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防范恐怖分子的炸弹攻击,政府服务部严格限制进入曼哈顿联邦大厦地下室车库的车辆。
联邦政府的雇员太多,如果要一辆辆检查,势必造成邻近街区交通阻塞,因此这个车库索性不对外开放,只供少数高层的联邦政府官员使用。至于到联邦政府上班或办事的其他人,就只能把车停在对街的地下停车场。当然,这个停车场也有安全防护,但由于停车场是盖在一座小公园底下,所以就算遭受再强大的炸弹攻击,能受到的损害也有限。
事实上,在今晚九点钟的时候,这座停车场的安全防护并非处于最佳状态。在停车场入口岗哨执勤的那名警察,被百老汇街上发生的一件事给吸引住了,一辆车子在那条街上不知何故烧了起来。这辆突然被大火吞噬的老式货运车,吸引了上百名兴奋围观的群众。
这位肥胖的警察走出岗位,目不转睛地看着不断从货运车窗窜出的黑烟和橘色烈焰。
正因为如此,他才没注意到有位身穿西装、手提公文包的矮小男人,正快步溜进标明“仅限汽车进入”的车道,匆匆走下斜坡,进入已经没有什么车辆停放的地下停车场。
这个人已经默默记住他要找的那辆车的车牌号码,而且只花了五分钟,就在停车场里找到了。这是一辆海军蓝颜色的公务车,停在离出口非常近的地方,这辆车的驾驶员之所以能把车停在这个位置,是因为他开进来的时间是在半小时前,早已过了下班时间,大部分机关办公室的人员都离开了。
这个男人敢肯定,这辆车和所有公务车一样,车上绝对没有警报器。他向左右瞄了一眼,戴上手套,用一根扁平细长的工具插入车门与车窗玻璃的间隙中,勾开门锁。接着他打开公文包,拿出一包沉甸甸的纸袋,打开做最后一次检查。纸袋中有好几根一英尺长的黄色棍子,上面都印有一行小字:危险爆炸物,使用前请详阅说明书。几根电线从接在火药上的一根雷管拉出,连接至电池盒,再接到一个简单的压力开关。他把这包东西放在驾驶座底下,拉出了一些电线,然后把压力开关安置在座椅底下的弹簧中间。任何一个体重超过九十磅的人,只要坐上这个驾驶座,就会开启回路,引爆车上的炸药。
这个男人把电池盒上的开关由“关”拨至“开”的位置,然后轻轻关上车门,随即离开了这座停车场,若无其事地走过那名还在看热闹的警卫。这名警卫仍出神地看着纽约市警察局的消防队用水柱熄灭失火的货运车,但脸上的表情倒有点失望,仿佛这辆车的油箱没像动作片或电视节目中的车辆那样炸开,是件相当令人惋惜的事情。
第二十六章
他们安静地坐着,凝视着电视机小小的画面。有听不懂的地方,威廉会给大家解释。
电视上正在播放特别报道。新闻中没提到是谁死在坚尼街上,但毫无疑问,这肯定是吴启晨和他的家人,因为报道中提到他们就是今天早上福州龙号上的乘客。蛇头“幽灵”的一名同伙被警方击毙,但他本人则和其他两名党羽逃之夭夭。
新闻结束后,是广告。威廉起身靠向窗户,看向外头漆黑一片的街道。
“快回来!”张敬梓对儿子叫道。但那孩子不为所动,装作没听见他的话。
这孩子………张敬梓心想。
“威廉!”
他这才离开窗前,掉头走进卧房。此时,罗纳德正不停在转换电视频道。
“别看了,”张敬梓对小儿子说,“去读书。找本书来,去练习英语。”
这孩子乖乖地站起来。他走到书架前,随便找了一本书,便回到沙发上翻阅起来。
梅梅缝好了毛绒玩具。看起来很像一只猫,是给宝儿的。她拿起玩具,身体倾向椅子的扶手,逗得小女孩眯眯地笑着,伸长了双手。她们两人一起玩着这只玩具猫,十分开心。
张敬梓听见沙发那里传来一声哀号。他的父亲正躺在沙发上,全身裹着一条和他皮肤颜色接近的灰白色的毯子。
“爸爸。”张敬梓喊了一声,连忙站起来。他打开老人的药罐,拿了一颗吗啡药丸,端起一杯冷茶让老人服下药丸。在老人初患此病的时候,他们到地方上的一位医生那里就诊,医生诊断这是肠胃被湿热侵入引起的,便开给他们一些草药和滋补品,而老人疼痛的情况却越来越剧烈。没多久,另一位医生诊断出老人患了癌症。然而,在公家医院,老人名列在一长串等候医疗名单的最后面。而私人诊所的收费惊人,随便去看一次病,可能就得花掉一个人两个月的薪水。至于癌症,一般家庭根本无法负担。以张敬梓的条件,他只能去福州市郊北边找一位“江湖郎中”,这种医生受的训练不多,仅有一般护理人员的程度。面对癌症,这位江湖郎中完全束手无策,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开一些吗啡药供老人止痛而已。这个药罐虽大,但药量只够一个月,而老人的健康情形却每况愈下。张敬梓通过网络,查询到美国纽约有一家相当著名的医院专门治疗癌症病患。张敬梓知道父亲的癌症病情仅为初期,而且他还不是很老,才六十九岁而已,加上每天勤做运动,身子骨还算硬朗。因此他还能承受手术,只要让医生割掉那些被癌细胞破坏的部分,再给予放射和药物治疗,就能控制住这种疾病。如此一来,他就能再多活上好些年。
他凝视着父亲,老人却突然睁开了眼睛:“他们杀了他一名手下,现在‘幽灵’一定气死了。既然他追杀吴家人的计划失败,就一定会来找我们。我知道他这种人,在没找到我们之前,他绝对不会放弃。”
这就是他父亲的风格。安静地坐下,沉思,然后做出判断,而且往往所言无误。举例来说,过去他总认为中国必定出现剧变。他的看法是对的:五十年代的大跃进,差点摧毁了中国的经济;而接下来的文化大革命,又使像他父亲这样的人——和所有开明的艺术家和思想家一样——受到迫害。
但张杰祺安然渡过了这场灾难。早在六十年代,他就对自己的家人说:“这一切都会过去的,疯狂的行为持续不了多久。我们只要想办法活下去,然后耐心等待。这就是我们的目标。”文化大革命不到十年毛泽东去世,接着四人帮垮台。张杰祺的看法果然是对的。而现在,张敬梓悲观地想,他父亲的看法也一定没错——“幽灵”肯定要找上门来。
“蛇头”一词,是以人口走私偷偷摸摸运送偷渡者跨越国境的动作为象征而来的。张敬梓感觉“幽灵”此时正在这么做——鬼鬼祟祟地潜行、招兵买马、运用关系、恐吓甚至拷打一些人,只求找出张敬梓所在的地方。他也许会………
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刹车声。
张敬梓、他的妻子和父亲全都呆住了。
一连串脚步声传来。
“关灯,快点!”张敬梓叫道。梅梅立刻匆忙奔过客厅,关掉了电灯开关。
张敬梓迅速走到橱柜前,拿出那把被他藏在里面的威廉的手枪,然后快步走到房子正面的窗边。
他双手颤抖着,隔着窗帘向外窥视。
停在对街的是一辆货车,车窗上印有硕大的比萨图案。送货的司机正拿着一个纸盒,走向旁边的一幢房子。
“没事,”他说,“是送货的人。”
然而,当他转过身来,看见的却是自己的父亲、妻子和那个婴儿在电视荧光屏蓝色光线照耀下的模糊形象。他脸上宽心的微笑消失了,就像墨在砚台上磨出的一块黑云,他心中顿时充满了悔恨,后悔自己的决定竟然带给这些他所爱的人如此大的痛苦。在美国,张敬梓知道,折磨一个人的心灵是触犯法律的行为,中国虽然没有这条法律,但让家人和朋友蒙羞或遭受打击,也同样是件令人难受之极的事,他心中充满这种强烈的感觉,一种灼热滚烫的惭愧感。这就是我带给父亲和家人的生活:恐惧和黑暗。什么都没有,唯有恐惧和黑暗………
疯狂的行为持续不了多久。
或许的确不会,张敬梓心想,但这并不表示在疯狂持续的这段期间中,完全不会有人遭遇不测。
“幽灵”坐在炮台山公园市区的一个长椅上,看着哈德逊河面上船只的灯光。此处的风光虽然明媚,但不如香港的码头壮观。雨已经停了,但风势仍盛,吹动低矮的紫色云朵快速掠过空中,一片片云朵的腹部全染上了这座城市的灯光。
为什么警方会找到吴启晨?“幽灵”还在纳闷。
这个问题他想了又想,却得不到答案。也许是通过他们杀害的经纪人,或是通过吉米·马——虽然他用吉米·马的血在墙上留下字迹,但警方也许不相信是意大利人干的。新闻已经报道,说他们扔下的那名土耳其人被警方击毙,这表示他得付给土耳其帮会总部一大笔赔偿金。
他们是怎么找到吴家人的?
也许是魔法………
不,不会是什么魔法。他已经有证据,这次他的对手及其手下的人都不是泛泛之辈,和以前追捕过他的人不太一样。他们比中国台湾的警方强,比法国警方强,也比一般移民局的探员厉害,在坚尼街上若非有人提早开了枪,他不是被关在监牢,就是早被打死了。
还有,根据他的情报来源所说,那个林肯·莱姆究竟是何方神圣?
现在,他相信自己已经安全了。他和那两个土耳其人已很小心地藏好那辆抢来逃亡用的车,藏得比他在海边偷来的那辆本田汽车还好,随后便迅速分散。他在吴启晨的住处外面戴着面罩,发生枪战后并没有人追踪他们,而被击毙的卡什卡里身上也没留下任何能让人联系到“幽灵”或土耳其帮会总部的线索。
明天,他就要再去找张家的人。
两个年轻的美国小妞缓缓从他面前走过,她们一边欣赏河景,一边以一种令他不耐烦的方式絮絮叨叨地谈天。但“幽灵”对她们的话充耳不闻,只恶狠狠地盯着她们的背影。
要忍一忍吗?他心想。
不要!“幽灵”心中立即做出了决定。他拿出手机,在理智阻止他之前,就拨了“小妖洞”的电话,约好见面时间。他发现,她在听到他的声音时,显得有点兴奋异常,现在她正和谁在一起?他不由得这么想。她现在在做什么?说了些什么?今晚他没有时间多陪她——经过这漫长的一天,他早已精疲力竭,亟需好好睡一觉。然而,他又是如此渴望接近她,用手去感觉她坚实的躯体,看着她躺在自己的下面………抚摸她,连根拔除坚尼街上的失败在他心中留下的惊骇和愤怒。
挂断电话后,他继续看着快速飞过的云朵,看着波涛起伏的浪花,心中充满的却是那女人忍不住让他兴奋的声音………
少则得。
多则惑。
败则胜。
晚上九点三十分,待在联邦调查局曼哈顿办公室的弗雷德·德尔瑞站了起来,伸个懒腰,抓起桌上四个已喝空的咖啡罐,扔进已经很满的垃圾桶中。
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他又翻看了一遍坚尼街的枪战报告。这份报告差不多算完成了,但他知道明天还是得再校正一次。德尔瑞喜欢写作,而且文笔颇佳(这些年来,他曾使用笔名在许多历史和哲学杂志上发表过不少文章),但这份特殊的作品还需要一些更详尽的数据加以补充。
他俯身到桌前看着这份报告,忍不住又翻来翻去,心中想的却只有一件事:为什么他会被派来参与“猎灵行动”呢?
弗雷德·德尔瑞拥有犯罪学、心理学和哲学三个学位,他却不想做那些只需要动脑子的执法工作。
对于卧底这个专业,他的能力就像莱姆之于刑事鉴定一般强。他拥有“变色龙”的绰号,可以轻易装扮成各种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当然,先决条件是这个人必须是黑人,而且身高得超过一米八才行。尽管有此限制,但能让他假扮的对象还是很多——毕竟,在这个社会中,唯有犯罪是不分种族肤色而真正各凭本事的。
然而,德尔瑞的天分,以及他对执法的热情,却造成他此时的尴尬处境。他实在太优秀了,除了为自己隶属的联邦调查局担任卧底以外,他还经常被借调给缉毒局、烟酒枪械管制局,以及纽约、洛杉矶、华盛顿特区等地的警察局。当然,黑社会也有电脑,也会使用手机和电子邮件。通过这些工具,德尔瑞的名声慢慢在黑社会中传开,到最后,要让他去做卧底就变成了一件极危险的事。
因此他被调换了职务,升级成为所有卧底探员的主管,负责掌管纽约市的线民情报。
对德尔瑞个人来说,他真正想去的是另一个部门。在那年俄克拉何马州联邦大楼的爆炸案中,他的搭档托比·德里多刚好被炸死在里面。好友的死亡,使得德尔瑞这些年来不断申请调职,想进调查局的反恐部门。但他也无奈地发现,单凭一股打击犯罪的热情,还不足以让他到那个部门胜任——看看阿兰·科的例子就知道了——因此他只好甘心留在这个能完全发挥他专才的地方。
刚开始,他有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派去参与“猎灵行动”:他以前从来没接触过人蛇偷渡的案子。原本他以为自己被征召,是因为他在曼哈顿、皇后区和布鲁克林拥有广泛的情报网络,而这些地方正是华裔社群聚集之处。但他很快就发觉,在这起案件中,他过去培养线民和调度卧底探员的经验完全派不上用场。德尔瑞看过不少有深度的电影,看过一部名叫《唐人街》的名片,这部电影描述洛杉矶旧日的唐人街,行事活动完全隔绝于西方的法律制度之外。他发现,这并不是出自编剧的想象,因为纽约的唐人街就具有同样的特质,在唐人街,司法管辖权几乎操纵在帮会手中。
和附近几个地区比起来,唐人街居民打九一一或向当地警方报案的次数明显偏低。在这里,没有人会对外来者泄露任何消息,就算警方派人来卧底,身份也马上就会被揭露。
因此,在这次“猎灵行动”中,他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他缺乏经验的复杂案子。不过,在今晚留在办公室里加班后,他感觉好多了。明天他就要去和南区与东区的两名主管以及一位来自华盛顿的局长助理会谈,他要自称为调查员督导,好用这个头衔取得更多调查局的资源,提供给自己和“猎灵”小组的成员。他要以调查员督导的身份,威胁也好、商量也行,说服他们相信这件案子的绝对管辖权必须由联邦调查局(也就是他自己)取得,得到特殊战术小组的支持,并把移民局的地位降低,要他们只担任顾问的角色,完全将他们排除在这件案子之外。皮博迪和科一定会气得直跳,但也拿他没办法,因为他早已想好了一套说辞。没错,移民局是收集了不少蛇头和人蛇走私行动的情报,也成功阻止他们的船只靠岸。但现在,“猎灵行动”面对的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杀手,而这正是调查局的专业和特长。
他自信上级高官一定会买他的账,德尔瑞很清楚,像他这样的专业卧底探员,绝对可以名列在世界顶尖的谈判者(或勒索者)的行列之中。
德尔瑞悄悄拿起办公室电话,拨了自己家里的电话号码,打电话回他在布鲁克林区的公寓。
“喂?”一个女人接起电话。
“我三十分钟后就会到家。”他温柔地说。对莎莉娜,他绝对不会使用他自创于纽约街头并在工作中永远不离嘴边的黑话。
“一会儿见,亲爱的。”
他挂断电话。无论是在调查局还是纽约市警察局,都没有人知道德尔瑞的私生活——也没人知道莎莉娜这个人,不知道她是布鲁克林音乐学院的舞蹈老师,已和德尔瑞交往了许多年。实际上,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她总是忘情地工作,而且经常旅行,德尔瑞也是忘情于工作,也同样经常出差旅行。
但他们彼此都满意这样的交往方式。
调查局总部表面看起来就像一般普通的公司,德尔瑞走过办公室,朝两个卷起袖子,松开领带的探员点了点头。德尔瑞心想,如果调查局头子胡佛①【注①:胡佛(J Edgar Hoover,1895—1972),1924—1972年任美国联邦调查局局长。】还在世,绝对不会容忍这样的穿着,就好像他自己绝对无法容忍调查局里有同性恋存在一样。
“犯罪太多,”德尔瑞迈开长腿从他们身旁走过,口中吟咏唱道,“但时间太少。”他们挥手说了晚安。
他搭乘电梯到楼下,出了大门,越过马路,朝联邦大楼新建的停车场走去。
他看见街上有一辆焦黑的货运车仍在微微冒烟,这才想起来刚才好像听见消防车的警笛声,不禁纳闷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进过警卫身边,走下斜坡,进入这座弥漫着水泥味和车辆废气味道的地下停车场。
德尔瑞找到他那辆福特公务车,打开了门锁。他拉开车门,把破旧的公文包——里面装有一盒九毫米子弹、一叠写满有关关安案情笔记的黄色记事纸,以及一本翻烂的《歌德诗集》——扔进车内。
就在他钻进车里时,他注意到驾驶座旁车窗上的遮缝防雨片翘了起来,这让他马上想到有人曾拿工具伸进车窗玻璃边的缝隙撬开他的车门。妈的!他立刻往下看,一眼便瞧见几根暴露在他座位底下的电线。他猛然伸出右手想扶住车门,以免自己身体的重量压在椅子上,触动他很清楚的那种炸弹压力开关。
但已经来不及了。他长长的手指只稍稍一撑车门,就整个滑开了。得不到支撑力的他跌了下去,歪斜地坐上了驾驶座的椅子。
先保护眼睛!出于直觉,他立即举起双手捂住了脸。
第二十七章
“张家的人在皇后区某处,”萨克斯说,同时在写字板上写下这条线索,“他们开的是蓝色货运车,没有车牌,车上无标志。”
“有更详细一点的描述吗?”莱姆咕哝道,“到底是天蓝、海军蓝,还是婴儿蓝①【注①:指一种柔和的浅蓝。】?”
“吴启晨记不得了。”
“哦,那好,太有帮助了。”
在萨克斯踱着步子思考时,托马斯接替她写写字板的工作。
至于“幽灵”遗留在吴启晨住处外那辆车,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这辆开拓者休闲旅行车是赃车,挂的车牌是伪造的。由车籍号码追查,只知道这辆车是一个月前在俄亥俄州被人偷走的。
桑尼坐在房间里,并没有再凭亚洲人与众不同的洞察力提出任何见解。他只是低着头,不停翻着先前他从唐人街带回来的一个大购物袋里的东西。塞林托正在打电话,从他眉头深锁的样子可知,他显然已经知道“幽灵”在枪战后从容逃走的消息。
萨克斯、库珀和莱姆开始研究在那辆开拓者汽车上收集到的证物。她在车上的刹车和油门踏板底下,找到一些细小的灰色毛毯纤维,其中有两条与被击毙在吴启晨住处外头的歹徒的裤管吻合。剩下的纤维,如果不吻合开拓者休闲旅行车上的地毯或先前其他几个现场,就有可能是来自于“幽灵”的巢穴。
“燃烧纤维,检查内含的东西。”
库珀拿了两根纤维,利用气相色层分析质谱仪做化验。经过这道程序,就能知道这种地毯的实际成分。
在等待化验结果时,外头突然响起敲门声。一会儿后,托马斯便带了来访者进来。
突然来访的人是哈罗德·皮博迪。
莱姆猜想,他来这里一定是想谈谈科今天犯下的错事。然而,从他一脸严肃的表情看来,他想说的好像又不只是这件事。接着,他身后出现了一个人。莱姆立刻认出他是联邦调查局曼哈顿办事处的处长,一位有着完美下巴、过度英俊、态度又有点做作的男人。莱姆曾与他合作过几次,发现他虽有效率却缺乏想象力——而且,正如德尔瑞抱怨过的,他老是满嘴的行话和专业术语。和皮博迪一样,他脸上的表情也相当阴郁。
然后,第三个人出现了。这个人身穿鲜亮的海军蓝西装和白色衬衫,让莱姆以为他也是调查局里的人。但他马上简短地自我介绍,说他姓威伯利,是国务院派来的。
所以,现在国务院是真的管起这件案子了,莱姆心想。这是好现象。一定是德尔瑞运用了什么关系影响了高层的人,才让他们决定增援这件案子。
“很抱歉突然打扰你,林肯。”皮博迪说。
调查局处长接着说:“我们有事想和你谈谈城的事。”
“什么事?”
“我们不认为这件事与你手上的案子有关系,但我担心或许有点牵连。”
快说吧,莱姆心想,只希望自己不耐烦的眼神能准确传达出这个信息。
“今天晚上,有人在联邦大楼对面的停车场装了炸弹。”
“天啊。”梅尔库珀喃喃说。
“就装在弗雷德·德尔瑞的车子上。”
不,上帝,请不要!莱姆心想。
“不!”萨克斯叫了起来。
“炸弹?”塞林托脱口而出,急忙挂掉正在通话的手机。
“他没事,”处长很快地说,“炸药并没有引爆。”
莱姆闭上了眼睛。他和德尔瑞都有过因为炸弹攻击而失去挚友的经验。即使像莱姆这般铁石心肠的人都认为,这种行为是各种谋杀手法中最阴毒、最懦弱的方式。
“他受伤了吗?”桑尼关心地问。
“没有。”
“详细的情况呢?”莱姆问。
“炸药是接在压力开关上面。德尔瑞触动了开关,但只引爆了雷管,也许是火药头没装好,目前我们还不知道答案。”
调查局处长说:“我们的防爆小组已拆下炸药,交给物证反应小组化验了。”
莱姆熟悉联邦调查局的物证反应小组,也相当佩服他们的专业能力。只要有任何蛛丝马迹,莱姆相信他们一定可以找得出来,“你们为什么觉得与这件案子没有关联?”
“在炸弹被触动前的二十分钟,有人匿名打九一一报警。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不确定是哪里的口音。他说为了上星期的逮捕行动,查伦科家族正计划一些报复行动。他说接下来还有别的好戏可看。”
莱姆回想到,德尔瑞不久前才在布鲁克林区俄罗斯黑社会的老巢完成一次大型的卧底行动。他们逮捕了两个跨国洗钱罪犯、底下的人员和几名有职业杀手嫌疑的人,并且没收了数百万美元和俄罗斯卢布。
“这个电话是从哪儿打来的?”
“布莱顿海滩的一个公用电话。”
那个地方有最大的俄罗斯移民居住区。
“我不相信这种巧合,”莱姆说,“记得吗?‘幽灵’为了接应偷渡者,不是曾经在俄罗斯待过?”
他看向萨克斯,她正扬起眉毛,脸上露出不赞同的表情。她开口说:“‘幽灵’和他同伙不久前才逃离吴启晨住处的枪战现场,我不认为他们还有余力绕回联邦大楼去安置炸弹,除非他们雇用别人去做。”
莱姆注意到,国务院派来的那位威伯利先生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都没说话。他就站在那儿,两手抱胸,站在证物表的前面,默默地看着他们说话。
“他们是如何进去装炸弹的?”塞林托问调查局处长。
“我们判断歹徒分成两组。一组在停车场前放火烧掉街上的一辆货运车,而另一组就乘机溜进停车场装置炸弹。”
莱姆突然感到一阵厌恶,他现在明白联邦调查局处长说的“牵连”是什么意思了,“弗雷德一直想请调,不想管‘幽灵’的案子,没错吧?”
处长点点头:“你也知道,他的搭档发生意外的事。”
那个人叫托比·杜立德,莱姆还记得,他是在俄克拉何马市死于炸弹攻击事件。“他已经准备好战斗,并要求他在布莱顿海滩的线民协助。”
莱姆不能责怪这位调查局探员,于是说:“哈罗德,我们需要一些协助。弗雷德本来打算要求特殊战术小组支持,要更多探员投入。”他也知道德尔瑞已作出安排,打算把移民局的地位贬低成情报收集和顾问工作,但在这个时候,即使最不擅长外交辞令的莱姆,也知道现在最好不要提这件事,“‘幽灵’的网络很广,也隐藏得很深。我们需要更多人,需要更强的支持。”
处长的回答让他们安了心:“哦,我们也很在意这个问题,林肯。明天,明天一早我们会派一位新的探员过来,特殊战术小组的事也一定很快就会有消息。”
皮博迪解开西装纽扣,露出已被汗水浸湿的衬衫。他说:“我听说阿兰·科在吴启晨的住处外发生的事了。我只想说,对于这件事,我感到很抱歉。”
“我们差点就抓住‘幽灵’了,”桑尼说,“如果科不开枪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