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不觉间站到卢卡斯身边。她问:“你儿子怎样?罗比还好吧?”
“他没事,只是受了点惊吓。”
她点点头。附近一台电脑发出声音:“您有一封来信。”她走过去阅读电子邮件内容,摇摇头:“弹壳上的指纹,其实是游艇上的客人捡弹壳当纪念品时留下的。已经查过这个客人了,没问题。”她按下储存键。
帕克看了屏幕一眼:“那东西害我变成过时的古董了。”
“什么东西?”   棒槌学堂·出 品
“电子邮件,”他看着卢卡斯说,“我是说,文件鉴定师的工作快消失了。有了电子邮件,大家比以往更常写东西了,不过——”
“不过近来已经很少有人再动手写字了。”她替帕克说完整句话。
“对。”
“真可惜,”她说,“这样一来,我们失去了很多好用的证据。”
“对。可是我难过的不是这个。”
“难过?”她看着他。虽然她的眼光柔和了许多,然而在侦办刑案的场合出现这种感情用事的字眼,令她再次露出警觉的神情。
“对我来说,”他告诉卢卡斯,“笔迹是人类的一部分,就像幽默感或想象力一样。你想想看,人死后,笔迹是人留下来的为数不多的东西之一。笔迹能延续几百年、几千年。最能永垂不朽的东西,大概就是笔迹了。”
“人的一部分?”她问,“可是,你不是说书写分析学是骗人的把戏?”
“不是,我的意思是,一个人不管写下些什么,都能反映出他的本性。无论字写得怎样,表达什么意思,就算是写错字或是写得不知所云都一样。有人想出了这些字,而且动手写在纸上,这样就算数了。这对我来说,简直像奇迹一样。”
她低头盯着地板。
帕克继续说:“我一直把笔迹当做是人心和人脑的指纹。”他自嘲地笑了笑,担心她可能对这番多愁善感的见解作出无礼的反应。但这时出了一件怪事。玛格丽特·卢卡斯点一下头,然后赶紧将视线移开。帕克立刻想到,会不会是她注意到附近一台电脑又闪现了一封电子邮件。然而并没有人发送了新邮件。她转头后,帕克可以看见屏幕上反射出她的脸,看见她眼中泪光闪烁。他从来没有料想到卢卡斯会有这种反应,但她的确正在拭去泪水。
他正要问她怎么了,她却猛然转身,走向夹着烧焦黄纸的玻璃片。卢卡斯没有给帕克机会问她为什么落泪,赶紧说:“他画的那些迷宫,你认为会不会是线索?说不定是暗示着什么?”
他没有回答,目光也没有从她身上移开。她匆匆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问:“我问的是他画的迷宫。”
过了一会儿他研究着黄纸。只有精神病人才会留下暗藏玄机的图画当做线索,但这种情形也十分罕见。不过帕克决定,检查一下也无妨,反正可用的线索这么少。他将玻璃片放在投影仪上。
卢卡斯站在帕克身旁,双手交叉放在胸前。
“我们要找的是什么?”凯奇问。
“是看这些线条有没有组成字母吗?”卢卡斯问。
“很好。”帕克说。她开始领会解谜的诀窍。两人仔细查看线条,却一无所获。
“也许,”她接着又提示道,“是一幅地图。”
这个想法也不错。
大家盯着纵横交错的线条。身为特区外勤处主管的卢卡斯,对本市的平面图了如指掌,但她想不出迷宫符合任何一区的街道或周边区域。其他人也束手无策。
托比回头看看自己的电脑,摇了摇头:“回文字谜的程序没用。纸灰不够多,根本凑不齐其他字母。”
“看来我们只能用老办法来解题了。”帕克一边踱步,一边望着黑板,“‘……黑……’”
“某个黑人组织吗?”埃文斯提出。
“有可能,”帕克说,“不过别忘了,主谋很聪明,受过教育。”
凯奇皱眉:“什么意思?”
回答的人是卢卡斯:“‘黑’这个字的首字母是小写。如果是专有名词的话,主谋大概会大写。”
“完全正确,”帕克说,“我觉得是形容词。虽然他有可能想写的是黑人,不过我很怀疑他指的是特定组织。”
“不过,别忘了,”凯奇说。“他也喜欢愚弄我们。”
“也对。”帕克承认。

  黑……

  帕克走向鉴定桌,俯视着勒索信。他将两手撑在两侧,盯着字母i上面那滴“恶魔的泪珠”,盯着单纯的墨渍看。
你究竟知道些什么?他在心中质问勒索信。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你守住的到底是什么秘密?什么——
“我有发现了!”门口有人高呼。
大家全转身。
伦纳德·哈迪警探小跑着进入文件室,腋下夹着一沓纸。他一路跑进来,停下脚步喘着气:“好了,卢卡斯,你说得对。我不懂枪,专长也不是刑事侦查,不过在找资料方面,没人比得上我。所以我决定去找一下资料。我用‘掘墓者’这个绰号去找,结果找出这堆东西。”他将那沓纸放在桌上,开始翻阅,又看了小组成员一眼,“刚才发生的事,我向大家道歉。市长的那件事,被我搞砸了。我只是想帮点忙,避免无辜群众受伤。”
“别提那个了,哈迪,”卢卡斯说,“你发现什么了?”
哈迪问埃文斯博士:“你用这个名字去搜寻的时候,用的是什么资料库?”
“嗯,标准常用的那些资料库。”博士回答。他似乎有些防备心理。
“刑事案件资料库吗?”哈迪问,“还有暴力犯罪资料库、纽约市警局、暴力重案、约翰·杰伊【注】资料库?”

 

  【注】约翰·杰伊(John Jay,1745-1829),美国法学家,美国第一位首席法官。

 

  “对,就是这些。”埃文斯说。
“在这些资料库中搜索并没错,”哈迪说,“不过我想了一下,为什么不查一查跟犯罪无关的资源呢?我终于找到了。剑桥大学宗教历史系的资料库。”哈迪打开笔记本。
“你不是提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旧金山有个团体吗?”他问埃文斯博士,“也叫‘掘墓者’的那个。”
“我研究过了,”博士说,“那只是一个剧团。”
“不,不是的,”哈迪回应,“其实是激进的地下政治、社会运动组织,以嬉皮区为中心。我查过他们的哲学和历史,发现他们这个名字来自十七世纪的某个英国团体。英国的那个团体比他们激进得多,倡导废除土地私有制。接下来的这一点比较重要。他们多半只管社会、经济的事务,却跟另一个政治团体挂了钩。这个团体比较活跃,有时候喜欢惹是生非,名字叫做‘真正平均派’。”
“‘平均派’,”凯奇喃喃地说,“这名字和‘掘墓者’一样让人听了毛骨悚然。”
哈迪继续说:“他们反对中央政府和上层社会的精英人士操控人民。”
“这对我们来说有什么意义?”卢卡斯问。
哈迪说:“可能有助于我们找出最后一个目标。他想攻击什么,才能让资本主义社会人人平等?”
帕克说:“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们需要知道他对社会有什么不满。”
“是宗教狂吗?”托比说,“我记得他戴了十字架吧?”
“有可能,”埃文斯说,“只不过多数宗教狂热分子贪图的不是钱,他们只想上CNN亮相半小时。”
“说不定他心怀怨恨。”帕克说。
“对。想报复。”卢卡斯说。
“有人伤害了他,”帕克说,“他想报仇。”
埃文斯点点头:“越讲越有道理了。”
“是谁呢?是谁伤害了他呢?”哈迪沉思着,再次盯着幽灵般的勒索信。
“他被开除了?”凯奇提出,“是个心怀不满的职员?”
“不对,”埃文斯说,“精神病患者才可能因为被开除而杀人,不过这个主谋不是精神病人。他的头脑太精明,计划得太周密了。”
托比声音沙哑地说:“大公司、大企业、成功人士……”
“等一等,”哈迪说,“如果他的目标是企业界,他会去纽约,不会来华盛顿吧?”
“他去过纽约了,”凯奇指出,“怀特普莱恩斯。”
但哈迪摇摇头:“不对。想想看——怀特普莱恩斯、波士顿、费城对他来说只是排演。这里才是他辉煌的终结篇。”
“这么说来,为什么选上华盛顿?”哈迪沉思着,“这里有什么呢?”
“政府,”帕克说,“所以他才来这里。”
哈迪点头。“‘掘墓者’这个团体也反对中央政府。所以不明者针对的未必是上流社会,”他看了埃文斯一眼,“而是联邦政府。”
卢卡斯说:“对,一定就是联邦政府。”
帕克说:“伤害他的那件事,一定与政府有关。”他望向在场的所有人问,“各位有异议吗?”
“是意识形态在作祟吗?”凯奇边想边说,“他是共产党员,或者隶属右翼民兵?”
埃文斯摇头:“不对。如果是的话,他早就发表宣言了。这件事更倾向于个人层面。”
卢卡斯与哈迪目光交汇。帕克认为他们俩同时想出同一个看法。讲话的人是哈迪警探:“害死了他心爱的人。”
卢卡斯点头。
“也许吧。”心理学家说。   棒槌学堂·出 品
“好,”凯奇说,“那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死的是谁?为什么?”
“处决吗?”哈迪提出。
凯奇摇摇头:“联邦政府很少执行死刑,多半是州政府所为。”
“海岸巡航救援失利?”托比提出。
“太不切实际了吧?”卢卡斯说。
哈迪再猜:“公务用车或卡车撞死人,邮局员工扫射无辜群众,公园管理处出意外,外交人员……”
“军方,”凯奇提出,“大多数与联邦政府有关的人员伤亡,军方大多脱不了干系。”
“只是,”卢卡斯说,“每年死亡的军人少说也有好几百人。是意外吗?演习?还是死在战场?”
“沙漠风暴?”凯奇提出。
“不明身份者的年纪多大?”帕克问。
卢卡斯拿来初步验尸报告,抬头念出:“四十五岁左右。”

  黑……

  这时帕克忽然恍然大悟。他叫道:“黑墙!”
卢卡斯点点头:“越战纪念墙。”
“他认识的某个人,”哈迪说,“在越战中阵亡,可能是他的兄弟姐妹,也可能他太太是战地护士。”
凯奇说:“越战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会到现在才浮出水面吗?”
“那当然了,”埃文斯说,“如果歹徒不接受心理治疗,满腹怨气会一直酝酿,而跨年夜是作出抉择的时间,有人会采取断然措施——甚至做出具有毁灭性的举动。跨年夜的自杀案件往往会比其他晚上更多。”
“哦,天啊!”卢卡斯说。
“什么?”
“我刚想到,纪念墙在国家广场上,今晚会有二十万人聚集在那里观看烟火。我们必须立刻关闭广场。”
“已经挤满人群了,”帕克说,“他们老早就在那里占位子了。”
“可是——天哪!”凯奇说,“我们需要更多人力才行。”他打电话给总部的夜间入口警卫阿蒂,请他通过广播对内宣布,请所有探员到大厅集合,即将分配紧急任务。
卢卡斯打电话给贝克,请他将攻坚探员调至国家广场的西北区。她接着呼叫副局长,局长立即回电。她向副局长报告了几秒钟后挂断电话,接着她看着小组成员:“副局长马上赶过来。我要去楼下见他,向他汇报状况,然后到国家广场跟大家会合。”
凯奇穿上外套。托比站起来,检查武器。握惯了鼠标的他,两手拿着枪反而显得生疏。
卢卡斯说:“等一下,托比。你留守。”
“我可以——”
“听从命令。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他试图争辩,但最后还是卢卡斯赢了,只是她答应如果需要其他科技支援会再联络他。“笔记本电脑会一直随身携带的。”他说,仿佛无法想象离开电脑三步的景象。
卢卡斯走向哈迪:“谢谢你,警探,你的资料收集功夫真是到家了。”
他咧嘴一笑:“抱歉我搞砸了市长那件事。他——”
她挥挥手,算是接受了对方的道歉,并露出一丝微笑:“一切情况好得像下雨一样。”然后她问,“今晚的行动,你想不想参加?”
“那还用说。”
“好,你负责殿后。讲实话……你真的会用枪吗?”
“当然,我的枪法很准的……只要风势不是太强的话。”年轻的哈迪警探咧嘴笑着,一面穿上风衣。
帕克感受到口袋里手枪的重量,也穿上夹克。卢卡斯以怀疑的眼神看他。“我也要去。”他以坚定的眼神回应。
她说:“帕克,你没必要去。真的没关系,你做得已经够多了。”
他对她微笑:“只要瞄准、开枪就行了?”
她迟疑了一下然后说:“只要瞄准、开枪就行了。”

  他们出动了,出动了……
我的天啊,居然有这么多人!
十几个、二十几个探员纷纷从FBI总部跑出来。有些穿着防弹背心,有些没有。
亨利·塞斯曼喝下最后一口占边威士忌,将褐色的酒瓶放在车后座上。这辆租来的车里弥漫着香烟和威士忌味。他在满是烟蒂的烟灰缸里捻灭香烟。
探员跑向车子,一辆辆发动后加速离去。
他没有跟过去。还不是时候。他耐心等候,有如伺机而动的毒蛇。
接着塞斯曼看见高大的灰发探员凯奇推开前门。跟在他背后出来的人——太好了!——是帕克·金凯德。   棒槌学堂·出 品
尽管塞斯曼没有向FBI探员吐露出全部实情,但他的确大半辈子都担任新闻工作,而且是个优秀记者。他看人奇准,水平和经验与老到的探员不相上下。坐在讯问室里时,无疑有人扫描了他的视网膜,声纹密度也接受了分析,但他也在同一时间私下进行实验。他的实验手法并不算高科技,只凭直觉来看人,准确程度却不输于FBI。他判定的事实之一是,杰弗逊根本不是杰弗逊。几个小时前,那人匆匆离开总部,坐上自己的车子,当时塞斯曼抄下他的牌照,传给康涅狄格州哈特福德的一名私家侦探,请他查出车主的真正身份,帕克·金凯德。只要在网络上简单搜寻一下资料库,就查出他是FBI文件组的前任组长。
如果FBI请出了卸任探员担任顾问,这人肯定技艺非凡。也就是说,这个人才值得跟踪。而不是跟踪那个像个官僚的凯奇,或是跟踪没有感情的卢卡斯。
帕克停了一下,拉上皮夹克的拉链,四下张望一番以判断方向,然后跟着凯奇上了一辆没有标志的警车,跟着上车的还有一个年轻的探员或警察,是个态度积极的人,身穿风衣。车子仪表板上的红灯亮起,高速往西南前进,方向是国家广场。
塞斯曼轻而易举地混进车阵中,因为大家心情急躁,没人留意他。然而来到第十八街靠近宪法大道时,人群与车流密集,FBI的车辆被迫停了下来。探员纷纷下车,朝国家广场奔去。塞斯曼紧随在后。
凯奇和帕克站在一起,望向人群。帕克指向越战纪念墙的西边,凯奇朝东边点头,两人分头往各自的方向离开,身穿风衣的男人则跑步朝宪法大道前进。
塞斯曼的体重超标,体能也不佳,喘气时浓痰密布的肺脏用力地扩张收缩,心脏像活塞般剧烈震动。但他仍设法悄悄跟上帕克·金凯德,中间只停下来一会儿,从汗湿的长裤腰带上取下手枪,放进外套的口袋里。

 


第二十六章

 

晚上十一点二十分


掘墓者的外套很重。
因为多了几把枪的重量。
也因为多了弹匣,里面装了数百发点二二的……
咔嚓,咔嚓……
……的……点二二的长步枪子弹警告子弹射程长达一英里,没有成人在场请勿让儿童射击。
不会让泰伊射击。绝对、绝对不让泰伊……
两个装填得很实在的消音器。棉花加橡皮,棉花加橡皮。
你是你是你是最厉害的一个……
这件藏蓝色或是黑色的大衣很不错,是帕米拉送他的圣诞礼物,机关枪藏在里面的口袋里。从丰田车的手套盒里取出的手枪,其中一把放在大衣外面的右口袋。替乌兹枪多准备的四个弹匣放在左边的口袋。
没有袋子,没有小狗……
他站在阴影里,附近没人留意他。他看看有没有警察或探员,没有看见。
泰伊睡在车后座上。车子停在一条街之外。掘墓者离开的时候,泰伊瘦如木棍般的双臂就抱在胸前。
最令他担心的就是泰伊。如果警方开始射击,如果掘墓者不得不用没有消音器的手枪射击,泰伊一定会被吵醒。这样的话,他就没法好好睡觉了。
他也担心泰伊会着凉,气温正在持续下降。但掘墓者记得他给泰伊盖了三层毛毯。他不会有事的。他在睡觉。小孩睡着了就不会有事。
他独自站着,望着这些即将死去的人。他最后一次拨打手机,电话里那个女人的声音活像被三角玻璃送进喉咙前的露丝,她说:“您没有新留言。”
这表示可以开枪杀死这些人。
他们会像深色的树叶一样落在地上。
刷刷刷刷刷刷……
他会……咔嚓……会团团转,像陀螺一样,像泰伊喜欢的玩具一样,会对着民众扫射子弹。用两把枪扫射。
接着他会上车,听取留言,如果教导他的人没有打来,他就会带着泰伊开车,一直开到……咔嚓……加利福尼亚。
有人会告诉他怎么走。
不会太难找的。就在西岸。他记得这个。

  掘墓者在背后吗?
在前面?
在身边?
帕克·金凯德与其他探员分手后,在越战纪念墙附近绕着大圈子踱步,神态慌乱,迷失在人海之中。寻找身穿深色大衣的男子,提着购物袋、戴着十字架项链。
人太多了。几千人,上万人。
凯奇在纪念墙的另一边,哈迪在宪法大道上。贝克和其他攻坚人员在国家广场的另一边做地毯式搜索。
帕克正要阻止一群人走向纪念墙,想叫他们去警员群集的地方以策安全,这时却怔住了。
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思路一直不够清晰。
谜题。别忘了谜题。

  一个农夫养了几只鸡,不断被三只老鹰偷吃……

  接着他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误。他找错地方了。他站到一边,让那群人走过,然后查看越战纪念墙附近的地形。他想到歹徒画的迷宫,理解到歹徒一定料到了,枪击事件发生三次之后,探员肯定能查到掘墓者的一些特征。歹徒一定吩咐过枪手,不要走人行道来接近纪念墙,以免被人一眼识破,应该穿越树林走过来。
帕克赶紧转身,潜入一座夹杂着枫树和樱桃树的树林。拥挤的人群仍在朝国家广场前进,他并没有停下脚步叫大家离开。他目前的任务不是照顾群众,也不是帮手,更不是父亲,而是猎手。正如多年前那一夜,他悄悄在家中前进,寻觅着船夫。他摩挲着口袋里沉重的手枪。
寻觅着猎物。
寻觅身穿深色大衣的无脸人。
戴着十字架项链的男人。

  亨利·塞斯曼跟在帕克背后三十英尺,经过越战纪念墙。此时帕克突然一转身,朝一丛树林走去。
塞斯曼跟过去,四下看着周遭的人海。
掘墓者如果在这里开枪,地点正合他意!
扫射的时候会像割草一样。
塞斯曼握着自己的手枪,指向地面,没人看见他的枪。群众分心了,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因为来了这么多警察和探员,正在疏散他们离开国家广场。
帕克稳步走向树林,塞斯曼现在距离他约有二十英尺。尽管如此,由于到处是人,两人之间隔了数十名群众,因此帕克没有发现被人跟踪。
走到距离肃穆的黑墙三十英尺时,塞斯曼看见一个身穿深色大衣的男子从一棵树后面走出来。这人的举止谨慎而鬼祟,说明他刚才一直躲在树干后面。而这人朝纪念墙走去时,动作过于刻意,头压得低低的,毫无理由地将焦点放在地面上,仿佛只希望不要被人注意到,最后消失在离帕克不远的人群中。
塞斯曼跟在他后面跑过去。
帕克突然转身,看了塞斯曼一眼,随后转移视线,然后又转了回来,眉头紧蹙,感觉似曾相识却不知道在哪里见过。塞斯曼转身离去,低头躲在几个提着冷藏箱的粗壮男子身后。他觉得自己肯定把帕克跟丢了。他继续搜寻,寻觅着那个身穿深色大衣的男子。
在哪里——   棒槌学堂·出 品
有了,有了,就在那里!四十几岁的男人,完全没有明显特征,正在解开大衣扣子,眼睛无神地四下张望着身边的群众。
这时塞斯曼看见闪光。那人的脖子上闪出金光。
他戴了一条金十字架项链……
探员到酒吧查访时说过,掘墓者戴了一条金十字架项链。
塞斯曼心想,就是他了。屠夫,寡妇制造者,恶魔……
“嘿!”有人高呼。
塞斯曼转过头。是帕克。
就是现在,他心想,就是现在!
塞斯曼举起左轮,瞄准目标。
“不行!”帕克看见他的手枪,大叫,“不行。”
塞斯曼没办法在不伤及无辜的情况下射中目标,这里的人实在太多了。他跃到一旁,在人群里挤出一道空隙,推开几个人,把他们推向旁边。他看不到帕克了。
二十英尺之外,对这两人的举动浑然不知的掘墓者看着人群,犹如猎人凝视着一大群野鹅。
塞斯曼推开一群大学生。
“喂!干什么啊?”
“喂……”
塞斯曼置之不理。帕克到哪里去了?人在哪里?
仍找不到目标!人太多了……
掘墓者掀开大衣,里面的一个口袋放的是黑色的大机关枪。
却没有人看见他!塞斯曼心想。他好像是隐形人似的。
没人知道。全家大小、妇女儿童,距离杀手只有几英尺……
这里人山人海。警方正在指挥群众走向宪法大道。但是很多人不愿离开,以免丧失观看烟火的好位置,塞斯曼猜测。
掘墓者眯起眼,寻找开枪的最佳地点。他踏上草地上微微隆起的地方。
帕克从群众中钻出。
塞斯曼拉下手枪的枪栓。

 


第二十七章

 

晚上十一点四十分


礼宾车停在国家广场旁边,靠近为外交官和国会议员预留的包厢。
肯尼迪市长偕夫人下车,C.P.阿德尔陪伴在一旁。
“一定要寸步不离吗?”克莱尔问探员。
“这是上级的命令,”阿德尔说,“希望夫人能理解。”
克莱尔耸耸肩。
理解?肯尼迪心想。根据他的理解,他等于是被逮捕了,连在他主管的特区公开露面都要警察陪伴,更令他无地自容。
他的政治生涯想撑过今晚,原本希望就微乎其微,如今看了几眼站在看台附近的人,希望已经接近于零了。这些人远远地看着他。斯莱德播报那条新闻时说得模棱两可,但观众不是没听出话中话就是不予理会,结果现在大家似乎全认为肯尼迪间接成为掘墓者的帮凶。
照相机亮起镁光灯,记者拍下明天见报的照片,文字说明是“市长与市长夫人”。他对看台上的几个人挥挥手,然后以严肃而得体的态度回避大家随口问的问题,例如,“你躲到哪里去了?”“杰瑞,你还好吧?”其实没人真的想问出答案;他们只是努力想与即将卸任的市长保持距离。
肯尼迪听到的另一个问题是:“听说你今晚不来看烟火了,杰瑞,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这阵风就是克莱尔。
非裔美籍教师协会的秘书刚才来过电话,以有点尴尬又有些理直气壮的语气说,虽然预定由市长担任首席演讲人,但看情形市长最好还是不要来出席晚会了:“这样或许对所有人最好。”
可以偷溜回家的话,他也不会有怨言。但在市政厅办公室时,陪他坐在沙发上的克莱尔想出了不同的点子:“不如去大醉一场,好好欣赏一下烟火。”
“那样好吗?”肯尼迪没有把握。
“有什么不好?亲爱的,你又不是习惯生闷气的人。即使要下台,头也要抬得高高的。”
他考虑了几秒钟,觉得这句话是今晚他听到最明智的一句话。她找出一瓶酩悦【注】,在两人搭礼宾车过来的途中享用。

 

  【注】酩悦(Moet)是指拥有二百六十年酿酒传统的法国酩悦香槟,曾因拿破仑的喜爱而赢得“皇室香槟”的美誉,到目前为止,已成为法国最具国际知名度的香槟酒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