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帕克说,“歹徒总会栽在这种小地方。虽然不是每桩案子都这样,但并不鲜见。”
他将勒索信放在VSC的扫描器下。VSC使用不同的光源——从紫外线到红外线应有尽有——让鉴定师看透涂抹过的痕迹,让擦去的字体现形。“逮捕”之前有一个字被画掉了,让帕克很好奇。他扫描了整张信纸,发现除了这个地方之外,再也找不出涂抹的痕迹。随后他又测试了信封,没有什么收获。
“又有什么发现?”
“等会儿再告诉你。凯奇,别凑在我脖子后面呼气。”
“已经两点二十了。”凯奇探员提醒他。
“多谢,我心里有数,”帕克喃喃地说,“是我的孩子教会我的。”
他走向ESDA。这种仪器能检查出纸面凹痕。如果有人把目标文件垫在另一张纸上写字,就会在目标文件上留下纸面凹痕。ESDA原本设计的用意是侦测文件上的指纹,后来在指纹侦测上却几乎无所作为。因为除了指纹外,这种仪器也会显示出纸面凹痕,因此导致指纹影像模糊。在电视节目中,警探往往会用铅笔轻涂纸面,让凹痕现形。但在现实世界中,如果用笔乱涂的话,会让文件鉴定师吃上玩忽职守的官司,也可能破坏大部分凹痕。ESDA的作用就像复印机,即使有十张纸摞在一起,在最上面一张写上字后,ESDA也能让最下面一张纸上的凹痕现形。
没人能说清ESDA怎么会如此神奇,但文件鉴定师却人手一台。帕克曾接过一个案子,富有的银行家死后留下遗嘱,取消儿女的继承权,将财产全数留给一名年轻的女佣。帕克差一点就判定遗嘱属实,因为签名看似无可挑剔,而立嘱的日期与附录的日期也合乎逻辑。但他进行最后一道鉴定手续时动用了ESDA,让凹痕现形,上面写着:“这下可以唬住那些笨蛋了。”女佣只好承认是她雇人伪造了遗嘱。
帕克此时将主谋的信件送进ESDA,掀开最上面的塑料膜细看。
没有结果。
他再把信封拿来测试。他掀开塑料膜,凑近灯光看时,发现了细微的灰色笔迹线条,心不禁狂跳一下。
“有了!”他兴奋地说,“有发现了。”
卢卡斯靠上前去,帕克嗅到一丝花香。香水?不会吧。虽然只认识她一个小时,他却认定她不是爱喷香水的女人。大概是香皂吧。
“查出了两行凹痕,”帕克说,“主谋用信封垫底,在上面的纸上写了一些字。”
帕克双手拿着静电塑料膜,四处移动,让字体更加清晰可见。“有了,拿笔记下来。第一个单字,小写的cle,然后是空格。再来是大写的M,之后是小写的e。后面就没有字了。”
凯奇在黄色便笺纸上写下来看着,“这是什么意思?”他耸耸肩表示不解。
C.P.扯扯一边的耳垂说:“没什么想法。”
托比说:“如果与计算机数据无关,我就帮不上忙了。”
卢卡斯摇了摇头。
但帕克又看了一眼这些字母,立刻看出了端倪。居然没人发现,他感到十分惊讶。
“是第一次扫射案的案发地点。”
“什么意思?”贝克问。
“可不是嘛,”卢卡斯说,“杜邦环岛的最后三个字母,大写的M则是地铁的首字母【注】。”
【注】杜邦环岛的英文是Dupont Circle,地铁的英文为Metro。
“果然是。”哈迪低声说。
知道答案以后,谜题总是变得很简单。
“是第一个地点,”帕克沉思着,“不过下面还写了什么字,能看见吗?你能拼出来吗?”他再次捧起塑料膜,向卢卡斯递过去,“天啊,真难看清楚。”
她俯身向前细看:“我只看得出三个字母。小写的tel。”
“别的呢?”哈迪问。
帕克眯起眼睛:“没了。”
“tel……”卢卡斯思索着。
“电话、电话公司、通信公司?”凯奇猜测道,“或者是电视?”
C.P.说:“说不定他想趁转播的时候攻击摄影棚。”
“不对,不对,”帕克说,“看看这些字母与cle和Me的相对位置。如果间隔差不多的话,tel是一个单词的末尾。”这时帕克忽然想到了,他说:“应该是——”
卢卡斯脱口而出:“hotel,酒店。第二个目标是酒店。”
“没错。”
“或者是motel——汽车旅馆。”哈迪暗示。
“不会,”帕克说,“不太可能是汽车旅馆。他专找人多的地方下手。汽车旅馆的规模不够大。今晚所有的庆祝活动都会在大酒店的宴会厅举行。”
“而且,”卢卡斯补充说,“他大概是徒步或是乘坐公共交通工具。汽车旅馆大多分布在郊区。今晚的交通太拥挤,无法靠私家车代步。”
“太好了,”凯奇说,然后指出,“可惜全华盛顿至少有两百家酒店。”
“怎么才能缩小范围呢?”贝克问。
“我敢打赌,挑大饭店准没错……”帕克对着卢卡斯点头,“你说得没错,大概是靠近公共汽车站以及人口密集的购物中心一类的地方。”
贝克抱来工商电话簿,重重地扔在桌上:“只找特区的吗?”他翻开电话簿。C.P.阿德尔走过来,站在攻坚探员贝克背后察看。
帕克思考贝克提出的问题。“他要勒索的对象是特区,不是马里兰或弗吉尼亚,锁定特区比较妥当。”
“我赞成,”卢卡斯说,“我们也应该删除Hotel出现在名称第一个字的旅馆和酒店,例如Hotel New York。因为按照这几个单词排列的顺序,tel出现在最后面,而不是最前面。而且也要排除名称为‘客栈’或‘度假屋’之类的旅馆。”
凯奇、哈迪与C.P.和贝克一起查找。四人弯腰看着电话簿,开始圈出可能的目标,讨论着是否合乎逻辑。
十分钟后,他们列出了二十二家酒店。凯奇以端正的字迹抄写了一份,交给贝克。
帕克建议:“派人过去之前,先打电话查询今天的晚会有没有外交官或政治人物出席。有的话,就不用派人过去了。”
“为什么?”贝克问。 棒槌学堂·出品
卢卡斯回答:“因为他们有贴身保镖,对不对?”
帕克点头:“也有特勤人员驻守。主谋不会选这种场合。”
“有道理。”贝克说着一面快步走出门,一面打开手机。
就算排除了这些酒店,还会剩下多少地点?帕克苦闷地想着。
很多。太多了。
可能的解答太多了……
有个农夫养了几只鸡,不断被三只老鹰偷吃……
第七章
下午两点四十五分
亲爱的市民们……
演播室的工作人员正忙着在他的额头扑粉,往他耳朵里塞进耳机,并打开耀眼的灯光。
WPLT的新闻演播室位于杜邦环岛附近。此刻,肯尼迪市长被强光包围,演播室的其余部分都处于黑暗中。他只能依稀辨认出演播室里的几张面孔。
他的妻子克莱尔也来到演播室,陪同前来的还有新闻秘书以及杰弗里斯。
亲爱的市民们,肯尼迪在心里排练着,我在此向各位保证,本市的警力与FBI,不对,联邦执法机构正尽全力寻找歹徒,不对,寻找枪击惨案的涉案人员。
同样站在黑暗中的人是一位电视台的高级制作人。他身材颀长,白色大胡子修剪得很短。他走过来对肯尼迪市长说:“一会儿我会对你倒数七秒,数到四以后我就不出声了,改用手指来比。数到一的时候,你就看着镜头。你以前进过演播室吧?”
“进过。”
制作人向下瞟了一眼,发现肯尼迪面前一张纸都没有:“没有要放进读稿机里的讲稿吗?”
“都在我脑子里。”
制作人轻笑几声:“如今已经很少有人脱稿演讲了。”
肯尼迪哼了一声。
……枪击惨案的涉案人员。我再次向你呼吁,请你务必,务必……不对,一个“务必”就行了……请你务必与我们重新沟通,以保证双方的持续对话。这一年大家都过得十分艰辛,今天是今年的最后一天,让我们摒弃暴力,通力合作,避免更多无辜的群众伤亡。如有要求请与本人联系……不对……请直接打电话或留言给我……
“还有五分钟。”制作人高呼一声。
肯尼迪挥手请化妆师离开,示意杰弗里斯过来:“FBI那边有没有新消息?什么消息都行。”
“没有,一个字也没有。” 棒槌学堂·出品
肯尼迪简直无法相信。侦办了数小时,下一个期限就在眼前,FBI给他的唯一消息却只是一个电话。打来电话的人名叫伦纳德·哈迪,是一个特区警探。他声称代表高级探员玛格丽特·卢卡斯,要求肯尼迪上电视向凶手作出呼吁。肯尼迪生气地想着,卢卡斯居然懒得亲自打电话。从哈迪的语气来看,FBI大概警告过他。原本负责与FBI沟通的他,对调查进展一无所知,更有可能的是,未经FBI允许,他不能随便透露消息。市长曾想打电话给卢卡斯,无奈这位高级探员一直太忙,她的电话根本打不通。凯奇的也一个样。市长曾与特区警察局局长通过短暂电话,但局长表示,由于今天人手不足,因此无法增派警力支援FBI,所以爱莫能助。
肯尼迪顿时怒火中烧:“上帝,这些人分明没把我的话当回事。我想尽点力,可不仅仅是上个电视就完了。”他朝摄影机挥手示意,“等会儿,我听起来一定很像在恳求歹徒。”
“是有这个问题,”杰弗里斯坦言道,“我已经召集记者来开新闻发布会了,不过电视台和报社有一半都派不出记者来。他们全跑到第九街去采访了,等着FBI的人出面发言。”
“他们就当这个特区市政府不存在,好像我束手无策似的。”
“从某种程度上看,的确是这样。”
制作人朝肯尼迪走来,但他对制作人露出礼貌的一笑:“再等一分钟。”制作人只好转身走回阴影中。
“怎么办?”肯尼迪问首席助理。年轻的杰弗里斯戴着一副阿玛尼眼镜,镜片后闪烁着狡黠的眼神。
“是时候搬救兵了,”杰弗里斯低声说,“尽管交给我吧。对症下药,我知道该怎么处理。”
“我不——”
“我也不想这么做,”杰弗里斯的口气严厉,很少有人像他这样对上司直言不讳,“可惜我们别无选择。WTGN播出的评论,您已经知道了吧?”
他当然听到了。WTGN电台在整个华盛顿市有将近五十万听众。该台刚刚播出评论,言辞激烈地指出,肯尼迪市长在竞选期间曾承诺整顿特区的治安,而今天一碰上恐怖分子,竟然立刻拱手送出上千万现金。发表评论的是一名脾气暴躁的老记者,他继续指出,肯尼迪竞选时还承诺过要扫除特区贪污收贿的腐败现象,然而却对教育局丑闻案浑然不觉,甚至可能参与其中。
杰弗里斯又说:“我们真的别无选择了,杰瑞。”
市长思考了片刻。首席助理的建议无疑是对的,一如以往。肯尼迪当初擢升这位黑人青年时,只是因为身为白人市长,理应聘请黑人精英做助理,这全是为了达到一种政治上的平衡。然而令他惊讶的是,年轻的杰弗里斯拥有敏锐的政治嗅觉,才能远不止草根阶层的公关。
他的首席助理说:“杰瑞,现在咱们要打一场硬仗,只能赌上一把了。”
“好,你放手去做吧。”他懒得多加一句“要小心”。他心知杰弗里斯一向谨慎。
“还有两分钟。”上方有人说。
肯尼迪想着掘墓者:你在哪里?在哪里?他抬头看着黑暗中的摄影机,直盯到仿佛能看出镜头、电缆,然后看见了电缆连接的电视机,最后看穿了屏幕,看见了掘墓者本人。他在脑海里对凶手说:你究竟是谁?你和搭档为什么偏偏挑上我的城市,像死亡天使一样降临到这里?
……希望你本着爱好和平的精神,在这年终之日,与我联络,或许我们能达成共识……请你务必……
杰弗里斯弯腰凑近市长的耳边:“要记住,”他一边耳语,一边向四周的工作人员挥手示意准备开始,“如果歹徒正在看电视,那么这次的事件很可能就此结束。他也许会出面取款,这样FBI就能逮到他了。”
肯尼迪还来不及回应,上方的人又喊着:“还有一分钟。”
掘墓者新买了一个购物袋。
这是一个亮闪闪的红色购物袋,上面点缀着小狗的图案,小狗的脖子上还系着缎带,整个袋子洋溢着圣诞的节日气息。掘墓者在百货商场买了这个袋子。他提着这个购物袋,觉得自己十分神气,只是他不太确定什么是神气。子弹贯穿了他的头骨,烧坏了一部分海绵状的灰质之后,有很多事他都不太确定了。
怎么会这样,真有意思……
真有意思……
在简陋的汽车旅馆里,掘墓者坐在舒服的椅子上,旁边摆着一杯水和一个空碗。
他在看电视。
屏幕上播放着什么。是广告,好像是他受伤前看过的广告。子弹在他眼睛上面打了个洞,在头盖骨里乱撞了一下。有人对他描述过子弹射入的情形。他记不清是谁了,也许是他的朋友——那个教导他的人。大概是吧。
电视屏幕闪动了一下。勾起了一些有趣的回忆,很久以前的回忆。他当时正在看一个电视广告——大狗在吃大狗的狗粮,小狗吃着小狗的狗粮,就像购物袋上的小狗。掘墓者正在看广告,教导他的人牵着他的手,拉他出去散步,两人走了好久。他告诉掘墓者,等露丝独自一人的时候……“认识露丝吧?”
“我,嗯,认识露丝。”
等露丝独自一人的时候,掘墓者你要打破镜子,挑出一片碎玻璃,刺进她的脖子。
“你是说——”掘墓者停口不语。
“我是说,你要打破镜子,挑出一个长条形的碎片,然后把玻璃片刺进露丝的脖子。我刚才说了什么?”
“我要打破镜子,挑出一个长条形的碎片,把玻璃片刺进她的脖子。”
有些事掘墓者记得清清楚楚,仿佛上帝亲手写在他的大脑里。
“很好。”那人说。
“很好。”掘墓者像回音一样应了一句。他依言行事,这样做的话,教导他的人会很高兴。尽管他不确定高兴是什么意思。
现在,掘墓者坐在房间里,小狗购物袋放在大腿上。这家汽车旅馆附设小餐厅和免费有线电视,而且价格公道。他看着汤碗。碗里已经空了,所以他肯定饱了。他认为自己可能是口渴了,所以喝了一口水。
电视上播出另一个节目。他喃喃地念出屏幕上的字:“特别报道。”嗯。嗯。这是……
咔嚓。这是……
咔嚓。
是WPLT的特别报道。
很重要。我应该听一听。
一个掘墓者认识的人出现在电视上。他看过这个人的照片,他是……
屏幕上显示出字幕:华盛顿特区市长杰拉尔德·肯尼迪。
市长正在讲话,掘墓者仔细聆听着。
“亲爱的市民们,大家中午好。各位一定已经听说了,今早有人在杜邦环岛的地铁车站实施了可怕的犯罪,造成多人不幸丧生。目前凶手仍逍遥法外。但本人希望借此向各位保证,本市警力与联邦当局正竭尽所能,避免惨案再度发生。
“对于一手制造这起惨案的人,本人由衷地恳请你,请你务必,务必与我联络,我们必须重新沟通,以保证双方的持续对话。今天是今年的最后一天,让我们摒弃暴力,通力合作,避免更多无辜的群众伤亡。我们可以——”
无聊……
掘墓者关掉电视。他还是喜欢看有可爱小狗的狗粮广告,汽车广告也不错。哦哦哦,每天每个人……他哼唱着。掘墓者拨打语音信箱,输入密码:一二二五。这是圣诞节的日期。
电话里说话的女人听起来不像他老婆帕米拉,倒很像露丝——当然是玻璃刺进脖子前的露丝——这女人说他没有新留言。
表示他该去做教导他的人叫他做的事了。
如果你按照别人的话去做,就做对了。别人会喜欢你,会永远陪伴你。
别人会疼爱你。
不过他不确定疼爱是什么意思。
圣诞节快乐,帕米拉。我买了这个送给你……你也有东西要送给我啊!哦,天啊天啊……礼物。
咔嚓,咔嚓。 棒槌学堂·出品
帕米拉,你手里的黄花真漂亮。谢谢你送我这件大衣。掘墓者披上大衣,也许是黑色,也许是藏蓝色。他喜欢这件大衣。
他把汤碗端到小厨房,放进洗碗池。
他再次纳闷为何教导他的人没有留言。那人对他说,有可能不会打电话过来,不过掘墓者仍然有点纳闷,没听见那人的声音令他有些难过。我是在伤心吗?嗯……嗯……
他找出皮手套,这是一副很棒的手套,在手指背上有一道道突起的纹路。真皮的气味让他想起过去的某件事,只不过他记不清了。把子弹填进乌兹枪的弹匣时,他戴的是橡胶手套。但橡胶的气味难闻。无论是开门,还是碰触身边的东西,他都戴着手套。人们中枪后,就像树林里的树叶一样飘落在地。
掘墓者披上深色大衣,也许是藏蓝色,也许是黑色。
他再次嗅到手套的气味。
真有意思。
他把枪支放进小狗购物袋,也把子弹放进去。
掘墓者走出汽车旅馆的前门,关上门,照规矩仔细锁上。掘墓者最懂得照规矩做事。
比如说,把玻璃刺进女人的脖子。买礼物送给太太。喝浓汤。买个闪亮的新购物袋,上面印有小狗的袋子。
“为什么要有小狗?”掘墓者问。
“不为什么。”教导他的人说。
“哦。”
所以他买了印有小狗的袋子。
第八章
下午三点整
帕克·金凯德坐在他惯常坐着的灰色转椅上,这把椅子是他多年前亲自向总务管理局申请来的。他正针对问题文件,进行着一项只有极少数文件鉴定师才会去做的工作。
阅读文件内容。
他又阅读了一遍,接着又念了六七次。
帕克坚信,文件的字里行间能揭示出执笔者的心声。有一次,他接了一个案子,鉴定一封据说是亚伯拉罕·林肯写给南方总统戴维斯【注】的信。在这封信中,林肯提议,如果南方联盟投降,他可以批准某些州独立。
【注】杰弗逊·戴维斯(Jefferson Davis,1808-1889),一八六一年至一八六五年任美国南部邦联总统。
美国历史学家协会的会长拿到此信后大为震惊,如果这封信是真迹,那么它将改写美国的历史。于是他将这封信交给帕克。在帕克接手前另一位检验师已经确认,信纸生产于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墨水是镓化铁,与当时使用的墨水原料相符,墨水渗入纸纤维的程度也与至今的年代吻合,而笔迹也显然出自林肯之手。
然而帕克却连手持式放大镜都没有取出,也没有先检查下笔与收笔等细节。他只是把这封信阅读了一遍,便在分析报告上写下“本文件出处存疑”。
在刑事文件鉴定的专业圈子里,这句话相当于喝倒彩。
原因是什么?这封信署名为“亚伯·林肯”。美国第十六任总统林肯厌恶“亚伯”这个昵称,绝不会这样称呼自己,更不可能用昵称签署重要文件。后来伪造信件的人被逮捕,也被定了罪,然后被判处缓刑——这是伪造文书者常见的下场。
帕克反复阅读勒索信,细心留意主谋使用的句型和语法,注意观察主谋的写作结构。
执笔者的心思渐渐浮出水面——此刻,此人正浑身冰冷地躺在六层楼底下的FBI停尸房里。
托比·盖勒高喊一声:“来了。”他靠向前去,“匡提科传来语言心理分析报告了。”
帕克看了一下屏幕。他以前做文件组主管时,经常使用这种电脑分析工具。恐吓信的全文,包括句子、段落、标点符号,全扫进电脑,由电脑来分析内容,同时对照庞大的“恐吓词库”。恐吓词库里收藏的单词超过二十五万个。最后电脑再与标准字典里的数百万个单词作比对,接着会由专家利用电脑来比对资料库里的其他文件,查出是否有相符的执笔者。执笔者的部分特点也可由这种程序判别出来。
托比朗读着分析报告:“语言心理学分析,‘铁射案’主谋,代号12-31A(已身亡)。数据显示该人出生于海外,在美国居住期为两至三年,教育程度较低,不超过相当于美国中学二年级学生的文化水平。智商约为一百,上下浮动不超过十一个数值。经查,文件中的恐吓语句与目前资料库不符合,却与图利与恐怖犯罪的心态吻合。”
他打印了一份交给帕克。
“海外,”卢卡斯说,“我想也是如此。”她将警方在卡车肇事现场拍摄的主谋丧命的相片照片举起来,“我觉得他像中欧人。塞尔维亚人、捷克人或是斯洛伐克人。”
“他打过电话给市政厅的安全人员,”哈迪说,“难道市政厅的安全人员没有录音吗?如果有的话,我们可以比对口音。”
帕克说:“我敢打赌,他用的是电脑合成的声音,对吧?”
“没错,”卢卡斯说,“和电子邮箱中的‘您有一封新邮件’是一个意思。”
托比说:“我们应该打电话给IH。”
IH指的是FBI的国际凶杀案与恐怖主义部。
帕克却将语言心理分析报告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怎么——”卢卡斯正要问。
C.P.肥厚的喉咙里发出一种只能称为傻笑的声音。
帕克说:“这种语言心理分析只说对了一件事,就是这个歹徒是玩儿真的。不过我们早就知道这一点了,对不对?”
他看着勒索信,头也不抬地说:“我不是说IH不应该介入,不过我敢说,主谋绝不是外国人,而且头脑非常好。我认为他的智商超过一百六十。”
“你是怎么知道的?”凯奇边问边扬了扬勒索信,“语法这么糟糕,连我孙子写得都比他好。”
“我也希望他是个笨蛋,”帕克说,“这样我们的处境就没这么糟了。”他指指主谋陈尸的相片。“他的确具有欧洲血统,不过大概四代以前,也就是曾祖父那一代就移民到美国来了。主谋聪明绝顶,教育程度很高,很可能上过贵族学校,我认为他花在互联网上的时间也不少。他的户籍地址可能不在这一带。他在这里只是租房子住。哦,对了,他具有典型的反社会人格。”
玛格丽特·卢卡斯颇具嘲讽意味地笑了一声:“你又凭什么推断出这一点?”
“是它告诉我的。”帕克简单地回答,拍了拍面前的勒索信。
作为一名刑事语言学家,多年来帕克分析文件时从不借助语言心理分析软件,因为这种软件依据的是歹徒选用的短语和句式。而事实上,侦办刑事案件时,往往单凭词汇的使用就可以判断嫌疑人犯罪与否。几年前帕克接手过一个案子,一名年轻人因谋杀罪被捕。起因是他和朋友一起去便利店买东西,顺手牵羊地偷了点啤酒。店员发现后,抄起球棒去对付他们。朋友把球棒抢过来,反过来威吓店员。这名年轻人大叫:“给他(Give it to him)!”结果友人一听,挥棒打死了店员,年轻人因此被控谋杀而被捕。帕克曾经为此出庭作了说明。
检察官声称“给他”是“打他”的意思。辩方则认为是“把球棒还给他”之义。帕克出庭作证时解释,在美国俚语的演变过程中,“给他”曾经意味着伤害对方,例如开枪射击、刺杀或出拳打人,但这种意味已经越来越少见,与“漂亮”(swell)、“时髦”(hid)一样属于过时词汇。帕克认为,疑犯是想让朋友把球棒还给店员。陪审团采信了帕克的证词。疑犯最后虽因抢劫被判刑,却免于被控谋杀。
“可是,这个人使用的语句真的很像外国人,”凯奇说,“‘我现在知道’、‘付钱给我’。记得林白之子绑架案【注】吗?学校里讲过的那个。”
【注】查尔斯·林德伯格三世(Charles Lindbergh Ⅲ),又译查尔斯·林白三世。美国飞行英雄查尔斯·林白之子,记者称他为“小鹰”,俗称“林白小鹰”。一九三二年,仅二十个月大的“小鹰”被绑架,歹徒要求五万元赎金,两个月后警方在林白的住宅附近发现了小孩的尸体,嫌疑犯德国移民霍普曼直至被送上电椅都坚称自己是无辜的,此案是美国历史上最著名的绑架案。
凡是在匡提科接受过FBI训练的新手,上刑事课时都听过林白之子绑架案的经过。歹徒霍普曼之所以被逮捕并以绑架杀人罪被起诉,是因为FBI的文件鉴定师从勒索信的遣词用句推测,歹徒是德国移民,在美国居住两三年,据此正确判断出了霍普曼的背景。语言分析缩小了嫌疑犯的范围,FBI取得嫌疑犯的笔迹并比对过勒索信后,证实两者相符,歹徒因此被判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