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员带着市长走回那辆加长礼宾车。两人上了车,杰弗里斯反感地瞪了卢卡斯一会儿,但她却迅速转过身,与凯奇一起走回酒店。
“该死!”凯奇说。
“我觉得应该没事,掘墓者不可能看见。”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想想看,如果肯尼迪发现我们在这里,表示我们内部有人泄密。你觉得是谁在搞鬼?”
“哦,这个我知道。”她打开手机,拨了电话。

  “警探,”卢卡斯说,极力控制怒意,“攻坚行动的信息属于内部机密,你应该清楚。如果你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就把你交给联邦检察官处理。”
她本以为哈迪会矢口否认,或者至少找个借口说不小心泄露的,或者推说被别人套出机密。但他居然爽快地说:“你把我交给谁都行。肯尼迪是想找机会跟枪手谈判,我只是给他一个机会而已。”
“为什么?”
“因为你情愿牺牲……多少人,十几条人命?还是二十几条?”
“如果能阻止枪手,我的确是这样打算的。”
“肯尼迪说他可以和歹徒谈谈,劝他拿钱走人。他——”
“他带了一群该死的电视记者来,你知道吗?”
哈迪语气不再那么笃定了:“他……什么?”
“电视记者。他想在媒体前表演一番。如果掘墓者看见摄影机的灯光,看见了警察护驾……肯定会溜之大吉,再寻找下一个目标。”
“他说他想劝劝枪手,”哈迪说,“我没想到他想趁机搞宣传。”
“他就是这么做的。”
“掘墓者有没有——”
“应该没有看到。”
哈迪沉默了片刻。“我很抱歉,玛格丽特。”他叹了口气,“我只是想尽点力。我不想看更多人丧命。对不起。”
卢卡斯紧抓着手机。她知道自己应该请他走人,把他赶出调查小组。也许还应该向特区警察委员会打一份报告。然而她脑海中却浮现出这样一幅景象:这位年轻的警探,拖着懊悔的脚步走回家中,而这个家寂静无声,和汤姆与乔伊刚过世的那一年家中的情况一模一样。那种寂静令人格外难受,就像被心爱的对象扇了一记耳光。他被赶回家后,会独自过节,独自承受痛苦的折磨——妻子埃玛现在不死不活地躺在那里。
他似乎察觉出卢卡斯的态度有所软化,赶紧说:“我以后不会再犯了。再给我一次机会。”
行?不行?
“好吧,哈迪。我们待会儿再商量。”
“谢谢,卢卡斯。”
“我们要回去继续盯梢了。”
她迅速挂断手机,如果哈迪还想说什么的话,她也没有听见。她回到丽兹酒店大堂。
卢卡斯悄悄取下臀上的手枪,贴在腰际,开始在人群间穿梭。凯奇拍拍手表。只剩几分钟就八点了。

  大家望向栏杆外阴暗的水面,拿“泰坦尼克号”开玩笑,享用鲜虾,没碰鸡肝,聊着美酒,聊着利率,聊着即将来临的选举,聊着国会丑闻,聊着情景喜剧。
多数男人身着燕尾服或晚礼服,多数女人身着深色晚装,裙裾在涂了釉漆的甲板上方一英寸的地方晃动。
“多美啊,看这景色。”
“能看到烟火吗?”
“汉克跑到哪儿去了?他拿走了我的啤酒。”
在长长的游艇上,数百名参加晚会的来宾四散闲聊。游艇共有三层,有四座吧台,所有参加跨年晚会的人都心情愉快。
有律师和医生,从客户和病人的痛苦中偷闲几小时。也有家长,趁孩子不在身边时喘一口气。还有情侣,一心只想找一间没有人的特等舱。
“他想怎么办我听说他准备出来参加竞选不过民调数字太差了干吗要来呢对了萨莉克莱尔和汤姆怎么样了他们还真的买下沃伦顿那幢房子了啊我真不明白他怎么买得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越来越接近八点。
大家都很开心。   棒槌 学堂·出品
开心的人群享受着晚会的气氛,享受着与朋友共度的时光。
有机会欣赏午夜烟火晚会,他们心怀感激,有机会庆祝一下、远离首都的压力一晚,他们也感到庆幸。
他们也感激豪华游艇上的服务人员和送餐公司,为他们提供了奢侈精致的物质享受。游艇以尊贵的姿态漂浮在波托马克河的码头,距离第十四街桥以南正好两英里。

 


第二十三章

 

晚上八点零五分


罗比已经丢下J.R.R.托尔金改玩任天堂了。
他似乎不再难过,帕克也按捺不住了。他一定得问个清楚,掘墓者最近的一次枪击行动结果如何。卢卡斯和凯奇成功了吗?有没有找到掘墓者?
击毙他了吗?
他小心翼翼地绕过地板上的玩具,走下楼,看见斯蒂菲和卡瓦诺奶奶待在厨房里。女儿正眯起眼专心地刷洗帕克的不锈钢锅。她做了一棵焦糖玉米圣诞树,在上面撒了绿色的砂糖,放在洗理台的盘子上,树有点歪,显得俏皮可爱。
“真漂亮,小无名氏。”他对女儿说。
“我本来想在上面放些银色的球,可惜总会掉下来。”
“罗比肯定会很喜欢的。”
他开始往书房走,却瞥见女儿脸上有种落寞的神情。
他伸手搂住小女儿:“你哥哥没事了。”
“我知道。”
“对不起,今晚的计划泡汤了。”
“没事。”
这表示事情不小。
“我们明天好好玩玩……可是,小宝贝,记得我那个朋友吗?我可能还得回去看看他。”
“哦,我知道。”斯蒂菲说。
“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得出来。有时候你整个人在家,有时候只有半个人在家。今天晚上,你回家的时候,就只有半个人回来了。”
“明天,我整个人都会在这里。天气预报说会下雪。你想不想滑雪橇?”
“想!我可以煮热巧克力吗?”
“我就想让你来煮。”他抱抱女儿,然后站起身,走进书房,打电话给卢卡斯。他不想让女儿听见他们的对话。
然而他透过窗帘看见窗外的人行道上有动静,他心里咯噔一下,有人。
他赶紧走到窗边向外看。看不见任何人,只停了一辆他不认识的车。
他一手伸进口袋,摩挲着卢卡斯给他的手枪,金属枪身触手冰冷。
唉,不会又来了吧……他想到船夫,想起那可怕的一夜。
枪声太响了……
门铃响起。   棒槌学堂·出 品
“我去开。”他突然大声喊,看了厨房一眼。他看见斯蒂菲眨了眨眼睛。突兀的举动再次吓着孩子了。但是,他没时间安慰女儿。
他一手放进口袋,朝门上的小窗看出去,看见他今晚见过的一名FBI探员。他松了一口气,把头靠在门柱上,借深呼吸来稳定情绪,然后颤抖地打开门。另外一名探员走上台阶。他记得卢卡斯说过要派一些人到他家来值守。
“帕克·金凯德探员吗?”
他点点头,并回头确定斯蒂菲听不见他们的谈话。
“玛格丽特·卢卡斯派我们过来留意一下你家。”
“谢谢。麻烦你把车停在看不见的地方好吗?我不想惊动孩子们。”
“没问题,长官。”
他看了一眼手表。心情放松了一点。如果掘墓者再次出击,凯奇或是卢卡斯早就拨电话过来了。也许他们真的逮到那个混账了。
“地铁扫射案的枪手,”他问,“叫掘墓者的那个,抓到了没有?”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这令帕克不寒而栗。
哦,不……
“嗯,长官——”
屋里的电话响起。他看见卡瓦诺奶奶过去接听。
“那个枪手,他上了一艘停在波托马克河上的游艇,死了十一个人,二十多人受伤,我以为你听说了。”
哦,上帝,不……
他感到一阵反胃。
无辜的人就这样接连丧命,我却在这里念儿童书。生活在芝麻街上……
他问:“卢卡斯探员……她没事吧?还有凯奇探员怎么样了?”
“没事。他们没有在游艇附近。他们找到的线索是‘Ritz’,以为是两家丽兹酒店中的一个,结果猜错了。那艘游艇的名字叫做‘RitzyLady’【注】。运气真差,是吧?”

 

  【注】即淑女丽兹。

 

  另一名探员说:“警卫开了两三枪,枪手就被吓跑了,所以死伤还不算太惨重。不过警卫没有打中。他们觉得没打中。”
运气真差,是吧?
不对,根本与运气无关。如果解不开谜题,问题不在运气。

  三只老鹰……

  他听见卡瓦诺奶奶的声音:“金凯德先生?”
他望向屋内。

  十一人死亡……

  “找你的。”
帕克走进厨房,拎起话筒,认为来电者不是卢卡斯就是凯奇。
然而电话里的声音是个轻柔和蔼的男中音,他听不出是谁:“金凯德先生吗?”
“我是,你是谁?”
“我叫斯莱德·菲利普斯,WPLT新闻台的。金凯德先生,新年前一天发生多起枪击案,我们想做一则特别报道。匿名消息来源声称,你在调查行动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而这次FBI找错方向去了丽兹酒店,事实上枪手的目标却在别的地方。我们准备九点现场直播这则特别报道,想让你借此机会,从你的角度来解释一下整个事件。请问你有什么看法?”
帕克深吸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的心跳暂停了一下。
这下完了……准会被琼发现的。大家都知道了。
“金凯德先生?”
“无可奉告。”他挂断电话,话筒却没搭住。他眼看着话筒旋转下坠,撞在地板上,发出碎裂声,余音久久未散。

  掘墓者回到舒适的汽车旅馆房间。
他回想游艇上的情景,回想自己像……咔嚓……像陀螺一样团团转,有红叶也有黄叶,扣动乌兹枪的扳机,开火、开火、开火……
看着人们纷纷跌倒,尖叫,奔逃。诸如此类。
这次不像剧院那次。这次他打中了很多人,会让教导他的人很高兴的。
掘墓者锁上房门,第一件事就是走向沙发,看看泰伊。小男孩仍在熟睡。毛毯已经滑下,掘墓者帮他拉了上去。
掘墓者打开电视,看见淑女丽兹号游艇。他再次见到他认得的那个人,是……咔嚓……是市长,肯尼迪市长。他站在游艇前。他穿着漂亮的西装,系着漂亮的领带,背后放着一排排黄色的尸袋,和他那身名贵的西装很不搭调。他对着麦克风讲话,但掘墓者听不见,因为他关掉了音量,不想吵醒泰伊。
他又看了一会儿,却没看到广告,只好失望地关掉电视,心里想着:“晚安,市长。”
他开始收拾行李,动作不紧不慢。
汽车旅馆很不错,汽车旅馆很有意思。
每天都会有人过来打扫房间,拿走脏毛巾,换来干净的毛巾。连帕米拉都不会这样做。她很会种花,很会做在床上做的……咔嚓,咔嚓……做的那种事。
他的思绪跳跃着,子弹在头盖……头盖……头盖骨里面跃动。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露丝。
“哦,天啊,哦,”露丝说,“别这样!”
可惜有人叫他这么做——把一片长长的玻璃送进她的咽喉,所以他照做。她死的时候身体还在颤抖,他记得这一幕。露丝,颤抖。
就像圣诞节那天,十二月二十五日,一二二五,他为帕米拉煮好浓汤,然后给她礼物时,她颤抖的样子。
他看着泰伊。他要带泰伊一起到……咔嚓……西岸。教导他的人说,办完华盛顿特区的事之后他会打电话过来,告诉他接下来要去哪里。
“要去哪里?”掘墓者问。
“我不知道。大概西岸吧。”
“哪里是西岸?”他问。
“加利福尼亚。俄勒冈也行。”
“哦。”掘墓者应了一声。那些地方在哪里,他毫无概念。
但是偶尔,夜深的时候,他喝饱了浓汤,被好笑的广告逗笑的时候,他也想去西岸,想象到了西岸会做什么事。
现在他一面打包,一面决定一定要带泰伊一起走。到西岸去……咔嚓。
西岸。   棒槌学堂·出 品
对。就这么办。一定很好。一定有意思。
他们可以一同喝辣浓汤,一起看电视,他还可以跟泰伊聊聊电视广告。
掘墓者的妻子帕米拉以前总是一手拿着花,胸前挂着金十字架,也喜欢和他一起看广告。
却从来没有生个泰伊这样的小孩来陪他们一起看广告。
“我?跟你生小孩?真是疯了混账……”咔嚓,“……滚开混账?你为什么还不滚?为什么还赖在这里?拿走你的破礼物,给我滚出去。滚。你……”
咔嚓……

  我却加倍爱……

  “你要我跟你说清楚吗?我和威廉已经在一起有一年了。对你来说是个新闻吗?除了你,全镇的人都知道了。如果我想生小孩,也要生他的。”

  我却加倍爱你。

  “你要干什么?哦上——”
咔嚓。
“——帝啊。快放下!”
往事像一群负鼠般蹿过掘墓者的头盖骨。
“不,不要!”她尖叫着,盯着丈夫手上的刀子,“别!”
但他还是做了。
他将刀子送进妻子的胸口,就在那个圣诞节早上送给她的金十字架正下方。一朵漂亮的红色玫瑰绽放在她胸前!他再次将刀子送进胸口,玫瑰开得更大。
鲜血一直流一直流一直流,帕米拉跑到……哪里去了?哪里去了?衣柜。对,楼上的衣柜。她一面流血,一面惨叫:“哦上帝上帝上帝……”
帕米拉惨叫着,同时举起手枪,瞄准他的头。帕米拉的手绽放出一朵漂亮的黄花,他的感到太阳穴受到一记重击。我加倍爱……
事后掘墓者清醒过来。
他看见的第一个东西,是教导他的人那对亲切的眼睛。
咔嚓,咔嚓……
他拨打语音信箱。没有留言。
教导他的人,他到底去哪里了?他人在哪里?
没时间想这个了,没时间快乐、感伤,虽然他不确定什么是快乐什么是感伤。他只有准备下一次枪击的时间。
掘墓者打开衣柜的锁,取出另一把自动手枪,也取出一把乌兹枪。他戴上难闻的橡胶手套,开始装填弹匣。
这一次带两把。不用提购物袋。两把枪,加上很多很多子弹。教导他的人说,这一次射杀的人数,必须比他先前射杀的总人数还要多。
因为这一次是今年最后一夜最后一小时的最后一分钟。

 


第二十四章

 

晚上八点五十五分


大汗淋漓的帕克·金凯德跑进FBI文件室。
卢卡斯走向他。她的脸色比他印象中苍白得多。“我接到你的留言了,”她说,“那个记者斯莱德,他找到收发室的人,最后查出了你的真名。”
“你答应过我的。”他怒气冲冲地说。
“对不起,帕克,”她回答,“我很抱歉。不是从我这里泄露出去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埃文斯博士和托比都默不做声。他们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也许看到帕克气在头上,不想被卷进这场风暴。凯奇不在文件室里。
帕克快速驱车从费尔法克斯赶到市中心的途中,已经打手机联络过他们了。他向驻守在他家外面的探员借来警灯。他的脑子飞快地运转着。该如何控制这场灾难?他只不过想解救几条人命而已。解救几个儿童,这就是他唯一的动机。可是你看,发生了些什么……
现在他自己的孩子都要被人带走了。
简直是世界末日……
他能想象出这场官司的结果,就算琼只得到部分监护权也是噩梦一场。她很快会失去担任母亲的兴趣。如果找不到保姆,她会丢下子女,让他们自己在购物中心乱逛。她会对他们发脾气。他们不得不自己回家准备饭菜,自己洗衣服。他越想越绝望。
当初为什么要答应今晚帮凯奇一个忙?
附近的桌上摆着一台小电视。帕克转到新闻频道。正好九点。广告结束后,WPLT的“新闻团队”微笑着出现在屏幕上。
“凯奇人呢?”他很生气地问。
“不知道,”卢卡斯回答,“大概去楼上了吧。”
不如带上两个孩子搬到别的州去吧?他慌乱地思考着。不行,琼会出面阻拦的,而且依然在弗吉尼亚州法庭的管辖范围内。
在屏幕上,那个臭小子斯莱德原本正在看着一沓纸张,接着抬起头直视镜头,露出故作诚挚的表情,真令人作呕。
“晚上好。我是斯莱德……一小时前再次发生枪击案,造成十一死二十九伤。这是华盛顿今晚发生的第三起伤亡惨重的枪击案,现在人心惶惶。在这一时段的特别报道中,我们将独家专访被害人与现场警方。另外,WPLT也独家取得最近一次枪击案的现场录像带,地点是停泊在波托马克河上的游艇。”
帕克紧握双拳,一言不发地看着电视。
“WPLT也获悉,警方与FBI探员误以为枪手下一次开枪的地点是一家酒店,因此游艇发生枪击案时,支援现场的警力不足。这次误判的责任归属尚不明晰,但根据可靠的消息来源……指出……”
主播的声音忽然小了。他偏着头,大概是在听着肉色的耳机传来的信息。他看了摄像机右侧一眼,脸上闪现一丝不悦的神情。他短暂地迟疑了一下,嘴角露出认输的神情,然后念出:“根据可靠的消息来源,特区市长杰拉尔德·肯尼迪遭到联邦当局逮捕,可能与此次缉捕行动失利有关……现在我们将镜头切换到最近一场枪击案的现场,由记者谢丽尔·凡多瓦报道。谢丽尔,你能否告诉我们——”
凯奇身披大衣,走进文件室。他关掉电视。帕克闭上双眼,吐出一口气:“谢天谢地。”
“对不起,帕克,”凯奇说,“有时候再小心也会出错。不过我跟你达成了约定,一定会信守诺言。对了,要记住一件事,千万别问我这次用的是什么绝招才救了你。你绝对不想知道。好了,我们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大家一起来抓住这个浑蛋吧。这次可别再被耍了。”

  礼宾车缓缓驶向市政厅前的路旁,有如游艇靠港。
杰瑞·肯尼迪市长不喜欢这种比喻,但还是不禁产生这样的联想。他刚去过波托马克河边探视幸存者,视察掘墓者造成的伤害。高挑苗条的妻子克莱尔陪伴在一旁,两人对现场大吃一惊。子弹将甲板、座舱、桌子打得稀烂。打在被害人身上会造成怎样的伤害,他实在难以想象。
他俯身向前,关掉电视。   棒槌学堂·出 品
“他怎么能这样说?”克莱尔低声说。她指的是斯莱德暗示肯尼迪对游艇惨案负有某种不可推卸的责任。
杰弗里斯靠过来,双手抱着闪闪发亮的光头:“斯莱德……我真的付钱给他了。我——”
肯尼迪挥手要他闭嘴。首席助理显然忘了前座坐的是个魁梧的光头FBI探员。贿赂媒体无疑触犯了联邦法律。
没错,杰弗里斯的确付了斯莱德两万五。而这笔钱他们休想拿回来了。
“无论最后结果怎样,”肯尼迪看着杰弗里斯和克莱尔,口气凝重地说,“我都不想聘用斯莱德担任我的新闻秘书。”
他这话与往常一样说得一本正经,另外两人过了一分钟才发现是个笑话。克莱尔笑了。杰弗里斯仍有些回不过神来。
讽刺的是,肯尼迪绝对不需要聘用新闻秘书了。卸任的政客不需要新闻秘书。他想大叫,他想大哭。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克莱尔问。
“去喝一杯,然后去非裔美籍教师协会办的晚会。谁知道呢?说不定掘墓者还是会自动现身来领钱。我还是可能有机会跟他面对面。”
克莱尔摇摇头,“游艇上发生了那种事,你还能相信他吗?不行,他会让你丢掉老命的。”
肯尼迪心想,再怎么惨,也比不上今晚被媒体整成这般惨状。
克莱尔掏出一小瓶香水在头上喷了一下,抚平纤细的头发。肯尼迪喜欢这种香味,闻到后令他的心情舒缓了许多。克莱尔今年五十九岁,眼光敏锐。多年前,从他担任公职上班的第一天起,克莱尔就是他的首席顾问。如果她不是白人,早就聘请她担任市长的首席助理了。由于特区的黑人占了总人口的六成,因此克莱尔坚称聘请白人当首席助理对他没有好处。
“这件事有多糟?”她问。
“要多糟就有多糟。”
克莱尔·肯尼迪点点头,一手放在丈夫粗壮的大腿上。
“里面有没有香槟?”他突然扬扬头示意迷你酒吧。
“香槟?”
“对。我们提早庆祝我的惨败吧。”
“你不是想去教书吗?”她指出,然后眨眨眼眼说,“肯尼迪教授。”
“你也想去教书啊,肯尼迪教授。我们去跟威廉与玛莉学院的负责人讲,让他们安排我们俩的课堂紧挨着。”
她对丈夫微笑着,打开礼宾车上的迷你酒吧。
但杰拉尔德·肯尼迪并没有微笑。去学校教书就意味着自己输了。去杜邦环岛的律师事务所谋得一个职位也意味着打输了。肯尼迪心里清楚,他一生的追求就是改造特区这个形状奇怪、岌岌可危的沼泽地,造福出生在本地的年轻人,而两千年大计是眼看能实现理想的唯一工具。如今他的希望已经破灭。
他看了妻子一眼。她依然在微笑。
她指向迷你酒吧:“只有最便宜的加洛和百威。”
是啊,哥伦比亚特区里还有什么呢?
肯尼迪扶着门把站起来,打开车门,走进清冷的夜色中。

  子弹终于装好了。
他一直在用的消音器也重新装填好,新的消音器装在第二把枪上。
掘墓者坐在舒服的房间里,检查着口袋。手里拿着一把手枪,另有两把放在车上的手套盒里。还有很多很多子弹。
掘墓者提着行李箱走下车。教导他的人告诉他,房费已经付过了。该走的时候,他只要离开就行。
他将浓汤罐头、盘子、杯子装进盒子里,放进“寻常百姓的丰田”车里。
掘墓者回到房间,凝视着瘦小的泰伊几分钟,再次想着……咔嚓……西岸在哪里,然后用毛毯裹住他,把轻如小狗的他抱进车子,放在后座。
掘墓者坐在驾驶座上,却没有立刻发动车子。他转身再次凝视着泰伊。将他脚边的毛毯塞进脚下。泰伊穿的是一双破烂的慢跑鞋。
他回想起有个人说的话。谁?是帕米拉?威廉?还是教导他的人?
“睡觉……”
咔嚓,咔嚓。
等等,等等,等等。
“我想让你……”咔嚓,咔嚓。   棒槌学堂·出 品
突然,帕米拉不见了,脖子上插着玻璃的露丝也不见了,教导他的人也不见了。只剩下泰伊。
“我想让你睡得好。”掘墓者对男孩安静的身体说。他想对泰伊说的就是这句话。
他不确定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过还是说了。

  当我夜深入睡时,
我会加倍爱你……

  他发动车子,亮起头灯,检查后方不容易看见的死角,之后驶上马路。

 


第二十五章

 

晚上十点零五分


最后的地点。

  我带你去的地方——那个黑……

  帕克·金凯德站在文件室的黑板前,双手在腰间,盯着面前的谜题……我带你去的地方——那个黑……
“黑什么呢?”埃文斯博士沉思着。
凯奇耸耸肩。卢卡斯与正在淑女丽兹号游艇上搜索的实物证据小组的刑事案现场专家通话。她挂断电话后对大家说,正如他们所料,现场收集到的物证很少。刑事案现场专家找到了几枚弹壳,上面有些指纹,已经输入指纹自动辨识系统,一有结果,监视组会用电子邮件通知卢卡斯。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证据了。目击证人指出,枪手是白人,年龄难以判断,身穿深色大衣,手提棕色纸袋,据推测是用来装机关枪的。现场也找到一点纤维,实物证据小组的技术人员鉴定后认为是纸袋的纤维。由于过于普遍,所以追查不出来源。
帕克环顾四周问:“哈迪人呢?”
凯奇说出哈迪暗中与市长通了消息,导致市长到丽兹酒店插手捣乱一事。
“被她赶走了?”帕克边问边朝卢卡斯的方向点头。
“没有。我以为她会赶他走,不过哈迪被她臭骂一通。最后卢卡斯打算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人在楼下的研究图书室,希望能弥补他犯下的大错。”
帕克回头看托比。年轻的托比紧盯着电脑屏幕,回文字谜的程序正尝试拼出“黑”字后面的字母,却一直未果,因为这部分的损害程度远比写着淑女丽兹的那部分更加严重。
帕克踱步了片刻然后停下,抬头盯着黑板看,忐忑不安起来,似乎线索就在脑子里萦绕,却又想不出来。他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