮女人指路下,他才知道必须乘地铁才能到达唐人街。

  随着人群他来到地铁站,买了一张车票。

  几分钟后,列车呼啸着进了站台了,桑尼跟着其他人一起上了车,态度自然得好像他一辈子都就是这么过来的。桑尼在坚尼街站下了车,上到地面,走进清晨忙乱的城市。雨已经停了,他又拿出烟点上,重新没入人群中。他听见身旁有许多人讲广东话,除了语言外,这附近的环境也像他居住的城镇六果园,或中国的任何小城市:电影院放映的是中国动作片和爱情片;年轻男人长发披肩,或者梳着高高的卷发,挑衅地冷笑着,年轻女孩把手勾在母亲或祖母的臂弯里,并肩走在街上,商人穿着扣子整齐扣上的西装、新鲜的鱼货整齐地放在装着冰块的箱子里、面包店贩卖绿茶面包和面茶、餐厅外油腻腻的玻璃橱窗里吊着一只只脖子被勾住的烤鸭、在中药铺橱窗里摆放着草药和针灸,那些人参像极了扭曲变形的人体。

  他预感到,那个他非常熟悉的地方,就在这附近的某处

  他花了十分钟,才找到他想去的地方。泄露这地点秘密的是那名保镖,一个拿着手机、叼着烟的年轻人。他站在一幢窗户全漆成黑色的公寓大门前,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每一位经过的人。这是一间二十四小时开放的赌场。

  他走上前用英文问道:“里面玩什么?麻将?纸牌?还是十三点?”

  这个人扫了桑尼的衣服一眼,并不搭理他。

  “我想玩玩。”桑尼说。

  “滚一边儿去。”年轻人轻蔑地说。

  “我有钱。”桑尼怒道,“让我进去!”

  “你是福建人,听口音我就知道。这里不欢迎你,快滚远点,小心挨揍。”

  桑尼生气了。“我的钱和广东人的钱一样都是钱。你老板会让你往外撵客人吗?”

  “滚,福建仔。懒得跟你废话。”

  保镖拉开身上那件上好的黑色夹克,露出一把半自动手枪的枪柄。

  好!这正是桑尼所希望的。

  他装作害怕的样子,作势走开,然后突然转身挥出一拳,正打在这个年轻人的胸口,把他打得闭了气,踉跄着倒退了几步,桑尼立即冲上前,朝他鼻梁猛击。他闷叫了一声,重重摔倒在人行道上。这个看门的保镖躺在那儿,拼命地喘气,血从鼻孔里喷出来。桑尼又往他侧身踢了一脚。

  拿走手枪,一个备用弹匣和这个人身上的香烟后,桑尼转头把街头街尾看了一遍。街上有两名妇女,手挽着手走过,一副假装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除了她们两个,这条街上就没人了。桑尼又弯下腰,掳下这个倒霉家伙的手表,还顺走约三百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