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秒。但那已经足够了。”
“妈的。”刘易斯站起身来,伸展了一下手脚。
“我看没事了。我又拨了回去,对他们说,我就是他。我说我打错了。那警长还说,他们已经派了车,要过来看看。他这就叫他们回去。”
“这还差不多,操。他们相信你了?”
“我看是。”
“只是你看是?”这回又摆出了一副反攻的架势。
哈特没理会他。他朝福特车做了个手势。“你能修吗?”
“修不了,”他油腔滑调地答道。
哈特看着眼前这个人,他龇牙咧嘴笑的时候总是带着一丝讥讽,举手投足间又总是显得那么自以为是。自从哈特同意接这个活之后,他就开始寻找搭档。他动用了在密尔沃基的一些关系,得到了刘易斯这个名字。于是他们见了面。这个年轻人似乎还不错,犯罪背景调查也没有发现什么会引起别人警觉的东西。如果说有什么案底,也就是几次不太严重的携毒和小偷小摸,出过几次庭。让这个戴着大耳环、脖子上有着红蓝刺青的瘦子干这种日常性的工作应该没有问题。但现在活干砸了。哈特受了伤,车轮又被打坏了,还有个手持武器的敌人就隐藏在附近的树林里。突然之间,了解坎普顿·刘易斯的习惯、个性和能力变得至关重要起来。
了解的结果让他觉得十分沮丧。
哈特再要玩什么就必须得十分小心才行。他现在要实施危机控制了。他尽量显得就事论事地说,“别忘了,你没戴手套。”
刘易斯又舔了一下手上的血。“扳手吃不住劲。底特律【注】的什么破玩意儿。”

 

  【注】:美国汽车制造基地所在地。福特汽车公司就在这里。

 

  “可能要把所有的东西都擦一擦,”哈特朝轮毂那边点点头。
刘易斯发出一阵大笑,就好像哈特是在说,“哇塞,你知道吗,草是绿的?”
这两人在一起就这么回事了。
这一夜可真要命……
“我告诉你,朋友,”刘易斯压低声音说,“轮胎的侧面给他妈的枪子儿打了个洞,是根本修不好的,操。”
哈特看到一罐轮胎胶,看得出来,是被他一气之下扔到一边的。如此看来,此人的指纹那上面也有了。
他眨了眨眼,眨掉因伤痛而流出的眼泪。这一行他干十四年了,虽说总是与枪打交道,但挨枪子儿还是第一次,其实他自己都很少开枪,除非别人雇他这么干。
“那两处房子。路的那一头?我们可能要过去看看。没准那儿有车。”
哈特答道,“别扯了,谁会把车留在那儿。再说了,这年头想用电启动的方式启动汽车,得要台计算机才行了。”
“我就做过。那很容易,”刘易斯发出一声嘲笑。“你没做过?”
哈特没说什么,仍在环视着丛林。
“还有别的什么办法吗?”
“呼叫三A【注】,”哈特说。

 

  【注】:美国汽车协会,提供拖车服务。

 

  “哈,三A。真是,亏你想得出来。我们还是步行吧。走到郡级公路那儿也就几英里。我们先清空汽车,然后就出发。”
哈特走进车库,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卷纸巾和一瓶玻璃清洗剂。
“操,你拿这些东西干什么?”刘易斯问,又发出一阵含讥带讽的怪笑。
“指纹上有油。得用东西擦才行。干擦只是会让指纹变形。警察花点时间就会复原的。”
“扯他妈的淡。闻所未闻。”
“真的,刘易斯。我做过研究。”
“还做过研究?”又是一声讪笑。
哈特把清洗剂喷到刘易斯碰到过的地方。他们到这儿之后,他除了自己的手臂之外,是一件东西也没有碰过。
“嗳,你去洗衣房洗衣吗?”
哈特一边手里擦着,耳朵听着,眼睛也没闲着,对房屋周围做了个360度的环视。他说,“我们不能就这么走了。”
“你在说什么呀?”
“我们得找到她。”
“可……”刘易斯说,同时酸溜溜地一笑,好像他这一个字就足以表达他对这种徒劳行为的全部看法。
“别无选择。”哈特擦完了。这时他拿出地图,仔细地看了起来。他们现在正处于一大片绿色和棕色【注】混杂的地带。他扭头看了看,又仔细研究了一下地图,然后卷起地图。

 

  【注】:地图上绿色表示植被,棕色表示地貌。

 

  又听到一阵让人窝火的窃笑。“行了,哈特,我知道她打了你那一枪后,你非得把她干掉不可,操。不过,这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这不是什么冤冤相报的事。冤冤相报何时了。”
“拜托,这有差别吗。冤冤相报也挺好玩的。我跟你说过那个狗日的拿裁纸刀的家伙。揍他那个过瘾哪,操,比看酿酒人队【注】的比赛还好玩……不过得看谁是投手了。”

 

 【注】:指威斯康辛州密尔沃基市的一支美国棒球大联盟球队。队名取自于当地著名的酿酒产业。

 

  哈特憋住了一声叹息,倒真是挺难憋的。“这与冤冤相报没有关系。只是我们非得这么做不可。”
“扯淡,”刘易斯脱口而出。
“你说什么?”哈特看着他,警觉起来。
刘易斯拽了拽耳朵。“我的耳扣丢了。”说罢便低头朝地上看去。
“耳扣?”
“耳环上的。”他把那块绿宝石还是什么的小心翼翼地放进牛仔裤前面的小袋里。
耶稣我主啊。
哈特从车厢里取出手电筒和备用弹药。等刘易斯戴上手套后,递给他一盒九毫米的子弹和一盒十二号霰弹枪子弹。
“再有半个小时,我们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天黑了再想找她,就他妈难了。咱们走。”
刘易斯没有动。他朝哈特的身后看去,手上在玩着五颜六色的子弹盒,就像是在玩魔方似的。哈特在想,这个头上长角的家伙这回是不是开始有点正经了。但他发现这个年轻人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儿。刘易斯把子弹盒塞进口袋,一把抓起霰弹枪,咔嚓一声拉开保险,朝车道方向点了一下头。“有人来了,哈特。”

 


第四章

 

  就快到菲尔德曼家了。布琳·麦肯齐觉得,那象牙色的窗帘后面虽然亮着灯,但那地方仍然显得阴森恐怖。如果说她经过的另外两处房子像是家庭剧里面的布景的话,那么这里就像是史蒂芬·金电影里的场面了。她和她的前夫凯斯对这类恐怖片就特别着迷。
她抬头看了看这座三层楼的宅子。这种风格或规模的房子在肯尼沙郡你肯定见得不多。白色的壁板,从中你可以看出这里往昔的快乐时光,外面是一圈门廊。她喜欢那个门廊。她童年时代在奥克莱尔的家也有一个门廊。她喜欢晚上坐在屋外的秋千上,哥哥一边弹着把破吉他,一边唱着,妹妹在和新换的男友调情,父亲和母亲则在一起不停地说啊、说啊、说啊……她和凯斯的家有一个真正漂亮的门廊。但是,对她现在的房子来说,她甚至不知道有门廊该往哪儿安。
快到菲尔德曼的家了,她看了一眼院子,很漂亮。园艺做得十分奢华。周围错落有致地用狗木、女贞和紫薇环绕。紫薇还剪了枝。她想起丈夫在给他客户的忠告中是反对这么做的。(“不要强奸你的紫薇。”)
她在环形碎石路上停车的时候,发现屋内有动静,有个影子在前屋的窗帘上晃动。她从车里出来。外面寒风习习,空气清新而怡人,那是一种花香混合着柴烟的芬芳。
布琳走过碎石路,踏上门廊的三级台阶,耳朵里满是惬意的蛙鸣和野鹅或是野鸭的叫声,脑子里在想着约伊,想象着他踏着滑板飞下现在这样的高度,飞向学校停车场的样子。
唉,我是跟他谈过。
一切都会好的。
她脚上穿着双配发的黑色牛津鞋,很舒服,只是已经不时髦了。牛津鞋踩在木头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响声,她朝前门走去。摁铃。
铃声响了,但没有人应。
她又摁了一下门铃的按钮。门还是紧闭着,但门的两侧有窄窗,挂着蕾丝窗帘,因此布琳可以透过窗帘看到客厅。她没有发现什么动静,也没有看见什么影子。只有壁炉的火苗在欢快地跳动着。
她敲了敲门。声音挺大,连玻璃都震动了。
又看到了影子,像先前一样。她意识到那是壁炉里的橘色火苗在跳动。侧屋里有灯光,但这一层中的其他屋子大多数都是黑的。楼梯顶上有一盏灯,灯光把楼梯骨感的影子投在过道的地板上。
也许,屋里的人都在后面,或在饭厅。也不想想,她暗自思忖,这么大的房子,听不到门铃声很正常。
头上响起一阵沙哑的啼鸣。布琳抬头看了看。光线已经变得昏暗,飞禽和哺乳动物【注】正在分享着长空:绿头鸭趁着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正在往湖里赶,几只银发蝠正在诡异地伺机捕捉猎物。看着眼前的景象,她笑了笑。然后,目光又回到屋内。这时,她注意到了屋内有点不对劲:在一把硕大的棕色扶手椅后面,有一只公文包和一个背囊,都被打开了,里面的东西——文件、书本、笔——七零八落地扔在地板上,像是被人搜过值钱的东西。

 

  【注】:这里所说的哺乳动物是指下句出现的蝙蝠——银发蝠。

 

  她不由得心头一紧,一个念头噌地跳了出来:那是一个被打断的911电话。非法闯入者发现受害人拨打了报警电话,然后便打回电话说打错了。
布琳·麦肯齐拔出了手枪。
她迅速地回头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声,没有脚步声。她向汽车那儿退去,准备去取自己的手机。突然,她发现屋内有异状。
那是什么?
布琳的目光落在了厨房里的一块地毯的边缘上。那个地方居然在发亮。地毯怎么会发亮?
血。她看到了一摊血。
好家伙。想一想。怎么办?
心在跳。她试了试门把手。锁是被踹开的。
去车里拿手机,还是进去?
那血是新鲜的。屋内有三个人。没有非法闯入者的动静。有人可能被打了,但可能还活着。
手机待会儿再说吧。
布琳猛地推开门,迅速向左右看了看。她没有说话,没有通报她的到来。看,到处看,头有点晕。
她朝左边亮着灯的卧室看去。深呼吸,进去,枪紧贴在身体的一侧,以防被人夺去。当年凯斯在课堂里讲特警行动的时候就是这么教的,布琳就是在他的课堂上认识他的。
屋子里空无一人,但床上很凌乱,地板上散落着急救用品。她那不是很周正的下巴在颤抖,她向后退去,进到客厅,那里壁炉的火正烧得噼啪作响。悄无声息地,她摸到了地毯边,然后小心翼翼地围着空空的公文包、背囊和文件夹转了一圈,这些东西散落一地。上面的一些标签表明了那位女士的身份:海波斯特龙公司,收购部;吉本斯与科诺莎汽车技术公司;帕斯科公司,再融资部;乡村区域重新划分听证会。
她又走进了厨房。
顿时一愣。眼前的地板上躺着一对年轻夫妇的尸体。他们都穿着职业装,衬衫都被血浸得发黑了。两人都是头部中弹,妻子的脖子上还中了一枪——那些血都是从她身上流出来的。丈夫在慌乱中想跑,结果滑倒了,一条红色的滑痕从他的鞋子一直延伸到浸满血的地毯。妻子翻了个身就死去了。她俯卧着,右臂在身后扭曲着,扭出了一种很绝望的角度,仿佛是想伸手去挠自己的尾椎。
他们的朋友呢?布琳在想。她跑掉了吗?还是杀手把她杀死在了楼上?她想起来了,二楼有灯光。
那个非法闯入者离开了吗?
这个问题马上就有了答案。
外面传来了一阵低语,“哈特?钥匙不在车内。她拿走了。”
声音是从屋前传来的,但她并不能确定具体的位置。
布琳靠墙站立,把右手在左肩上擦了擦,然后紧紧握住枪。
片刻之后,又响起另一个声音——这就是那个哈特,布琳心想。那声音很有力,但不是对他同伙说的,而是对她:“你,女士。屋里的。把你的钥匙扔到这里来。我们只想要你的车。你不会有事的。”
她举起枪,抬起枪口。布琳在做警察的十五年里,只朝别人开过四次枪。虽然不多,但已经比大多数警官一辈子都打得多了。像给司机做酒精测试,安慰被丈夫殴打的妻子,这都是她工作的一部分。紧张、恐惧和满足感以一种奇怪的方式纠结在她的心中。
“真的,”哈特喊道,“别担心。喂,我告诉你,把钥匙扔到前面来就行了。你不相信我们。要不然,我们可就冲进来拿了啊。相信我,我们只想走。只想离开这里。”
布琳啪的一声,关掉厨房的灯。现在唯一的亮光就是壁炉里的熊熊火苗和卧室的灯光。卧室她刚才已经看过了。
又是一阵低语,听不出是从哪里发出来的。这说明,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但具体位置在哪儿?
他们只有两个人吗?还有别人吗?她发现自己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对夫妻的尸体。
他们的朋友呢?
又是哈特,说话的声音很镇定:“你已经看见屋子里的人了。你不想那事也发生在你身上吧。把钥匙扔出来。我告诉你,别做傻事。拜托了。”
毫无疑问,她只要一露头,就必死无疑。
她应该说她是个警官吗?还有,别的警察正在往这儿赶?
不,先别暴露自己。
布琳身体紧贴着食品储藏室的门,眼睛迅速地扫了一眼后窗。通过后窗上面的反光,可以看到客厅,只见一个男人出现在前门,一闪身进了屋,她不禁轻轻地倒吸了一日凉气。小心。此人身材高大魁梧,穿着一件黑色的夹克。长发,长靴。一把手枪提在他的——反光里的人影竟一时让她犯了糊涂——在他的右手。另外一只手臂吊在身体的一侧。给她的感觉好像是受了伤。他不见了。应该是溜进了客厅的什么地方。
布琳紧张起来,握紧枪,做好射击的准备。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窗玻璃上的反光,注意着屋子的前端。
冲出去给他一枪,她对自己说。你现在唯一的优势就是可以出其不意。此时不用更待何时。他在客厅。距离只有二十英尺。进入门道。打一个三发连射,然后撤回来隐蔽。你可以干掉他的。
上。
冲。
布琳咽了一下口水,闪身离开墙边,朝客厅靠过去。这时,她的身后,就在饭厅里,突然传来说话声,她大吃一惊。那身影叫道,“听着,女士,按我们说的做!”一个瘦子身穿作战服,浅色短发,脖子上有个刺青,目露凶光,他是从玻璃门那儿进来的,肩上扛着把霰弹枪。
布琳一转身正好跟他打了个照面。
两人同时开枪。她射出的子弹比他发出的大号霰弹【注】更有准头——他做了避让的动作,而她却没有——她的子弹击穿了离他几英寸远的一把沙发餐椅,霰弹枪中射出的霰弹却打到她头顶的天花板上去了。灯具被打了下来。

 

 【注】:是霰弹枪专门用来猎杀大型动物的一种子弹。

 

  那人连滚带爬地从玻璃门窜了出去。“哈特!枪!她有枪。”
布琳也不能肯定这是不是他的原话。枪声有如霹雳般响,她的耳朵都快被震聋了。
她瞥了一眼客厅,见没有哈特的身影,便朝厨房的后门退去,接着她又停下了。她不能就这么走了,还不知道菲尔德曼夫妇的朋友是不是在这儿。
“我是警察,”她大声叫道,“喂!屋里还有人吗?你在楼上吗?”
寂静。
布琳绝望地扫了一眼窗户,身体在颤抖,现在肯定有人在瞄准着她,即便她俯身蹲在阴影里。“喂?”
什么动静也没有。
“这儿还有人吗?”
这是她一生中最长的二十秒。
走,她告诉自己。去搬救兵。你要是死了,就不能再为别人做任何事了。
她从后门冲了出去。恐惧和奔跑令她呼吸急促。她把钥匙捏在左手里,朝前院摸去。她什么人也没有看见。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天黑得越来越快。但天上仍然还有些亮光,借着依稀的光线,她看见其中一个非法闯入者向丛林那边跑去。从背影看,是那个受伤的人,哈特。她举枪瞄准,但他在一片熊莓【注】和杜鹃丛中消失了。

 

  【注】:亦称熊果,一种熊果属的簇状灌木植物,原产于北美洲和欧亚大陆,有柔韧的小叶,生白色或粉色的坛状花朵和红色的草莓形果实。

 

  布琳扫了一眼前院。另一个家伙,就是那个带霰弹枪的细长脸,不在那儿。她向汽车冲去。忽听背后灌木窸窣作响,连忙转身。霰弹枪响了。铅弹在她周围“嘶嘶”呼啸,噼里啪啦地打在了那辆福特车上,然后四处飞溅。布琳朝树丛中开了两枪,违反了条例第一诫:目标不清时不开枪。她见那个瘦子消失在了屋后,是猫着腰跑过去的。
随即,布琳站起身,打开车门,但并没有跳进去,而是保持直立,她在等待着清晰的目标出现,黑色的格洛克直指哈特刚才溜进去的那片树丛。竭力保持呼吸平稳。还有击发的姿态。
快点,快点……我只能等一两秒……
果然,哈特从树丛里飞快地探起身,没想到布琳正在等着他,距离是那么近,以至于布琳都可以看见他因为吃惊而眨了一下眼。她也没想到哈特出现的位置偏右偏得那么多,她赶紧把枪顺过去,连发三枪,哈特一个纵跃滚到了隐蔽处。她感觉好像打中了他。
现在得赶紧逃了。
她跳上车,全神贯注地把钥匙插进点火器,不向后看。引擎咆哮起来,她“啪”的一下把变速杆打向倒车挡,把毫无抵抗力的油门一脚踩到底。汽车飞快地在碎石路上往后倒,拉锯式左闪右挪——现在是后轮驱动。她朝后看了一眼,见那两人已在车道上会合,正拼命地在她后面追。这倒是回答了她的一个问题:她先前没有打中哈特。
瘦子站住了,举起霰弹枪就打。霰弹打偏了。
“我们充满爱心的救世主啊,看看我们吧!”她低声自语,这是他们每天晚上都要虔诚祷告的祷告词,可她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当真过。
布琳在州警集训时接受过多次驾车追逐和规避的训练。她以往使用的经常都是高速追逐的技术,以追捕超速或逃逸的车辆。可这次,反过来了:她是要规避攻击她的人,她从未想到过会发生这种事。好在她花了那么多小时所做的练习没有白做:左手握方向盘,右臂扣在副驾的座椅上,手里紧握着枪。两个橄榄球场那么长……她把车开到车道的尽头,心里在激辩,是掉过头来向前开,还是继续倒车,顺着湖景路一直退到郡级公路那里去。这时哪怕是犹豫五秒钟再掉头恐怕都是灾难性的。
那两人还在往这边冲。
布琳拿定了主意:继续倒车,不能停下。与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
快到湖景路了,她意识到这是一个正确的决定。那两人与她之间的距离比她想象的要近得多。她根本没听见霰弹枪的枪声,但霰弹却噼噼啪啪地打进了挡风玻璃,把车窗打了个满天星。她转向私家道路,拼命地加速,眼睛盯着覆满尘土的后窗,竭力控制好汽车。汽车左摇右晃,一会儿险些撞向岩石,一会儿险些冲向右边的树林,一会儿又险些翻下路对面的湖堤。
但她还是控制住了汽车。
布琳松开一点油门,但仍然保持着三十迈的速度。动力的传动发出抗议的吼声。她担心汽车还没开到郡级公路,排挡恐怕就要散了架。她得尽快掉过头来。私家道路很窄,无法调头,但她可以利用湖景路2号的车道来掉头。路还不近呢——还有三四百码远,而且私家道路一路蜿蜒曲折——可她别无选择。
一直扭着头看着后面,脖子都扭痛了。她低头看了一眼杯托。“该死。”那人在找钥匙的时候,拿走了她的手机。这时她意识到她的右手还紧紧地攥着枪,手指扣在扳机上。格洛克手枪的扳机很轻。她把枪放到座位上。
布琳迅速回头看了一眼——看了看前窗。没看见他们的踪迹。她又回过头,驾车驶过左边的弯道。湖景路2号现在还有二百码远。
车道越来越近了。她稍稍松开点油门。发动机的吼声变小了。
她心里在说:快点到,上了车道就可以了。
一阵霰弹结结实实地射到司机座这边的窗户,两块玻璃碎成了上百块碎片,纷纷打在她的身上。一颗铅弹扎进了她的右腮,打掉了她的一颗臼齿。她被牙齿和血呛住了。眼泪也流了出来。她再也看不见眼前的路了。
布琳擦了擦眼睛,想把那颗牙齿咳出来吐掉,她使劲地咳着,咳出来的血滴在了方向盘上,把方向盘弄得很滑腻,一下子没有抓稳,拐弯的时候没有拐过去,汽车以三十五迈的速度,一头栽下了路缘,冲下了陡峭的石山,直向湖面坠去。
她从座位上飞了起来,脚也滑到了刹车踏板的一边,本田车倒着向悬崖下滑去。坠落了大约六英尺之后,车尾啪的一声栽在一块石灰石岩床上,车头盖直指天空。枪砸到了她的耳朵。
汽车就这样维持了片刻的平衡,布琳仰卧着横在两个前座的靠背上。随即,汽车晃晃悠悠地,又向下落去,车肚朝天地掉进了湖里。车里立时灌满了黝黑的湖水,汽车在往下沉。布琳差点被震晕过去,身子溜到了方向盘的下面。
她发出了一声尖叫。冰冷的湖水把她一把抱住。她慌乱地用双手击打着水,嘴里大叫:“约伊,约伊。”
她吸了口气,吸进来的前半截是空气,后半截是水。

 


“我操,咱们栽了,”刘易斯说,“哦,天哪。她是个警察。”
“不用慌。”
“我操,你在说什么呢?她是个警察,哈特。你脑子转过来了吗?树林里说不定还有一打警察在那儿伏着呢。我们得走,朋友,得走啦!”
刚才那一阵跑,两人都跑得气喘吁吁,现在呼吸没那么急促了。刘易斯先前那一枪打进了驾驶员的那一侧。汽车随即翻下了道路。这时他们走进密林,朝他们看见翻车的地方走去。他们小心翼翼地走着,就像士兵在巡逻一样,不断地环视着四周。他们不知道那女人在汽车坠毁时是玩完了,还是躲在什么地方,正等着他们。
两人也无法忘记蜜雪儿,她听到这么大的动静,没准也会从她藏身的地方冒出来。
“她不是在巡逻。她上身没穿制服。”
刘易斯的脸皱成了一团,故作疑惑地说,“我倒是没看见她下身穿的是什么。刚才忙得没顾上。”他又在那里挖苦开了。“我可没慌。”
“我打赌,她可能已经下班了,到这儿来是查那个911电话的。还没接到那个电话是误拨的通知。”
刘易斯不屑地一笑。“你说她不当班,朋友。可她不当班怎么差点把你的脑袋都给轰掉了,操。”他说这话的口气,仿佛是他在一场辩论中成了赢家一样。
你的脑袋也差点,哈特心中暗想。他说,“很多警察都是全副武装。无论在什么时间。这是规定。”
“这我知道,”刘易斯盯着湖面,“我听到砰的一声,我说。像是坠毁的声音。但我不能肯定是不是掉到湖里了。”
“我也听不清是否掉进了水里,”哈特冲那把温切斯特【注】点了点头,又拍了拍耳朵。“声音太大。我一般不用霰弹枪。”

 

  【注】:霰弹枪的一个著名品牌,美国产。

 

  “你该学学,伙计。这可是枪中极品。什么枪都不能跟霰弹枪比。可以把人吓得屁滚尿流。”
枪中极品。
他们猫着腰,继续往前走。浓密的树林让哈特有点辨不清方向了。他们可以看见那条路,但他现在已经不知道汽车刚才究竟是在哪儿冲出路边的了。每走一步,四周的景物似乎都在变。
刘易斯停下脚步,摸了摸脖子。
哈特看了他一眼。“你被打着了?”
“才没呢。那子弹飞的,跟下雨似的。是我躲得及时。我能感觉到子弹飞来。就像《黑客帝国》里那样。我说,这片子不错。我有全套。你要不要看看?”
哈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不要。”
“耶稣啊。你还没听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吧?”
一阵沙沙的声音从附近的灌木丛中传来。
刘易斯枪一横,对准了声音发出的地方。
声音很轻微,就在旁边的草丛中,移动很快。是匹狼獾或者郊狼。也许是条狗。刘易斯瞄着它,咔哒一声打开保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