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刀子吗?”她问。
“你已经有一把了。”潜水组长说,比了比她身上的浮力调节装置。她伸手将这把刀子抽了出来,却发现刀尖是钝的。
“你不需要用刀子去戳东西,”看见她脸上的表情,女潜水员便说,“只能割。这把刀只是用来割断纠缠住你的海草绳索之类的东西。”
“老实说,我担心海里会有鲨鱼。”她说。
“附近水域很少见到。”
“从来没看过,”潜水组长附和说,“这里根本没有大鱼。”
“希望你说的没错。”萨克斯说,把刀子放回原位。她心想:电影《大白鲨》故事发生的地点不就是在这里吗?
潜水组长交给萨克斯一个网袋,好让她装在船里找到的证物。她接过网袋,马上放进自己带来搜集证据需要用的东西——一些塑料袋。在潜水组长和助手也穿戴好装备后,他们三个人便提起脚蹼,在上下起伏的船身上摇摇晃晃地走向巡逻舰的最尾端。
在狂风中,潜水组长吼叫说:“浪太大了,不适合直接从甲板下水。我们先上橡皮艇,在艇上穿上鞋蹼,然后用背滚的姿势下水。你一手要扶住面镜和调节器,另一只手放在配重腰带上面。”
她伸手拍拍自己的头顶——这个手势代表“OK”的意思。
他也做了同样的动作。
他们爬进已放入海面的黄色橡皮艇中,在波浪起伏下,这艘小艇猛烈跳动得像一匹野马。他们坐进船身,再一次检查装备。
在二十英尺外的地方有个橘色浮筒,潜水组长指着浮筒说:“那里有一条绳索直接垂降至沉船。我们游到那里,然后沿着绳索下潜。你想好待会儿要怎么搜索了吗?”
她大声回答:“我想从舱身采集一些炸药残余样本,然后再进船舱和船桥搜索。”
两名潜水员都点了点头。
“我想自己一个人进去。”
这点违反了潜水基本守则:在海底,绝对不可游离同伴超过一口气能抵达的距离。潜水组长立刻皱起眉头。
“你确定要这样做?”
“非得这样不可。”
“好吧,”他勉为其难答应了,接着又说,“对了,虽然在水下声音听不清楚,不容易分辨声音来源,但如果你遇到麻烦,就用刀子敲击气瓶,到时我们会过去帮你。”他拿起她的气压表看了一下。“体气瓶里的空气共有三千磅,一旦下到水中,由于肾上腺素加速分泌,空气的用量会变得很大。我们把底限设在五百磅,不可低于这个数字。这一规则绝对不能违反,没有例外状况。浮升的时候必须慢慢来,不可快过调节器冒出的气泡的上升速度。在十五英尺深的地方,我们要停下来休息三分钟,”
萨克斯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若不如此,就会有得减压病——潜水症——的危险①【注①:减压病:由于高压环境作业后减压不当,体内原已溶解的气体超过了饱和的界限。在血管内外及组织中形成气泡所致的全身性疾病。】。
“还有,你知道潜水时最重要的守则是什么吗?”
萨克斯回想起多年前上过的潜水课程,“在水中吸入压缩空气后,绝对不可以憋气。”
“很好。你知道为什么吗?”
“如果憋气的话,肺泡可能会破裂。”
他们替萨克斯打开气瓶,而她则套上脚蹼、戴上面镜,把调节器紧紧用牙齿咬住。潜水组长把拇指和中指围成一个圈,下达另一种“OK”的手势,而萨克斯也以同样的动作响应。她调节开关,灌了一些气体进入浮力调节装置,好让自己一会儿能保持浮在水面上。他们做出手势,告诉她可以用背滚式下水了。
她用力按住面镜和调节器,以免被入水时的冲力打松,她另一只手按在配重腰带的松脱钮上,以便在遇到浮力调节装置失灵的情况时,就可以马上压下开关松开配重腰带,然后游回水面。
好了,莱姆,现在有一项吉尼斯世界纪录要改写了:世界上最深的犯罪现场搜索行动。
一、二、三……
背滚式进入汹涌的海水。
她在水中翻了个身,调整好泳姿。那两名潜水同伴也已经下了水,用手势比着前方的浮筒。他们没几分钟便游到了那里,交换过“OK”手势后,又把拇指朝下比了比,代表开始下潜的意思,于是三人都用左手调整浮力调节装置,放掉背心中的气体。
刹那间,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海水变得平静了,身上装备也失去了重量。他们开始沿着这条粗大的绳索,一路平稳地往海底下沉。
水下世界是如此安宁祥和,一时让萨克斯感到沉醉。然而,当她低头一看,见到福州龙号朦胧的轮廓时,这种感觉便彻底被打散了。
沉船的情况比她预期的还要糟。船身倾向一侧,船壳上有爆炸造成的一道黑色破洞,铁锈、剥落的油漆、附着在金属板上的藤壶②【注②:岩石、船底等处附着甲壳动物。】。这黑暗、狰狞、充满不祥之气的船身,包裹住了许多无辜人的尸体。
一个棺材,她心想,感觉心头一阵紧缩。这简直就像一个巨大的金属棺材。
她发觉耳朵传来一股剧痛,便通过面镜上的软橡皮捏住鼻子,喷了口气,以平衡气压。他们继续下降,在快接近沉船时,她听见了一阵吱吱嘎嘎的声音——这是沉船的厚金属板在岩石上刮动的声音。
我讨厌这个声音,讨厌、讨厌。这声音就像一只巨兽死前的哀鸣。
陪伴她下水的那两名潜水员十分尽责。他们不时停下,留神检查她的状况。又交换过OK的手势后,他们才继续下潜。
一到海底,萨克斯抬起头,发现海面并不如她所想象得那么远,但她也记得海水就像一面凸透镜,有把一切东西放大的效果。她看了一眼深度表:九十英尺。相当于一幢九层楼的建筑高度。接着她再检查压力表。天啊!还没用什么力气,她就已经消耗掉一百五十磅的空气了。
萨克斯又灌了一点空气进入浮力调节装置,以平衡浮力,好让她能在水中保持水平姿势。她指指船壳上的裂缝,三个人便一起向那儿游去。尽管海面上浪涛汹涌,但海底的水流却十分缓和,他们很容易便游到了那里。
萨克斯拿出那把钝刀,在船只发生爆炸的地方,从向外翻起卷曲的金属上刮下一些残渣。她把黑色的金属层装进塑料里,封好封口,放进那个网状的收集袋中。
船桥离她还有四十英尺左右的距离。她看着上面一个个黝黑的窗户,心想;没问题,莱姆,我们走吧。他们继续朝那儿游去。
压力表告诉她一个无情的信息:两千三百五十磅。
剩五百磅的时候他们就必须离开这里,没有例外。
由于船身已向一侧倾覆,因此船桥的门此时是朝上的,仰躺着面朝水面。这道门是金属材质,十分厚重。那两名海岸警卫队的潜水员合力使劲把门打开,萨克斯便从这道门游进去。她一进入船桥内,陪伴她的潜水员便把门放下,发出轰隆哐当一声,回复原本关上的位置。萨克斯知道,现在她已完全被封在船舱里了,如果没有同伴在,她根本无法靠自己的力量打开那道铁门。
别想太多,她告诉自己,然后伸手摸向潜水衣头罩上的头灯,把灯光打开。光束带给她一点微弱的安慰。她转身游离船桥,往下进入一条通往船舱的长廊。
微光中,似乎有模糊的动作传来。那是什么东西?是鱼?鳗?还是乌贼?
我不喜欢这里,莱姆。
但这时,她想到“幽灵”正在寻找张家的人。她想到那个婴儿宝儿,珍贵的孩子。
想想这些事吧,不要再想到黑暗或幽闭。这一切都是为了她,为了那个孩子宝儿。
阿米莉亚·萨克斯继续向前游去。
她来到了地狱——没有别的字眼可以形容。
黑暗的走道里充满乌黑的杂物和垃圾,衣服破布,纸张、食物、睁着尖锐黄眼睛的鱼。在她上方有一道像冰块般的反光,那是薄薄一层被封在船舱里的空气。四周的声音十分吓人:刮擦声、吱嘎声、呜咽声。尖锐的声音像极了一个人在极大痛楚下发出的哀鸣,伴随着砰砰的金属撞击声。
突然,一条光滑的灰鱼游过,萨克斯被这动作吓得倒抽一口气,转头跟着看过去。
她发现自己看见的是一双混浊的眼睛,镶在一张惨白的毫无气息的脸上。
萨克斯发出一声尖叫,猛然往后缩了一下。这是一具男性的尸体,光着脚,双手高举过头,像战俘一样摆出投降的姿势,整个人就漂浮在她旁边。他的脚僵成一个跑步的姿势,而受到刚才那条鱼游过时引起的小小的尾波影响,这具尸体缓缓地转了个身。
哐当、哐当。
不行,她心想。我真的办不到。
她被包围在四面舱壁之间,向来就有幽闭恐惧症的她,无法让自己不去想到万一自己被困在这小小走道里的情形。她快发狂了。
通过调节器,她深深吸了两口气。
她想到张家的人,想到那个小婴儿,继续向前游去。
压力表指数:两千三百磅。
目前状况良好,继续前进吧。
哐。
讨厌的声音——像极了大门被关上的声音,像要把她封困在这里似的。
算了,别理它,她对自己说。这里根本不会有人锁上任何舱门。
她判断,在她头上的那几个房间——福州龙号侧翻向上的那一面——都不是“幽灵”的房间。她搜过其中两间,没发现有人住过的迹象。而剩下的那间是船长室,她在里面找到一本航海日志和一张蓄有胡子的秃头男人的照片。她想起贴在林肯·莱姆房间墙上的照片,认出照片里的这个人就是盛船长。
哐、哐、哐……
她游出来,继续检查走道另一边的那几个房间。
在往下游的时候,她背上的气瓶勾住了舱壁上的灭火器挂架,使她登时动弹不得。她卡在狭小的走道中,又陷入慌乱。
别紧张,萨克斯。她仿佛听见莱姆那低沉、充满诱惑力的声音,就像每次当她搜索犯罪现场时,通过耳机听见莱姆所说的话:别紧张。
控制住慌乱情绪,她往后游了一点点距离,挣脱勾住气瓶的灭火器挂架。
压力表显示:两千一百磅。
在她下方,有三个房间没有居住过的迹象。剩下的那间,肯定就是“幽灵”住的舱房了。
一声嘹亮的呻吟声响起。
几下哐当声。
接着是一阵巨大的隆隆声响。发生什么事了?整条船正在变形解体!舱门会被堵死,她将永远被困死在这个地方,慢慢窒息而死……一个人死在这里……哦,莱姆……
但隆隆声响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几下哐当声。
她停在“幽灵”舱房的入口外,凝视下方的这个房间。
舱门是开着的。这道门是向内——嗯,应该说是“向下”开的。她握住门纽,转动了一下。门锁一松,厚重的木头舱门便向下滑开。她向下看着漆黑一片的舱房,似乎有东西浮游其间,天啊……她忍不住又想起身处的地方,想到自己是处在这狭小封闭的走道里,她便不由得又开始颤抖起来。
然而,林肯·莱姆的声音又再次在她脑海里出现,清楚得仿佛通过耳机传来:“这是犯罪现场,萨克新,如此而已。别忘了,我们的工作就是搜索现场。你画好区域,然后搜索、观察和搜集证物。”
好吧,莱姆。但如果这里没有鳗鱼的话,我会更自在些。
她排放掉一些浮力调节器中的空气,缓缓沉入了这个房间。
她看见两个差点让她透不过气来的景象。
在她面前,是一个浮悬在黑暗空间中的男人。他的双眼紧闭,嘴巴张得极大,两只手向外张开。他身上的外套向后漂起,脸色惨白得像一张纸。
第二个景象虽不恐怖,却异常诡异:在水中,至少漂浮着百万元以上的纸钞,一张张花花绿绿的钞票漂满整个舱房,仿佛漫天飞舞的雪花。
钞票说明了这个男人死亡的原因。萨克斯判断,这个人的口袋塞满纸钞,显示当船开始下沉时,他跑进这个舱房要尽可能拿一些“幽灵”的钱财,却来不及逃离这里。
她向内游进了一些,漫天纸钞随着她拨动的水流旋转。
她也立即发现,这些钞票构成了极大的麻烦。钞票挡住了她的视野,像烟雾一样遮蔽住了现场。(莱姆,这点你可要写进书里:犯罪现场出现太多钞票,将会造成搜索行动极端困难。)如云团般的钞票阻碍了视线,使她看不到几英尺外的地方。她随手抓了几把钞票当证物,放进收集袋中,然后踢水游向这个房间的顶部——本来应是侧墙的地方,她发现在细长的通气穴中浮着一个打开的公文包。通气穴中也漂浮着许多钞票,看起来像是中国的人民币。她同样在这里抓了一把钞票放进收集袋中。
哐当、哐当。
天啊,这里真是阴森恐怖。四周一片黑,时时有看不见的东西撩过她的潜水衣。通过头灯细小的光束,她的视线仅能穿越钞票之间的空隙,落在几英尺之内的地方。
接着,她找到了两把武器:一把乌兹冲锋枪和一把贝瑞塔九毫米手枪。她拿起这两把枪细看,发现乌兹冲锋枪上的号码已被磨去,便将这把枪扔回舱底。贝瑞塔手枪上的序号还在,这表示或许可以透过枪支号码追查出与“幽灵”有关的线索。她把手枪放进收集袋中,又看了一眼压力表。一千八百磅。天啊,她的动作得加快了,而且呼吸的速度必须放慢些。
“快继续吧,萨克斯,要专心一点。”
是的,莱姆。真对不起了。
哐、哐当、哐。
我讨厌这该死的声音!
她搜索舱房的这具尸体。没有皮夹或者身份证件。
萨克斯再次感到一阵战粟。这个地方为什么如此恐怖,如此怪异?她处理尸体的经验已不下数十次,但这时她才明白:以前那些犯罪现场的尸体虽然被开膛破肚,但因为重力的关系,他们全都躺在水泥地、草地或地毯上,就像被扯烂的玩具,而不像真正活过的人。可是这个男人就不同了。在冰冷的海水围绕下,他白得像雪,他在水中缓缓漂浮移动,如同一名动作优雅的舞者。
舱房空间不大,这个尸体已严重干扰到她的搜索行动。于是,她轻轻将这具尸体向上推,从舱门推出走道,只希望他能漂离这里,不管到哪儿去都好。处理完尸体,她才继续搜索“幽灵”住过的房间。
哐、哐当……哐。
她不理会这阴森恐怖的哐当声,专心环顾四周。在如此小的房间中,一个人会把东西藏在哪里呢?
所有的家具都牢牢锁死在墙壁和地板上。房里有一个小梳妆台,里面有一些中国品牌的化妆品,没有明显能作为证据的东西。
接着她打开衣柜翻找,但除了衣服以外,没有别的东西。
哐、哐当……
我们该怎么办?莱姆?
“这个嘛,我认为你还有一千四百磅空气。如果你不能马上找到东西,就赶快离开吧。”
我暂时还不能走,她心想。她游动了一圈,仔细察看这个房间。“幽灵”会把东西藏在哪里?他留下了枪支,留下了钞票……这表示爆炸发生得太突然,让他自己也措手不及。一定还有什么东西留在这里。她再瞄了一眼衣柜。会藏在那些衣服里吗?有可能。她马上踢腿向那儿游去。
她一件件翻看这些衣服,这些衣服的口袋里都没有东西。但她不死心,继续搜索。终于,在一件阿玛尼夹克里,她摸到内衬里有一道被剪开的裂缝。她把手伸进去,拿出一个内含文件的信封。她把光束投射在信封上,发现上面写的全是中文。莱姆,不知道这个文件有没有帮助?
“这个问题等你回来再研究吧。你负责找,埃迪负责翻译,而我负责分析。”
她把信放进收集袋中。
压力表显示空气剩下一千二百磅。别憋气,绝对、绝对、绝对不能憋气。
再问一次,为什么不能?
没错。因为肺泡会破裂。
哐当。
好吧,我应该离开这里了。
她离开这个小房间,进入走道,那些珍贵的证物全都好端端地放在绑在她腰带上的收集袋中。
哐,哐当、哐、哐当……哐……
她转身看着这条似乎无止境的唯一能让她离开这个恐怖地方的通道。船桥出口就在黑暗的走道那端,离这里似乎有好几英里远。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僵住了。老天,上帝,她心想。
哐、哐当、哐……
阿米莉亚·萨克斯突然听懂了这怪异的哐当声。从她一进入船舱开始,这些哐当声便不断传出清楚的含意。先是连续三下快速敲击,跟着缓慢敲三下。
这是莫尔斯密码,意思是S—O—S。声音来自船舱深处。
第三十七章
S—O—S
世界通用的求救信号。
S—O—
船舱里还有人活着!海岸警卫队错过了一位幸存者。她应该去找其他两位潜水员协助吗?萨克斯思索着。
可是这样做会浪费太多时间。时强时弱的敲击声,使萨克斯不禁想到,困在船舱残余空气中的那个人可能即将耗尽那里的氧气。另外,敲击声似乎不远,用不了几分钟就能找到。
但是,正确的位置在哪里呢?
很明显,声音并不是来自船桥的方向,也不是发自于这附近的舱房。这声音可能来自船上的某个货舱或引擎塞,来自船身的下方。现在福州龙号已侧翻过来,因此这个人所在的位置应该和她等高,就在她左手边的地方。
救还是不救?
她没法询问莱姆的意见,也没有人能在旁边提供协助。
噢,老天,我真的要去救他?还是不救?
气瓶的空气只剩一千二百磅。
所以,小姐,你的动作要快了。
萨克斯看了船桥的方向一眼,然后毅然转身面对黑暗以及幽闭恐惧症,循着声音来源的方向奋力游去。
S—O—S
然而,当她循着声音来到黑暗的通道尽头,才发现这里根本没有通往船舱内部的入口。通道到这边就没有了。她把耳朵贴在墙壁的木板上,却清楚地听见声音从后面传来。
—O—S
她把灯光打在墙上,发现了一道小门。她用力把门推开,登时被一条从容游出的鳗鱼给吓了一跳。她勉强保持镇静,向小门内窥望,看向船身深处。门后面是一道升降机的通道,设在下层甲板和上层的舱房与船桥甲板间,用来传送货物。萨克斯估量了一下,这通道大约只有两尺见方的宽度。
一想到必须游进如此狭小的空间,她便想退回去找人协助了。只是,刚才她已浪费太多时间找这扇门了。
噢,天啊……
空气量剩一千磅。
哐、哐当……
她闭上眼睛,猛摇了摇头。
不行,我做不到,
S—O—
即使驾着卡马诺跑车以时速一百三十英里奔驰,阿米莉亚·萨克斯也完全面不改色,然而,她却会因为夜半梦见自己被幽闭在密室、坑道和矿坑竖井中而哭着醒来。
我做不到!她再次这么想。
然而,她却叹了口气,强迫自己挤进那狭窄的空间,扭身向左转,奋力踢水游向地狱般的深处。
天啊,我真不愿这么做。
压力表显示剩下九百磅空气。
她向前移动,沿着只够刚好能够塞进她和背上气瓶的竖井前进。游了十英尺,她的气瓶突然被上面的某个东西勾住。她强忍住惊慌,牙齿紧紧咬着调节器,缓缓转身后,才发现勾住她的是一条电线。她顺手解开,回过身,赫然发现另一张惨白的人脸,从升降竖井的另一个开口露了出来。
噢,上帝……
这个人的双眼像果冻般混浊,直瞪瞪地凝视她所在的方向,在灯光照耀下反映出白光。他的头发向四周散开,蓬乱得有如野猪身上的刺毛。
她向前游去,小心翼翼地闪过那具尸体,尽管死者散乱的头发拂过她的身体,她强忍着不去在意这恐怖的感觉。
S……
敲击声依然微弱,但显然比刚才大声了些。
O……
她继续沿着升降机竖井前进,直到最底部,看到出口后才使她略微安了心。她努力保持镇静,从这个出口游出去,进到这个看起来像福州龙号上的厨房的舱房。
S……
黝黑的海水悬浮着垃圾和食物残渣——还有好几具尸体。
哐当。
这个敲击信号的人,现在已无法敲出完整的信息了。
在光束照耀下,她看见舱房上方反映出一大片闪烁的亮光,那是舱中剩余空气形成的。在水面之下,有一双人腿悬在那儿,穿着袜子的双脚微微踢动,动作已近乎抽搐。萨克斯迅速往上游,浮出了水面。在那儿,有一位蓄着胡子的秃头男人,正紧紧抱住一道原本钉在墙上的层架——这道墙壁此时已变成厨房的天花板——他惊讶地转过头,发出一声哭嚎,双眼被这道黑暗中突然出现的灯光给刺得疼痛难当。
萨克斯眯起眼睛。她好像认识这个人——为什么呢?接着,她才想到,她曾在莱姆房间的证物板上看过这个人的照片,而且就在几分钟前,她在船长室里也看过类似的一张。这个人正是福州龙号的盛船长。
他慌乱说了一些语义不清的话,全身都在颤抖。他的脸部已严重发紫,明显是缺乏氧气所造成的。萨克斯拔下嘴里的呼吸器,改吸封闭在船舱中的空气,想节省一点气瓶的氧气。但这里的空气浑浊不堪,而且氧气几乎完全耗尽,她只吸了一口便感觉头晕眼花,不得不急忙把调节器塞回嘴里,又靠自己带来的气瓶呼吸。
她拉出挂在浮力调节背心上的备用调节器,塞进盛船长的嘴里。他深深吸了一大口,整个人清醒了些。萨克斯伸手朝水底比了比,他会意地点了头。
她很快瞄了一眼压力表:七百磅。现在,这些空气得两个人一起用了。
她排出浮力调节背心的空气,一手环抱住这位已相当虚弱的男人,一起潜入厨房底部,不时推开水中挡住去路的尸体和装有食物的纸箱。一开始,她找不到升降梯竖井的入口,忍不住又感到一阵惊慌,担心刚才她听见的声音意味着船身正在塌陷变形,而升降梯的入口已经被压扁了。幸好,她发现有一具年轻女人的尸体悬浮在入口前,遮住了她的视线。她轻轻把尸体推开,把升降梯的入口闸门拉开了一些。
竖井的宽度不足以让两人同时并行,于是她让盛船长在前面,双脚先进去,采用倒游的方式。盛船长眼睛紧闭,身体仍然忍不住颤抖,手紧紧抓住调节器的黑管子。萨克斯跟着进入竖井,心里很清楚,万一他太过惊慌,扯掉她嘴里的调节器,拉开她的面镜或打落灯光的话,他们就将被困在这小得恐怖的房间里。一想到这点,萨克斯宛如又吸到一口刚才的污浊空气一样,感觉胸口一阵闷痛。
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继续前进吧。她用力踢着水,尽可能以最快速度移动。倒退游泳的盛船长在竖井中连续卡住了两次。她得费力帮他把阻碍的东西扳开。
她再看一眼压力表:空气只剩四百磅了。
我们把底限设在五百磅,不可低于这个数字。这条规则绝对不能违反,没有例外。
总算,他们抵达了上层的甲板,离开出口便是那条由舱房通往船桥的通道。一旦他们游到船桥,就可以回到外面那可爱的世界,顺着那条橘色绳索回到水面,回到充满甜美新鲜空气的地方。只是,盛船长的意识仍不很清楚。她花了不少时间,才在不让盛船长嘴里的调节器脱离的情况下,把他推出竖井的出口。
回到船上这条主要通道后,萨克斯并肩游在盛船长旁边,用手拉住他的皮带。然而,就在她准备向前游的时候,突然又紧急停了下来。她背上气瓶的旋钮被勾住了。她住后一看,发现勾住气瓶的是刚才被她从“幽灵”房间推出来的那具尸体身上的夹克。
压力表指数:三百磅。
可恶,她在心中骂道,同时用脚猛力想把他踹开。但这具尸体卡在一道舱门上,夹克末梢紧紧缠住了气瓶旋钮。她越是用力拉扯,夹克就缠得越紧。
压力表的指针已降到红线下了:只剩最后二百磅空气。
她还是无法让气瓶挣脱开来。
好吧,没别的办法了……
她扯开浮力调节装置上的搭扣,脱掉这件背心。在她转身想解开纠缠物之时,盛船长却突然慌了起来。他用力踢腿,一脚正中她的脸。头灯被踢掉了,她嘴里的调节器也被踢开,整个人被这股力量往后拉。
黑暗……没有空气……不……莱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