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身材健壮、戴着绒线帽与墨镜的男人站在那里,目不转睛盯着斯维亚路的大门。他的肢体语言有点不对劲——他的右手隐匿着,但手臂紧绷、随时准备着。莎兰德尽可能地从斜角再次看了看对街的门,这回发现门开了。
门开得很慢,好像即将出门的人在迟疑或是门太重,突然间莎兰德大喊要阿莫停车。她从还在移动的车上跳下来,此时对街的男人正好举起右手,将配备有瞄准镜的手枪对准缓缓开启的门。


第十七章 十一月二十二日
自称杨·侯斯特的人对眼下的情况并不满意。这个地方毫无遮蔽,时间也不对。路上人车太多,虽然已尽可能遮住容貌,但大白天让他不自在,加上离公园又近,这让他对杀害孩子一事更为厌恨。
但没有办法,他必须接受事实:这个局面是他自己造成的。
是他低估了那个男孩,现在就得弥补失误,不能让一厢情愿的想法或是自己的心魔误事。他会专心执行任务,表现出一贯的专业,最重要的是不去想欧佳,更不去想那天在鲍德卧室里所面对的呆滞目光。
此刻他必须专注于对街门口以及藏在风衣底下的雷明顿手枪。只是怎么毫无动静呢?他觉得口干舌燥、冷风刺骨。马路与人行道上有些积雪,赶着上班的民众来去匆匆。他将手枪握得更紧,然后瞄一眼手表。
九点十六分,接着九点十七分,还是没人出现在对面大门口,他暗自咒骂:出了什么事吗?一切只能遵照波达诺夫的话行事,但这已够有保障。那人是个计算机巫师,昨晚他坐在计算机前埋头苦干,寄了几封伪造的电子邮件,还找瑞典这边的人帮忙修改措辞。其余则由侯斯特负责:利用照片研究地点、挑选武器,尤其还要安排逃离现场的车。那是硫黄湖摩托车俱乐部的丹尼斯·威顿用假名替他们租来的车,此时正在三条街外待命,由波达诺夫负责驾驶。
侯斯特感觉到身后有动静,吓了一跳,原来只是两名年轻人走得离他近了一些。路上的人车似乎愈来愈多,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远处有只狗在吠叫,还有一股味道,可能是麦当劳的油炸味,这时候……终于……看到了对街的玻璃门内出现一个身穿灰色大衣的矮小男子和一个穿着红色棉外套的鬈发男孩。侯斯特一如往常用左手画了个十字,然后慢慢紧扣手枪的扳机。但怎么回事?
门没打开。男子犹豫了一下,低头看看手机。快点,侯斯特暗想,终于,出来了……门慢慢地、慢慢地推开,他们正要往外走,侯斯特举起手枪,透过瞄准镜瞄准孩子的脸,并再次看到那双呆滞的眼睛。他的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意外而强烈的兴奋感,他忽然很想杀死这男孩,他忽然想轰掉那个可怕的表情,一了百了。不料就在此时出了状况。
正当侯斯特要开枪击中目标时,不知从哪儿冒出一名年轻女子朝男孩扑了过去。至少他是打中了什么,而且还一枪接着一枪射出。但男孩和女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滚到一辆车后面。侯斯特屏住气息,左右张望一下之后,宛如突击队员般冲过马路。
这回他不会再失手。
林典和电话始终处不来。老婆莎嘉每次听到电话铃响都雀跃期待着,希望会带来新的工作或新的机会,而他却只是觉得不安。
因为投诉电话太多了。他和医学中心老是受人辱骂,在他看来这是他们业务的一部分,欧登是个紧急服务中心,民众情绪难免比较高涨。不过他也知道这些抱怨多少是有道理的,他的撙节手段或许过头了。偶尔他干脆逃开,跑到树林里去,让其他人去应付。但话说回来,有时还是会获得认可,而最近一次称许他的不是别人,正是艾铎曼教授。
一开始他对教授颇为恼火,他不喜欢外人对中心的作业程序指手画脚。但今天早上在那封电子邮件里获得称赞后,他比较释怀了。谁知道呢?说不定还能说动教授支持他,让孩子继续在欧登多待一阵子。这或许能为他的生活增添一些火花,至于为什么,他也说不上来。他向来都尽量不与孩子们接触。
这个奥格斯有种神秘感令他好奇。打从一开始,警方的诸多要求就把他惹毛了。他想独占奥格斯,希望能和他周遭的一些神秘气氛沾上边,再不然至少也希望能了解那些无穷无尽的数列代表着什么,就是他在游戏室里写在漫画本上的那些。但事情没那么容易。这孩子似乎在避免任何形式的接触,现在又不肯到外头的马路边。他就是铁了心跟你作对,林典只好抓着他的手肘拖行。
“走啊,快点。”他喃喃说道。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有人非找到他不可。
他没接,八成是什么鸡毛蒜皮的事,又有人要投诉吧。但来到门边时,他决定看看手机的信息。有个未显示的号码传来几条短信,说了一些奇怪的事,可能是在开玩笑,短信里叫他不要出去,说无论如何都不能走到路上去。
无法理解,就在这一刻奥格斯似乎有意逃跑,林典连忙紧抓住他的手臂,迟疑地将门打开,拉着孩子出去。一切如常。路人行走一如平日,他重新对那些短信起疑,但还来不及想明白,就从左手边窜出一个人影直扑向奥格斯。说时迟那时快,他听见了一声枪响。
他显然身陷险境,惊骇得往对街看去时,见到一名高大壮硕的男人穿越斯维亚路朝他奔来。他手里拿着什么玩意啊?手枪吗?
林典想也没想到奥格斯便转头往门内走,有那么一两秒的时间他自以为能安全逃离,然而并没有。
莎兰德整个人扑到男孩身上是出于本能反应,应该是摔倒在人行道时受了伤,至少肩膀和胸部感到疼痛,只是没时间查看。她抱住孩子躲到一辆车背后,枪声嗖嗖之际两人就躺在那里大口喘息。接着忽然安静得令人不安,莎兰德从车子底下看到攻击者结实的腿奔过街来。她闪过一个念头,想从运动袋里掏出贝瑞塔开枪回击,但随即发觉来不及了。而另一方面……有一辆大型沃尔沃正缓缓驶过,于是她一跃而起,在一阵慌乱中抱起男孩跑向那辆车,一把扭开后车门,和男孩一块飞扑进去。
“开车!”她大喝一声,同时看见鲜血在座位上渲染开来。
雅各·查罗今年二十二岁,深以拥有一辆沃尔沃XC60为傲,那是他以父亲当保证人分期付款买的。他正要前往乌普萨拉和叔婶一家人共进午餐,而且兴奋不已,迫不及待想告诉他们说他已入选为叙利亚人足球俱乐部A组队员。
驶过音乐厅与经济学院时,收音机正在播放艾维奇的《唤醒我》,他边听边在方向盘上敲拍子。前方路上好像出了事,所有人都往四面八方跑。有个男人在大声喊叫,前面的车子也都胡乱蛇行起来,于是他放慢速度,心想要是出车祸,自己或许能帮忙。查罗一天到晚都梦想着当英雄。
但这次他害怕了。他左侧那个男人穿过车阵横越马路,看起来像个正在展开攻击的军人,举止间有种暴戾之气。查罗正打算踩下油门,忽然听到后门被拽开,有人冲上车来,他不由得放声大吼。吼了些什么自己都不知道,也许甚至不是瑞典话。不料对方——是个带着孩子的女生——吼了回来:
“开车!”
他犹豫了一下。他们是什么人啊?会不会是想打劫或偷车?他没法好好思考,当下的情形太混乱。紧接着他别无选择只能行动。后车窗整个碎裂,因为有人朝他们开枪,于是他发了疯似的加速,闯过欧登街口的红灯,心怦怦跳个不停。
“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他大喊着问。
“闭嘴!”那个女孩厉声回呛。他从后照镜看到她正在检查那个惊恐地瞪大双眼的小男孩,只见她动作熟练,有如医院护士。这时他才第一次发现后座上不只全是碎玻璃,还有血。
“他中枪了吗?”
“不知道。开你的车就是了,前面左转……转!”
“好啦,好啦。”他此时已经吓坏了,连忙急转弯上了瓦纳迪路,高速驶向瓦萨区,一边嘀咕着有没有被跟踪,又有没有人会再对他们开枪。
他低下头伏在方向盘上,感觉到强风从破裂的后车窗灌进来。他到底惹上什么麻烦了?这个女孩又是谁啊?他再度从后照镜看她:一头黑发、穿了几个环洞、一脸愤怒,有一度他觉得在她眼里他根本就不存在。但随后她嘟囔了一句,口气听起来几乎是愉快的。
“好消息吗?”他问道。
她没应声,却是脱下皮夹克,抓住里面的白色T恤之后……天哪!竟然直接一把扯破,赤裸着上半身坐在那里,连个胸罩也没穿。他仓惶失措地瞄向她坚挺的乳房,还有更重要的是一道如溪流般的鲜血,从她胸前往下流到腹部和牛仔裤头处。
女孩的肩膀下方、离心脏不远的某处中弹,血流如注。她用T恤当绷带紧紧缠住伤口止血,再重新穿上皮夹克。荒谬的是她似乎十分得意,尤其是脸颊与额头溅了几滴血,仿佛化上战妆。
“所以说好消息是中弹的是你,不是孩子?”他问道。
“可以这么说。”她回答。
“要不要送你去卡罗林斯卡医院?”
“不用。”
莎兰德找到了射入与射出的弹孔,子弹想必是直接穿透,血正从前侧肩膀大量涌出,她都可以感觉到太阳穴的脉搏扑扑跳得厉害。不过应该没有伤及动脉,至少她这么希望。她回头看了看,攻击者在附近一定备有逃离用的车辆,但似乎没有人追上来。但愿是他们逃得够快。
莎兰德很快地低头看看孩子,只见他双手抱胸前后摇晃,这时她才想到应该做点什么,便轻轻拨掉孩子头发和腿上的玻璃屑,之后他静坐不动了一会儿。莎兰德不确定这是不是好现象。他的眼神呆板而空洞,她对他点点头,试着表现出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中。她觉得恶心晕眩,用来包扎肩膀伤口的T恤此时已被血浸透,她担心自己可能会昏厥,得想个计划才行。有一点是再清楚不过:不能将警方纳入考量。是他们双手将孩子送入虎口,分明就是搞不清楚状况。那么她该怎么办呢?
不能继续待在这辆车上。车子在枪击现场已被看见,何况破碎的后窗势必会引人注目。应该让这个男人送她回菲斯卡街的家,那么她就能开那辆登记在伊琳·奈瑟名下的宝马了,如果她还有力气开车的话。
“往西桥那边开!”她喝道。
“好,好。”开车的男子说。
“你有什么喝的吗?”
“有一瓶威士忌——本来要送给叔叔的。”
“拿过来。”她说着接过一瓶格兰,费了一番工夫才打开瓶盖。
她扯下代替绷带的T恤,往子弹伤口上倒威士忌,自己也喝了一、二、三大口,正打算给奥格斯也喝一点,猛然想到这样可能不太好。小孩是不喝威士忌的,就算受惊吓的小孩也一样。她的心思愈来愈混乱。事情是这样没错吧?
“你得把你的衬衫给我。”她对前座的男人说。
“什么?”
“我得另外找东西包扎肩膀。”
“好吧,可是……”
“没有可是。”
“你要是想让我帮忙,至少可以跟我说说你为什么被射伤吧。你是罪犯吗?”
“我想保护这个孩子,就这么简单。那群王八蛋想对他不利。”
“为什么?”
“不关你的事。”
“这么说他不是你儿子?”
“我根本不认识他。”
“那为什么要帮他?”
莎兰德略一沉吟。
“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她说道。开车的年轻人听完后,一手开车,一手脱下V领套头毛衣——除了费劲也不免迟疑。然后他解开衬衫扣子,脱下衣服递给莎兰德,而莎兰德则小心翼翼地用它裹住肩膀。此时奥格斯低着头,面无表情看着自己瘦巴巴的腿,动也不动,令人担心。莎兰德不禁再次自问该如何是好。
他们可以躲到她在菲斯卡街的住处,那里只有布隆维斯特知道,而且从任何公开记录都无法用她的名字追踪到这间公寓。但还是很冒险。她曾一度是红遍全国的古怪疯子,而这个敌人肯定很善于挖掘信息。
斯维亚路上或许有人认出她了,说不定警方已经翻天覆地在找她。她需要一个新的藏身处,一个与她的身份毫无关联的地方,因此她需要帮助。但能找谁呢?潘格兰?
她的前监护人霍雷尔·潘格兰中风后已经复原得差不多,目前住在利里叶岛广场道。潘格兰是唯一真正了解她的人。他可以说是忠诚过头,只要他能力所及,什么事都会帮忙。可是他年纪大了又容易忧虑,如果可以,她实在不想拖他下水。
当然,还有布隆维斯特,而事实上他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想到要再次与他联系仍有所顾虑——也许正是因为他没什么不好。他就是那么个滥好人。但管他的……总不能因为这个而对他不满吧,至少不必太过不满。她拨打了他的手机,只响一声他就接起来了,语气显得忧虑不安。
“听到你的声音真是太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不能告诉你。”
“你们俩好像有一个被射中。这里有血迹。”
“孩子没事。”
“那你呢?”
“我没事。”
“你被射中了。”
“你等一下,布隆维斯特。”
她看向外头的街景,发现已经快到西桥,便转头对驾驶说:
“这里停车,停在巴士站旁边。”
“你要下车?”
“是你要下车。你得把你的手机给我,然后下车等我通完电话。明白吗?”
他惊恐地瞥了她一眼,随即交出手机,停车并下车。莎兰德这才继续刚才的对话。
“怎么回事?”布隆维斯特问道。
“这你不用担心。”她说,“从现在起我要你随身带一只安卓手机,三星还是什么都好。你办公室里有吧?”
“有,好像有两只。”
“好。那么你直接进Google Play下载Redphone和Threema[42]这两个短信app。我们需要有个安全的通讯线路。”
“好。”
“如果你像我想得那么笨的话,不管谁帮你做这件事都必须匿名,我可不想出现任何薄弱环节。”
“当然。”
“还有……”
“什么?”
“只能在紧急情况下使用。其他联系都应该通过你计算机的特殊链接。你或者是那个不笨的人需要进入www.pgpi.org网站,下载一个电子邮件用的加密程序。我要你现在马上去做,我还要你帮我和孩子找一个藏身处,一个和你或《千禧年》没有关联的地方,然后再用加密邮件把地址寄给我。”
“莉丝,保护孩子安全不是你的责任。”
“我不信任警察。”
“那我们就得另外找一个真正让你信得过的人。那个孩子是自闭儿,有特殊需求。我认为你不应该为他负责,何况你还受伤了……”
“你是要继续废话还是要帮我?”
“当然要帮你。”
“那好。五分钟后去看‘莉丝资料’,我会给你更多信息。看完就删掉。”
“莉丝,你听我说,你得去医院,你的伤需要处理。从你的声音听得出来……”
她挂断了电话,朝巴士站招手让那个年轻人回到车上,接着拿出笔记本电脑,透过手机侵入布隆维斯特的计算机,给他写了下载与安装加密程序的步骤。
然后她叫年轻人载她到摩塞巴克广场。很冒险,但别无他法。眼前的城市愈来愈模糊了。
布隆维斯特低低咒骂一声。他就站在斯维亚路上,林典的尸体以及最早抵达现场的警察拉起的封锁线,就在不远处。自从接到莎兰德的第一通电话后,他就开始忙个不停。先是冲上出租车,然后在赶往此处的途中,想尽一切办法要阻止孩子和主任走出大门。
最后他只联络上欧登中心的另一名职员比莉妲·凌格伦,而当她匆匆跑进走廊,却只看到头部受到致命枪伤的主任倒在门边。十分钟后布隆维斯特到达时,她都已经快疯了。不过除了她,还有一个名叫尤蕊卡·费兰津的女人,当时正要前往这条路上稍远处的亚伯·波尼耶出版社,她们俩都还算是把来龙去脉说清楚了。
因此早在手机再度响起前,布隆维斯特便已知道莎兰德救了奥格斯一命,他们俩现在在一辆车上,而那辆车的驾驶者没有理由会热心帮助受到枪击的他们。布隆维斯特看见人行道与马路上有血迹,尽管莎兰德来电多少让他安心了些,可还是着急不已。她的声音听起来不妙,却还是一如既往冥顽不灵——这倒也不令人意外。
她受了枪伤,但仍决意自行藏匿那个孩子。以她的经历来看,这点可以理解,但他和杂志社应该涉入吗?无论她在斯维亚路上表现得多么英勇,从法律观点而论,她的作为恐怕会被视为绑架。这件事他不能帮她,他自己和媒体还有检察官之间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但她毕竟是莎兰德,而他也给出承诺了,就算爱莉卡大发雷霆,他也非帮不可。他深吸一口气后掏出手机,这时却听到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喊他。是包柏蓝斯基。他沿着人行道跑来,一副眼看就要累垮的样子,跟在他身旁的有侦查警官茉迪和一个身材高大、五十来岁、运动健将型的男人,大概就是莎兰德提过的那位教授。
“孩子呢?”包柏蓝斯基问道。
“他被弄上一辆大型红色沃尔沃送走了,有人救了他。”
“是谁?”
“我会就我所知告诉你。”话虽如此,布隆维斯特并不确定自己要说什么或是该说什么,“但我得先打一通电话。”
“这可不行,你得先跟我们谈。我们必须发出全国通缉令。”
“去问那位女士吧,她叫尤蕊卡·费兰津。她知道的比我多,她亲眼看见了,甚至可以对枪手的长相稍作描述。我是事后才到达的。”
“那么救孩子的那个男人呢?”
“救他的是个女的。费兰津女士也能说出她的模样,不过请你给我一两分钟……”
“你怎么会知道要出事?”茉迪带着令人意外的怒气恶声问道,“无线电上说凶手还没开枪,你就打电话到中心来了。”
“我接到密报。”
“谁给的?”
布隆维斯特再次深吸一口气,直视茉迪,依然丝毫不为所动。
“不管今天的报纸写了什么,我都希望你明白我真的想要全力配合警方。”
“我向来都是相信你的,麦可,但我现在也开始怀疑了。”茉迪说。
“好,我明白。但你得明白我也同样不信任你们。有重大消息外泄了——这点你们总该察觉了吧?否则不会发生这种事。”他指着封锁线内那具俯卧的尸体说。
“没错,情况确实糟透了。”包柏蓝斯基回答道。
“现在我要打我的电话了。”布隆维斯特说着往街道另一头走去,以免受到干扰。
但电话还是没打成,因为他蓦然发觉此时此刻应该先处理资安问题,于是他又往回走,告知包柏蓝斯基和茉迪他得立刻回办公室,但只要有需要他的地方,他随传随到。这时候,茉迪忽然抓住他的手臂,此举连她自己都吓一跳。
“你必须先告诉我们,你怎么知道有事情要发生。”她口气坚定。
“这下我恐怕得行使保护消息来源的权利了。”布隆维斯特回答时露出苦笑。
随后他拦下一辆出租车出发回办公室,一路上陷入深思。平时为《千禧年》服务的计算机顾问公司,是由一群年轻女生组成的技术团队,只要碰上较复杂的IT问题,她们都能为杂志社提供快速有效的协助。但这次他不想把她们扯进来,也不想找克里斯特,虽然他是编辑团队中最懂计算机的一个。他倒是想到了安德雷,反正他都已经牵涉其中,而且计算机也很厉害。布隆维斯特决定找他帮忙,并暗暗发誓一定要替这个年轻人争取到正职——只等他和爱莉卡解决这堆麻烦之后。
早在斯维亚路发生枪击事件之前,这个早上对爱莉卡而言便已是噩梦一场,都怪TT通讯社那篇令人作呕的新闻稿。就某方面而言,这可以说是延续了先前对布隆维斯特的猛烈抨击——忌妒、扭曲的灵魂在蛰伏多时后又全部再次出笼,在推特、聊天室和电子邮件里大声挞伐一吐怨气。这回连种族主义的暴民也加入其中,因为多年来《千禧年》一直都在最前线打击仇外与种族主义。
最糟的自然是这番仇恨抨击行动让社里每个员工做起事来更加困难重重。转眼间,民众向杂志社爆料的意愿降低了,甚至还有谣言说检察长埃克斯壮打算对杂志社发出搜索票。爱莉卡倒是不怎么相信。这种搜索票牵涉到保护消息来源的权利,非同小可。
不过她也确实同意克里斯特的说法,在目前这充满毒气的氛围中应该采取什么行动,说不定连律师都会想出一些荒唐的主意。她站在那里思考着该如何报复时,布隆维斯特走进了办公室,出乎她意外的是他不是找她谈话,而是直接走向安德雷,带着他进到她的办公室。
不一会儿她也跟了进去。她发现安德雷神情紧绷,还听见布隆维斯特提到“PGP”[43],她上过资安课,自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她看到安德雷记下一些东西,然后也没多看她一眼,就直奔布隆维斯特放在开放区的计算机。
“这是怎么回事?”她问道。
布隆维斯特小声地跟她说了。她简直完全听不懂,他只好再说一遍。
“所以说你要我帮他们找个藏身处?”
“很抱歉把你给扯进来,爱莉卡。”他说,“只是我认识的人谁也不像你有这么多拥有避暑别墅的朋友。”
“我不知道,麦可,我真的不知道。”
“我们不能丢下他们不管。莎兰德中枪了,情况实在很危急。”
“她要是中枪,就应该上医院去。”
“她不肯,她想不计一切代价保护那个孩子。”
“要让他恢复平静,好画出凶手的长相。”
“对。”
“这责任太大了,麦可,风险太高了。万一出点差错,那余波会把杂志社给毁了。保护证人不是我们的责任,这是警察该做的——你想想那些画会引发多少问题,不只是调查方面,还有心理层面。一定还有其他解决之道。”
“也许吧——如果我们面对的不是莎兰德的话。”
“你知道吗?你老是这么袒护她,我真的很不痛快。”
“我只是试着面对现实。警方没能成为鲍德儿子的靠山,让他性命受威胁——我知道这激怒了莎兰德。”
“所以我们只能顺着她,是这样吗?”
“没有其他办法了。她现在也不晓得在哪里,气得发疯又无处可去。”
“带他们去沙港啊。”
“我和莎兰德之间关系太密切。如果被发现是她,他们马上就会搜寻我的相关地址。”
“那好吧。”
“什么好吧?”
“好,我会找个地方。”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说了什么。面对布隆维斯特就是这样——她无法说不——但他同样也会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
“太好了,小莉。哪里?”
她努力地想,脑子却一片空白,一个名字也想不出来。
“我正在绞尽脑汁地想。”她说。
“要快啊,然后把地址和路线告诉安德雷。他知道该怎么做。”
爱莉卡需要呼吸点新鲜空气,便下楼沿着约特路往梅波加广场的方向走,朋友的名字一一在心里翻了一遍,却好像没有一个合适。这赌注实在太大,凡是她想到的人若非在某方面不适合便是有某个缺点,即使都不是,她也不愿意开这个口,让他们暴露于危险中或是给他们惹上麻烦,也许是因为她自己也被眼下的情况搞得烦乱不已。但话说回来……这事牵涉到一个小男孩,有人想杀他,而她又已经答应了。非得想出个办法来不可。
远处有辆警车的警笛声呜呜响,她的视线越过公园与地铁站,落在山丘上的清真寺。有个年轻人从她身边走过,灵巧地把玩着手中的纸片,这时一个名字倏地闪过:嘉布莉·格兰。起初她也大吃一惊。她和嘉布莉并不熟,而且以她的工作,最好还是别拿法律开玩笑,认真想想,嘉布莉可能因此丢掉工作,但是……爱莉卡就是挥不去这个念头。
不只是因为嘉布莉是个非常好而又负责的人,也因为一段往事不断浮现脑海。去年夏天,嘉布莉在她位于印格劳的夏日别墅举办一场传统的小龙虾派对,派对结束后的清晨,甚至可能天才刚亮,她们两人坐在露台的庭园秋千上,透过树叶间的缝隙俯望海水。