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到这点,托马斯,我想你在这里的任务只是写字记录而已,不要随便发表意见。”

  “重点?老板,这已经很清楚了,”桑尼说,“一定有专人替‘幽灵’布置房子,他一定找了风水先生来帮忙。只要找到这个人,就可以找到‘幽灵’的其他藏身地了。”

  “很好,”莱姆说,“这的确有帮助。”

  “我去唐人街查查风水师,你觉得如何?”

  莱姆和萨克斯互看了一眼,两人同时笑了起来:“看来,我得改写我的刑事鉴定教科书了,非得加进‘巫术’这个新章节不可。那么,你快去抓你的老鼠吧。李先生,事情办完后快回来这里,我还需要一些白酒……对了,桑尼!”

  这个中国人转头看着他。

  “再见,”莱姆很小心地用中文念出这两个字,这是他从网络上的中文翻译网站上学来的。

  桑尼点点头:“好极了,老板,你的发音很标准。再见。”

  在这位中国警察离开后,剩下的人又继续进行证物研究工作,却一直没有什么进展。一个小时过去了,派去皇后区调查印刷厂的警察,也没有传回任何消息。

  莱姆把头往后一仰,倒在枕头上,和萨克斯一样把目光投向证物表。他心中又浮现出那种熟悉的感觉:尽管知道证物表上已没什么能透露的了,但就是忍不住再一个个检查,只希望能突然从里面蹦出一个全新的发现。

  “我应该再去和吴启晨谈谈吗?或是找约翰·宋?”萨克斯问。

  “证人的部分已经够了,”莱姆咕哝说,“我们需要的是更多的证物,我需要更具体一点的东西。”

  突然间,他飞快把视线投向那张地图——他们最早使用的那张长岛地图。他的目光落在东角海岸外约一英里远的一个小圆点上。

  “怎么了?”他的表情引起了萨克斯的注意。

  “妈的……”他喃喃说。

  “到底怎么了?”

  “我们还有犯罪现场,有一个现场被我们忘掉了。”

  “哪一个?”

  “那条船,福州龙号!”

  猎灵|GHOSTKILL

  长岛伊斯顿犯罪现场:

  ·两名偷渡者在海滩上遇害,子弹从背后射入。

  ·一名偷渡者受伤——约翰·宋医生。

  ·船上有一名帮手,身份不明。

  ·十名偷渡者逃逸;七名成人(一名老人,一名受伤女性),两名儿童,一个婴儿,偷走教堂车辆。

  ·血迹样本已送化验室鉴定。

  ·受伤女人血型为AB型阴性。已要求法医办公室进一步详细检验。

  ·接应“幽灵”的车弃他而去。这辆车应该被“幽灵”射中一枪。已采集此车胎痕和轴距,送请鉴定车辆型号。

  ·该车为宝马X5型。正在查找车主。

  ·司机是杰里·唐。

  ·现场无接应偷渡者的车辆。

  ·手机,可能为“幽灵”所有,送联邦调查局分析。

  ·无法追查为源的卫星电话。

  ·“幽灵”使用武器为七点六二毫米手枪,弹壳较罕见。

  ·型号为中国五一式自动手枪。

  ·根据有关消息,“幽灵”有手下潜伏在政府机关中。

  ·“幽灵”偷窃一辆红色本田汽车逃逸。已要求各部门协助搜寻此车。

  ·搜寻没有结果。

  ·海上发现三具浮尸——两名被开枪打死,一名溺死。尸体照片和指纹已送交莱姆和中国。

  ·溺死者确认是“幽灵”的帮手维克托·欧。

  ·指纹自动识别系统比对指纹。

  ·无任何相吻合的结果,但张敬梓的手指上有不寻常的痕迹(伤口?绳索压痕?)

  ·偷渡者档案:张敬梓和吴启晨两家人、约翰·宋、一名溺毙妇女的婴儿、一对身份不明的男女(在海边被枪杀)。

  唐人街,被窃的货运车

  ·偷渡者以“家庭商店”商标伪装车身外观。

  ·由血液泼溅情况来看,判断女性伤者的受伤部位应在肩膀或手臂。

  ·血液样本已送实验室化验。

  ·受伤女人血型为AB型阴性。送法医进一步化验。

  ·指纹已送至自动指纹识别系统。

  ·无任何相吻合的结果。

  杰里·唐命案犯罪现场

  ·有四个人破门闯入,折磨杰里·唐,并枪杀了他。

  ·两枚弹壳——与五一式手枪相吻合。杰里·唐头部中了两枪。

  ·现场被严重破坏。

  ·有一些指纹。

  ·除杰里·唐外,其余指纹无吻合对象。

  ·三名同伙的鞋子尺码比“幽灵”的小,推测体型也比“幽灵”小。

  ·由微量证物判断,“幽灵”藏身处应在市中心,可能在炮台山公园一带。

  ·嫌疑犯为中国少数民族。目前正在追查其下落。

  ·来自土耳其社区和皇后区的伊斯兰中心。

  ·手机呼叫的地址是下城帕特里克·亨利街八○五号。

  坚尼街枪战犯罪现场

  ·另有证物显示,嫌犯藏身处应在炮台山公园一带。

  ·被盗之雪佛莱开拓者休闲旅行车,无法追查其车主。

  ·无可辨识身份之指纹。

  ·藏身处的地毯是阿诺德公司的拉斯特—莱特地毯,铺设时间不超过六个月;正在联络承包商清查铺设用户名单。

  ·地毯铺设地点:炮台山公园有三十二处。

  ·发现新鲜的育苗覆盖士层。

  ·“幽灵”同伙的尸体:来自中国西部的少数民族。无法根据指纹确认身份,使用武器为沃尔特PPK手枪。

  ·关于非法移民:

  ·张家:张敬梓、梅梅、威廉和罗纳德,张敬梓的父亲张杰祺,以及一名婴儿:宝儿,张敬梓已经有了工作,但雇主和工作地点不详,开一辆蓝色货运车,无标志,无车牌。张家居住在皇后区。

  ·吴家:吴启晨、永萍、青梅和朗。

  藏身处枪击案犯罪现场

  ·由指纹和张杰祺手部照片,得知张家父子皆为书法家。张敬梓可能会去印刷厂或油漆公司工作。给皇后区的各个商店与厂家打电话确认。

  ·死者鞋底的有机泥说明他们可能住在离污水处理厂不远的地方。

  ·“幽灵”请风水师替他布置居室。

  第三十五章

  朗·塞林托说:“可是,船上的证物一定都毁坏了,对吗?林肯?因为海水的关系。“

  萨克斯说:“有些没入水中的证物确实会受到损坏或完全消失,例如一些水溶性的化学物质。但是,对那些实体的证物来说,即使是脚印,都能被保留下来,这得视水中的潮流、深度和温度而定。事实上,有些沉入水中的证物,保存下来的情况有时甚至比陆地上好。莱姆,我背得如何?”

  “很好,萨克斯,我给你一百分。”刚才她说的这些话,完全是莱姆写在刑事鉴定教科书中的文字。

  “谁去打电话给海岸警卫队,把在那边执行救援行动的负责人的电话转接给我。”

  塞林托主动打了电话,并将电话接到扩音器上。

  “我是埃文·布里冈号舰长弗雷德·兰森。”扩音器传来海上呼啸的风声,电话那端的人几乎是用吼叫的方式在说话。

  “我是纽约市警察局警探塞林托。我好像和你通过话吧?”

  “没错,我记得。”

  “我现在和林肯·莱姆在一起。你目前的位置在哪里?”

  “就在福州龙号上面。我们还在搜寻生还者,不过看来希望很渺茫了。”

  莱姆问;“船长,那艘船的状况如何?”

  “船身向右舷倾斜,沉没在约八九十英尺深的海底。”

  “那里的天气状况呢?”

  “现在好多了。浪高三米,风力八级,小雨,能见度约二百码。”

  “你那里有可以下去清查船舱内部的潜水人员吗?”莱姆问。

  “有。”

  “这种天气他们可以出动吗?”

  “天气状况并不是很好,但他们应该没有问题。不过,我们已用仪器扫描过船舱内是否有生存者,可是没有任何发现。”

  “不,我是要他们下去搜寻证物。”

  “明白了,我们会派人下去。可是,我的潜水人员都不是搜集证据的,他们的专长只是S和R。”

  莱姆想起来,S指“搜索”(Search),R是指“救援”(Rescue)。

  舰长又说:“你能派人来指导他们该如何进行吗?”

  “没问题,”尽管他知道要对一个新手讲解极其复杂的犯罪现场鉴定工作,是件费时又费力的事,但莱姆也只能答应下来。

  阿米莉亚·萨克斯突然插了话:“我可以自己去。”

  莱姆说:“我说的是潜进那条船搜集证据,萨克斯。”

  “我知道。”

  “而那条船沉没在海底几十英尺深的地方。”

  她弯下腰,对着麦克风说:“舰长,我三十分钟以内就可以抵达炮台山公园。你能派一架直升机过来接我吗?”

  “这种天气是还可以飞行,不过——”

  “我有PADⅠ开放水域资格。”这句话的意思是,她参加过“专业潜水指导协会”的潜水课程,具有合格的潜水员证书。莱姆知道,她和以前的男朋友尼克曾一起报名参加训练,从事过不少次的潜水活动。不过,平时喜爱追求速度的萨克斯应该更喜欢快艇和滑水运动。

  “但你已经好几年没潜水了,萨克斯。”莱姆提醒她。

  “这就像骑车一样。”

  “这位小姐——”

  “舰长,请叫我萨克斯刑警。”她说。

  “刑警,休闲性质的潜水活动和今天的情况差别很大。我手下的潜水员都有多年经验,但要他们在今天这种天气下潜进一艘尚未完全稳定的沉船里,我都会有点不放心。”

  “萨克斯,”莱姆说,“你别去,潜水不是你的专长。”

  “我非去不可。”她回答,接着又对麦克风说,“舰长,他们一定会错过很多重点。相信你也很清楚,他们对刑事现场鉴定知识的了解,其实与一般市民没有什么分别。”

  “我明白了,警察。但我不得不说,这还是有点风险。”

  萨克斯沉默了一下,然后又说:“舰长,你有孩子吗?”

  “什么?”

  “你有家人吗?”

  “这——”他回答,“我有。”

  “我们现在通缉的人,正是那个把船炸沉,几乎让船上所有人罹难的杀人凶手。此刻,他正无所不用其极地想杀掉那些侥幸逃过船难的偷渡者,想杀掉有两个孩子和一名婴儿的那一家人。我绝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在那艘船上,可能存有重要证物,能让我们可以查出他藏身的地方。而我的专长正是寻找线索——无论在何种状况下。”

  塞林托说:“叫我们的潜水员去好了。”纽约市警察局和消防局都有许多专业的潜水人员。

  “他们也不懂犯罪现场鉴定,他们一样只是S和R。”萨克斯马上表示反对。说完,她转头看向莱姆。莱姆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才勉强点了点头,表示他赞成萨克斯的做法。

  “舰长,你能协助我们吗?”莱姆问,“她非得亲自下水不可。”

  舰长的回答伴随着呼啸狂风传来:“没问题,警员。不过,我会派直升机到哈德逊河的降落场,这样可以省一点时间。那里离炮台山公园不远,你知道那个地方吗?”

  “知道。”她说,接着又补充,“舰长,我还有一件事。”

  “是什么?”

  “你知道加勒比海是潜水活动盛行的地方吗?”

  “没错。”

  “每次我们潜水结束,回到船上起程回港时,水手们会为每人准备一杯兰姆鸡尾酒以示庆功——当然这已经包括在潜水的费用里。不知道在你们海岸警卫队的舰艇上,会不会提供这样的东西?”

  “没问题,警员,我们可以马上替你准备。”

  “我会在十五分钟后赶到直升机起落点。”

  结束通话后,萨克斯看着莱姆说:“我会打电话告诉你我找到了什么。”

  此刻,莱姆心中有千言万语想对萨克斯说,但能说出口的却少之又少。于是,他只说了一句:“仔细搜查——”

  “——小心背后。”

  她摸摸他的右手,那只根本无法感觉到任何东西的手。应该说,目前还不能。也许在手术过后,情况就会有所改变。

  莱姆抬头看着天花板,看向楼上卧房那座执法者之神的关公像和祭祀所用的甜酒摆放的位置。但林肯·莱姆还是克制住了这股冲动,不让自己向这位东方神祗默默祈祷——祈求萨克斯能平安完成这趟旅程,并快点将消息传送回来。

  举一反三……

  孔夫子?我喜欢这个说法,莱姆想着。他转头对看护说:“你去地下室帮我拿件东西。”

  “拿什么?”

  “拿一本我写的书。”

  “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托马斯回答。

  “那么,你最好仔细找一找。你觉得呢?”

  托马斯故意大声叹了口气,才不情愿地离开房间。

  莱姆说的这本书,是他在几年前完成的著作《犯罪现场》,在这本书中,他重现了过去发生在纽约市内的五十一个刑事案件的地点,有些已侦破,有些至今悬而未决。这本书像一张剖面图似的列出纽约市中最恶名昭著的地区,从在十九世纪中期被公认为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的纽约市五点区①【注①:十九世纪中期纽约黑帮出没的地区。】,到发生在麦迪逊广场公园的建筑师斯坦福·怀特的三角恋情凶杀案②【注②:斯坦福·怀特(Stanford White,1853—1906),美国著名建筑师。】;从发生在小意大利区一间蛤蜊餐厅的乔伊·盖洛③【注③:乔伊·盖洛(Joey Gallo,1929—1972):是纽约黑帮甘比诺(Gambino)家族手下的主要成员,后来在小意大利区一家餐厅被人开枪打死,凶手至今仍逍遥法外。】之死,到约翰·列侬之死。这本附有图解的书曾大受欢迎,但畅销的程度还不至于使它成为不朽的名著,剩下的书全沦落到书店的“特价商品区”,成为打折拍卖的商品。

  尽管如此,莱姆心中还是觉得相当自豪;在他发生意外之后,这是他第一次尝试重返现实世界的行动。这本书是一个象征,不管他的情况有多恶劣,他除了躺在床上整天抱怨自己悲惨的处境之外,仍有能力做一些有用的事。

  十分钟后,托马斯回来了,他的衬衫沾上了一点污垢,俊俏的脸上也落上了汗珠和灰尘:“那些书放在最里面的角落,压在十几个纸箱下。弄得我灰头土脸。”

  “如果你早把地下室整理好的话,就应该会省下一些工夫。”莱姆说,目光已经落在这本书上面了。

  “如果你不说‘把它们打包,我受够了这些东西,再也不想看到它们了’,同样可以省下我很多功夫。”

  “对了,这本书的封面有破损吗?”

  “不,封面还很新。”

  “让我看看,”莱姆说,“你拿正一点。”

  这位经受一番折腾的助理先拍了拍裤管,才把这本书举高给莱姆看。

  “还可以。”莱姆说。

  他焦躁地环顾房间,虽然无法感觉心脏的跳动,但由太阳穴上扑扑跳动的血管,他知道自己的心脏正快速地向全身压送出血液。

  “怎么了,林肯?”

  “触控板。那个东西还在吗?”

  几个月前,莱姆曾决定安装一个像鼠标一样连接至计算机的触控板,他认为自己可以用唯一能动的左手无名指来控制计算机。对他来说,能自己使用触控板操作计算机是相当重要的事,但他却没有对托马斯或萨克斯透露。

  然而,他还是失败了。无名指能动的范围太小,无法利用触控板灵活移动屏幕上的光标。毕竟,这种触控板不像他那辆“暴风箭”轮椅上的触控器,不是专门设计给他这种情况下的病人使用的。

  这个失败,就某种程度而言,已经对林肯·莱姆造成了严重打击。

  托马斯又离开房间,再回来时,手上已经拿了一块小小的灰色装置。他把电线连接至计算机,然后将触控板安放在莱姆的无名指底下:“你想用这东西做什么?”托马斯问。

  莱姆咕哝说:“你放稳点就是了。”

  “好吧。”

  “命令,光标向下。命令,光标停止。命令,双击按键。”屏幕上蹦出了一个绘图程序,“命令,画线。”

  托马斯惊讶地问:“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安静点,我必须集中精神。”莱姆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始以无名指在触控板上移动。屏幕上出现了一条歪歪斜斜的线条,而在他的前额上则出现了一粒粒汗珠。

  他重重地呼吸,心中充满了焦虑,仿佛正在进行拆解炸弹的动作。莱姆咬紧牙关说:“托马斯,把触控板往左移,小心点。”

  助理照做了,而莱姆继续给他下一个指示。

  十分钟的痛苦,十分钟的疲惫努力……他看着屏幕,在终于对成果感到满意后,便把头往后倒在椅背上:“命令,打印。”

  托马斯走向打印机。

  “想看看你的杰作吗?”

  “当然要!”莱姆叫道。

  托马斯拿起这张纸,举到莱姆眼前。

  给好朋友桑尼

  林肯赠

  “从你发生意外后,这好像是你第一次用手写出来的字。”

  “丑得像小学生的狗爬字,”莱姆咕哝说,却掩饰不住因为完成这项杰作而带来的快乐,“几乎看不出在写什么。”

  “要我把这张纸贴进书里吗?”托马斯问。

  “如果你方便的话,就谢谢你了。”莱姆说,“贴好后,你先放在一边,等桑尼回来我再送给他。”

  “我可以用包装纸把它包起来。”看护说。

  “这就不必了。”莱姆说,“现在,我们再继续来研究证物吧。”

  第三十六章

  没问题,我能办得到。

  海岸警卫队的塞考斯基HH-60J型直升机已抵达了埃文·布里冈号武装巡逻舰的上空,盘旋在五十英尺高的地方。阿米莉亚·萨克斯站在直升机内呈波纹状的金属地板上,让机员替她扣上垂降钢索。

  从直升机到摇晃起伏的甲板,唯一能使用的方法只有用绳索从空中垂降。但当她要求乘直升机到巡逻舰上时,压根儿没想到这点。

  也罢,她心想。除了垂降,她还能期望什么呢?一架电梯不成?

  直升机盘旋在强劲的海风中,在他们下方,通过一阵薄雾,她看见围绕巡逻舰四周翻腾着白色浪花的灰色海水。

  在橘色救生衣和破旧头盔的包裹下,萨克斯牢牢抓住机舱门边的手把,再次告诉自己:没问题,我能办得到。

  机员朝她叫喊了些什么?她没听见,于是便喊叫着要他重复一次。那名机员显然也听不到她在说什么,反而以为萨克斯已经听到刚才他说的信息。于是,他再次检查扣在她身上的索具挂钩后,便又喊了些话。萨克斯指指自己,再指指机舱外,那名机员则竖起了大拇指。

  没问题……

  我能办得到。

  真正让她害怕的只是幽闭的空间,不是高度,但这样是太……

  接着,她跃出机舱门,尽管事前他们交代她不要抓住绳索,但她还是忍不住紧紧握住。跃出机舱门的冲力使她在空中猛烈地摆荡,摆荡动作缓和下来后,她才在强劲的海风和直升机螺旋桨叶掀起的狂暴气流中,开始往下垂降。

  下降,下降……

  一阵白茫茫的雾气围绕住她,使她顿时失去了方向感。她被垂吊在半空中,既看不见上方的直升机,也见不着下面的舰艇。雨丝不断击打在脸上,逼得她几乎睁不开眼腈。她感到一阵晕眩,已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像个失控的钟摆挂在空中,还是正以一百英里的时速往甲板上坠落。

  噢,莱姆……

  幸好,下方的船舰又清楚地浮现了。

  埃文·布里冈号上下左右地摇晃着,尽管海浪大得很不真实,仿佛电影特效小组制造出来的效果,但船上掌舵的那个人仍把船身稳稳地保持在定点。萨克斯的双脚一触及甲板,便立刻压下索具上的快速松环扣钮,但这时船身突然陷入一道巨浪的波谷,使萨克斯从四英尺高的地方坠下,重重跌在甲板上,两个患有关节炎的膝盖顿时疼痛不已。两名船员跑过来扶她,她这才想到,或许刚才直升机上的那位机员想提醒她的就是这件事。

  对于关节炎患者而言,航海并不是一项合适的运动,萨克斯心想。在走向船桥的时候,她必须不弯曲膝盖,以保持重心稳定。她突然想起了约翰·宋,想到改天要对他说:他开给她的中草药似乎不如止痛和消炎药有效。

  到了船桥,相貌不怎么年轻的弗雷德·兰森舰长微笑着和萨克斯握了手,欢迎她来到这条船上,并带她到海图桌前:“这里有那艘货轮的照片,还有它现在沉没的地点。”

  萨克斯把目光凝聚在那艘船上,兰森在一旁说明船桥和船舱所在的位置:它们位于同一个甲板上,但两者之间隔着一条通往船尾的长走道。

  “对了,还有一件事想提醒你,”他严肃地说,“目前已知约有十五具尸体留在货舱里,因此可能引来一些海洋生物。那里的情况可能不太好看,就连我手下的组员也都……”

  她的眼神使他说话的声音渐渐变小了。

  萨克斯说:“谢谢提醒,舰长,不过我正是靠这一行为生的。”

  “当然,当然……好吧,你现在可以去换上装备了。”

  又是一趟艰辛的旅程,他们在风雨中走向巡逻舰尾。船尾有一块可遮雨的小工作区,那儿已有一男一女两名海岸警卫队的队员在等待他们了。他们身上都穿着黄黑两色的湿式潜水衣,男人是船上的潜水组长,女的则是他的副手。

  “听说你参加过PADⅠ,”那个男人说,“你潜过几次水?”

  “大概二十五次左右吧。”

  这个答案让他们表情宽慰了起来。

  “那么,你最后一次潜水是在什么时候?”

  “好几年前。”

  这个答案得到与刚才相反的效果。

  “好吧,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得把所有程序再讲一遍,”男潜水员说,“就把你当初学者看了。”

  “没关系。”

  “你的最深潜水纪录是多少?”女潜水员问。

  “八十英尺。”

  “今天差不多也要潜到这个深度,唯一的差别是那里可能比较黑。洋流把海底的泥沙都搅起来了。”

  海水并不冷,他们解释,仍保留着许多夏日的热能。但潜水一段时间后,体内的热量会迅速消耗,因此她必须穿上湿式潜水衣。顾名思义,这种潜水衣并不是只用一层橡胶隔绝海水而已,而是在她的皮肤和潜水衣表层间形成薄薄的水层,以达到保温的效果。

  萨克斯走到布帘后,脱下身上衣物,用力把潜水衣套上。

  “你们肯定这件不是童装?”她叫道,气喘吁吁地奋力把紧身的橡胶衣拉过腰身套上肩膀。

  “这种疑问我们听多了。”女潜水员回答。

  接下来,他们帮忙她戴上其他装备:配重腰带、面镜、气瓶,以及浮力调节装置——这是一种可以在水中充气或排气的背心,使潜水员在下潜或上升时更加便利。

  连接在气瓶上的,还有她用来呼吸的主调节器,以及另一个绰号叫“章鱼”的备用调节器。万一同伴发生空气供应被切断的情况,便可通过备用调节器使用她的气瓶。除此之外,他们还替她戴上一个头戴式潜水照明灯。

  着装完毕后,他们又替她复习了一遍在水中沟通联络用的各种手势。

  一大堆信息,个个都相当重要,萨克斯只能强迫自己一一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