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量不要回忆一小时前对孩子们说的话。他对他们说:今天的计划有所变动。
无名氏兄妹当时正待在罗比的房间,地板上仍撒满了乐高玩具与迷你飞机。
“嘿,无名氏们。”
“我打到第三关了,”斯蒂菲边说边朝着任天堂游戏机点点头,“结果死了。”
罗比的床上正开展一场全面入侵行动,发动了无数的直升机与登陆艇。
帕克在床边坐下:“刚才来的那两个人,你们知道是谁吗?”
“你一直盯着看的那个漂亮小姐吗?”儿子羞怯地问。
(《单亲家长指南》里写着:“孩子总是比你想象的更犀利。”)
“他们是来通知我,有个朋友生病了,我得去看他一会儿。你们希望谁来照顾你们呢?”
帕克有事外出时,常找中学生或大学生来照看孩子。除了学生之外,他也可以请住在附近的朋友帮忙。这些人是他们经常走动的家长,通常很乐意晚上过来帮他照料孩子。他也可以找住在特区的朋友琳内。她一定愿意开车到费尔法克斯来帮他的忙,但他知道琳内今晚肯定有约会(琳内不可能在跨年夜没有约会)。况且他们俩的关系已经大不如前,他无法要求琳内作出这么大的牺牲。
“一定要看他吗?”罗比问,“今天是新年前夜呀。”
罗比失望的时候,会静止不动,就连表情都保持不变。他从不撅嘴,从不嘀咕抱怨——帕克倒希望他耍耍孩子脾气。但他只是呆立原地,仿佛悲伤难过之情已将他淹没一般。罗比抬头看着他,手里握着玩具直升机,一动不动,帕克能体会儿子的失望。
相比之下,斯蒂菲倒没那么情绪化,她没有表现出失望的情绪,唯一的反应就是拨开脸上的头发,对父亲皱了皱眉,问他:“你的朋友没事吧?”
“我保证他不会有事的。我只是觉得应该亲自去看看他比较好。所以——你们希望我打电话找詹尼弗,还是找卡瓦诺奶奶?”
“卡瓦诺奶奶!”两人几乎异口同声。罗比立刻笑逐颜开。卡瓦诺奶奶就住在附近,帕克每周二与邻居打会儿扑克牌时,都会请她过来带小孩。
帕克站起来,周围的玩具泛滥成灾。
“你会在十二点之前回来吧?”罗比问,“对吗?”
(“如果没有绝对的把握,不要对孩子作出承诺。”)
“我保证会尽量赶回来的。”
帕克抱抱两个孩子,之后转身走向门口。
“爸爸?”斯蒂菲叫了一声。她穿的是松松的黑色牛仔裤,上身是凯蒂猫的T恤,天真无邪地说:“我给你的朋友画一张卡片祝他早日康复,他会不会喜欢?”
对孩子撒谎,令帕克觉得非常内疚:“不用了,斯蒂菲。我觉得他更希望你今晚能玩得开心。”
此时,文件室的门突然被打开,打断了令他难过的回忆,走进来的是一位身材瘦削、相貌英俊的探员,金发全往后梳。“我是贝克,”他一面说,一面走向帕克,“你是帕克·金凯德吧?”
两人握手致意。
他望向研究室的另一边:“卢卡斯。”他打着招呼。卢卡斯对他点头。
“你是战略专家对吧?”帕克问他。
“是的。”   棒槌学堂·出品
卢卡斯说:“贝克找了一些S&S的人待命。”
她指的是“搜索跟踪监视组”,帕克想起这个名称。
“还找了几个神枪手,”贝克说,“他们正摩拳擦掌,希望有机会轰一轰那个浑蛋。”
帕克在灰色的椅子上坐下,对卢卡斯说:“你们处理过主谋的尸体了?”
“对。”卢卡斯说。
“列出清单了吗?”
“还没有。”
“还没有?”帕克有些心烦意乱。侦办案子时,他有一套自己的做法。他发现卢卡斯也有一套自己的做法,不过是另一套。他心想,跟她合作下去,不知道会起多少冲突。我该委婉地处理,还是实话实说?他看了看卢卡斯严肃的面容——白皙冷硬得像块大理石。帕克决定现在没时间当好好先生了。本案的线索太少,办案人员需要尽可能收集歹徒的“已知”部分。“我们最好列一份清单。”他说。
卢卡斯冷冷地回应:“我已经叫人尽快送上来了。”
如果主事是帕克的话,他会派人下楼去拿,也许会派哈迪去。但他决定不要为了细枝末节的小事斗嘴。他可以再等几分钟。他看着贝克:“我们有多少个弟兄?”
“我们的人有三十六个,特区警察局派来了将近五十名警员。”
帕克皱起眉头:“人手不够,我们需要增援。”
“想加派人员恐怕很困难,”凯奇说,“多数现役探员都处于休假状态。市区里有二十几万人。很多负责财政和司法部门的探员都被派去担任安全保卫工作,因为今天有很多外交和政府宴会。”
伦纳德·哈迪咕哝道:“偏偏发生在今晚,真是太不凑巧了。”
帕克短笑一声:“这种事不会发生在其他时间。”
年轻的警探哈迪露出疑问的神情:“这话什么意思?”
他正要回答,卢卡斯抢先说:“主谋挑今晚,就是算准了我们人手不足。”
“还因为今晚市区人潮拥挤,”帕克补充道,“枪手等于是把全市区当成了他妈的靶场。他……”
他停了一下,发现自己讲了粗话,觉得很刺耳。离开FBI后,这些年来他与孩子们朝夕相处,大部分时间都独自工作,因此脾气温和了不少,粗犷的一面也消失了。现在的他绝口不用脏字,无论讲什么话,都会先考虑无名氏兄妹的感受。如今他不知不觉地回到过去,回到那段打硬仗的日子。身为语言专家的帕克知道,外人若想尽快融入新环境,必须先掌握团队内部的行话。
帕克打开工具箱。他的工具箱是一个手提式文件鉴定箱,里面装满了专业鉴定工具。而且多装了一个黑武士的玩偶,这是罗比送他的礼物。
“‘愿原力与你同在【注】’,”凯奇说,“这玩具是我们今晚的吉祥物。我孙子最爱这部电影了。”

 

  【注】“愿原力与你同在”,这是《星球大战》里的经典台词。

 

  帕克把玩偶立在鉴定桌上:“要是奥比王就好了。”
“谁?”卢卡斯皱着眉,扭过头问。
哈迪脱口而出:“你不知道吗?”被她狠狠地瞪了一眼之后,他的脸红了起来。
帕克也很惊讶。怎么会有人不知道《星球大战》电影里的人物?
“只是电影里的一个角色。”C.P.告诉她。
她没有回答,只是回过头继续看着她刚才正在阅读的备忘录。
帕克找出包裹在黑绒布里的手持式放大镜,镜头是莱茨牌的,十二倍,这是文件鉴定师的必备工具。也是结婚两周年时琼送他的礼物。
哈迪发现帕克的工具箱里还有一本书。帕克发现哈迪在看,便把书递给他。《脑筋急转弯》第五辑。哈迪翻了一下,然后传给卢卡斯。
“纯属个人爱好。”帕克解释。趁她翻书时,他瞟了一下她的双眼。
凯奇说:“哦,帕克最爱猜谜了。我们以前给他取了一个外号,叫他‘解谜大师’。”
“里面的题目可以训练横向思考。”帕克说。他站卢卡斯背后看着书,读起题来:“‘有三枚硬币,总值七十六美分,全是美国境内在过去二十年铸造的货币,全部都在市面上流通,其中之一不是一美分的硬币。请问这些硬币的面额分别是多少?’【注】”

 

  【注】现行流通硬币有一美分、五美分、一角、二十五美分,以及较为罕见的五角和一美元。

 

  “不会吧?其中一个肯定是一美分的硬币。”凯奇说。
哈迪望着天花板。帕克怀疑哈迪的头脑是不是跟他的行事风格一样井井有条。哈迪警探想了一下:“是纪念币吗?”
“不是,别忘了,是现行流通的货币。”
“好吧。”警探说。
卢卡斯望着地板,似乎正想什么想得出神,帕克捉摸不透她。
托比想了一下:“我可不想把脑子耗费在这种谜题上。”他回过头继续敲击键盘。
“投降了吗?”帕克问。
“答案是什么?”凯奇问。
“一个是五角,一个是两毛五,另一个是一美分。”
“怎么会?”哈迪抗议,“你刚才不是说没有一美分?”
“我可没那样讲。我说的是,‘其中之一’不是一美分。五角和两毛五的硬币不是一美分啊。不过最后一个却是。”
“简直是骗局。”凯奇咕哝着。
“听起来真简单。”哈迪说。
“答案揭晓以后,你总会觉得谜题很简单。”帕克说,“就像我们的人生,对不对?”
卢卡斯翻了翻《脑筋急转弯》。她读出下一道题:“‘一个农夫养了几只鸡,不断被三只老鹰偷吃。有一天他看见三只老鹰全蹲在鸡窝顶上。农夫的枪里只有一颗子弹,老鹰彼此离得很远,他开枪的话,只能打中其中一只。他瞄准最左边的老鹰,开枪打死,子弹并没有反弹。请问鸡窝顶上还剩几只老鹰?’”
“这还用回答?”C.P.说。
“等一等,”凯奇说,“也许妙就妙在这里。你以为这问题应该很复杂,结果谜底是最简单的一个。射中了一只,就剩下两只。解答完毕。”
“决定用这个答案了吗?”帕克问。
凯奇犹豫起来:“我不确定。”
卢卡斯翻到书的最后面。
“别作弊。”帕克说。   棒槌学堂·出品
她继续翻书,然后皱起眉头:“答案在哪里?”
“没有答案。”
她问:“没给谜底,算什么猜谜书?”
“不是自己解出的谜底,就不能算是谜底。”帕克看了一眼手表。勒索信怎么还没送来?
卢卡斯继续看谜题,仔细研究着。她长得十分秀丽。琼是艳丽惊人的美女,面部曲线柔和,臀腿丰满,胸部高耸坚挺。而反观玛格丽特·卢卡斯,她穿着合身的毛衣,胸部娇小,体形也比较苗条,由紧身牛仔裤可看出大腿结实。他瞄见她的脚踝上露出白色丝袜。琼习惯在长裤下穿及膝的长袜,卢卡斯穿的大概也是这种丝袜吧。
她真漂亮,爸爸。
对于一名女警来说,她是很漂亮……
一个身穿过紧的灰色西装的细瘦青年走进门。帕克猜想,应该是在邮件收发室上班的年轻职员。
“凯奇探员。”他说。
“蒂莫西,给我们带什么了?”
“有东西要交给杰弗逊探员。”
多亏凯奇及时接口,帕克才没问出“是谁”这句话。凯奇问:“汤姆·杰弗逊吗?”
“是的,长官。”
他指向帕克:“他就是。”
帕克只犹豫了一下就接下信封签收。他谨慎地签下“TH.杰弗逊”,与托马斯·杰弗逊总统的签法相同,只不过他签得更为潦草。
蒂莫西离开后,帕克对凯奇扬起眉毛,满脸疑问。凯奇说:“你不是要隐姓埋名吗?噗的一声,你就成了无名氏。”
“可是,怎么会——”
“我告诉过你的,我是最会创造奇迹的人。”

  掘墓者站在他投宿的汽车旅馆外的阴影下。旅馆的招牌注明:过夜三十九块九毛,附设小厨房、免费有线电视,现有空房。
这里是市区一处荒凉的地带,令掘墓者联想起……咔嚓……什么地方,什么地方?
波士顿,不对,是怀特普莱恩斯【注】……咔嚓……靠近纽……纽约。

 

  【注】怀特普莱恩斯(White Plains),美国纽约州中南部威切斯特郡城市,位于曼哈顿岛东北四十公里。它是纽约的住宅卫星城市,也是商业中心。

 

  咔嚓。
他站在臭气熏天的垃圾箱旁边,看着通往舒适房间的前门。
他看见人来人往。这是教导他的人叫他做的事。观察前门。透过没拉上窗帘的窗户观察房间。
人来人往。
车子疾驶在破败的街上,行人走在破败的人行道上。掘墓者长得和他们一样,掘墓者长得谁也不像。没有人看见他。
“打扰一下,”有人说着,“我饿死了,已经很久没吃——”
掘墓者转过身。一个男人直视掘墓者无神的双眼。还没来得及讲完整句话,掘墓者便射出两发无声的子弹。对方应声倒地,掘墓者将尸体搬进蓝色的大垃圾箱中,琢磨着消音器该重新填装了,消音……咔嚓……消音效果已经不太好了。
然而,没有人听见枪声。车流声太大了。
他拾起弹壳,放进口袋。
垃圾箱是漂亮的蓝色的。
掘墓者喜欢色彩。他妻子种了鲜红的花,他的妻子种了艳黄的花,只是没有种蓝色的花,他觉得她没种。
环顾四周,附近没有别人。
“如果有人看着你的脸,就杀了他,”教导他的人这么说,“不能让任何人看见你的脸。记住这一点。”
“我会记住的。”掘墓者回答。
他倾听着垃圾箱。里面寂静无声。
真有意思,人死了以后……咔嚓……人死了以后就不会发出任何声响了。
真有意思……
他继续监视房门,看着窗户,看着人行道上的路人。
他看了一眼手表。已经等了十五分钟了。
应该可以进去了。   棒槌学堂·出品
喝点儿浓汤,装上子弹,补充消音矿棉。这些步骤,他是在去年秋季一个美丽的白天学会的。是去年吗?那人跟他坐在圆木上,教他怎么装子弹,怎么填塞消音棉,那时四周全是美丽的彩色树叶。接着他练习开枪,像陀螺一样转呀转,拿着乌兹枪转呀转,树叶和树枝跟着落下。热乎乎的枯叶散发出一种气味,他至今仍记得。
和这个地方相比,他还是更喜欢森林。
他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他拨通了语音信箱,按部就班地输入密码。一二二五。教导他的人没有留言。那人没有留言,他觉得自己有点难过,因为没有收到那个人的消息。从今天早上到现在,那人一直没联络他。他觉得自己有点难过。但他搞不清什么是难过。
没有留言,没有留言。
这表示他应该重新填塞消音矿棉,装上弹匣,准备再出门。
不过他想先喝点儿浓汤,看看电视。
喝些可口温暖的浓汤。

 


第六章

 

下午两点零五分


肯尼迪市长:

  结局是今晚。掘墓者已经行动,无从阻止。如果你不能如期付款,他将会再度开始杀戮,时间是:四点、八点和午夜时分。
我的要求是现金$两千万美元。请将其装进袋子里,留它在环城快速路西侧六十六号公路以南两英里处。放在空地正中间。务必在十二点〇〇之前付钱给我。只有我现在知道如何阻止掘墓者。如果逮捕我,他会继续杀人。如果杀了我,他也会继续杀人。
如果你认为我不是玩儿真的,那么,掘墓者的有些子弹涂成了黑色。这一点只有我知道。

  文件是有个性的。摆在帕克家中保险柜里的杰弗逊家书,无论真伪,都具有一种庄严尊贵的气质。字迹婉转优美,如琥珀般富丽。反观眼前FBI鉴定桌上的勒索信,字体凌乱,字迹显得干枯单调。
尽管如此,帕克仍以解谜的态度加以鉴定,没有先入为主的偏见,不带任何既定观念。解谜题时,大脑有如迅速风干的水泥,第一印象会持续很久。在从头到尾分析整个勒索信前,他尽量避免草率地出任何结论。从事鉴定工作,最困难的部分之一就是避免妄下结语。

  有个农夫养了几只鸡,不断被三只老鹰偷吃……

  “地铁案的子弹,”他大声问,“有没有找到上过色的?”
“有,”贝克说,“有十几发。都涂成黑色。”
帕克点头:“我刚才听你说,你找了语言心理专家?”
“没错。”托比朝电脑屏幕示意,“还在等匡提科送结果过来。”
帕克看着勒索信的信封,外面包着醋酯纤维封套,还附着一张保管流程卡,最上面注明“铁射案”。信封正面写着:“致市长——事关生死”,笔迹与勒索信正文相同。
他戴上橡胶手套。他不是担心沾上指纹,而是避免污染了可能在纸面上找出的细微物质。他打开莱茨牌手持式放大镜。这只放大镜直径六英寸,镜柄是紫檀木的,亮晶晶的钢圈包住完美无瑕的镜缘。帕克审视着信封上附有粘胶的封口。
“有什么,有什么,有东西吗?”他喃喃自语。分析文件时,他经常自言自语。如果工作期间无名氏兄妹也在书房,他们会以为爸爸在和他们讲话,觉得自己也参与了鉴定工作,并为此而乐不可支。
信封出厂前在封口上涂的不干胶,依然完好无缺。
“胶带上没有唾液。”他边说边气得舔舔嘴唇。如果在信封上留下唾液,鉴定人员就能从中取得DNA和血清加以分析。“他根本没有封上信封。”
卢卡斯摇摇头,仿佛帕克漏掉了很显而易见的一点:“即使有唾液也用不着了。记得吧,我们从主谋尸体上抽了血,比对过DNA资料库了,没有吻合的结果。”
“你们比对过那个主谋的血,这一点我想过了,”帕克说得心平气和,“不过我原本希望掘墓者舔过信封,让我们能用电脑比对他的口水。”
过了片刻,她坦承道:“想得很周到。我倒没想过。”
不算太自大,还懂得认错,帕克注意到。即使她口是心非也算过得去了。他把信封推到一边,再次观察勒索信。他问:“‘掘墓者’这个名字,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是啊,”C.P.提高嗓门说,“难道是个疯子?”
凯奇说:“又来了一个自称‘山姆之子’【注】的连环杀手?那个本名叫伦纳德·伯恩斯坦【注】的家伙?”

 

  【注】杀手本名为大卫·伯科威茨(David Berkowitz,1953-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纽约臭名昭著的连环杀手,杀死六人,伤及多人,被捕后被判入狱365年。
【注】伦纳德·伯恩斯坦(Leonard Bernstein,1918-1990),生于美国马萨诸塞州的劳伦斯,美国指挥家、作曲家。

 

  “是大卫·伯科威茨。”卢卡斯纠正他,随即发现凯奇在开玩笑。C.P.与哈迪大笑起来。帕克想,凯奇是不是在开玩笑,旁人永远摸不准。调查工作遇到瓶颈时,凯奇总会讲讲笑话,算是一副隐形的盾牌——与罗比的盾牌作用相同——能发挥保护心理的作用。帕克怀疑卢卡斯是否也有这样的盾牌。也许她与帕克一样,有时候穿上全副铠甲,没有一丝破绽,有时候却把铠甲隐藏起来。
“我们打电话找行为鉴定组吧,”帕克说,“看看他们对‘掘墓者’这个名字有什么见解。”
卢卡斯表示同意,凯奇打电话到匡提科。
“有没有人描述过枪手的外貌?”帕克看着勒索信问。
“没有,”凯奇说,“说来也真奇怪。没人看见枪,没人看见枪管冒火,只听见子弹打中墙壁的声音。嗯,当然,也听见打中被害人的声音。”
真令人难以置信,帕克想。“在拥挤的人群中,怎么会没人看见?”
“枪手就是这样,来无影去无踪。”C.P.说。
哈迪接着说:“就像幽灵一样。”帕克看了他一眼。哈迪头发梳理得十分整齐,身材瘦长,英俊不凡,戴着一枚结婚戒指,这些都是生活美满的表现。但他身上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忧郁。帕克回想起,当初他离开FBI的时候,离职辅导员曾向他解释过——真是多此一举——执法人员患忧郁症的比例相当高。
他再次低头看着勒索信,研究着冷冰冰的信纸与黑色的字体。他反复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结局是今晚……

  帕克注意到,信尾没有落款。这一点似乎无关紧要。但过去他协助办案时,有几次歹徒的确在勒索信上署了名。其中一个签名是假的,旨在误导调查方向——只是歹徒在签名时留下了笔迹证据,最后不得不俯首认罪。在另一起勒索案中,歹徒居然签上了本名,也许是在绑架过程中慌了神,不知不觉地写了下来。被害人家属收到勒索信十七分钟后,歹徒就迅速落网。
帕克将强烈的鉴定灯光拉近这封勒索信。他弯腰细看。听见颈骨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告诉我,他默默催促着眼前这张纸,告诉我你的秘密……

  农夫的枪里只有一颗子弹,老鹰彼此离得很远,他开枪的话,只能打中其中一只……

  他在考虑歹徒伪造笔迹的可能性。许多歹徒——写勒索信的绑匪——会掩饰自己的字迹,这使比对工作更加困难。歹徒会故意将字体的倾斜度加大,字母也会写成奇怪的形状,但通常无法写得很顺畅。如果写字时不遵从固有习惯,通常会写得很困难。如果有人想掩饰字迹,文件鉴定师通常能发现“字颤”——笔画抖动的痕迹。但这封信并没有出现字颤,所以这正是歹徒真正的笔迹。
按照正常程序,鉴定未知人士笔迹的下一步是拿已知的笔迹来比对,请探员拿勒索信的副本到档案局,一一比对档案,以找出相符的字迹。可惜“铁射案”专案小组面临的情况是,多数档案都是用印刷体大写来书写的——表格上大多要求填表人“请用印刷体填写”,而这封信却是手写体。即使像帕克·金凯德这么资深的文件鉴定师,也无法靠书写体来比对印刷体。
尽管如此,搜寻民众档案仍可能找出一些线索。个人字迹往往包含一般特点和个人特点。所谓一般特点,指的是在学校学习到的笔法。虽然学校教授的笔法不尽相同,但可以归纳出几套泾渭分明的系统。文件鉴定师可以借此将疑犯的籍贯缩小到东岸、南方或中西部。然而这几套系统——以花式的“淑女手写体”为例——现在已经失传,只留下几种书写方式,特别是赞柏教材与帕尔默习字法。只是这几种写法也过于笼统,难以辨识出执笔者。
个人特点就与一般特点不同了。所谓个人特点是每个人独特的笔法,差异甚小,有的人写得很花哨,有的人习惯在印刷体中夹杂着手写体,有人喜欢多加不必要的笔画,例如在Z或7中间划一道小斜线。几年前有人声称发现了希特勒的日记,鉴定人员就是根据个人特点来判断真伪的。希特勒签他的姓Hitler时,喜欢将大写的H写得与众不同,但这种写法他只用在签名上,平常写字时没有这种习惯。伪造日记的人通篇将大写的H都写得十分夸张,鉴定人员只须细看就知道与希特勒的习惯有异。
帕克继续以手持式放大镜扫描着勒索信,看看歹徒的笔迹是否带有独特的个人特点。

  爸爸,你看起来真好玩,就像大侦探福尔摩斯……

  他终于有了发现。
小写字母i上面的那一点。   棒槌学堂·出品
多数人写i与j时,都直接在上面点一下,如果动笔很快的话会画出头重脚轻的一点,因此点尾偏向右边。
然而地铁扫射案主谋的点法却不太寻常,点尾直挑而上,看起来像是正在掉落的水滴。帕克几年前见过类似的点法。有个歹徒总是跟踪一个女人,连续写了几封信恐吓她,最后甚至杀了她。恐吓信全是用歹徒自己的鲜血写就的。帕克将这种特殊的点法命名为“恶魔的泪珠”,还将其在刑事文件鉴定的教科书上详加描述。
“找到了。”他说。
“什么?”凯奇问。
帕克解释这种点法,并说明为何如此命名。
“恶魔的泪珠?”卢卡斯问。她好像不太喜欢这种称呼。他猜想她比较喜欢科学性强、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信息。他记得哈迪说掘墓者像是幽灵时,卢卡斯也有类似的反应。她倾身向前,金色短发也向前倾泻,遮住了一部分脸。“会不会和你那个跟踪狂的案子有关联?”她问。
“不会的,不会的,”帕克说,“那个人几年前就被处死了。不过这个线索——”他朝信纸点了点头,“可能是找出歹徒的关键。”
“怎么说?”贝克问。
“如果能将居住地缩小到一个郡,最好能缩小到一个小区,我们就能筛查居民资料了。”
哈迪短笑了一声:“这样就能找到人了?”
“那当然了。听过米歇尔·辛多纳没有?”
C.P.摇了摇头。
哈迪问:“谁?”
卢卡斯脑子里收藏了大量刑事案件资料,这时她显然开始搜寻起来。她说:“是那个金融家吗?就是替梵蒂冈教廷管钱的那个人?”
“对。他以金融诈欺罪被逮捕,却在开庭审判前失踪,几个月后现身,他声称被人绑架——被丢进车子里,载到某个地方。不过有谣言指出,他其实没有被绑架,只是乘飞机去了意大利,然后再回到纽约。南区有个鉴定师取得了辛多纳的笔迹样本,找出他个人写字的怪癖——他喜欢在写数字9的时候在圈圈里点一下。探员检查意大利飞往纽约班机的几千张旅客报税单,最后找到有人在地址栏的9里面点了一下,而这位乘客用的是假名。探员接着在单子上采集到了辛多纳的指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