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其实,他也真的尽力了。在我手下,像他这样苦干实干的人并不多。和其他人比起来,他努力的程度是别人的两倍。他只是太冲动了一点。我会要他放松一些。在出了上次那个事件后,他一直不太好过,我猜他一定也在责怪自己。他在停职的那段期间,突然不告而别。虽然他没提这件事,但我听说他花自己的钱,出国去调查那位女线民的事了。等他回来上班后,就一直像只猎犬似的废寝忘食地工作。他是我们最好的调查员之一。”

  除了有少数缺点,例如让歹徒逃跑之外。莱姆暗暗讽刺地想。

  皮博迪和联邦调查局处长在离开前,再次向莱姆和塞林托保证,明天一早就会派一位新的联邦调查局的联络员来,特殊战术小组也会随时待命,“这绝对没有问题,”处长这么说。

  “各位晚安。”国务院来的威伯利以相当正式的态度向房里的人道别,然后跟着他们走出了房间。

  “好了,继续工作吧。”莱姆对塞林托、萨克斯、库珀和桑尼说。除了德尔瑞之外,埃迪·邓此时也不在这里。他胸口受到严重撞伤,正在家中休养,“吴启晨还对你说了什么,萨克斯?”

  她把在医院里问来的细节消息一五一十地说了。吴家的人包括吴启晨、他的妻子永萍、大女儿青梅和小儿子朗朗。张家的人则有张敬梓、梅梅,威廉、罗纳德,以及张敬梓的父亲,中文全名叫张杰祺。张敬梓在中国的时候就已经安排好他和威廉来美国之后的工作,但吴启晨不知道工作地点在哪儿,也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行业。萨克斯又补充说,张家成员中还包括一个小婴儿,生母已溺死在福州龙号上,这个婴儿的名字叫宝儿,意思是“珍贵的孩子”。

  莱姆注意到,当萨克斯提到那个婴儿时,双眼闪过一丝异样的神情。他知道萨克斯很想要小孩——很想和他一起生一个。若在几年前,他一定会觉得这个想法实在荒谬之至,但现在,他竟然也偷偷赞同这样的想法。只是,让他赞同的原因并非只是想身为人父而已。阿米莉亚·萨克斯是他见过最好的刑事现场鉴定人员,她最重要的本钱就是移情作用。其他专业犯罪现场鉴定人员,包括莱姆自己在内,都无法像她一样移转心思,进入犯罪者在现场时的内心世界,并借此找出大部分鉴定人员都会错过的证物。然而,萨克斯还有另一项心理特质,这个特质能使她成为犯罪现场鉴定好手。却也足以让她陷入危险。她是射击比赛冠军,是老练的快车手,往往是案发后第一位赶至现场的人,随时准备拔枪与还留在现场的歹徒交战。就像今天晚上在吴启晨住处前的通道所发生的事。

  莱姆从来不会要求她别这样做。不过,等她有了孩子,说不定她就会把工作限定在单纯犯罪现场鉴定的范围内,只做自己最具有天分的事,不再轻易让自己陷入危险。

  梅尔·库珀突然打断了莱姆的思绪:“地毯的色层分析结果出来了。”他向大家解释说地毯的成分是羊毛尼龙混纺,随后马上测量灰影中的色彩温度,然后连上网络,将数据输入联邦调查局的地毯纤维数据库中,

  几分钟后,查询的结果出现在计算机屏幕上。“地毯的牌子是‘拉斯特莱特’,制造商是位于威灵汉的‘阿诺德纺织公司’,上面有他们的电话号码。”

  “找人打电话去问,”莱姆说,“查出所有在下曼哈顿铺这种地毯的客户名单,时间范围就设定在最近好了。梅尔,你觉得如何?”

  “有可能,如果由纤维数量来判断的话。”

  “什么意思?”桑尼问。

  库珀解释说:“地毯纤维发生脱落现象大部分都出现在铺设后的六个月之内,差不多是这个时间范围。”

  “我来打电话好了,”塞林托说,“不过别指望出现奇迹,毕竟现在已过下班时间好几个小时了。”他用头示意了一下时钟。现在的时间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了。

  莱姆说:“这是一家制造公司,你知道这表示什么吗?”

  “不知道,林肯,干吗不直接说?”塞林托没好气地说,以现在的情况,没人有心情听一堂实例教学课。

  “这表示他们可能有夜班。既然有夜班,就表示会有领班在。而领班一定会有老板家里的电话,好在发生火警之类的紧急事故时联络老板。”

  “我会尽力联络。”

  库珀正在检验萨克斯从开拓者休闲旅行车上采下的微细证物,“有很多胶状粘土,”他说,“‘幽灵’和他手下的鞋子上都沾有这种物质。”瘦小的他又转向显微镜,察看另一小块物质,“林肯,你认为呢?这是不是育苗覆盖土②【注②:为保护植物而覆盖在其根部周围的泥土等物。】?”他从显微镜接目镜上抬起头。“这是来自休闲旅行车上的地毯,在驾驶座旁找到的。”

  “指令、输入、显微镜。”莱姆用语音操作计算机,屏幕上立即出现库珀的显微镜里的画面。只看了一眼,他便认出这是用西洋杉针叶做的育苗覆盖土,用来装饰花园用的,“很好。”

  “炮台山公园的花园太多了。”塞林托说。炮台山是曼哈顿下城最大的住宅区,他们根据先前找到的证物,推断“幽灵”的藏身地可能就在这个地区。

  的确,花园实在太多了,莱姆心想:“有办法追查到具体的制造者吗?”

  “不行,”库珀说,“这种东西都是一个样子。”

  那么,就无法利用这个样本锁定某个特定位置了。不过,这块育苗覆盖土仍是湿的,由这个特点或许能缩小一些范围。“如果我们调出这些花园的清单,就可以用消除法,留下过去几天还没铺设育苗覆盖土的花园。这份清单很长,但可以这么做。”莱姆接着又问,“尸体的情况如何?”

  “线索不多。”萨克斯说。她向大家说明,那个死者身上没有身份证件,只有一笔九百美元左右的现金,此外还有手枪子弹、香烟和一个打火机,“对了,他身上还有一把刀,上头有血迹。”

  库珀已经把刀子上的血迹送交化验了。但莱姆敢肯定,刀上的血一定是杰里·唐或吉米·马的。

  指纹自动辨识系统已传回结果,萨克斯从开拓者休闲旅行车和死者身上采集到的指纹,没有一个吻合数据库里的档案。

  桑尼指着死者脸部的一张宝丽莱照片:“嘿,我说对了,记得吗?我说过他们一定不是汉族人。”

  “我记得,桑尼。”莱姆对他说,“打电话给那位帮会的朋友蔡先生吧。”说完,莱姆又问,“关于子弹的部分呢?”

  “‘幽灵’用的还是那把五一式手枪,”萨克斯说,

  桑尼又说:“我说过了,那是一把杀伤力很大的枪。”

  “我还找到几个九毫米手枪的弹壳。”她举起一个证物袋,“但上面没有明显的退壳痕迹。也许是新式的贝瑞塔,瑞士的沙尔、史密斯或柯特手枪。”

  “那死者的武器呢?”

  “我鉴定过了,”她说,“上面只有他的指纹。这把枪是旧型的沃尔特PPK手枪。”

  “枪呢?”莱姆看向证物袋,但没见到那把枪的影子。

  萨克斯和桑尼对看了一眼,但显然不想让塞林托瞧见。她连忙说:“好像是被联邦人员保管了。”桑尼把目光移开,莱姆顿时明白,萨克斯在鉴定过后,一定把这把枪塞给这位中国人了。也好,就给他吧,莱姆心想。如果不是这位中国人。那么埃迪·邓、萨克斯和吴启晨的女儿今晚恐怕难逃一劫。就让他带把枪防身好了。

  萨克斯把这把沃尔特手枪的序号告诉库珀,让他输进枪械数据库查询。“没有资料,”他马上回报,“这种枪是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制造的,从那时到现在已不知道转过多少次手了。”

  塞林托突然叫了起来:“刚才找到一位阿诺德纺织公司的董事了。我们把他从床上叫起来,但他好像还挺合作的。这种地毯只供商业贩卖用,他们卖给最大型的建筑公司和地毯经销商。他提供给我们一份这附近区域的清单,里面有十二个直接向工厂购买地毯的大建筑公司,以及二十六个批发来再转售给装潢公司和经销商的中间商名单。”

  “天啊,”莱姆说。想找出铺设拉斯特—莱特地毯的建筑物地址,将会是一场马拉松式的竞赛。但他还是说,“找人开始去清查吧。”

  塞林托说:“我会要他们把人都叫起来。妈的……既然我还醒着,这世界的其他人为什么可以睡?”他打电话到总部大楼,联络一些警探帮忙,并把这份清单传真给他们。

  此时,莱姆的私人电话响了。

  “林肯?”通过扩音装置,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

  这个声音让他心中一震:“韦弗医生。”

  她是莱姆的神经外科医生,下星期就要替莱姆开刀动手术的主治大夫。

  “我知道现在很晚了,希望没吵了你。你在忙吗?”

  “不忙。”莱姆说,却看见托马斯做了个夸张表情,然后朝写字板扭了一下头,意思说他整个心思全在这上面,还敢对医生说谎。

  “我要告诉你手术前要注意的一些细节。下星期五上午十点,你要到曼哈顿医院三楼的外科神经手术前准备室报到。”

  “好的。”他回答。

  托马斯把医生提到的注意事项一一记下。医生交代完毕,和莱姆道过晚安,便挂断了电话。

  “你要去看病?老板?”

  “对。”莱姆说。

  “是看——”桑尼一时想不出该用什么英语词汇来形容莱姆的身体状况,于是便伸手指向他的身体。

  “没错。”

  萨克斯沉默不语,只看着刚才韦弗医生交代让汤马斯抄下的注意事项。莱姆知道她打心里不愿意让他去动这次手术。因为根据过去的经验,那些接受这种手术并成功的患者,脊椎受伤的位置都比莱姆低,多半是在腰部或胸部,状况都不如莱姆严重。医生也对他说过,这次手术能改善的程度有限,而且危险性很高——也许会让他变得更糟糕。此外,如果他的肺脏再受到伤害,他就可能死在手术台上。尽管如此,萨克斯也知道这次手术对他的重要性,并已经决定完全支持他。

  “这么说来,”她终于开口说话了,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我们必须在下星期五以前抓住‘幽灵’了。”

  莱姆发现托马斯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你做什么?”他不高兴地说。

  他量了一下莱姆的血压。“太高了。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真谢谢你,”他吼道,“但我不觉得我的脸色代表……”

  “该休息了。”看护托马斯坚决地说,而且这句话不是冲着老板莱姆说的。

  塞林托和库珀也同意今天应该到此为止。

  “你们造反了——”莱姆喃喃说。

  “不是造反,”托马斯说,“这是共识。”

  塞林托又打了一个电话,确认吴家的人和约翰·宋的状况。吴启晨一家人现在已住进纽约摩瑞山地区的一间庇护所,受到纽约市警察局的保护;约翰·宋则拒绝萨克斯的提议,不想住进那个地方。因此塞林托只好加派一名警力到他住的地方驻守。这些负责保护他们的警察都汇报说目前这些非法移民的安全没有问题。

  莱姆对萨克斯说:“你把那些药草带来了?一定是,真难闻。”

  “我想把它当做空气清新剂,不过既然你不喜欢——”她凑近莱姆,“你的脸色苍白,不舒服吗?”

  “只是有点儿累了。”他说。这是实话,他感觉不是一般的累。他本来想重视这个问题,却又认为自己的疲惫不如这件已让他忙了一天的案情重要。但是,他知道自己的确该多留意疲惫所代表的警告——这是身体状况恶化的征兆吗?对全身瘫痪的病人来说,最主要的问题并不单只是麻痹而已。

  由于神经失去反应,会导致一些相关的病症产生,例如肺部损伤且并发感染。但也许,最糟糕的症状是对疼痛没有知觉。丧失了早期预警系统,就无法对一些需要及早留意的病症发出警告,举例来讲——癌症。莱姆的父亲就是死于癌症,萨克斯的父亲也是一样。莱姆记得,他父亲之所以知道自己身患癌症,是因为他到医生那儿去抱怨自己的胃老是在痛。

  “晚安。”梅尔·库珀说。

  “晚安。”桑尼用中文说。

  “就这样吧。”塞林托咕哝说,向门外长廊走去。

  “桑尼,”莱姆说,“你今晚就住在这里吧。”

  “当然好,老板。反正我也没地方可去。”

  “托马斯会替你安排一个房间。我要先上楼去,料理一些琐事。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上来坐坐。不过,得先给我二十分钟准备一下。”

  桑尼点点头,随即又转身看向那面写字板了。

  “我带你上去。”萨克斯说。莱姆驾着轮椅驶进一座在一楼和二楼之间升降的小电梯。这是后来改建的,以前本来是一个小房间。萨克斯跟了进去,关上房门。莱姆抬起头看着她的脸,感觉到这张脸上充满了忧虑,但她想的似乎不是与案情有关的事。

  “你有什么话要说吗,萨克斯?”

  她没有回答,只默默关上电梯的铁门,然后按下“往上”的按钮。

  猎灵|GHOSTKILL

  长岛伊斯顿犯罪现场:

  ·两名偷渡者在海滩上遇害,子弹从背后射入。

  ·一名偷渡者受伤——约翰·宋医生。

  ·船上有一名帮手,身份不明。

  ·十名偷渡者逃逸;七名成人(一名老人,一名受伤女性),两名儿童,一个婴儿。偷走教堂车辆。

  ·血迹样本已送化验室鉴定。

  ·受伤女人血型为AB型阴性。已要求法医办公室进一步详细检验。

  ·接应“幽灵”的车弃他而去。这辆车应该被“幽灵”射中一枪。已采集此车胎痕和轴距,送请鉴定车辆型号。

  ·该车为宝马X5型。正在查找车主。

  ·司机是杰里·唐。

  ·现场无接应偷渡者的车辆。

  ·手机,可能为“幽灵”所有,送联邦调查局分析。

  ·无法追查来源的卫星电话。

  ·“幽灵”使用武器为七点六二毫米手枪,弹壳较罕见。

  ·型号为中国五一式自动手枪。

  ·根据有关消息,“幽灵”有手下潜伏在政府机关中。

  ·“幽灵”偷窃一辆红色本田汽车逃逸。已要求各部门协助搜寻此车。

  ·搜寻没有结果。

  ·海上发现三具浮尸——两名被开枪打死,一名溺死。尸体照片和指纹已送交莱姆和中国。

  ·溺死者确认是“幽灵”的帮手维克托·欧。

  ·指纹自动识别系统比对指纹。

  ·无任何相吻合的结果,但张敬梓的手指上有不寻常的痕迹(伤口?绳索压痕?)

  ·偷渡者档案:张敬梓和吴启晨两家人、约翰·宋、一名溺毙妇女的婴儿、一对身份不明的男女(在海边被枪杀)。

  唐人街,被窃的货运车

  ·偷渡者以“家庭商店”商标伪装车身外观。

  ·由血液泼溅情况来看,判断女性伤者的受伤部位应在肩膀或手臂。

  ·血液样本已送实验室化验。

  ·受伤女人血型为AB型阴性。送法医进一步化验。

  ·指纹已送至自动指纹识别系统。

  ·无任何相吻合的结果。

  杰里·唐命案犯罪现场

  ·有四个人破门闯入,折磨杰里·唐,并枪杀了他。

  ·两枚弹壳——与五一式手枪相吻合。杰里·唐头部中了两枪。

  ·现场被严重破坏。

  ·有一些指纹。

  ·除杰里·唐外,其余指纹无吻合对象。

  ·三名同伙的鞋子尺码比“幽灵”的小,推测体型也比“幽灵”小。

  ·由微量证物判断,“幽灵”藏身处应在市中心,可能在炮台山公园一带。

  ·嫌疑犯为中国少数民族。目前正在追查其下落。

  坚尼街枪战犯罪现场

  ·另有证物显示,嫌犯藏身处应在炮台山公园一带。

  ·被盗之雪佛莱开拓者休闲旅行车,无法追查其车主。

  ·无可辨识身份之指纹。

  ·藏身处的地毯是阿诺德公司的拉斯特—莱特地毯,铺设时间不超过六个月;正在联络承包商清查铺设用户名单。

  ·发现新鲜的育苗覆盖土层。

  ·“幽灵”同伙的尸体:来自中国西部的少数民族。无法根据指纹确认身份,使用武器为沃尔特PPK手枪。

  ·关于非法移民:

  ·张家:张敬梓、梅梅、威廉和罗纳德,张敬梓的父亲张杰祺,以及一名婴儿:宝儿,张敬梓已经有了工作,但雇主和工作地点不详,开一辆蓝色货运车,无标志,无车牌。张家居住在皇后区。

  ·吴家:吴启晨、永萍、青梅和朗。

  第二十八章

  在汉语中,许多词汇都是由两个意思相反的字组成的。例如“进退”一词,就是以完全对立的“进”和“退”所组成,意思是“行为”。

  “买卖”一词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同样是由两个字义相反的字所组成,构成“做生意”的意思。

  如今,这八月暴雨过后的夜晚,在烟雾弥漫的东百老汇工人协会办公室里,有四个人坐在一张桌子前,正进行一场“买卖”。

  桌上正在谈判买卖的东西,是人的性命。这是一种无法像货物一样拿出来给买家查验的商品。卖家想谈的生意是:把张敬梓和他家人居住的地址卖给“幽灵”。

  当然,唐人街里面也有许多合法的社团,他们给会员提供许多重要的服务,包括解决商业纠纷、不让孩童被帮派骚扰、设立老人看护中心和幼儿园,对餐馆和成衣工人进行保护。此外,他们还充当联络人,担任与“另一个政府”——纽约市政府与警察局——沟通的角色。

  但这些都不是眼下这个社团的业务项目。这个组织其实只提供一项服务,那就是为蛇头操办各项事务,成为蛇头在纽约地区行动的根据地。

  此时已近午夜时分,三个工人协会的头目(全都过了不惑之年)坐在桌子一边,面对面坐在桌子另一侧的,是一个陌生男人。头目们对此人一无所知,只知道他很有价值,因为他知道张家的人躲藏的地方。

  “你怎么会认识这些人?”一个工人协会头目问。这个男人不愿透露全名,只说自己姓“谭”,以免“幽灵”私下追查到他而用凌虐方式逼他说出张敬梓的住处。

  “张敬梓是我弟弟在中国的朋友。他们来美国,是我替他们找的房子,也帮他和他儿子安排工作。”

  “那个房子在哪里?”工人协会头目故意毫不在乎地问。

  姓谭的男人两手一摊说:“这就是我来这里要卖的东西。如果‘幽灵’想知道,必须付钱。”

  “你可以先告诉我,”一个头目堆起笑容说,“我们一定会保守秘密的。”

  “我只和‘幽灵’本人交易。”

  这几个工人协会头目当然知道他绝对不会说,但还是值得一试,毕竟,这世界上还是有为数不少的呆子和傻子。

  “你要知道,”另一位头目说,“‘幽灵’是很难找的。”

  “哈……”谭姓男子嗤之以鼻,“你们也知道,我可以选择的对象不只是你们而已。”

  “那么你又何必来找我们?”另一个头目很快地说。

  谭姓男子愣了一下:“因为……有人告诉我,说你们的渠道最畅通。”

  “这可是很危险的,”工人协会头目对姓谭的说,“警方现在正在追捕‘幽灵’,如果他们知道我们和他联络……呵,他们一定会把我们给剿灭的。”

  谭姓男子耸耸肩:“你们一定有‘安全通道’,不是吗?”

  “好,来谈谈价钱吧。如果我们替你搭上线,你要付多少钱给我们?”

  “我所得到报酬的百分之十。”

  工人协会头目把手一摆:“免谈,你去找别人吧。”

  谭姓男子哈哈大笑几声,然后说:“你们想要多少?”

  “我们要一半。”

  “你开什么玩笑?”

  谈判开锣,一场你来我往的还价大战就此展开。这场“买卖”持续了大半个小时,最后以百分之三十成交,并且约定以美元支付。

  达成共识后,工人协会头目拿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接电话的是“幽灵”本人,这位工人协会头目立刻报出自己的身份。

  “什么事?”蛇头问。

  “我这里有个人,声称是他替福州龙号姓张的一家子租房子的。他想把这条情报卖给你。”

  “幽灵”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问他可以怎么证明。”

  头目把“幽灵”的问题转告给谭姓男子,而他马上回答:“那个人的名字叫敬梓,他把他家老头子也带出来了。他有两个小孩,老婆的名字叫梅梅。他们还抱养了一个女婴,那孩子的生母已在海上淹死了。”

  “他怎么会认识他们?”

  头目解释:“他是张敬梓朋友的哥哥,在中国的旧识。”

  “幽灵”想了一下:“告诉他,我出十万美元买这条消息。”

  工人协会头目问谭姓男子是否接受这个价钱,他立刻一口答应了。他知道,有些人是不能讲价的。

  尽管这个价钱令工人协会头目很满意,但他还是不动声色,只小心翼翼地对“幽灵”说:“他答应付一点费用给我们,如果您不麻烦的话,可否……”

  “没问题,如果消息正确,我会直接付给你们该得的那一份。你们和他怎么分?”

  “我们拿百分之三十。”

  “你这个白痴,”“幽灵”嘲笑说。“你简直是被他抢了。如果我是你,不拿百分之六十五我绝对不干。”

  工人协会头目顿时通红了脸,他急忙想解释,却被“幽灵”打断了:“明天早上八点半叫他来见我,你知道我在哪儿。”说完,“幽灵”就挂断了电话。

  工人协会头目把“幽灵”的安排转告谭姓男子。他们彼此握过了手,买卖就算达成了。

  在孔子提倡的伦理体系之中,“朋友”的地位被列在最后面,位于君臣、父子、兄弟、夫妻之后。尽管如此,这位工人协会头目心想,背叛朋友的行为仍是可耻的。

  但无所谓,不管他什么时候下地狱,姓谭的必然要为此付出代价。至于对这位头目和他的同伴来说……嗯,一小时就赚到三万美元,还算不赖。

  双手颤抖,呼吸急促,张敬梓离开了东百老汇工人协会的办公室,走过三个街区,才找到一间在唐人街里难得一见的酒吧。他坐在歪斜的凳子上,要了一罐青岛啤酒,仰头一饮而尽,立刻又叫了一罐。

  他还有点慌张:不,是惊吓。想不到那三个社团的人,竟然相信他就是约瑟夫·谭,而且还真的替他安排明天早上与“幽灵”的会面。

  他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多吓人的主意,他居然拿家人的性命去和那些人谈起价钱来了。

  几个小时前,张敬梓还坐在他们在布鲁克林区落脚的公寓里,不停思考:黑暗和恐惧成了我们的生活……

  他父亲敏锐的眼睛眯了起来:“你在想什么?”

  “‘幽灵’现在一定在想方设法找我们。”

  “的确。”

  “但他绝对料不到我会去找他。”

  张杰祺的目光仍牢牢盯在儿子身上,好一会儿后,才移向临时神桌上的祖先排位。弓长张……拉开长弓的射手:“如果你找到他,打算怎么做?”

  他对父亲说:“杀了他。”

  “为什么不去找警察?”

  张敬梓露出苦笑:“你认为这里的警察可靠吗?”

  “不。”他的父亲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